十月末，伦敦的空气早已冷却下来，等到傍晚，莫里斯街13号的壁炉燃起，烟雾笼罩着这片土地挥之不去。
卡桑德拉常坐的沙发早已搬离了窗边，搬到了离壁炉最近的地方。
此时的她腿上披着赫柏为她织的毛毯，手里拿着一块月白色的丝巾擦拭着小巧的望远镜。壁炉的火光暖黄，笼罩着她，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项链反射出温润的光。
此时她穿着和丝巾同色的长裙，柔软的布料在火光中如月下湖泊，与头上的发饰一同闪烁。
阿波罗被严厉禁止靠近卡桑德拉，只因它表达喜欢的方式是给闪闪发光的东西来上一口，而卡桑德拉不是很想弄乱赫柏花了大心思盘的发型。
“约翰。”她对着稍显局促的迦勒说，“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今晚要去哪。”
迦勒赶紧应声：“当然了诺曼小姐，我们今晚要去艾希尔剧院。”
“太好了，你还记得。”将擦拭好的望远镜架在鼻梁上，卡桑德拉从头到脚打量着迦勒，“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出席谁的葬礼。”
今天的迦勒穿得非常——非常板正，全身上下只有两个配色——黑+白。黑色的双排扣长大衣、黑色的领结、黑色的马甲、黑色的长裤，白色的衬衫和白色的手套。
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也就那头金发，但被整齐地梳在脑后，一会儿就要被黑色的高顶礼帽遮盖。要卡桑德拉来说他打扮得像是克劳德那个岁数的人。
唯一显年轻的一点就是他那张脸和前额发际线，能令大半上了年纪的英国男人咬牙切齿。可以预见的是他这几年应该不会有脱发危机。
被她如此评价和打量的迦勒更显局促，不安地摩擦着带着手套的双手。
卡桑德拉放下望远镜，像是不想再多看脏东西一眼，扭头呼唤：“赫柏！给他换套衣服。”
“当然，小姐。”面容和蔼的管家笑着放下手中的针线，带着迦勒走上二楼的衣帽间。
头一回踏入一楼以外区域的迦勒亦步亦趋地跟在赫柏身后，在推开衣帽间大门时他简直要被里面的景象震撼到。这里就像是一间成衣店，各色各样的衣服都有，不限于男女老少。
还没等迦勒从眼花缭乱中反应过来，赫柏就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整套衣服交给他。
接过衣服的迦勒还有些犹豫，但赫柏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这套衣服比较配小姐今天的穿搭。放心吧都是全新的。”
等迦勒换好衣服后，再出现在一楼的他整个人与先前大为不同。衣服的材质与剪裁只要改一样就能让穿着的人提升一个档次，更别提卡桑德拉提供的衣服二者兼备。
剪裁合身的黑色羊毛燕尾服搭配着笔挺的白色衬衫裹着修长的身躯。
银灰色的马甲令人眼前一亮，珍珠母贝的袖扣与卡桑德拉脖子上的项链相呼应。
现在倒是比先前精神多了，但卡桑德拉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她将先前拿来擦拭望远镜的方巾折成简洁的样式插进燕尾服左胸前的口袋里。
看着焕然一新的迦勒她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胸口：这样才和她的裙子般配。
从换好衣服站在一楼开始迦勒就已经放弃了思考，像一个人台模特一样任卡桑德拉装点。
壁炉里的柴火随着燃烧发出噼啪声，屋内的热气烘干空气中的水分，唤醒深藏于肌理的香气，茶香顺着卡桑德拉的动作而逼近。
他的眼睛机械地跟随着卡桑德拉的动作，看她摸了一把缩成球的阿波罗后戴上手套，赫柏为她拿来手包并披上带有银色刺绣的斗篷。
“走了，傻站着干什么？”
“啊，啊？没什么。”
在车里，迦勒一边开着车一边试图活跃气氛：“真是期待今晚的演出。”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戴维斯先生的盛名就连我这样不常去看戏剧的人都有所耳闻，不仅演技精湛还提携了不少后辈，就这么要退出舞台可太可惜了。”
坐在后座的卡桑德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冷哼一声：“谁知道他后面还会不会有什么复出演出，或是碍于人情的客串，到时候还能再骗一波钱。”
迦勒已经习惯她这样说话了，他知道卡桑德拉没什么恶意，只是习惯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想，并且嘴上不饶人。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您提前那么久就订到票了，想必也很期待今晚的演出吧。”
“当然。”卡桑德拉承认，“我预感今晚会有一场好戏。”
“看来您很认可戴维斯先生的演技。”
“也不全是，我很认可他的人品。”
“嗯？”
“嗯。”卡桑德拉没回答迦勒的疑惑。
迦勒倒是自己领悟了：“您是说报纸上那些关于他的负面新闻？我倒是不了解他，但是报社经常会夸大其词。”
“偶尔还是要相信新闻的。起码他们日期写得挺准。”
“那可不一定，上次有家报社就把日期写成第二天的了。”
“啊——《预言家日报》？”
“咳。”迦勒用咳嗽掩盖了一下笑意，“不，是《日日新时报》，不过我想看报的读者会更喜欢您取的这个名字。”
剧院在闲聊中很快就到了，门口熙熙冉冉的，都是来看戴维斯出演的《暴风雨》的人。
除了各界人士外，还有不少持着笨重的照相机的记者。
在将车钥匙交给门童后，在侍者的代领下他们走向了预定好的包厢。
只是没想到在路上遇见了一位卡桑德拉完全不想看见的熟人。
“哦——卡卡！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来人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如丝绸般柔顺有光泽。与卡桑德拉略带攻击性的长相不同，她是一个丰润的，如古典油画般的美人。
她一边亲切地称呼着卡桑德拉的昵称，一边提起裙摆向她快步走来。
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打个猝不及防的迦勒眼神在卡桑德拉和那位金发小姐之间来回游走。
“怎么了？看到我太开心了？还是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她在卡桑德拉面前站定，好歹是没有在公众场合做出更过激的举动，但眼神中充满了仅卡桑德拉可见的挑衅与得意。
“夏利。”卡桑德拉吐出她的名字，迦勒又因这一听就是昵称的称呼看了眼卡桑德拉。
以他这么久对卡桑德拉的观察，她对人的亲疏远近能非常容易地从称呼上辨别。
一般来说与她关系近的直呼其名，关系一般的叫姓，不仅关系一般还看不顺眼的就乱叫。倒是很少听她对别人有什么亲昵的称呼。
“嗯哼。”被卡桑德拉称为夏利的小姐全名为夏洛蒂·柏兰，正是之前给卡桑德拉寄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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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卡桑德拉称为“麻烦精”的那位。
“你来这干嘛？”
夏洛蒂挤到卡桑德拉身边挽着她的手：“瞧你问的什么话，当然是来看戏的，不然还能来干嘛。”
“哦对了。这位是谁，能给我介绍一下吗？”她分出了一丝注意力给了一旁站得不自在的迦勒，眼神扫视了他一遍最后落到了他胸口的方巾上。
“少装。”卡桑德拉冷冷吐出两个字，她不信这人这之前没调查过她，肯定早知道她招了个助手。
夏洛蒂撒了个娇：“我们都这么久没见面了你却对我这么冷淡。”
她还想多说什么，却被人叫了声名字。
“柏兰小姐。”一个穿得像是剧院领班的人站在一间包厢前，恭敬地对着夏洛蒂说，“戴维斯夫人找您。”
“哎呀。”被打断了的夏洛蒂有些不快，但又很快扬起笑脸，对着卡桑德拉说，“我就在你旁边的包厢，幕间休息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随后松开卡桑德拉的手，欢快地朝着领班走去。
“...”
看着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脸色显而易见难看的卡桑德拉，迦勒怀疑起自己的判断——这到底是关系好还是关系坏？
“约翰。”
“是！”突然被叫到的迦勒反应过度。
卡桑德拉凝视着夏洛蒂进去的那间包厢：“你说现在退票能退全款吗？”
带着他们的侍者试图挽回这个客户：“您有任何不满意我们剧院都会尽力替您解决的，只希望您能欣赏完这场戏剧。”
我希望你能为我解决掉那个女人。卡桑德拉心想。
算了，还是不为难人了，而且来都来了。卡桑德拉努力说服自己。
但是在路过那间包厢时，她朝里面投去了一瞥，和她同样动作的还有忍不住好奇的迦勒。
里面除了夏洛蒂还有一个夫人，几名侍者，以及两个先生。
夏洛蒂坐在那位夫人身边，正笑着和她交谈，突然敏锐地感觉到了门口的视线，却只与慌张的迦勒对上了眼神。
在身边的夫人问她在看什么时，她只回复：“看到了个熟人。”
“就是你刚刚在门口遇见的？”
“是啊，我们关系可好了。”
“那怎么不叫她进来陪你，我们这也没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年轻小姐，怕你陪着我们这些老人烦闷。”
“哎呀，您说的什么话。陪着您怎么会觉得烦闷？和您聊天可开心了，我都怕您会嫌我话多。”
这边包厢的气氛其乐融融，那边包厢，因为突如其来的插曲而显得沉默。卡桑德拉将看到的脸和印象中的对应起来——
一个是戴维斯的夫人西比尔·戴维斯，也就是即将登台演出的那个戴维斯；一个是剧评家普迪莫斯·肖，长得不近人情马脸长鼻的，实际上确实以文笔犀利出名；还有一个看起来胖得走路只靠滚的，是剧院的经理莫蒂·弗莱彻。
卡桑德拉有种莫名的预感：今晚将有一出大戏。
“约翰，说不定我不该让你换衣服。”
“啊？”
“没什么，傻着吧你就。”
“啊。”突然被说傻的迦勒摸不着头脑，可能是脑袋还落在了莫里斯街没带出门。
好在没让他们等多久，剧院的钟声敲响，大幕升起，好戏已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