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个月,云岫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
那身甲胄早就被风雨磨得失去了原先的光泽,霜气顺着甲片的缝隙往里渗,贴在皮肉上,凉得很。
云岫裹着这一身的寒凉与尘土,在各座阵地间往复奔走。
阵地相接处多是险隘。
上坡时云岫得攥紧腰间的佩剑,借着力道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下坡时她的目光也不敢有半分偏移,得死死盯着脚下松动的碎石——毕竟,稍不留神便可能失足滚落。
风是无孔不入的,它卷着粗粝的沙砾,劈头盖脸地拍打过来,落在云岫的脸上、颈间,是针扎似的疼。
云岫却顾不上去拂,甚至没空眨一眨眼。她一心全部投放在军务上。
渴了,便拔下腰间皮囊,仰头灌一口冷水。那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冰得她胸腔发紧,忍不住打个寒颤。
饿了,就从怀中摸出一把麦饼,是早已风干的,咬下去干硬得硌牙,碎屑呛进喉咙,惹得她一阵剧咳,却也只是弯腰咳了两声,便抬手抹了抹唇角,匆匆嚼几口就咽下。
阵前局势瞬息万变,多耽搁一刻,便可能多一分变数,多牺牲一条人命。
云岫不敢停,她也不能停。
待夜色漫过营垒,士兵们大多沉沉睡去,只有巡夜的火把在营中晃出点点微光,云岫才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参军帐。
帐内烛火如豆,案几上堆满了奏报、舆图与竹简,墨迹层层叠叠,几乎要将桌面淹没。
云岫没有耽搁,坐下来就铺开最末的一张舆图,指尖蘸着微凉的茶水,在山川河流间标记、推演,时而蹙眉凝神,时而在纸上飞快地批注。
烛油滴落在手背上,烫出一点红痕,她也只是下意识地缩了缩手,目光依旧胶着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上。
军营的饮食本就粗粝,掺着砂石的麦饭、寡淡无味的野菜汤,能果腹已是幸事。
可大多时候,她忙得连这点粗食都顾不上碰,常常是清晨揣着的干粮,到了深夜还攥在怀里,硬得能硌疼手心。
长久的劳心劳力,军营里的风寒、潮湿与不眠不休,都如同缓慢侵蚀堤岸的潮水,一点点啃噬着云岫本就不算强健的体魄。
云岫眼底的红血丝积了一层又一层,原本清亮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意,她的颧骨因连日劳累微微凸起,唇色也失了往日的红润,只剩一片苍白。
有时云岫伏案推演困倦到极致,也只是伏在案几上眯片刻,耳边稍有动静,又会猛地惊醒,下意识地去抓身侧的短刀。
她的指尖因长期握笔,已经泛着不正常的青白,指节也有些肿胀。
云岫终究不是铁打的。
所谓的运筹帷幄、一往无前,背后都是血肉之躯在硬扛。
生理的桎梏从来残酷,并非是云岫仅凭一腔孤勇与坚定意志,便能全然挣脱的。
她能强撑着熬过一个又一个通宵,能咬牙顶住阵前的风霜与压力,却挡不住疲惫感在骨髓里蔓延,挡不住身体发出的一次又一次预警。
只是这份煎熬,她从不愿对谢策言说,只是在无人看见的间隙,轻轻按一按发胀的太阳穴,再抬头时,眼底又重聚起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日午后,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斜斜地照在案几上,映着摊开的地图和密密麻麻的奏报。
云岫坐在案前,背脊挺得笔直,可眼底的青黑已经重得遮不住。
她握着笔的手指有些颤抖,却依旧一笔一划地在纸上标注着什么,试图从那些晦涩的文字和潦草的符号里,抠出金军的下一步动向。
突然,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她的太阳穴,云岫只觉得眼前的字迹在刹那间变得扭曲、模糊,然后迅速被黑暗吞噬。
她身子一晃,手中的狼毫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图上,墨汁迅速晕染开来,将原本清晰的疆界糊成一片混沌。
几乎是同时,帐帘被猛地掀开。
谢策刚从校场回来,身上还带着日晒后的热气和汗水的味道,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
他原本是笑着来的,想和云岫分享校场练兵的进展,可那灿烂的笑容在看到案前的身影时瞬间冻结。
谢策见云岫扶着案几,脸色白得不像话,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栽倒。
“云岫!”
谢策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前,稳稳地扶住她单薄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连甲胄都挡不住那股寒意。
他低下头,瞥见怀中人眼底无法掩饰的青黑,以及那失了血色的嘴唇,心中自然是又疼又怒:“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再这么熬下去,不等敌军打过来,你自己就先垮了!”
云岫轻轻地挣扎了一下:“谢策,我……”
“行行行停停停!”谢策扶着云岫慢慢坐下,随后义正严辞地说,“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你先听着!下一场仗,你放心交给我!可以你把你的策略、你的推演、所有想到的可能,还有应对的办法,都一条条告诉我。我去前面盯着,亲自督战,你必须给我留在后面,好好休息,按时吃饭,睡个好觉!这是命令——你不许反驳!”
“……”云岫倚着他坚实的手臂,大脑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退,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模糊。
她本能地想反驳,想告诉他自己还能坚持,想告诉他战场是瞬息万变的,她必须在现场才能及时调整策略。
云岫当然不愿置身事外,她无法想象谢策要独自面对复杂战局的关键时刻,自己却只能在后方无所事事。
可身体的虚弱感却一直在阻碍她,让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站直身子反驳了。
挣扎片刻后,云岫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肩膀微微垮了下来。最终,她极缓慢地、带着一丝不甘地点了一下头。
“……好……我会把所有的可能,都推演出来,把应对的办法,一条条写清楚。你……”她顿了顿,喉咙有些发紧,“你必须答应我,万事……都务必得要小心。”
接下这副重担的谢策,更是不敢有半点的懈怠。
云岫给他的那些叮嘱,于他而言哪里是什么寻常嘱托,分明是刻进骨血里的军令,便是拆了揉了,每个字都得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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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帖帖照办,半分不敢走样。
他捧着云岫从后方加急送抵的舆图,细细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从隘口的伏兵排布到粮草的屯放方位,再到夜间轮岗的时辰,竟精确到一炷香的长短、一刻钟的分秒。
谢策伏案对着舆图逐一审视,连最细微的一处水源标记都不肯放过,核对得毫厘不爽,比当年备战高考还认真。
只是他这铁血将军的模样,偶尔也会露些破绽。每逢战事胶着,帐内烛火摇曳,谢策对着沙盘蹙眉沉思时,指尖总会无意识地摸向腰间悬挂的那只银壶。
明明壶身边角还磕了个小缺口,偏生他宝贝得紧。摩挲着壶身冰凉的触感,他方才还拧着的眉头就会悄悄松些,嘴角甚至还会勾起一抹傻气的笑。
而另一边,帐外寒星尚未沉坠,晓雾初升,漫过营垒的轮廓,云岫却未有片刻停歇。
病气如附骨之疽,缠得她肺腑发紧,每咳一声都牵扯着肋下隐痛。烛火摇曳间,将她的影子投在帐壁上,佝偻着,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偏那脊梁骨又挺得笔直,透着一股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执拗。
云岫面前的案上平铺着三张纸,墨迹与纸页的糙感在昏暗中交织。
一张是刚送抵的金军动向密报,墨迹还带着砚台的湿意,字里行间皆是刀光剑影,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张是她凭着记忆手绘的川陕边境缩略图,朱笔重重圈出饶凤关,旁侧密密麻麻注满了小字——何处是绝险隘口、何处有隐蔽水源、守军布防的疏密、甚至当地草木枯荣的时节,连雨天泥泞会拖慢行军速度、雪后冻土不利于扎营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而最后一张,则是她默写的历史纪年,墨迹稍淡,唯有“绍兴三年,金兀术攻饶凤关”一行字,被她用墨笔描了又描,笔画深刻,像是要刻进纸骨里。
高烧反复缠着云岫,让她的视线时而模糊,她便猛地抓起案边冷水浸过的帕子,狠狠按在额间。
凉意顺着皮肤沁入肌理,逼得混沌的神智清明几分,她又立刻俯身,指尖蘸着残墨,在纸上继续推演——
金军若从东路来,估计需要三日路程,中途那处狭长山谷可以设下埋伏,滚石擂木倾泻而下,便能断其退路;倘若走西路险道,粮草运输不便,可遣轻骑夜袭,截断其补给线。
甚至连宋军内部可能出现的动摇、连日阴雨对箭矢威力的削弱、守军中老兵与新兵的配合破绽,云岫都一一罗列出来,旁侧标注着应对之策,字迹因体力不支有些歪斜,却依旧一笔一画,工整得不含半分潦草。
生怕谢策那个莽夫哪里不懂。
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每一次开合都耗尽心神,云岫却不肯闭眼——她赌不起。
谢策在前线浴血,他的肩头扛着万千将士的性命,也扛着他们两人回家的念想。
她在后方,必须算出一条万无一失的路。
这不仅仅是系统冷冰冰的任务,更是他们挣脱这陌生时空桎梏的唯一指望,是支撑着彼此熬过漫漫长夜的微光。
饶凤关的战火,终究还是如期燃起,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川陕边境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