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白芙蓉也绝不会仅被一双眼睛，就动摇杀心，前具尸体的血还未干，金簪已经抵在她要刺穿的下一截脖颈上。
一截还算干净的脖颈，与男人遍体鳞伤的周身相比。
白芙蓉想这大概算赵典狱这畜生对中原之中原，世家之世家封氏嫡长子的一丝敬重，未叫他死前，无论如何将他折磨到血肉模糊，仍都绕开颈上这处要害，没玩他赵典狱生前最喜欢勒脖锁喉那一套。
只是白芙蓉如今要杀人，就敬重不得了。
这截干净的颈子，簪尖触及一刹，就撕开最新鲜的红点。
白芙蓉边是感叹这世家子的肌肤简直能同她少女身子比细嫩可破，一边把簪子往里送的动作毫无半分动摇……摇，没料得，簪尖未进半寸，一阵剧烈摇晃自白芙蓉的脚下而生。
不，是整间牢房都开始天摇地晃。
白芙蓉生平头次失手没能握紧她的金簪，金簪脱手坠落，她整个人亦如一般全维持不住平衡朝下跌去。
“轰隆！！！”
是雷声又响了么？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瞬间，白芙蓉罕有地生出一番惧意沁透周身，冷汗乍湿衣物。
却又听铁链晃动：“哐啷，哐啷。”
莫可知为何，在白芙蓉重生后头次，在她这与赵典狱搏命更狼狈害怕之际，被死死绑于刑架上的封仁拽动缚住他四肢的重重锁链——
一手接住她的金簪没叫它落在地上，另一只手没更反过来杀她，倒扯住她腰往他怀中一压。
“轰隆轰隆！”
炸响没停，白芙蓉被封仁按进怀中的一刹，她眼睁睁瞧着一块牢房被炸毁的石板恰好从她方才站着的位置砸下。
而后天摇地晃“哐当哐当”的落石持续了多久，白芙蓉便于封仁怀中待了多久。
很微妙。
她分明一个眨眼前还急不可耐地想杀死眼前人，现下却无可辨驳地发觉他身边应是整间牢房中唯一的安全之所。
甚至，在最阴湿的地底，除去所有腌臜的腐臭的血腥的味道，透过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冰冷的铁链，她隔着轻薄的夏衣觉察出他体温透来的暖意。
感受他人的暖意？
白芙蓉记不清上一次是在何时何地……她猛地掐了下自己的手。
白芙蓉啊，白芙蓉，你记不清这个，难道还记不清前世的二十载么？
战争、灾祸、乱世，男人们开启这一切危险，又随后将区区一个怀抱的庇佑，当做某种奖赏一般，恩赐般施舍给能够取悦他们的女人。
她白芙蓉重生在二八芳华的少女身中，然早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她顷刻清醒，反应过来眼前人虽为死囚，可他能将她搂得如此淡定从容，看牢房崩塌于前全无惊惧，这场爆炸九成九就是封仁自己的手笔。
果不其然。
当牢房外壁被炸穿豁口，天光泄入，外面一众焦急人声传了进来：“长公子！长公子！”
“哐啷哐啷”，同一时间，圈住白芙蓉的力道松了，本垮叠在她裙裾上的锁链也哐啷后移，封仁要放开她……
不过白芙蓉这次动作，比刺簪子更果决，没犹豫半分，去追他抽离的手。
破口处数个脑袋，边喊着“长公子”边争先恐后地往里挤，白芙蓉又不瞎太知道封众她寡，现下只能抱住这位长公子，寻个以柔克刚的出路。
她抓回他的手。
竭尽所能将一双柔荑上每一寸能勾人的滑嫩，在他溃烂的伤口，在他结痂粗粝，在她能抚触到的每一寸肌肤上划过。
更使个小招，叫右肩衣物兀地脱落，白芙蓉露出此前被“封仁”咬的伤口，去触碰他作此恶行的唇齿。
白芙蓉好双凤眸挤出好一番水雾朦胧，不能更矫揉造作梨花带雨道：“封郎，吓死妾身了。”
不料那封仁前日咬来，今日抱的，偏在此时忽做起个柳下惠。
她的肩头既没能撩起他的獠牙，连分毫滚烫的气息都没感到，封仁就抽走他的手，那双玄瞳一瞥将她满眼盈盈秋波吞噬得一干二净，仍漆黑沉寂依旧，连倒影都见不着。
但白芙蓉不会信，她从来不信世上有她拿不下的男人，他是抽走而非狠狠甩开了她，说不定是喜欢拉扯的情趣，于是……她又抓他又抽……她再抓他再抽……
这场沉默的拉锯，最终被那一个二个跳进来的封家从属，开口打断掉。
一个佩刀的大胡子丈二摸不着头脑地问：“长……长公子，这女人是谁……”
却“啪”，被一黑色折扇狠狠敲了下脑袋。
是他旁边被炸了满身灰，仍难掩文气俊俏，一白面小生敲的。
“卫壹，你个大老粗有没有眼力劲啊！”
白面小生拉住被唤作卫壹的大胡子背过身，紧接着便对外面那些还没挤进来的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长公子有要务处理，你们好生在外面守……”
可惜没等折扇小生吩咐完，只听他家长公子一句：“书壹，谁许你多嘴。”
语气无波无澜淡之又淡，小生书一却立时闭口用折扇又敲了下自个儿嘴吧，转回俯身：“书壹知罪，请长公子责罚。”
世家主仆间的礼数总是分明。
恰如同他们一个有名有字，其余人皆不过是一群壹贰叁的代号。
当然请罪是礼数，治罪则全看主家心情。
书壹对他家长公子封仁恭敬与他知晓封仁宽厚并不冲突，他敢先于长公子发话，自能笃定长公子不会真罚，果然封仁先许了他句“起来吧”，才又对卫壹吩咐：“把这位白姑娘从我身上脱开。”
但这吩咐，叫书壹抬眉惊讶。
他折扇一转，想着长公子平素虽不曾怎么亲近过女色，可此情此景莫不正是出俏佳人探死牢，见公子泪阑珊的戏码么？
瞧那满面泪光都死死拽着长公子的妙龄少女，他家长公子乃名副其实的温仁之辈，怎得忍心叫卫一这没轻没重的大老粗，给如此佳人生拽开的？
“白姑娘，白……”只是他折扇又一转，喃喃着此佳人姓氏……瞳孔骤缩，“唰”一声折扇转出刃芒，书壹眼中瞪出火：“你就是那个害公子下狱的妖妇白芙蓉！？”
白芙蓉好不可怜。
才被个莽撞巨汉擒住四肢，一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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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居然又被一白面书生的折扇抵了喉。
喉头肌肤刺痛，她发觉那柄折扇竟有一面反光，铸铁开刃，比牙撕破她肩头更轻而易举地，便让扇骨楔进皮肉的血珠，滚入扇面。
同封仁玄眸一样的黑色，顷刻将血色吞没无痕。
白芙蓉的身体在重生后第一次感到，她已全然失去对接下来发生之事的预料，分明在方才抱上封仁时，她已预料到这帮炸牢劫狱的，必是些信奉暴力不好相与之辈。
可谁成想？
她对封仁这般能伸能屈，从要杀他都转瞬改换成如此婉转的媚态，这封仁却乍然间，既失掉救风尘怀抱的温存，亦不再有兽性大发咬人的姿态。
唯有，郎心似铁四字。
同他眼中深不见底的黑潭般，同那书壹抵上她喉头的寒刃般，无动于衷。
“新君不喜欢娘娘。”
前世琼花死前毒语再次蚀咬起白芙蓉的不甘心，她盯着封仁，他手中握着，还掌握住了她最擅长用来制敌的那根金簪，白芙蓉有一刹想要抑制自己发颤的冲动，但旋即，她选择放任。
她不信邪，将自己的颤抖紧张柔弱全然展现出来，眼前人仍会毫无怜悯。
她无辜又没有攻击性地问：“封郎你这是做什么啊？”
然他如若未闻，只身仍被绑在刑架，周身却已全然是副上位者的姿态，漠然朝向他的从属们：“交代的事情都办完了么？”
“清君侧的联名书，各家已签署完毕，书贰书叁下来请长公子过目。”
两个同白面书壹打扮相仿之辈，跳进牢中，将一封绢帛卷轴，一人拉住一边，恭恭敬敬于刑架前展开。
而大胡子卫壹则是“哎”一声叹，跺了下脚：“是卫壹没用，遍寻长安竟没找到那赵典狱的下落，还叫这白妖妇近了长公子身！”
卫壹的羞愧恼怒，直接让白芙蓉的伤肩“咔嗤”一声脱了臼，伴随着新添的疼痛，“轰隆”一声惊雷，这次是响在她脑中。
捉赵典狱和她？
前世封仁被下狱后，封家有所营救举措并不奇怪。
可她这几日刺探走访，刚刚更才在赵典狱死前确认过，赵典狱前世能造反成功正是因为得到诸世家支持，岂会有这么份清君侧的联名上表？白芙蓉前世亦绝没见过被炸穿的死牢。
封氏敢如此冒险，除非——
白芙蓉抵着书壹的扇刃也不住抬头再朝刑架上人望去。
他血肉模糊，他遍体鳞伤，他方才扯住她的手腕甚至有那么多处被沉重的镣铐磨出白骨，唯一一截表面完好的脖颈上烙印着她簪尖，方才点出的猩红。
殷红暗红，包括他眼白中那些疲乏的绛色，他身上有着血肉伤痕能勾勒出的每一种颜色。
可瞧瞧那双毫无变化的墨潭，不会再因她的触碰，气喘去闭目掩住神态，瞧瞧他是多么不慌不忙，不急不迫。
她当日撩拨起的疯狗，会是这幅这幅胜券在握的模样么？什么人短短几日间气质竟能截然一新？
白芙蓉不得不回想起她重生那日，视天香楼一众为无物之态……
除非，他亦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