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机械厂的轴承,火了。
一开始,只是在京城周边的一些小厂子里流传。
用过的都说好,说这轴承不但精度高,还耐用,以前三天两头坏的机器,换上红旗厂的轴承,跑上一个月都不带喘气的。
一传十,十传百。
慢慢的,口碑就起来了。
马东海按照李大成的吩咐,把价格定得死贵,一个轴承,比别家厂子的贵上三倍,而且爱买不买,概不赊欠。
可就算这样,来厂里拉货的卡车,还是在门口排起了长队。
没办法,这东西是独门生意。
而且算下来,虽然买的时候贵,但能省下大笔的维修费和停工损失,里外里还是赚的。
厂里的账上,钱开始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工人们的腰包,也跟着鼓了起来。
现在厂里最普通的工人,一个月都能拿到五六十块,比那些国营大厂的七级工都多。
整个红旗机械厂,从上到下,都洋溢着一股子打了胜仗的喜庆劲儿。
工人们走路都带风,说话嗓门都大,看谁都觉得矮一头。
见了别的厂的朋友,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厂,一个月开多少钱啊?”
那股子优越感,藏都藏不住。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李大成李顾问,在厂里的威望,已经达到了顶峰。
现在别说他要在厂里搞什么改革了,他就是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估计全厂的工人都会跟着点头。
这天下午,李大成正在办公室里,研究一张从系统里兑换出来的,关于小型柴油机的制造图纸。
他觉得光靠轴承,还是有点单薄。
他想搞个大家伙,一个能真正让红旗厂,在整个国家的工业体系里,都站稳脚跟的东西。
就在他琢磨得入神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马东海一脸兴奋又带着点紧张地走了进来。
“李顾问,大好事!天大的好事!”
“怎么了?”李大成放下图纸。
“市里来电话了!说……说总参装备部的一个采购处长,听说了咱们厂的轴承,点名要过来考察!同行的,还有京城第一机床厂和742厂的技术专家!”
“742厂?”李大成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不是生产军用航空发动机的厂子吗?他之前从废品站淘来的那个涡轮叶片,上面的编号,好像就跟742厂有关系。
“对!就是那个军工厂!”马东海激动得脸都红了,“李顾问,您说,这是不是天上掉馅饼了?要是能搭上军工厂这条线,咱们厂,可就真的一飞冲天了!”
李大成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
一个生产轴承的街道小厂,怎么会惊动总参装备部和742厂这种级别的单位?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帮人,恐怕不是冲着轴承来的。
是冲着他来的。
“什么时候到?”李大成不动声色地问。
“后天上午!”马东海说,“李顾问,您看,咱们是不是得好好准备一下?把厂里打扫打扫,再挂几条欢迎的横幅?”
“不用。”李大成摆了摆手,“平常什么样,就什么样。咱们是靠技术吃饭的,不是靠搞形式主义。”
“咱们的产品,就是最好的门面。”
“是是是!您说得对!”马东海连连点头。
李大成心里,却开始飞快地盘算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倒要看看,这帮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两天后,一辆挂着军牌的伏尔加轿车,和一辆北京吉普,一前一后,开进了红旗机械厂破旧的大门。
马东海带着厂里几个中层干部,早早地就等在了办公楼前。
李大成没去凑这个热闹,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在车间里,指导着工人调试一台新改造的磨床。
车门打开。
伏尔加车上,先下来一个穿着四个兜军装,肩膀上扛着两杠三星的中年军官。
他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久居上位的人物。
他身后,跟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应该是他的秘书。
吉普车上,则下来了几个穿着工装,但气质明显不一样的技术干部。
李大成的目光,在其中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副黑框眼镜的老师傅脸上一扫而过,心里微微一动。
这个老师傅,他有点眼熟。
好像……好像就是那天在同仁堂,被自己用金针刺穴的法子,救过来的那个老头。
不,不对。不是那个老头。
是那个老头的儿子,那个市革委会的副主任,杨卫国!
李大成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
不对,也不是杨卫国。
是杨卫国那天拿给他看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杨卫国扶着一个老人,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人。
李大成记得杨卫国介绍过,那个中年人,是他大哥,在742厂当总工程师。
好像就长这个样子。
就在李大成打量他们的时候,那个总工程师模样的男人,目光也恰好落在了他身上。
四目相对。
那个男人的眼神,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探究。
“马厂长,哪位是你们厂的李大成顾问?”那个两杠三星的采购处长,开门见山地问道。
“报告首长!那位就是!”马东海赶紧一指车间门口的李大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李大成身上。
李大成擦了擦手上的油,不卑不亢地走了过去。
“各位领导好,我就是李大成。”
“你就是李大成?”采购处长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小同志,很年轻嘛。”
“年轻肯干,为国家多做贡献。”李大成回答得滴水不漏。
“呵呵,口气不小。”处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反倒是那个742厂的总工程师,主动走了上来,伸出手。
“李顾问,你好。我叫杨卫军,742厂的总工程师。”
他的声音很沉稳,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特有的严谨。
“杨总工,您好。”李大成跟他握了握手。
杨卫军。
杨卫国。
果然是兄弟俩。
这下,事情就有意思了。
“李顾问,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你们生产的滚针轴承。听说,你们的轴承,在精度和寿命上,都超过了国内,甚至是一些进口产品的水平?”杨卫军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是不是超过,我不敢说。但我们厂的东西,质量绝对过硬。杨总工,各位领导,光说不练假把式,请到车间里,看看我们的生产线,再看看我们的产品,就什么都明白了。”
李大成很自信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走进了那个被李大成改造得焕然一新的车间。
车间里,机器轰鸣,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但一切都井井有条。
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油污。
零件和工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副景象,让那几个见惯了国营大厂脏乱差景象的技术专家,都暗暗点头。
当他们看到那几台“老掉牙”却运转平稳,加工精度高得吓人的设备时,脸上的表情,就从欣赏,变成了震惊。
尤其是杨卫军,他围着那台被李大成深度改造过的车床,足足转了三圈。
他一会儿看看那被重新设计过的齿轮箱,一会儿又摸摸那光滑如镜的导轨,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他扶了扶眼镜,看着李大成,那眼神,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李顾问,这台车床的传动系统,还有这个导轨的精度补偿装置,是你设计的?”
“是我琢磨出来的土办法,让各位专家见笑了。”李大成谦虚道。
“土办法?”杨卫军苦笑了一下,“你这个土办法,要是让我们厂里那帮眼高于顶的留苏专家看到了,一个个都得羞愧得找地缝钻进去!”
他越看,心里就越是心惊。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他展现出来的技术水平,已经完全超出了这个时代的认知。
他到底是什么人?他背后,又站着什么人?
杨卫军想起了自己弟弟杨卫国跟他说过的话。
“哥,这个李大成,是神人。只能交好,千万不能得罪。他的人情,比什么都金贵。”
现在看来,弟弟的话,一点都没错。
考察的最后,杨卫军亲自从生产线上,随机抽取了几套轴承,用他们随身带来的精密仪器,进行了现场检测。
结果出来,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精度,那光洁度,那材质的硬度……每一项数据,都完美得不像话。
“小同志,”那个采购处长,这会儿看李大成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从审视,变成了炙热的欣赏,“你们这个轴承,我们军方,要了!”
“你们厂能生产多少,我们就要多少!”
“价格,不是问题!”
这话一出口,马东海激动得差点当场就跪下了。
李大成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为国防建设做贡献,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考察结束,一行人准备离开。
临上车前,杨卫军又特意把李大成拉到了一边。
“李顾问,”他看着李大成,眼神很复杂,“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您说。”
“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李大锤的人?”
杨卫军的话,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在了李大成的心上。
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但他的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不认识。”他摇了摇头,“杨总工,您为什么这么问?”
杨卫军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好像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没什么。”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我们厂之前丢失了一批试验用的高温合金材料,后来,在一个叫李大锤的废品贩子那里,找到了残骸。那个李大锤,后来失踪了。”
“而你在改造设备时用的某些‘土办法’,和我们厂正在试验的一些未公开的技术,有那么一点点……相似之处。”
杨卫军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李大成的心上。
他知道,对方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试探他。
他赌对了。
这帮人,果然不是冲着轴承来的。
他们是冲着那个涡轮叶片,冲着他这个“凭空出现”的技术天才来的。
李大成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漩涡,正在他脚下,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