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紫霭裹住漫天飘逸的云絮,偶有白鸟掠过,在云层下划出转瞬即逝的暗纹。
狐首山?
江霁初全身浸润在暖意中,想起身,才发觉自己正仰浮在一条淡蓝色的溪流之上,随波逐流,灵澜溪。
这是,记忆中的灵狐山谷,自己回来了?可,灵狐山谷早在两百年前就化为焦土废墟了,不可能是如此模样。
抬手,入目的是一双半透明的手掌,果然,是梦。
意念而动,飘至半空。江霁初眺目远望,溪流的尽头,是他曾经的家。
顺着溪流而上,两侧绿草柔软,中间开着点点星花,微风浮动,星闪蝶在其中翩舞。
儿时,他会在几个少年狐狸的唆使下,趁着娘亲修炼,和他们偷溜到这山谷口,为他们计数,看看哪一方捉的星闪蝶最多。
似闪电疾速,会闪现的星闪蝶,是彰显哪只小狐狸速度最快的最好例证。
但十次比拼里面有六次会被寻他们的大人提着耳朵捉回去,大人怕他们玩到兴致来了,踏出谷口,暴露在外界。
因为在此前,就有小狐狸跑出谷口,差点被来这狩猎的猎户当做猎物拉弓射杀。
空无一人的草地上,那些俏皮活泼的身影,似乎就在眼前,重现。
江霁初朝着尽头飘去,即使是梦,也想透过梦境再看一看他们。
爹娘、族人他们,从未到自己梦中。
来到尽头,穿过飞流而下的瀑布,宽阔的山谷里雾气朦胧,一切都是静谧的样子。
高耸入云的圣树立于狐首山侧,在圣树四周,错落长着粗壮的松鳞树,树上搭建着各色各样的精致树屋。
族人豢养的凡兽在圈起来的草地上,懒洋洋地啃着草,灵植地上长着喜人的灵植。
但,不见一人踪影,四周被浓浓的雾气笼住。
还是梦不到,看不到。
他们是已入轮回不能入梦,还是怪他,没为他们报仇,不愿入梦……
飞身至最高的那间树屋,因为他很喜欢接近天,感受风的轻抚皮毛,爹娘便在经圣树同意,在圣树的顶端,搭建一间属于他的秘密树屋。
树屋外的柱子上,一道道清晰的刻痕,那是他每一年的身高刻印。江霁初摸着粗糙的刻痕,触感好真实。
透过琉璃制成的窗棂望进去,模糊的屋内,看不清。
有时候爹爹会偷偷躲在树屋里面,待他开门就跳出来,吓他一跳。
当他被吓得眼泪汪汪时,爹爹又会手忙脚乱地哄他,求他不要告诉娘亲。
可娘亲每次都会看到他红肿的眼皮,随后就扯着爹爹的狐耳,教训爹爹。
而爹爹则在娘亲看不到的角度,朝他做鬼脸眨眼睛。
只要他笑了,娘亲就会松开手,温柔地抱住他,用冰凉的指尖为他敷着眼皮。
好久,好久没想起,好怀念。
手触及那紧闭的木门,突然停了动作,不敢开启。
门后没有吓狐狸的爹爹,身后也没有温柔的娘亲,往日狐狸扎堆的那狐首山上,也见不到一狐。
还是早早醒来为好。
可依旧在梦中,无法离去。
“枝枝,不要跑!”突然,空无一人的底下,随着疾速奔跑而扬起的毛发蓬松雪白,耳尖挑染着淡淡的橘红色的小狐狸慌乱地往溪边跑去,他身后紧跟着一身穿银色长袍的红发男子。
“不要不要,我不喝!爹爹骗人,娘亲也骗人!我生气了,我再也不和你们天下第一好了!”软糯糯地生气声伴随着小狐狸原地四肢齐用地蹦跳,让话里的威胁大大降低。
不远处一身姿纤细,举手之间温婉女子嘴角含笑地端着一碗药汁,瞧着他俩。
“枝枝,娘亲要伤心了!”闻言,小狐狸气鼓鼓的脸,泄了一点气,但圆溜溜的眼睛瞧见那碗药,又充足气,鼓成狐狸河豚。
江霁初想靠近一些,却被定在远处,站在高高的树屋上,无法飞身而下。
在小狐狸被提着尾巴带回女子身边,两人蹲低身子用尽浑身解数来骗他喝下药时,又有一些族人从四处浓雾中走出,笑谈着今日收获,对“狠心”灌药的两人说笑道。
看不清,只看得清小狐狸的模样,但其他人,都是雾蒙蒙的脸,为何不让他看清。
不知是否他的眼神过于灼热,底下的他们停止动作,下一秒,抬头朝他看来,雾气笼住的脸,静默着。
突然,所有人齐刷刷地伸出手指着他,数千声汇合而成的声音震耳响起,“别回头,别回头!跑!跑!”
声音震得整座山谷开始颤动,一阵风拂过,所有人都不见。
山谷地面塌裂,绿草被焦黑覆盖,雾气被黑烟取代,泛着水雾的淡蓝色溪流,被血染红……
“枝枝,别找我们!别找他们!别——”
爹爹和娘亲的声音缠绕成刺耳的话音,让江霁初痛苦揪着衣襟,呼吸困难,无力滑坐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找他们,以及,为什么要叫自己别找已经死去的爹娘……
瞬间,他底下的树化为虚无,他整个人也坠落,被黑暗包裹,耳边只有急速下坠的风声和自己躁动的心跳声。
“砰——”一声巨响,身体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周围骤然亮起火光。
扭头,一双隐在面具之下的漆黑眼瞳和他对上,那双眼,倒映的不是江霁初的脸,而是一具具散落在地,气息全无的狐狸尸体,是死在那几波人手下的族人。
江霁初握紧拳头,真元化刀攻去,却穿过落空。
梦中,都是幻影。
火光越来越亮,耳边的痛呼声、暴怒喊声也越来越响。
江霁初刺痛的脑海似被人用手牵动所有神经翻搅,咬着唇瓣,跪地捂头。
心有所感,强撑着抬头望去,那戴面具的人抬手将所有狐狸都去收进一个乾坤袋中。
乾坤袋子上泛着一圈红混金光,握着袋子的手背,有一道横贯虎口的深裂痕,在裂痕的顶端,有三颗排列成行的淡红色的小痣。
他还想细看,神志猛然一顿,万物虚无,再也看不到一丝。
最后,伴着爹娘、族人让他跑的声音,彻底陷入黑暗中。
“阿初,阿初,我在呢!”
迷迷糊糊间,江霁初听见温柔地呼唤,也嗅见浓郁的苦药味,好像整个人泡在药汁里面。
睡眼惺忪,睁开眼,刺眼的光线并未有,周遭被昏黄的光映亮,眼下漆黑的水波,随着他的醒来,荡漾开。
颈后被柔柔托着,宽厚的手掌,滚烫的掌心。
“羡——哥——”很久没出声的样子,只有气声,几乎听不到。
但他身后的人仍一瞬察觉,“阿初,你终于醒了。刚刚做噩梦了是吗?”
江霁初撑着胳膊从灌满黑漆漆药汁的浴池中,想起身,却手脚发软,他究竟昏睡多久了。
“是啊,美梦后的噩梦。”江霁初喃喃低语。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方才的梦,是爹娘、族人托梦制止他吗?
可,为何不能找那些灭他一族之人,就让他们逍遥天地?
若真是托梦,恕他不从。
没实力,他蛰伏;实力足够,定要找到他们,拼上命也要拉他们下九幽。
那只手,若是真的,就是他找到仇人的突破口,即使是大海捞针。
“慢点,不急,你昏睡了五日。”看出他的焦急,应羡鹤低声告诉,托着他起身。
起身后乳白色的中衣未沾染一滴药汁,却让江霁初感觉浑身都是最讨厌的药味。
他尝试下,下丹田内气海灵气充盈,真元流转无异。
抬手给自己和应羡鹤拍下清尘诀,浑身干爽无味。
“羡哥,我们离开这。”狐狸眼满是对这处味道的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