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之神情忐忑,来到了姜昭宁的屋子。
明明只是几步路的功夫,他却觉得好似走了一辈子一样。
刚推开门,便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一个人。
姜昭宁双眼紧闭,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萧启之放轻了脚步,衣袍摩擦的细微声响在这寂静中都显得格外刺耳。
他一步步走过去,唯恐惊扰了床上的人。
等到了床边,他停下脚步。
目光落在姜昭宁苍白的面孔上,那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泛着青白。
萧启之的心口一阵发堵。
他忽然想到,自从姜昭宁来了王府,身上就没断过伤。
旧伤未愈,新伤又来。
风波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如今,连膝盖也……
萧启之的视线下移,慢慢掀开了棉被的一角。
她膝盖上缠着厚重层叠的绷带,白色纱布上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迹。
那画面刺得萧启之心脏猛地一抽,疼意瞬间蔓延开。
就在这个时候,姜昭宁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黑沉沉的,没有刚睡醒的迷蒙,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她看着萧启之,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
“请问王爷有何贵干?”
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每个字都透着疏离。
萧启之放下被子,盖住了那触目惊心的伤处。
他直视着姜昭宁,一字一句地承诺。
“放心。”
“本王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
姜昭宁听到这话,先是沉默。
随即,她干裂的唇角开始微微上扬,一个极轻的弧度。
那弧度越扩越大,胸膛开始轻微的起伏,喉咙里发出一阵低哑的、断断续续的笑声。
笑声起初很小,像是气流穿过破旧的风箱,带着嘶哑的杂音。
接着,那笑声越来越大,整个人都因为发笑而轻微颤抖。
甚至牵动了膝盖的伤口,让她疼得蹙紧了眉头,可笑声却没停下。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喜悦,全是荒唐与嘲弄。
姜昭宁目光却始终牢牢锁着萧启之,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在说,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笑话。
一个是沈燕,你萧启之放在心尖子上护着的人。
另一个是太子,你萧启之现在还得罪不起的人。
这两个人,一个都动不得。
现在却要来跟她说,会为了她这么一个奴婢,去讨回公道。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
说起来,她身上的伤,也有他一半功劳。
笑了许久,姜昭宁才终于停了下来,胸口急速起伏,喘着气。
“没想到王爷如今这么爱说笑话。”
“若是其他人听到了,定会笑掉大牙。”
萧启之看着她这副丝毫不信的模样,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烦闷,那是一种承诺被当成废纸的恼怒,更是一种无力辩解的挫败。
他垂下眼睑,避开了姜昭宁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片刻后,他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
“昭昭,你放心。”
“本王说到做到。”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对上姜昭宁,眼神深处是压抑的火焰。
“等本王将太子拉下马。”
“你就不会再受到他的惊扰了。”
萧启之的神情很认真。
姜昭宁与他相伴多年,自然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模样代表着什么。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简直是疯了。”
“太子虽无状,可朝廷根基还在。”
“此时若是动手,又怎么能够将他拉下马?”
萧启之慢慢摇了摇头。
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你说得没错,本王确实疯了。”
心里仿佛是吃了黄连一般,他早就疯了。
早在他被抛弃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疯得彻底。
话音刚落,萧启之的视线便攫住了她,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他觉得眼前的人怎么看都不够。
姜昭宁眼光微转,移开了视线。
“王爷还是不要说大话了。”
“这种事情,顺其自然的好。”
“无论谁走上那个位置,都应该是有德有才之人,而不是将这个位置变成你们之间争斗的把柄。”
萧启之嘴角的笑意加深,眼睛里仿佛落入了揉碎的星辰。
他听着这话,便知道他的昭昭始终没有改变。
依旧是如此的善良。
可皇位之争,从来都是尸山血海。
无论他想与不想,皇位早已是皇子们争夺的工具。
而他作为摄政王,早已在局中。
从他进入军营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身不由己地走到了这个位置。
一开始,是想让她后悔。
他要坐上这摄政王的位置,要让她看看自己的眼光有多差,放弃了他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男人。
然而,随着这三年的时光流逝,萧启之心中的愤怒在慢慢削减。
取而代之的,是想与她共度一生的念头,近来越来越强烈。
圣上年迈,皇位空悬。
这个时候他不敢轻易退下去。
若是退了,便是粉身碎骨。
他如何能护得住她?
因此,萧启之只是淡淡地说道。
“此事你不用管,本王自有主张。”
“何况,天下百姓流离失所,你在王府,可能没有深刻的体会。”
“若是你出去看一看,便能知道外面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萧启之没有说的是,外面揭竿而起的义军就有好几起,只不过是被当今圣上用兵力强行镇压了而已。
姜昭宁低下了头。
其实,谁最终当上皇帝,对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即使太子最后坐上皇位,她也不想成为皇宫中的妃子。
但以她对太子的接触而言,那个人确实不太适合那个位置。
看她沉默着,萧启之向她保证。
“昭昭,不出半年。”
“不,三个月,太子就会被废掉。”
“若是你心中有气,本王会想办法……”
萧启之的话说得很克制。
但他话语中的意思却让姜昭宁心头一跳。
她心中虽然厌恶太子,可真的到了这一刻,心还是忍不住砰砰直跳。
只不过,她不觉得自己在他萧启之心中有那么重要。
“王爷想废黜太子,明明是出于你自己的利益,为何要挂上奴婢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