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之重重坐回椅中,紫檀木扶手被他指节攥得咯吱作响。
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帐篷内烛火摇曳,将他恼怒的影子拉得修长。
看来玄甲卫确实要好好整顿一番了!
姜昭宁静静看了他片刻,烛光映在她脸上,看不出情绪。
她小心地斟酌着字句,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王爷,为求活命,有时不得不许下些空口承诺。”
“想来您是能体谅的。”
萧启之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钉在她身上,直觉她话里有话。
可一想到她孤身面对刺客,竟能毫发无伤地回来。
那股无明火又被一丝心疼与欣慰压了下去。
他喉结滚动,最终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
“你说。”
姜昭宁上前,狗腿子一般地给他续上茶水。
白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之间的景象。
她没有就势坐下,而是退回原处,垂手而立。
“为了保命,奴婢与那刺客约定,三日后,奉上王府舆图。”
萧启之端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杯茶,只点了点头。
“稍后,本王让陌书将舆图给你。”
这下轮到姜昭宁意外了。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惊诧。
“王爷就这么轻易给了?”
“刺客背后必有主使,王府舆图一旦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
萧启之闻言,眉峰蹙得更紧,竟反问她。
“不然呢?你当真打算去盗取舆图?”
姜昭宁坚定地摇头,语气没有丝毫犹豫。
“奴婢从未有过此等想法。”
萧启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审问的意味,“那你预备如何?”
“本王问你,若三日后刺客寻上门来,你待如何?等死吗?”
“若不是本王问你,是不是都没打算告知本王?”
姜昭宁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自信而从容。
“王爷多虑了,奴婢早已想好对策。”
“届时画一张假的便是,看那刺客的模样,也并非聪慧过人之辈。”
话音未落,萧启之猛地将茶杯顿在桌上,茶水泼溅。
虽然不烫手,却仍会觉得不适。
他浑然不觉,神情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又夹杂着无法掩饰的担忧。
“愚不可及!”
“你可知一旦被识破,便是死路一条!”
姜昭宁却不以为意,依旧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奴婢没那么蠢笨。”
“在王府三年,闭着眼也知道亭台楼阁的大致方位。”
“至于暗卫岗哨,本就时常轮换,随意标注几处,他们也无从查证真伪。”
萧启之被她堵得一时语塞。
的确,她说得不无道理。
但他仍旧沉下脸,“此举过于冒险,不可为!”
姜昭宁顺从地点了点头,既然有现成的,她自然乐得省事。
萧启之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整个人陷入阴影里。
只余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人心。
“刺客当真那么蠢?”
“他凭什么信你不会出卖他?”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砸在姜昭宁心上。
一个受过训练的刺客,若连这点防人之心都没有,恐怕早就死了。
姜昭宁沉默了。
萧启之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嗯?”
姜昭宁心头一虚,低声回道:“其实……奴婢还提了雪莹的事,让他可暗中查探,以作验证。”
萧启之眉眼一挑,竟应允了。
“好,本王帮你安排。”
他紧接着追问,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还有呢?”
姜昭宁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感觉自己所有细枝末节的心思,都被剥得干干净净。
她艰难地开口。
“奴婢还说……”
“奴婢还说,若他事成,望他能带奴婢……离开王府。”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惊雷在萧启之耳边炸开。
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暴戾而疯狂,一种偏执的占有欲破笼而出。
“放肆!”
姜昭宁被他吓得一个激灵,但很快镇定下来,不解地反驳。
“王爷,您方才亲口应允,为了保命说的话当不得真。”
“更何况,奴婢若不如此说,恐怕当场就已没命!”
“如今奴婢对您坦诚所有,并无一丝一毫的隐瞒!”
她连珠炮似的反问,竟让萧启之滔天的怒火降下几分。
他盯着她倔强的脸,最终只剩下一片无奈。
“我凶你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
“非也。”
姜昭宁寸步不让,平静地陈述。
“讲事实,摆道理而已。”
萧启之低沉的笑声在帐篷里散开。
“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看向她,眼底带着几分玩味。
“三日后,你照旧与刺客碰面,本王倒是要看看,这幕后之人究竟想做什么。”
姜昭宁点头应下。
敌在暗,我在明,处处被动,防不胜防。
若能假意投靠,潜入其中,局势便可逆转。
念头刚落,帐外忽地响起一道尖锐的公鸭嗓。
“王爷可在里面?”
萧启之听到这声音,面色不变。
“秦公公,请进。”
帐帘被掀开,一个手持拂尘的内侍走了进来,正是秦公公。
萧启之的态度不见半分倨傲。
“公公深夜到访,可是营中有事发生?”
秦公公那公鸭嗓子在安静的夜里尤其刺耳。
“王爷,陛下有请。”
萧启之眉梢微动。
这个时辰,皇帝通常早已歇在美人榻上,怎会突然召见他?
“敢问公公,陛下所为何事?”
秦公公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倒也并非什么大事,陛下想请王爷过去,详说一下刺客之事。”
“辛苦公公了。”
萧启之朝陌书递了个眼色。
陌书会意,从怀中摸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动作无声地塞进秦公公袖中,顺势搀扶着他转身出去。
帐内重归寂静,姜昭宁却有些苦恼。
“王爷,这事情闹了个乌龙,可怎么办?”
“无妨。”
萧启之的语气听不出波澜。
“何况,这也不是乌龙。”
话音未落,他已迈步走出帐篷,只留下一句。
“你先休息吧。”
萧启之走后,帐篷里彻底安静下来。
姜昭宁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她起身洗漱完毕,没瞧见萧启之的身影,心头竟微微一松。
他不在,倒也省了伺候的麻烦。
她伸手掀开帐门,冷不防看到陌书如同门神一般杵在门口。
姜昭宁着实吓了一跳。
“你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