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深处,那间门窗紧闭的小房间外,空气凝重。
顾允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秦枭和沈言,声音带着医生特有的平静叙述:
“郑伟的情况,比预想的恢复要快。脑部挫伤影响消退明显,颅内压稳定。生命体征,包括血压、心率、血氧饱和度,都在向正常范围靠拢。自主呼吸恢复良好,不再依赖呼吸机辅助。虽然四肢功能永久性丧失,但中枢神经系统的恢复迹象显著。根据目前的监测数据和神经反射评估,他很可能在24-48小时内恢复意识,进入苏醒期。”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秦枭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那是复仇之火与真相渴望交织的寒芒。
这两天秦枭让阿力大熊他们寸步不离地保护好沈言,自己则亲自盯死了这条尚在沉睡中的毒蛇。
狭小的病房内,只有高处一个狭窄的透气窗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秦枭高大的身影融进角落最深的阴影里。他没有开灯,只是拖过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放在离病床几步之遥的正对面。
他坐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右腿缓缓抬起,搭在左膝上,翘起一个标准的二郎腿。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淌,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
秦枭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雕像,阴影完全吞噬了他的面容,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似乎亮着寒光,带着实质般的压迫感,穿透黑暗,一寸寸凌迟着床上无知无觉的猎物。
不知过了多久,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呻吟。
郑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
“水……”
阴影中的秦枭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抬了一下左手食指。
立刻,另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秦枭的心腹小弟)悄无声息地从秦枭身后的阴影里滑出,如同鬼魅。
他倒了小半杯温水,动作机械地凑到郑伟唇边,小心地喂了几口。喂完水又如影子般退回到秦枭身后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冰凉的液体滋润了焦灼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郑伟浑浊的眼球费力地转动着,试图聚焦。
一片死寂中,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缓缓响起,清晰地砸在郑伟脆弱的神经上:
“郑伟……”
仅仅是听到这个名字被那个声音念出,郑伟就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恐惧让他彻底失语。
当他的视线艰难地投向房间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黑暗时,他看到了。
阴影中,只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冰冷、锐利、充满了无边的杀意和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仅仅是被那双眼睛注视着,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恐惧就如冰水般瞬间淹没了郑伟!
比全身粉碎的骨头更清晰的,是记忆中那狂暴力量碾压下、骨骼寸寸断裂的“咔嚓”声,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炸响!濒死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剧痛感瞬间回涌,扼住了他的呼吸!
那声音顿了顿,继续问道,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可忽视的压迫感,甚至有一丝咬牙切齿:
“秦锐,认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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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间,食堂人头攒动,弥漫着饭菜和汗水的混合气味。犯人们下工后饥肠辘辘,排起了长队。
沈言婉拒了大熊帮他打好饭送来的好意,坚持和大家一起排队。耗子、二牛他们默契地簇拥着他,让他排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队伍缓慢移动。
一个新来的、一脸痞气、眼神乱瞟的西区犯人,大概看沈言清瘦白净,又站在最前面,便吊儿郎当地晃过来,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了沈言一下,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借过”,顺势就插到了沈言前面。
“你!”大熊见状,浓眉倒竖,蒲扇大的手就要揪那人的领子。
沈言却抬手,轻轻按住了大熊粗壮的手臂,微微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低声道:“算了,大熊。没必要为这点小事耽误大家吃饭。”
他不想因为这种无谓的冲突浪费时间,影响整个队伍的进度。
那西区犯人见沈言这边忍气吞声,连那个大块头都被拦住了,胆子瞬间肥了起来。
他又往前挤,接连插了好几个人的队。
被插队的犯人虽然面露不满,但看到连沈言都没发作,也只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周围的犯人纷纷投来看好戏的目光,窃窃私语:
“啧,西区新来的?眼瞎了吧?”
“枭哥的人他也敢惹?活腻歪了?”
“等着吧,有好戏看了……”
那西区犯人打好了饭菜,端着餐盘转身,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和轻佻。
他经过沈言身边时,大概觉得刚才占了便宜,沈言又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加上沈言清俊的侧脸在食堂的灯光下确实引人注目,恶向胆边生,竟伸出那只油腻腻的手,朝着沈言的臀部就摸了过去!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瞬间划破了食堂的喧嚣!
那犯人的手腕,在距离目标还有几厘米的地方,被一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紧接着,那只大手猛地一拧一掰!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声清晰响起!那犯人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了下去!
“瞎了你的狗眼,老子的人也敢碰?” 秦枭冰冷暴戾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在他耳边炸响!
整个食堂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那犯人撕心裂肺的嚎叫。
打饭的光头老张惊得勺子都掉回了菜盆里,伸长脖子往这边看。
大熊、阿力他们也是一脸惊愕加疑惑——枭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跟闪现似的?
那西区犯人剧痛钻心,怒火攻心,刚想破口大骂:“你他妈谁呀!操……” 然而,当他抬头看清攥着自己断腕、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那张脸时,所有脏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秦枭的眼神!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里面翻涌着赤红的暴戾、冰冷的杀意,还有一丝……仿佛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尚未完全褪去的疯狂!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剐得他灵魂都在颤栗!他剩下的只有筛糠般的颤抖和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
“秦枭!放手!” 沈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立刻意识到秦枭的状态不对劲!
他连忙上前抓住秦枭的手臂,试图让他冷静。
秦枭猛地一甩手,像丢垃圾一样将那断腕的犯人狠狠掼在地上,声音如同寒冰:“滚!”
那西区犯人如蒙大赦,抱着变形的手腕,连滚带爬、涕泪横流地逃离了食堂,连餐盘都顾不上捡。
食堂角落,一张相对安静的桌子旁。
大熊、阿力、耗子、二牛他们埋头扒饭,偶尔偷瞄一眼旁边桌的气氛,大气不敢出。
沈言坐在秦枭对面,姿态依旧优雅,慢条斯理地吃着餐盘里的清炒时蔬和米饭,仿佛刚才的风波与他无关。
秦枭面前的饭菜一口未动。他就那么坐着,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撑在桌面上,一双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沈言,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未消的戾气,有浓烈的占有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那目光如有实质,像小刷子一样在沈言脸上扫来扫去。沈言终于承受不住,放下筷子,抬眼迎上秦枭的视线,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怎么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秦枭紧绷的下颌线,“郑伟……没醒?”
秦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未消的烦躁:“醒了。”
沈言眉头微挑,带着询问:“问出什么了吗?”
“没有。” 秦枭的回答硬邦邦的,眼神更加阴郁。
沈言:“?” 他有些不解,既然醒了,怎么会什么都没问出来?
“操!”秦枭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和憋屈,引得旁边桌的大熊他们一哆嗦,“老子才问了他一个问题!那傻逼见老子跟见了鬼似的,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眼一翻,又他妈晕过去了!”
沈言:“……”
他沉默了几秒,看着秦枭那张写满“老子很不爽”、“老子很憋屈”的脸,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顾医生怎么说?”
提到顾允堂,秦枭的脸似乎又黑了一个度,几乎能滴出墨来。
他咬牙切齿,模仿着顾允堂那副冷静到气人的口吻:“‘秦先生,患者遭受了极度的生理和心理创伤,产生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你本人的存在,尤其是你施加创伤的源头身份,对他是最强的刺激源。在心理评估和脱敏治疗介入前,强烈建议你暂时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以免加重其精神崩溃,影响关键信息的提取。’”
秦枭越说越气,最后几乎是低吼出来:“妈的!还他妈顶级杀手呢!老子就问了一句话!废物点心!” 他气得又捶了一下桌子。
沈言看着秦枭这副气急败坏又无处发泄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笑?他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清炒西兰花,语气平静:“下次我去试试。先吃饭吧。”
秦枭看着沈言夹起的西兰花,又看看自己面前一口未动的饭菜,那股憋屈劲儿似乎找到了宣泄口。
他突然身体前倾,像个耍赖的大孩子,指着自己的嘴,对着沈言理直气壮地命令道:
“没胃口。喂我。”
沈言夹菜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枭。大熊他们几个更是差点把饭喷出来,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赶紧死死低下头,假装自己是鸵鸟。
沈言深吸一口气,看着秦枭那副“老子就要这样”的无赖表情,额角隐隐跳动。他最终还是认命般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无语,将那块西兰花……递到了秦枭嘴边。
秦枭满意地张嘴,叼住,嚼得慢条斯理,眼神灼灼地盯着沈言,仿佛吃到了什么绝世美味。
“啊——”他咽下去,又张开了嘴,等着下一口。
沈言闭了闭眼,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
医务室深处,那间门窗紧闭的小房间,房间的氛围却与前次截然不同。
郑伟病床的斜对面,沈言姿态从容地坐着。窗外难得透进来的几缕午后阳光,穿过狭小的气窗,恰好落在他身上,为他清冷的身影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他微微侧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在膝上的一本新闻杂志,修长的手指偶尔翻过一页。
阳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模糊了他过于精致的五官,竟透出一种近乎神性的疏离感,仿佛审判席上的公正化身,而非置身于这血腥囚笼的律师。
郑伟早已醒了。
相较于秦枭带来的、足以让他精神崩溃的原始恐惧,沈言的存在更像一种冰冷的、无孔不入的压力。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沈言,身体因持续的疼痛和未知的恐慌而微微颤抖。
沈言合上书,抬眸,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郑伟的视线。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笔记本和钢笔,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温和:
“郑伟先生,感觉如何?顾医生说你恢复得尚可。”
郑伟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眼神警惕而充满敌意。
沈言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开始了他的“询问”。
“虽然你已经知道,但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沈言,律师。”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
“首先,有个事实需要你知道。在外界,包括林隼在内,所有人都认定你已经死了。死在东区监狱,死得……很彻底。所以,不必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没有人会来救你,林隼也不会派人来灭口。一个‘死人’,不值得他再浪费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