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监狱走廊的脚步声沉重而规律,预示着熄灯时间临近。
强子吭哧吭哧地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纸箱撞开监室门,嘴里还嘟囔着:“哎哟我去……奇了怪了,这季风是刮错方向了?闻哥塞这么多‘稀奇货’进来……” 他刚把箱子放下,一抬头,就撞见自家老大秦枭大爷似的坐在床边。
姿势还是那个嚣张的姿势,眼神也还是明目张胆地、像黏了强力胶一样,钉在对面安静坐着的沈哥身上。
但……强子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同,毕竟他是枭哥身边的十年老仆!
枭哥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弧度,不是平时那种带着戾气或戏谑的笑,更像是……春风拂过冻土,积雪融化,露出了底下得意洋洋的嫩芽?再配上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强子搜肠刮肚,只能找到一个词:
痴汉!对,就是那种傻了吧唧又志得意满的痴汉感!
强子心里警铃大作: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不过就出去拿个物资的功夫,这监室里发生了什么?他狐疑地在秦枭和沈言之间来回扫视。
“这……是兔子?”
沈言手里正拿着几个小东西,眉头微蹙。
“……木料是上好的小叶黄杨,纹理细密均匀,油性足,打磨后本该有温润光泽。”
他拿起一个勉强能看出兔子轮廓的木雕,指尖点了点那歪斜得离谱的长耳朵,“但你这比例结构完全失衡,重心不稳,耳朵根部切削过深,导致应力集中,随时可能断裂。还有这刀工……”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更委婉的词,“……过于粗犷原始,毫无技法可言,浪费材料。”
他点评起来专业又毒舌,秦枭在一旁听着,半点不恼,仿佛沈言说的不是批评,而是天籁。
沈言说了半天,看着秦枭那副“你说什么都对”的样,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把它们小心地放进了自己枕头下那个小铁盒子里。
强子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沈哥居然收了?!枭哥啥时候这么“温柔”了?这世界魔幻了!
他压下满肚子疑问,赶紧把大箱子搬到秦枭脚边:“枭哥,东西拿来了,闻哥这次塞得有点……奇怪。”他一边说,一边动手开箱。
东西一件件被拿出来,像开盲盒:
枭哥的顶级雪茄,兄弟们的几条香烟——常规操作。
几盒包装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外伤药和消炎药——枭哥受伤了,合理。
围棋,跳棋,国际象棋,新扑克——给兄弟们解闷儿的,正常。
一瓶散发着清冽木质香调、瓶身设计简洁优雅的高级沐浴露!
强子手一顿,表情裂了:枭哥?!沐浴露?!以前不是一块监狱发的黄肥皂走天下,最多让他弄点廉价香皂吗?枭哥啥时候这么讲究了?
两瓶贴着全外文标签、瓶身透着深邃宝石红的上好红酒!
强子眼睛瞪圆了:红酒?!枭哥以前只喝最烈的二锅头或者伏特加啊!这画风……
三块包装精美的、可可含量极高的黑巧克力。
几本崭新、封面印着烫金大字的国际新闻周刊和经济金融杂志!
强子的目光在红酒、黑巧、沐浴露和杂志上飞快地扫过,又在秦枭那春风得意的脸和沈言身上停留了零点一秒,瞬间福至心灵——
哦!!!零秒猜出是给谁用的。这些东西的目标用户根本不是枭哥!是沈哥!全都是按沈哥的品味来的!
红酒配黑巧看经济杂志……闻哥这是精准投喂啊!枭哥这是在……献殷勤?!
他这边刚顿悟,眼角余光就瞥见阿力那傻小子看着那瓶沐浴露,嘴巴一张:
“这玩意儿娘……”们唧唧的。后面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强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死死捂住了阿力的嘴!力道之大,差点让阿力当场翻白眼。
“咳咳!”强子干咳两声,拼命给阿力使眼色,一边飞快地把刚拿出来的香烟分了几包塞给旁边几个伸长脖子看热闹的犯人。
“那啥,阿力,走!跟我去给隔壁几个监室的兄弟送烟!枭哥新到的货,大家沾沾光!” 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还在懵逼挣扎的阿力拉出了101监室。
其他犯人,如大熊、二牛、耗子几个,早就练就了极强的求生欲。
他们飞快地瓜分了香烟和棋类,一窝蜂地涌到监室最远的角落,围成一圈各玩各的。
角落里响起棋子落盘的轻微声响
走廊里。
“强子哥!你干啥啊!差点捂死我!”阿力好不容易挣脱,揉着被勒红的脖子,大口喘气。
强子贼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眼里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快说!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啥了?枭哥那表情……跟吃了十斤蜜似的!还有沈哥,照他的品位……居然收下枭哥那丑得要死的兔子了?!”
阿力想起天台的场景,脸“腾”地一下红了,眼神飘忽,支支吾吾:
“就……就……枭哥和沈哥……在天台上……那啥……表白了呗……”他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就抱着……腻歪了好长……好长时间……”
“啥?!”强子声音拔高八度,随即又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像铜铃,“表、表白?!还抱着腻歪?!你亲眼看见了?!”
阿力红着脸点头:“嗯……我守在天台门口……动静不小……”
“我靠!我靠靠靠!”强子激动得原地蹦跶了两下,随即又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一脸痛心疾首,羡慕嫉妒恨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人生大事啊!枭哥人生第一次动真格表白这么重要的历史性时刻!我强子!枭哥最忠心耿耿的头号心腹!居然!不!在!现!场!”
他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不,是错过了见证历史的机会!
他看着阿力手里刚拆开包装、还没来得及点上的香烟盒,一股“凭什么好事都让你小子占了”的悲愤涌上心头。他眼疾手快,一把将阿力手里的烟盒抢了过来!
“哎?!”阿力懵了。
强子把烟盒往自己兜里一揣,气哼哼地转身就走,脚步飞快:“没收了!谁让你运气那么好!这是精神损失费!我得缓缓!” 他头也不回地扎进走廊深处,仿佛要用狂奔来发泄内心的“不平”。
阿力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强子风风火火消失的背影,彻底傻眼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追:“强子哥!等等我!我的烟!你讲不讲道理啊!”
监室里。
秦枭看着箱子底还有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上面是于闻那风骚的花体字:“枭爷亲启”。沈言正好奇地看过来。
秦枭不以为意地拿起来,当着沈言的面就拆开了。展开一看,开篇就是于闻(古风小生版):
“枭爷钧鉴:追人如攻城,讲究策略。弟不才,略献拙计数条,或可助兄早日抱得美人归……”
秦枭眼皮一跳,火速把纸条“啪”地合上!动作快得带风。
秦枭:装如逼。
“怎么了?”沈言被他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伸头想看,“于闻说什么了?”
“没什么!”秦枭脸不红心不跳,语气斩钉截铁,“就他那些废话,啰嗦得很,都是没用的东西!” 心里却把于闻骂了个狗血淋头:
妈的,死狐狸!看不起谁呢?老子追人还用你教?老子魅力无边,一个眼神沈言就投降了(选择性遗忘天台表白前期的漫长拉锯)!这些烂招,侮辱谁智商呢!
他当着沈言的面,带着点泄愤的意味,把那纸条大力揉成一团。
沈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注意力又回到手里的经济杂志上去了,翻页的动作从容优雅。
秦枭看他看得认真,心里那点被于闻“小瞧”的不爽又冒了出来。
他口嫌体正直地踱到一边,背对着沈言,装作在整理箱子里的杂物。眼角余光瞥见沈言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杂志上某篇关于国际金融市场的分析,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沉静。
鬼使神差地,秦枭悄悄地把刚才揉成团的纸条又捡了起来。他背对着沈言,高大的身躯形成遮挡,手指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展开那皱巴巴的纸团。
于闻那风骚的字迹再次映入眼帘:
“……建议一:投其所好,送其所爱。沈律师品味不俗,可送其偏好之香水、书籍、或精致小食(如黑巧)……”
(秦枭撇嘴:废话!老子已经送了!杂志黑巧红酒沐浴露!还用你说?)
“……建议二:创造独处空间,营造氛围。烛光晚餐太招摇,但共享一瓶好酒,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下交谈……”
(秦枭皱眉:监狱里点个屁的蜡烛?不过……天台好像还行?)
“……建议三:展现可靠与保护。适时展现你的力量和决心,让其感受到安全感……”
(秦枭挑眉:这个老子天生就会!还用学?)
“……建议四:尊重其专业与骄傲。在其擅长领域保持倾听与适度请教,满足其被认可的需求……”
(秦枭看着这条,目光在“倾听”和“请教”上停顿了一下,又偷偷瞄了一眼正沉浸在专业分析里的沈言,若有所思。)
“……建议五:肢体接触需循序渐进,注意分寸。过犹不及,易招反感……”
(秦枭看到这条,想起两人刚认识没多久,就已经把人按墙上,病床上不知道强吻了多少次了,谁说强扭的瓜不甜?)
“……建议六:真诚是必杀技。少说脏话,多表达内心真实想法……”
(秦枭看到“少说脏话”,嘴角抽搐:妈的,这要求有点高……不过,真诚?老子什么时候不真诚了?真的对他好,真的想亲,真的想睡……沈言还不是被老子拿下了?哼!)
秦枭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不靠谱!太不靠谱了!净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追个人哪有这么麻烦?老子靠真心(和蛮力)就够了!
但是……他捏着纸条的手指紧了紧,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沈言。有些地方……好像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比如那个“倾听”和“请教”?还有……注意分寸?
他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盘算:下次沈言看这些天书的时候,老子是不是该凑过去问问这图是啥意思?显得老子也……好学?还有,下次亲他的时候……是不是得先打个招呼?或者……轻点?
他这边正对着纸条天人交战,纠结着哪些“烂招”可以勉为其难“试一下”,完全没注意到,坐在床上的沈言,虽然目光还落在杂志上,但唇角,却在他偷偷摸摸展开纸团的那一刻,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又了然于心的弧度。
次日。
沈言耐心地分析着:“老鬼现在只信任我,他提到‘吃药’,状态又那么惊惶,明显是长期受药物控制,对林隼势力甚至任何强大的存在都充满恐惧。”
“秦枭,你在东区太扎眼了,你贸然出现,只会把他吓跑,甚至刺激到他。这事儿,只能我去,而且得慢慢来。”
秦枭的眉头拧成了死结,他当然知道沈言是对的,老鬼那惊弓之鸟的状态,对“吃药”的恐惧,无不说明林隼的触手早已深入骨髓,对秦枭这个东区最大的“麻烦源”必然充满警惕。让沈言独自去接触老鬼,无疑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
“操!”秦枭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最终还是妥协了,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沈言,“小心点!有任何不对劲,立刻让强子发信号!老子就在附近!”
他转向强子,语气森然,“强子。”
强子“啪”地一个立正,腰板挺得笔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绝:“枭哥!我强子用命起誓!沈哥少一根头发丝,您把我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秦枭脸色稍霁,又看了沈言一眼,才转身大步离开。
放工后的放风场,夕阳将高耸的铁丝网染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压抑。沈言看似随意地踱着步,目光却敏锐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搜寻着那个佝偻的身影。强子像个最忠诚的影子,落后他半步,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等待的间隙,沈言的目光落在身旁这个略显紧张的青年身上。他本不是个热衷于打探他人过往的人,但喜欢上秦枭后,似乎连带着对他身边的人也生出了几分好奇。尤其是强子,这个几乎与秦枭形影不离、忠心耿耿的心腹。
“强子,”沈言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温和的随意,“你和秦枭认识多长时间了?”
强子没想到沈言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枭哥之前的吩咐——对沈哥,没有秘密。
他脸上立刻扬起一种纯粹的、带着自豪的笑容:“沈哥,快十年了呢!从我还是个半大小子的时候就跟着枭哥了!”
“十年?”沈言微微一怔,看向强子年轻的脸庞,“你今年……”
“26了,沈哥。”强子咧嘴一笑。
26岁,认识十年……
“那你16岁就跟着他了?没继续读书吗?”他问得自然,没有评判,只是好奇。
强子挠了挠头,笑容里带上了点苦涩和释然:“嗨,我爹走得早,家里就我妈一个,身子骨一直不太好。16岁那年,我妈病得厉害,急等着钱救命,我在后巷打工的地方被人堵着打劫那点救命钱……”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悠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
“那会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觉得自己完了。然后……枭哥就像天神下凡一样出现了!”
强子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带着由衷的崇拜和感激,“他一个人,几下就把那三个混混打得满地找牙!您是没看见,枭哥那时候也就十七八岁,可那身手,那气势!跟头下山猛虎似的!我当时吓傻了,就觉得他……特别高大,特别厉害,也特别凶!”
他想起秦枭骂他“废物点心”,又粗暴地塞给他一大沓钱让他滚去给妈治病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枭哥当时骂我骂得可凶了,说我挨打不知道还手是废物。可我知道,他心是好的!要不是他给的那笔钱,我妈可能就……”
强子的声音有些哽咽,随即又坚定起来,“后来我妈病好点,我就去茶馆找枭哥,死皮赖脸求他收留。枭哥嘴上骂骂咧咧嫌我笨手笨脚,但还是让我留下了。从擦地板、端茶倒水开始干起,一直到现在。”
沈言安静地听着,心中再次泛起小小的波澜。他见过秦枭的暴戾、霸道、不讲理,也渐渐了解了他对弟弟深沉的爱和对自己的珍视。
但此刻,通过强子的叙述,他仿佛又看到了秦枭的另一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气,以及那隐藏在粗鲁言语下的、近乎笨拙的善意。
这种纯粹的、以命相报的兄弟情义,强子这份十年如一日的赤诚忠心,是他在阳光下的律所从未见过的震撼。
“原来是这样……”沈言轻声道,语气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柔软。他看向强子,目光温和而真诚,“强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强子被沈言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急切地为自家老大辩解道:
“沈哥!您……您是律师,我知道您最讲究这个!虽然我们是帮派,但我们真的不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枭哥定过铁律,黄、赌、du是绝对不碰的!谁沾谁死!外面那些人诬陷枭哥贩du,那都是放屁!胡扯!枭哥最恨的就是du品了!当年……”他似乎想举例子,又觉得不妥,硬生生刹住了车。
沈言看着强子急切维护的样子,心中了然,嘴角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嗯,我知道。”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他早已从于闻的报告和秦枭的为人中判断出这一点。
强子见沈言信了,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那种略带憨厚的笑容,开始絮叨:
“沈哥,您别看我枭哥平时脾气是爆了点,说话是糙了点,动不动就吼人……其实他人真的很好的!对手下的兄弟特别仗义,有口吃的绝不让你饿着,有难处他真上!现在您和他好了……”
强子顿了顿,小心地观察着沈言的表情,“……以后,还请您多担待他点儿。”
这话从一个忠心耿耿的兄弟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托付般的郑重。沈言看着强子那双清澈而真诚的眼睛,仿佛也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看似机灵滑头、实则赤胆忠义的青年。
“放心,”沈言温和地应下,语气带着一种承诺的意味,“我会的。”
他看着强子,目光中带着肯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强子,有你这样忠肝义胆的兄弟在身边,愿意陪他一起跳进这龙潭虎穴,是秦枭的福气。你很好,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些话,是秦枭那种大老爷们打死也说不出口的。强子听着沈言温和却分量十足的肯定,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口涌遍全身,鼻子都有些发酸。
他用力眨了眨眼,挺起胸膛,脸上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甚至有点傻气的笑容,声音洪亮又带着点哽咽:“不辛苦!跟着枭哥和沈哥,值!”
不多时,沈言的目光越过强子的肩膀,锁定在了放风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个佝偻的身影,抱着破布娃娃的老鬼,正像幽灵般贴着墙根缓慢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