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衙门,公房。
灯火通明,将这间破败的屋子照得如同刑堂。
孙志才就跪在这片光亮的正中央。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官袍上混着血污、酒渍,还有一股难闻的骚臭,将秦淮河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颠三倒四地哭诉了一遍。
他看起来,像条被打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
吴谦在一旁听得手脚冰凉。
他无法想象,刘铭和周康真的疯了,竟敢在金陵城内,公然刺杀一名朝廷二品大员。
这已不是官场倾轧。
这是公然谋反!
唯有顾长风。
他从始至终,安坐主位,静静地喝着茶。
孙志才撕心裂肺的哭嚎,似乎只是窗外的风声,扰动不了他半分心神。
直到孙志才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昏厥过去,他才缓缓放下茶杯。
一声轻响。
“孙大人。”
“下官在!下官在!”
孙志才如闻天籁,猛地抬头,脸上挂满了泪痕与恐惧。
“人证呢?”顾长风淡淡地问。
“在……在外面!”孙志才语无伦次,“陈大人出手,抓了三个活口!手脚都废了,一个也跑不了!”
“很好。”
顾长风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
他走到书案前,提起笔,蘸饱了浓墨。
吴谦见状,立刻上前,拿起墨锭,在砚台里用力地研磨起来,墨汁与砚台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
顾长风没有写奏折。
他拿出了一张空白的,由大理寺特制的拘捕令。
悬腕,落笔。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锋芒毕露。
【查:漕运总督刘铭,勾结前朝余孽,谋害朝廷命官,罪大恶极。】
【奉:圣上钦命,江南经略副使,便宜行事之权。】
【令:皇城司指挥使陈景云,即刻率部,前往漕运总督府,将罪臣刘铭,缉拿归案!】
【凡阻挠者,以同党论处,格杀勿论!】
写完最后一个字,顾长风从怀中,掏出那枚紫金大印。
他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盖下!
咚!
印章落下的声音,沉闷如鼓。
朱红的印泥,烙在黑色的字迹上,如同溅开的鲜血。
“陈大人。”
顾长风将那份散发着墨香和杀气的拘捕令,递了出去。
“属下在。”
陈景云上前一步,双手接过。
“天亮之前,我要在衙门里,见到活的刘铭。”
顾长风的声音里,听不见活人的情绪。
“属下,遵命。”
陈景云没有多言,对着顾长风深深一揖。
他转身,大步流星,走入夜色。
院中,响起一片细微而密集的金属摩擦声。
那是皇城司的卫士们,在给他们的杀人兵器,做最后的检视。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气,在这座小小的院落里,迅速凝聚成形。
跪在地上的孙志才,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
顾长风,要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来回应这场刺杀。
“孙大人。”
顾长风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下……下官在。”
“你身为江宁知府,治下发生如此恶性案件,主官遇刺,天理难容。”
顾长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缉拿真凶,是你分内之责,对吗?”
孙志才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顾长风的意思。
这是要让他,站到船头,去当那个摇旗呐喊的先锋!
“是!是!大人说的是!”
孙志才毫不犹豫地磕了一个响头。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协助大人,将逆贼刘铭,绳之以法!”
“很好。”顾长风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满意,“那你现在,就回你的府衙,点齐人马,跟在陈大人的后面。”
“记住,你不用动手。”
“你只需要,让全金陵城的人都看到。”
“看到,你江宁府衙,是如何拨乱反正的。”
孙志才心里一片冰凉,这一下,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但他的脸上,却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下官……遵命!”
……
卯时。
天色将明未明,一线死灰色的晨光,出现在天际。
金陵城,仍在沉睡。
漕运总督府。
这座堪比王侯府邸的豪宅,此刻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府邸高墙上,每隔五步,便站着一名手持劲弩的精壮汉子。
府内,更是聚集了超过五百名手持利刃的亡命徒,杀气腾腾。
刘铭,坐于正堂之上。
他穿上了一身久违的武将铠甲,身旁,横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环首大刀。
他的脸上再无惊惶,只剩下困兽犹斗的疯狂。
刺杀失败,活口被擒。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顾长风,一定会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凭借经营数十年的漕帮势力,和这座铁桶般的总督府,赌死!
他就不信,顾长风一个文官,真敢强攻他一个二品封疆大吏的府邸!
只要撑下去,就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
府外寂静的长街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像是无数只猫,踏过青石板。
刘铭的心,猛地一紧。
来了!
他豁然起身,抄起了身旁的大刀。
“传令下去!所有人,各就各位!”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一箭!”
“我倒要看看,他顾长风,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的话音,刚落下。
“咚!!!”
一声巨响,震彻长街!
那扇足以抵挡冲车的精铁府门,竟被一股恐怖至极的力量,硬生生撞得向内凹陷下去一大块!
门上的铁皮与木屑,如暴雨般向内飞溅!
门外。
陈景云,缓缓收回了他那只,看似文弱的拳头。
他看了一眼剧烈晃动,却依旧未倒的府门,眉头,微微一皱。
似乎,有些不满意。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数百名脸上带着各式鬼怪面具的皇城司卫士,冷冷地下达了两个字的命令。
“破门。”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