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青铜烛台突然爆了个灯花,火星子溅在郑玿手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指腹还在铜牌"主"字的锋刃上反复刮擦。
那道极利的笔锋早把他掌心划出血珠,混着烛油滴在案上,晕开个暗红的小团。
"大人?"门外传来裴元昭的叩门声,带着几分压抑的急切,"您召我?"
郑玿猛地抬头,眼白里血丝盘成蛛网。
他抄起铜牌塞进袖中,反手扯开案下暗格,抽出卷着朱印的伪造公文——那是他花三个月买通长安书吏,照着户部样式摹的《红票正名令》。"进来。"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
裴元昭掀帘进来时,正见自家上司把那卷公文重重拍在炭盆边。"停了试印局的活。"郑玿指尖戳着公文上的骑缝印,"把库里三百张假票全挑出来,混进下批''信用补偿回流仓''的兑付名单。"
"这...这不是要把假票往官库里送?"裴元昭喉结动了动,想起前日库房里满墙显形的火政云纹,后颈泛起凉意。
"正是要送官库。"郑玿扯松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旧刀疤——那是他年轻时在西域商队当护院,被马贼砍的。"朝廷的公文流转,走的是州郡互验的程序。
等这些假票跟着正令过了县丞、郡曹、州牧的手,程序上就合法了。
到那时..."他突然笑起来,刀疤跟着扯动,"就算陈子元查出是假的,边民也会说''官府自己验过的票,凭什么不认?
''他不是要''信''么?
我就用他的''信''做绳子,勒死他。"
裴元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自己当年被黜时,是郑玿捡了他;想起这三个月跟着伪造票样时,郑玿拍着他肩膀说"要做就做能掀翻凉州的局"。
此刻看着上司眼里的疯劲,他突然明白,原来郑玿要的从来不是红票的权,是要把陈子元的"信"砸个粉碎——就像当年马贼砸他的商队,砸得越狠,血才流得越痛快。
"属下这就去办。"裴元昭弯腰拾起公文,袖中触到郑玿塞过来的铜牌,凉意顺着胳膊窜上后颈。
同一时刻,敦煌城外的沙地上,李息正蹲在骆驼刺丛里撕信。
苏稚的密信是用蚕茧包着的,他指甲挑开茧衣,里面的薄绢上只八个字:"双相显,火纹未传。"
"未传..."李息把绢帛揉成小团,塞进嘴里嚼碎。
他望着远处仓城外支起的"回流登记棚",棚顶的青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晃动的人影——裴元昭那身洗得发白的皂色官服,他闭着眼都认得出。
李息摸了把腰间的算筹袋,那是流民账师的标配。
他摘下束发的铜簪,任乱发披下来,又从怀里掏出块灰泥往脸上抹。
等他晃进登记棚时,活脱脱像个刚从玉门关外逃回来的落难账房,肩上搭的粗布口袋里,还装着半袋用来计数的草棍。
"这位爷,登记兑付票?"棚里的小吏头也不抬,笔尖在竹简上划拉。
李息哈着腰凑过去,眼角余光扫过里间——裴元昭正坐在案前,左手翻票,右手持印,案头赫然摆着卷了一半的《红票正名令》,朱红的官印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他喉结动了动,从口袋里摸出根草棍:"小的是西市米商的账房,东家让来问问,这票要是兑了粮,能不能..."
"不能抵银钱。"裴元昭突然开口,声音像块冷铁。
他抬眼时,李息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警惕——那是长期做伪证的人特有的,对任何靠近的活物都存着戒心。
李息立刻缩了缩脖子,草棍"啪嗒"掉在地上。
他蹲下身捡时,瞥见裴元昭脚边的竹筐——最上面那张票的边缘,有道极浅的齿痕,和苏稚说的"刻刀偏左半分"的特征分毫不差。
"走了走了。"小吏不耐烦地挥挥手。
李息踉跄着退出去,风沙灌进领口,他却觉得后心发凉——原来郑玿不是要藏假票,是要给假票套上"官方流程"的外衣。
等这些票跟着正令走完州郡,连陈子元的密纹都成了给假票背书的注脚。
火政塾的工坊里,苏稚的刻刀"当"地掉在案上。
她盯着炭盆里烤了两个时辰的红票——云纹显了,龙首纹也显了,可指尖的验纹镜下,本该随着温度变化的"火政标记"却像死了似的,半点波动都没有。
"需要持续受热三时辰以上。"她喃喃自语,抓起旁边的沙漏倒转——细沙流尽时,案头的铜温度计刚爬到三十度。"百姓家里哪有炭盆烤三时辰?"她突然捏紧刻刀,刀背重重敲在案上,震得陶瓶里的墨汁溅出来,在票纸上晕开团污渍。
"苏匠工!"学徒小桃捧着信冲进来,"陈先生急召!"
苏稚扯过帕子擦手,帕子上沾了半块墨渍——像极了刚才票纸上的污渍。
她突然顿住脚步,转身抓起那叠烤过的票,对着光看了又看。
等她冲进陈子元的书斋时,鬓角的碎发都被风掀乱了:"密纹需要持续恒温三时辰才能激活回传,普通百姓家的灶火时断时续,根本达不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子元正对着凉州舆图沉思,闻言抬眼:"所以假票若不进官库久存,我们的密纹就是死的?"
"正是!"苏稚把票拍在案上,"官库里的炭盆日夜不熄,回流仓的票据要存够七日才兑付——"
"够三时辰了。"陈子元指尖点在舆图上的敦煌仓城,"郑玿要把假票混进回流仓,我们便给他送些''存票''的家伙。"他转身从暗格里取出个陶罐,表面粗陶无纹,揭开盖子,里面竟嵌着层薄铜,铜壁间塞着烧得半红的炭饼。"炭心陶罐,恒温二十四时辰。"他望向苏稚,眼底浮起冷冽的光,"让火政塾的匠工连夜赶制,随下批粮队送进敦煌。"
苏稚接过陶罐,指腹触到罐身微温的热度。
她突然明白——等这些陶罐进了回流仓,假票在恒温里躺够三时辰,密纹就会像活过来似的,把每张假票的流向、经手人、甚至郑玿的指纹,全刻进火政塾的底册里。
"另外..."陈子元提笔在信笺上写了几个字,封进密筒,"让玉门关的..."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急马蹄声。
李息的声音隔着窗棂撞进来:"陈先生!
裴元昭把假票混进回流名单了,他案上还有——"
"我知道。"陈子元将密筒塞进李息手里,"去告诉徐将军,玉门关的..."
夜风卷着沙粒扑进窗来,吹得舆图上的绢帛猎猎作响。
李息攥紧密筒,看见陈子元眼底有光在烧,像极了当年在新野城头,他望着曹军火把时的模样——那是猎人锁定猎物时的光。
与此同时,玉门关的城楼上,徐晃正用佩刀挑开冻硬的酒葫芦。
冰碴子落进酒里,发出细碎的响。
他刚要饮,小校举着信筒跑上来:"将军!
陈先生的密令!"
徐晃扯断信绳,展开的绢帛上只有四个字:"撤防,扮商。"
他望着关外的沙海,嘴角突然勾出抹笑。
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块淬过血的铁。
玉门关的风卷着沙粒扑在徐晃甲叶上,他捏着绢帛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密令上"撤防,扮商"四个字被月光浸得发亮,像根烧红的铁签子戳进他记忆里——三日前陈子元在书斋说"要让假票自己开口"时,眼底也是这种淬了冰的亮。
"张校尉!"徐晃反手将绢帛塞进甲内,声如洪钟撞破夜雾,"把玄甲全收进木箱,换商队的粗布袍!"
守夜的张校尉揉着眼睛跑过来,见将军连护心镜都摘了,喉结动了动:"将军,这...玉门关可是凉州西大门,撤防的话——"
"撤的是明防。"徐晃扯下颈间的虎符挂在张校尉腰间,粗粝的掌心拍了拍他肩膀,"把账卫军的腰牌全藏进货担夹层,明日卯时,你带二十个弟兄扮成河西粮商,车上装的不是粮,是这——"他踢了踢脚边封着火漆的木箱,里面传来陶罐相碰的轻响,"火政塾特供的炭心陶,货单写''补偿粮温存''。"
张校尉俯身摸了摸木箱,指腹触到火漆上"陈"字押印,突然明白过来。
他猛地挺直腰:"末将明白!
这是要把假票的窝点...连锅端!"
"不是端。"徐晃抄起案上的酒葫芦灌了一口,冰酒顺着喉咙烧进胃里,"是让假票自己爬进陈先生的网。"他转身走向马厩,玄甲在月光下投出长长的影子,"记住,过卡时要抖着腿喊累,让郑玿的人觉得我们就是贪小利的草商。"
敦煌关隘的晨雾还未散尽,张校尉的商队已停在关卡前。
守关的小吏掀开车帘,霉味混着干草香涌出来——最上面码着几袋压得实实的粟米,下面却全是裹着草绳的陶罐。
"火政塾的?"小吏用竹片挑开一罐的封泥,炭饼的焦香混着铜腥飘出来。
他敲了敲罐身,粗陶发出闷响,又掀开罐底检查——没夹层,没暗格,连炭饼都烧得半红,看着和普通温罐无异。
"爷您瞧这货单。"张校尉搓着冻红的手赔笑,"陈先生说边地冷,补偿粮存久了要冻坏,特意让火政塾赶制的。
您放行,小的回头给您带两斤胡麻糖。"
小吏扫了眼朱笔批注的"火政塾特供",又瞥见押印上熟悉的"郑"字——这是郑玿前日刚发的"流通特许",当下把竹片一扔:"过吧!
郑大人最看重民生,这种好事儿可别耽误了。"
商队进仓城时,裴元昭正蹲在库房角落数假票。
他袖口沾着墨渍,面前铺了二十张票——都是照着户部样式摹的,骑缝印对得丝毫不差,连火政云纹都用特殊染料染过,在油灯下泛着和真票一样的幽蓝。
"大人,新到的温罐。"仓丁搬来木箱,"说是火政塾补偿用的。"
裴元昭漫不经心掀了个罐盖,炭饼的热气扑在脸上。
他正要盖上,指尖突然顿住——罐壁内侧有层极薄的铜网,在火光下泛着细不可察的银线。
"有问题!"他抓起陶罐冲向郑玿的官署,靴底在青石板上敲出急响,"这罐里嵌着铜网,怕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怕什么?"郑玿正就着烛火看《红票正名令》,闻言仰头大笑,刀疤随着笑声扭曲成狰狞的弧,"陈子元怕我们冻坏他的''信用'',特意送温罐来养票!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他夺过陶罐往案上一放,"去,把所有假票都和这罐子搁一块儿。
告诉底下人,今后凡无此罐温养的票,都是伪票!"
裴元昭攥着陶罐的手在发抖。
他望着郑玿眼底跳动的烛火,突然想起三日前李息混进登记棚时,那道扫过票堆的余光——原来陈子元早就算到他们会用流程做盾,所以送温罐来当...当照妖镜?
同一时刻,敦煌城东南的暗巷里,李息正蹲在瓦檐下拨弄算筹。
他怀里的铜匣发出轻微的震动,那是陶罐里的隐线在传回数据。
"第三批,第七张..."李息的手指突然顿住,算筹"啪嗒"掉在青石板上。
他凑近铜匣,瞳孔因震惊而收缩——七张假票的标记竟没进库房,反而往学宫方向去了。
月上中天时,李息翻进学宫后墙。
他躲在桂树影里,看见东厢账房的灯还亮着。
门开处,一个白发老者捧着一叠票走出来,青布儒服洗得发白,袖口却绣着褪色的兰草纹。
"王匠头,这是这个月的薪俸。"老者将票递向扛着木梁的工匠,声音温和得像春风,"火政票难领,这些虽说是补票,可学宫认,你拿去找粮行换粮,该是够的。"
李息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认得这老者——十七年前黑水坡赈粮案,就是这个时任司农丞的陆明简,顶着被罢官的风险替无角户说话,在公堂上喊"民无信不立,官无信则亡"。
后来他被贬敦煌,成了个没人搭理的学宫祭酒。
"原来不是假票在骗官,是官在信假票。"李息摸着腰间的算筹袋,突然觉得掌心沁出冷汗。
他掏出绢帛记下最后一笔,转身时撞落一片桂叶,惊得老者抬头。
月光下,陆明简的目光扫过影里的李息,却只是温和一笑,低头整理起手中的票。
那些被郑玿视为棋子的假票,在他布满皱纹的掌心里,像极了当年他捧在公堂上的赈粮册。
陈子元的书斋里,李息的密报被烛火映得透亮。"七张假票直通学宫,经手者陆明简。"他捏着绢帛的手指微微发颤,突然想起初见陆明简时,那老头在城门口替流民写状纸,笔尖蘸的不是墨,是血。
"他们不再造伪,而是让伪变真..."陈子元望着窗外学宫方向的灯火,轻声叹息。
夜风掀起舆图的一角,露出敦煌学宫的标记——那是片被红笔圈了又圈的青瓦,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块烧红的炭,即将在黎明的讲堂里,迸出最烈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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