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传来的却是一个刻意压低的、异常熟悉的声音,属于那个她几乎已经成功从生活中屏蔽出去的人——海听澜的助理阿灵。
    “钰姐,抱歉打扰您......澜哥......澜哥他想知道,您具体在川宁哪家店?他有非常紧急的事务需要立刻联系您。”背景音里,似乎有极力压抑着的沉重呼吸声。
    斓钰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
    他找到她了,现在自己的生活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他竟然通过这种方式找来了?
    她几乎是立刻想挂断电话,然后把这个号码也拖进黑名单。
    可是晚了。
    包间的门帘被人粗暴地一把掀开,撞得门框哐当作响。
    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裹胁着一身风尘和冰冷的怒意。
    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却也像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他的视线瞬间钉死在斓钰脸上,眼底是翻滚的墨色。
    有疲惫,有猩红,更多的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这段时间推掉了所有的工作,跟疯了一样寻找斓钰的动静,几番调查之下得知斓钰去了川宁,又不顾经纪人的反对,跑到川宁,就为了见到斓钰一面。
    海听澜一步步走进来,无视了惊愕的潘家明,目光死死锁着斓钰。
    “玩够了吗?”他的声音又低又冷,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拉黑我?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又躲到这种地方来?斓钰,你长本事了!”
    斓钰脸色发白,她并不是怕海听澜,就凭她的逻辑与思维,能硬刚海听澜八个来回带拐弯的,只不过这个时候姨妈在身旁,是她敬重的长辈,还有外人看着,加之之前的事情热度还在,她的确不想把声势浩大。
    她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脑海里飞快想着措辞把他支走,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孙黎却猛地放下了筷子。
    “啪”的一声轻响,却清晰地打断了海听澜迫人的气势。
    “海听澜海先生是吧?”她的声音不怒自威。
    孙黎站起身,虽然比海听澜矮了许多,身体也还虚弱,但那份属于长辈和教授的威严却丝毫不减。她将斓钰轻轻挡在身后,平静地直视着眼前这个明显处于盛怒中的男人。
    “这位先生,”孙黎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冷静,“你是在用什么身份、什么态度跟我家小钰说话?”
    孙黎本身就因为上次网暴事件对海听澜颇有微词,只不过没有机会宣泄罢了,如今这不长眼的主动送上门来了。
    海听澜这时才注意到旁边的长辈,怒气一滞。
    孙黎却不等他回答,语气愈发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不管你是谁,有什么事情,好好说话。冲她发脾气、大吼大叫,在我这里,不行。”
    “我们家小钰,是有人护着的!”
    一瞬间,斓钰整颗心都似乎被揪住了,这些年受过的委屈、扛过的事情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浮现,那些咬牙坚持却泪流满面的痛苦瞬间被抚平了,接踵而至的是一股暖流,一种安定,一味心酸。
    她悄然红了眼眶。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会爱着她、护着她、紧紧把她藏在身后的......
    可是包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烤全羊的香气依旧诱人,却再也驱不散那剑拔弩张的寒意。
    海听澜显然没预料到会半路杀出这样一位言辞犀利、气场十足的长辈。他一生顺风顺水,又在娱乐圈年少成名,早就被名利场簇拥,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控,此刻却被一位看似温婉的病弱妇人当面呵斥,一时竟有些措手不及。
    他看着孙黎和斓钰长得格外相似的面容心里更是凉了半截。
    海听澜知道斓钰父母早逝,至亲只剩下一位姨妈的身世,但此刻不小心惹着了斓钰身边这唯一一位长辈,那把斓钰劝回自己身边只能是更加困难。
    他的怒气卡在胸腔,连同这不知所措,两种情绪不上不下,那张英俊却冰冷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怔愣,只能站得笔直,头不自觉地低下。
    斓钰站在孙黎身后,看着海听澜吃瘪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有丝快意,更多的是酸楚。她悄悄拉了一下孙黎的衣角,低声道:“姨妈,算了......”
    “算什么算?”孙黎头也没回,声音却更沉了几分,她又想起网暴事件出现时自己护不住斓钰的无能为力,还有看着外甥女被欺负成那副模样急得发疯、心痛无比的感受,瞬间恨不得冲上去撕海听澜的脸。
    幸亏她是个文人,有教养拦着,但目光依旧锁定海听澜,冷的如刀。
    她本想好好跟海听澜算一算网暴的账,却因为碍于学生潘家明在场,为了斓钰的面子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情,活生生给自己忍了下来,深吸一口气,脑子转得飞快找到了一个心的角度:
    “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跑到我面前,当着我的面,这样吼我的孩子,就是不行!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父母没教过你什么叫礼貌和尊重吗?”
    潘家明在一旁坐立难安,试图打圆场:“那个......这位先生,可能是有急事,有话好好说......”
    海听澜完全无视了潘家明,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强行压下火气,但看向斓钰那带着疏离和苍白的脸,那股被拉黑、被躲避、被全然排斥在外的恐慌和委屈再次翻涌成滔天怒火。
    可他刚张开口,还没发出一个音节,孙黎的声音又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看你人模人样的,怎么做事这么不着调?追女孩子是靠吼的吗?小钰为什么拉黑你,你自己心里没数?不想想自己的问题,倒跑来撒野?我告诉你,我家溪溪从小到大,我没舍得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不是让你来这儿吹胡子瞪眼的!”
    每一句都像鞭子,抽在海听澜那点可怜的情商和傲慢的自尊上。
    他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死紧,拳头在身侧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他从未被人如此当面、如此直接地羞辱指责过,对象还是他心心念念想要抓住的人的长辈。
    海听澜想反驳,想解释,想说他不是来撒野的,他只是......只是找不到她,快疯了。
    可这些话,在孙黎那护犊子的凌厉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沉默地望了斓钰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惊人,有愤怒,有受伤,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然后,猛地转身,大衣下摆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撞开门帘,大步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留下的是一室诡异的寂静和冰冷的余怒。
    潘家明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孙黎重重地喘了口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斓钰赶紧扶住她:“姨妈!您别动气,身体要紧!”
    孙黎拍拍她的手,缓了缓神色,重新坐下,对着潘家明勉强笑了笑:“小潘,见笑了,来,吃饭,肉都快凉了。”
    这顿饭的后半段,气氛终究是回不去了。
    但是斓钰也算是长舒了一口气,她余光看了潘家明一眼,心中的石头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