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昀心知事态不好，急着解释。
他本就是京都霸王，平素在萧若面前可以伏低做小，对外却格外跋扈。
他早看周棠玉碍眼，偏生苏怀璧又与萧若有“天都双珏”这么个美谈，谢承昀看着他也是够够的。
因而语气十分恶劣：“你们杵在这里干什么？”
他正要赶人，那头钱嵊垂死惊坐起，挣脱吏卒的搀扶，直直朝着萧若撞过来：“是了，是了！既不在房中，那就是在你身上！”
他身材瘦小，冲得竟十分快，令人始料不及，便已重重揪住了萧若的衣襟。
药盏打翻，成峨一声尖叫。
钱嵊顾不得一切，猛地攀扯着萧若的衣领，四处翻找。谢承昀离得最近，见状一把将人提起扔了出去。
钱嵊一见是懿王殿下，顾不得疼，连忙几步扑上去抱住谢承昀的腿：“殿下！殿下！萧若他身上藏着五十万两，都是萧贼留下来的家私！殿下要为陛下分忧啊。”
谢承昀被钱嵊抱着腿，抬脚蹬了几下都没蹬开，回头一看，萧若衣襟弄乱了，顿时怒意凛然，“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身上三十两都没有！满嘴胡话，还不快滚。”
周棠玉轻笑出声。
谢承昀也是有感而发，有话说话，将场面整得无比尴尬。察觉到苏怀璧那边一直看着他的视线，萧若脸色难看，抓紧了桌角。
钱嵊依旧不肯放弃：“殿下何以佞信这权奸孽障。那日李家三郎不过是与他起了点口角，便被他冻死在西曙。自他回京，这天都风波桩桩件件，搅得殿下与章家公子都离了心，可老臣对殿下和陛下心诚天鉴啊！”
章家是懿王党，早就是显而易见之事。弘文帝早年将萧文勘指做谢承昀的师傅，徐昌颐做太子谢承缙的师傅，明面上是择师，实际上是将新党和清流的势力分流给了这两个儿子。
萧文勘还在时，萧若和谢承昀要好，多半也是圣意促成的结果。
而如今，萧若形单影只，又与新党势同水火，谢承昀居然当真糊涂，黏住了萧若，胳膊肘往外拐。
钱嵊苦劝，奈何谢承昀油盐不进，攥紧了钱嵊的衣领，提鸡崽子一般提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李家那畜生管不住自己的东西，便休怪本王杀他。要告御状，即刻便去！”
居然是谢承昀？
周棠玉神色微动，看向萧若。那日云中寺，萧若疼得几度昏厥，居然还是将他涮了。真是……
钱嵊却被这消息吓到，他这会儿突然福至心灵，一时之间彻底明白过来了。
李远吉是谢承昀杀的，薛杉是周棠玉派的，萧若是自始至终无辜的，章检是被引上钩的……
他钱嵊是被拖下水的！
老章啊！章检啊！苍天！
钱嵊一翻白眼，这次竟没能精准晕过去，干脆装晕。
钱大人被拖了出去，这戏也该落幕。周棠玉要回宫复命，捎带着苏怀璧说：“看完一场这么一场好戏，苏府台还不走么？”
萧若直到此时才转过脸来。两人目光相碰，谁也没有说话，空气凝滞了一瞬。
偏在这时，谢承昀快步偎近，径自执起萧若的手腕，蹙眉端详，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二郎，你这儿怎么红了？”
他身影一动，恰恰隔断了苏怀璧望去的视线。
确实没有理由再留。苏怀璧面色未改，只微微一颔首，袍袖轻振，转身迈步而出。
撵走一个，还有一个在碍眼。周棠玉紧接着挨过来，对萧若道：“小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承昀更觉得周棠玉碍眼：“有什么好借的？”
周棠玉讽刺他：“陛下口谕，独要传给小郎君一人，殿下若不肯腾挪贵足，郎君与内臣出去聊，也无不可。”
周、苏二人已弄得人烦躁不堪，钱嵊方才又上来攀扯，体面全无。萧若见两人又要撕扯，干脆起身道：“出去。”
谢承昀还要讲话，被萧若推在太师椅里，指尖点着桌面上的雅间集，谢承昀顿时吃瘪熄火，不敢再乱来。
风雪卷地，周棠玉走到檐下，将鸦青毛氅披给萧若，萧若自然不消领受，抬手推拒。
周棠玉更不是好对付的，手指灵活至极，不知怎的便搭在了萧若的腰封上，捻动纱绸，精准地捏中一页薄纸。
萧若身子一僵。
两人挨得近，毛氅宽大，周棠玉的手藏在鸦青毛羽下面，即便捏在萧若的腰际，在外人看来也并无不妥。
周棠玉轻笑：“不如马车上聊。”
他半是挟持半是威胁地将萧若带上了马车，车厢内密闭，周棠玉常在御前，浑身的龙涎熏香将人挟裹其中，萧若不由得皱起眉头。
周棠玉随后踩舆进来，二话不说，便向萧若腰间伸手，被钳住手腕，他笑了一声，一手被萧若抓着，另一只手撑在萧若腿边，保持着前倾的姿势，贴在耳边道：“我可是向着你的，小郎君。那般隐秘的艳图都教我见识了，区区银契算什么？”
方才钱嵊扑上来拽萧若，衣衫凌乱的须臾，周棠玉竟眼尖看见了纸角儿。
他方才不动声色，现下将萧若引至无人处，不吝于将衣服再度扒开，一探究竟。
车内空间狭小，萧若信手一甩，周棠玉便几乎撞到车顶，他浑不在意旁的，膝盖压在萧若靴面，一左一右钳住萧若的手，低声威胁道：“要我抢吗？”
外头都是大理寺和衙门的人，苏怀璧应当也没走远，谢承昀不知何时又要追出来缠上他。
萧若要脸，被周棠玉折开腰封，抽出了那张纸契。
周棠玉不知是故意还是故意，伏在萧若腿上看那张纸，“这上头的密文做不得假。”
早先萧若翻找书架时，钱嵊已经闯了进来，他只能快速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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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塞在身上，没来得及去看。
此时，他也是第一次见，就着周棠玉的手，将里头的文字细细读完，终于发现了不对。
这是四和庄的银契，面额五十万两，但看这契文，分明就是萧文勘的存银。
萧家清贫，萧若从小体会到大，这银契是要找出来呈上御前的，钱嵊必然不敢做假，那只能是说，这五十万两，确实是以萧文勘的名义存放，以备不时之需。
其心可诛。若真让钱嵊翻出来，萧若百口莫辩。
周棠玉见萧若想得出神，亦想起方才他在萧若颈下看到的红痕，抬手想要一探究竟，岂料萧若这时竟开口问：“你叫薛杉给我递消息，是何用意？”
周棠玉眉梢微微挑起，不见半点破绽，“何出此言呢。”
萧若垂眼看着他：“厂督大人通天手段，用鸩酒下毒，未免太过低劣。”
“小郎君连这都知道了。”周棠玉支颐向上瞧着他，“那我要做什么，小郎君也知道了吗？”
他看上去倒是浑不在意被发现，倒像是将目的明晃晃摆在桌面上，引着萧若找到答案。
周棠玉是要克他干爹。
萧若心下如明镜，缄口不语。周棠玉毒杀不成，反成奸计，肚里的花花肠子一环套着一环，薛杉被吓破胆子，倒戈萧若，却没想到还是在周棠玉的掌控之下。
薛杉以为自己卖了周福喜和章检，既是给萧若的投名状，顺带也能拖周棠玉下水。
谁知道，却让周棠玉借势，将碍眼的干爹处之后快。
周棠玉眼底干干净净的，不带半点算计，全然盈着萧若的影子，柔声道：“小郎君，我早先便说了，想和你互相取暖。”
萧若被他扰得不耐烦，勉强才说：“消受不起。”
“哦？是吗。我方才还看到——”周棠玉抬起手，顺着萧若的衣襟埋进去，将衣领翻折开来，指尖落在一处浅痕。
他当真是眼尖至极，短短一瞬，看出这么多门道。
萧若始料未及，一截锁骨裸在周棠玉眼底，那印痕像是新痕，却多番克制，似乎是不小心留下的。
“这是狗牙咬的印子。”周棠玉意有所指，眯起眼，“你怨我，恨我多番。但当年之事，你以为他无辜么？也不见得。”
“他”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周棠玉多智近妖，甫一看见谢承昀进门，便通过神色察觉出春戏图的真正主人。
再一联想谢承昀脸上的青淤，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周棠玉不知道这两人到了哪个地步，心底嫉恨，冰冷的手指捏住萧若的下颌，煽风点火道：“他是金枝玉叶，就算杀了李远吉，陛下也不会追究。那他若要杀一个无关紧要的废臣，更是无需声张、呃——”
萧若已重重扼住他的脖颈，目色森寒。
“周棠玉，你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