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琉斯回到皇子府邸时,已经是傍晚将尽。
关于洛维·西斯克在最高监狱遭遇“意外”——双手尽废、生活待遇被一撸到底的消息,在军部高层间传开。
没有明确报道指向谁,但那干脆利落的风格,却让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身影。
他推开门,客厅里亮着柔和的暖光。
谢嵩白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墨色的碎发垂落额前,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墨色的眼眸瞬间漾开笑意,合上书站起身:“回来了?累不累?”
一切如常。
晚餐,沐浴,直到熄灯躺下。
黑暗中,二虫并排躺在宽大的床上,中间隔着一点距离,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谢嵩白照例给自己找了个“习惯雌君气息才能安眠”的理由,蹭到了伊琉斯身边。
伊琉斯能感觉到身边雄虫温热的体温和清浅的呼吸。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良久,伊琉斯低沉的嗓音在寂静中响起:“殿下……今天去了最高监狱?”
谢嵩白没有立刻回答,但伊琉斯能感觉到枕边那具身体没有任何意外的僵硬。
片刻后,谢嵩白才应声:“嗯,去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洛维的手,是我废的。他的待遇,也是我降的。”
承认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隐瞒或掩饰。
伊琉斯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有想过雄虫可能的反应——掩饰,为了所谓的“雄虫尊严”而否认;或者承认后借机邀功,以让他做出某种表示……
毕竟,为一个雌虫,尤其是一个军雌,去那种地方,甚至对一个A级雄虫动手,在社会看来,是有损身份的事情。
如果他借此要求什么……
自己能给什么?
除了这具在战扬上还算有用的身体和那点微薄的忠诚,他还有什么?
无力悄然漫过心脏。
“雌君?”谢嵩白轻轻碰了碰伊琉斯随意放在枕上的手指,“回神了。”
他侧过身,在黑暗中看向伊琉斯模糊的轮廓。
“感觉如何?”他问。
伊琉斯维持着沉默。
时间在黑暗中被拉长。
就在谢嵩白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说出诸如“殿下不该如此冒险”、“这有损殿下清誉”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时,一个极轻的词落在他的耳畔:
“……很轻松。”
像是压在头顶的那片阴云终于被光穿透,像压在羽毛上的枝桠被移开。
长久以来积压在最深处的那份屈辱,在听到洛维彻底沦为阶下囚、生不如死的消息后,散去了大半。
他说出这句话,心头却猛地一紧。
自己是不是……过于冷漠了?
殿下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只说了这样三个字。
甚至连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出乎意料的,谢嵩白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他凑得更近,手指穿过伊琉斯的指缝,十指相缠,不留一丝缝隙,“雌君会觉得我太残忍。”
他感受着掌心下伊琉斯微凉的手指,声音带着毫不作伪的笑意:
“能让雌君感觉到一点点开心,这趟……就去得值了。”
伊琉斯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谢嵩白以为伊琉斯已经睡着了,一道声音才轻轻传来。
“殿下,我是不是……很无趣?”
谢嵩白微微一怔。
伊琉斯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短暂的停顿后,再度开口,近乎自虐地剖析着自己的缺点。
“我不会说好听的话,不会讨您欢心。无法给您提供任何价值——无论是财富地位,还是……情绪上的慰藉。”
他还记得,当初在登记处,雄虫将所有的财产都划归到自己名下。
会不会……只是一时脑热?
他说完这些话的瞬间,自己都想唾弃自己。
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确认雄虫的心意,确认自己的位置,确认到连自己都觉得惹虫厌烦。
像个贪婪又患得患失的流浪动物。
但……前几十年的生命中,他从未得到过任何真正的肯定。
哪怕是在战扬上打赢一扬九死一生、为帝国护住一颗物资丰饶的战略星球的战役。
得到的也不过是军部冰冷的嘉奖令和虫民们一句理所当然的“上将威武”,以及所谓的“半月休假”——那休假往往在第二天就被新的事情打断。
他的价值,似乎永远只与他的战功挂钩,与他能带来的利益对等。
他本身,从未被真正地、纯粹地肯定过。
如同一片干涸了数十年的贫瘠河床,一旦汲取到甘泉的滋味,便像是上了瘾,无法控制地一遍遍渴求,一次次贪婪地索取。
只为了确认那甘泉并非海市蜃楼,不会在下一秒就消失无踪。
于是,在长久的沉默和自我挣扎后,他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最深、也最让他感到羞耻的问题。
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色吞没。
“我……很让虫厌烦,对吧?”
“您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黑暗中,谢嵩白忽然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吞咽变得无比困难。
酸涩感蔓延上鼻尖,让他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清晰地感觉到,紧握着的、属于伊琉斯的那只手,指尖在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