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那道清瘦孤拔的身影拉得很长,银发在暖光中流淌着微光。
他快步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
直到靠近了,才看清伊琉斯微微侧过的脸。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翠绿色眼眸,此刻眼尾泛着清晰的红痕,浓密的银色睫毛上,还缀着一颗将落未落的晶莹水珠。
谢嵩白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谁?
谁趁他不在欺负他老婆了?
管家?还是哪个不长眼的?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拂过伊琉斯微凉的脸颊,拭去了那点湿意。
“雌君……伊琉斯,”他低声开口,尽量压下心头翻涌的慌乱。
“怎么了?谁……谁和你说了什么吗?”
他墨色的眼眸紧紧锁着伊琉斯,试图从那双水光潋滟的翠眸里找到答案。
伊琉斯被他微温的指尖触碰,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他摇摇头,避开了谢嵩白关切的目光,试图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去。
然而,酸涩却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何德何能?
他不过是一个身负污名、前途尽毁的军雌,一个连自由都需要仰仗雄主鼻息的、卑微的存在。
而眼前这位……
是帝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SS级雄虫。
是帝国的未来。
他本该站在云端,接受所有虫的顶礼膜拜,享受帝国所能给予的最高荣耀和一切特权。
而不是……和他这种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虫绑在一起。
他自私。
卑劣地想要独占这份惊世骇俗的温柔和力量,不愿与任何虫分享。
他木讷。
不会说那些讨雄虫欢心的甜言蜜语,甚至不懂得如何回应那份炽热的感情。
他……
一无是处。
这些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翠色的眼眸再次弥漫上水汽,视线一片模糊。
谢嵩白看着雌虫低垂的眼睫下,那点湿意再次汇聚,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
心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反复扎刺,闷痛得无法呼吸。
他明白了。
他的雌君,又在用那套根深蒂固的、自我否定的枷锁折磨自己了。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伊琉斯强忍着泪意、微微颤抖的肩膀,一声极轻的叹息逸出唇边。
下一刻,在伊琉斯猝不及防的惊愕中,谢嵩白伸出手臂,将眼前的身体拥入怀中。
伊琉斯身体瞬间僵直。
属于雄虫的陌生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他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谢嵩白更紧地圈住。
“嘘……” 谢嵩白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廓,“雌君,别胡思乱想。”
他的手掌轻轻抚过伊琉斯僵硬的背脊。
“伊琉斯,看着我。”
他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双手捧起伊琉斯的脸颊,强迫他抬起那双盈满水光、写满自我厌弃的翠眸,直视着自己。
“你没有错。你不需要怀疑自己值不值得。”
“你有我了。”
他重复着:“你有我了,伊琉斯。”
他凝视着那双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翠眸,指腹轻轻擦过他脸颊未干的泪痕。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我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
“一直。”
承诺简单,没有华丽的辞藻。
却好似干涸的沙漠被江水灌溉,像星辰坠入大海引起滔天巨浪。
伊琉斯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额头抵在了谢嵩白的肩膀上。
压抑的、细微的哽咽声终于从紧咬的唇齿间泄露出来,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谢嵩白没有再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这个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卸下所有防备、露出脆弱一面的雌虫,更紧地拥在怀里。
——
傍晚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客厅里洒下温暖的光斑。
谢嵩白靠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手腕上的光脑投射出幽蓝色的光屏,上面密密麻麻显示着关于伊琉斯“叛国”案的所有调查卷宗和所谓“证据”。
伊琉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银色的发丝有几缕散落在谢嵩白的肩头。
翠色的眼眸低垂,视线似乎落在光屏上,又似乎放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谢嵩白修长的手指在虚拟光屏上快速滑动、翻页。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又松开。
那些所谓的“证据链”,在这个受过严谨科学思维训练的生物学博士眼中,简直漏洞百出,荒谬得可笑。
证词前后矛盾,物证链断裂,关键时间点对不上……
甚至,在动机分析一栏,他看到了一行用加粗字体标注的文字:
【被告伊琉斯·兰斯洛特,在调查过程中面对多位雄虫阁下态度极其恶劣,拒绝配合,表现出明显的自暴自弃倾向,结合其长期处于高位、性格孤僻等因素,存在强烈的反社会及叛国动机。】
“嗤……”
一声极其突兀的轻笑,打破了客厅的宁静。
伊琉斯被这笑声惊动,疑惑地转过头看向谢嵩白。
只见墨发雄虫的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滑稽的东西。
察觉到伊琉斯的目光,谢嵩白自然而然地将光屏往他这边侧了侧,手指点在那行加粗的文字上。
“雌君你看,”他侧过头,“‘面对雄虫阁下态度极其恶劣’、‘自暴自弃’……这也能当叛国的证据链一环?”
“写这个的虫,脑回路是用星舰引擎润滑液泡过的吗?”
伊琉斯的目光落在那刺眼的文字上。
那些字眼,曾经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也曾觉得荒谬绝伦,也曾试图反驳、抗争。
可每一次的反抗,换来的都是更残酷的打压,更恶毒的污蔑,更彻底的孤立。
那些高高在上的雄虫和他们的爪牙,用权力和规则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锁死在其中,将他的所有挣扎都扭曲成“罪证”。
他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看到同样的文字,他应当感到无力,疲惫,以及绝望。
然而……
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
身边传来雄虫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耳边是谢嵩白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吐槽。
那轻松的语气,将那份曾经压得他窒息的“证据”,瞬间贬成了一文不值的垃圾笑话。
伊琉斯看着光屏上那行字,又看看谢嵩白近在咫尺的、写满“这什么玩意儿”的嫌弃表情的脸。
紧绷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一个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在他清冷的脸上悄然浮现。
虽然转瞬即逝,却如同冰原上悄然绽放的第一朵小花。
谢嵩白捕捉到了那个细微的变化。
他不再看那荒谬的光屏,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伊琉斯脸上,身体也微微侧倾,靠得更近了些。
“雌君!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伊琉斯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耳根悄然爬上一抹极淡的粉色。
他微微抿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试图掩饰那一闪而逝的情绪波动。
但这细微的动作和那抹不易察觉的绯色,在谢嵩白眼中,无疑是最清晰的答案。
他不再纠结于那份垃圾证据,将光屏随手关掉,身体放松地靠回沙发,轻轻环住了伊琉斯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伊琉斯身体有些僵硬,却没有抗拒,顺从地顺着那温和的力道,将头轻轻靠在了谢嵩白的肩膀上。
银色的发丝垂落,与谢嵩白墨色的发丝交织在一起。
谢嵩白感受着肩头的重量和蹭过脸颊的温凉触感,心尖软得一塌糊涂。
他微微侧头,下颌轻轻蹭了蹭伊琉斯柔软的发丝。
“这就对了。”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伊琉斯耳语,“那些垃圾,连让你皱眉的资格都没有。”
“放心,一个都跑不了。敢欺负我雌君的虫……”他轻笑一声,“都得付出代价。
温热的呼吸洒落耳畔,带来隐约痒意。
伊琉斯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几分。
雄虫……在为他打抱不平。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他军衔尚低、还未爬上将位时,也曾因为坚持原则得罪过一位跋扈的雄虫。
那个雄虫的雌侍当众指着他的鼻子辱骂,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他上。
他叫嚣着:“你算什么东西?!敢顶撞我的雄主?我有雄主撑腰,你动我一下试试?!”
那时的伊琉斯,只觉得屈辱和愤怒。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却只能在那位雌侍得意洋洋、以及他身后雄虫冷漠的注视下,沉默地咽下所有。
他身后空无一人。
而现在……
谢嵩白靠在他身畔,呼吸清浅。
原来……
这就是“身后有虫”的感觉吗?
不必再独自面对所有污蔑和风暴。
不必再强撑起摇摇欲坠的脊梁。
因为知道,无论前方是什么,总有一道身影,会为他斩开荆棘,会为他涤荡污浊。
会……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
窗外,夕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余晖消失。
客厅里,智能灯光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笼罩着沙发上的两道身影。
管家赛恩斯端着一壶刚沏好的热饮走到客厅门口,看到沙发里依偎在一起的两虫,脚步瞬间顿住。
他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客厅的门。
算了。
殿下开心就好。
年轻虫和他们这种老古板的思想观念不同,很正常。
都随殿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