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虚气短，脾胃不调，肝火还这么燥。小伙子，没少熬夜吧？”老中医把着他的脉说。
时眠的眉心狠狠一跳。
几天前，他只是有些肠胃不适，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他自觉养几天就好。但偏偏他母亲刚迷上中医，所以根本不管时眠的抗议，硬拉着儿子来这儿挂了个中医号。
据他妈十分钟前的描述，时眠“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一天到晚就知道刷手机”，同时还拥有“一天到晚死气沉沉，多走两步就喘，一天睡15个小时都不够，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朝气”等全方位的毛病。
时眠：……
当时听起来就像是自己马上要挂。
但等老中医一开口，就更加是一个重磅炸弹：“没少熬夜吧？”
可自己在家里，看似都是早早地睡，然后偷偷地熬夜。
时眠：……
果然。
母亲大人背后的视线，好像快变成了死亡凝视。
他面不改色地否认：“没，从来不熬。”
“是从来没有不熬吧？”老中医“呵呵”一笑，两根手指在他的脉象上动了动，又问：“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那男朋友呢？”
时眠：？
他耳朵微微红了一点，旋即抿了下唇：“也没有。”
“哦，”老中医了然地点点头，“那你平时晚上没少看小视频。”
时眠：？
老中医：“最近有点纵.欲.过度。”
时眠：？？
你这个中医正经吗？！
而且他真的不看那种视频，他只是每晚睡前，会“偶尔”、“间歇那么几次”刷刷一些腹肌而已……
真的是偶尔！
“平日里奶茶要少喝，冷的要少吃，早起早睡，”老中医乐呵呵道，“我给你开点药，你这个年纪很快就能养回来。”
母亲大人的目光，果不其然都快要在背后凝成实质。
时眠都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妈这会儿脸上应该写了硕大的两个字：【神医！】
他试图挣扎：“我不喝那些……”
苦了吧唧的玩意儿。
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老中医都已经写完了整张药方，临走前，他还特地淡定地再次提醒道：“一定要节制啊！年轻人少看那些视频，对身体不好。”
时眠：…………
啊啊啊啊啊。
庸医！
我要医闹了！
*
时眠被诊个脉，却诊出了一肚子气。
最后在母亲意味深长、又似乎打算秋后算账的眼神中，他生无可恋地借口透气，终于从那个快要让人窒息的破中医处逃了出来。
医院外，空气的流动和室内并无太大差别，依然显得有些黏沉。
地面上好似是下过雨，仍透着湿漉漉的光泽。更远处的乌云层层叠叠，像是在酝酿第二场的风暴，随时能将这个脆弱的世界用暴雨禁锢。
医院内潮湿闷热，人来人往，气流带起了雨后腐烂的难闻味道。
时眠有些难以忍受，忍不住皱了下鼻子。
“什么时候能走？”
他给他妈发了个信息。
没有回。
抓药估计得等好一会儿。
时眠略感绝望，思考着自己先打车离开的可能性。
但好在也就这时，一股浅淡的、清新的柠檬味由远及近，一瞬间就将他附近的空气做了个超级净化。就如同是在最炎热的夏日午后，被塞了一根凉透了的冰棍，冰气顺着他的五脏六腑，驱赶走了炎热的灼烧，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冒着欢快氧气的小泡泡。
——活过来了！
时眠享受似地眯了下眼。
“我宣布，以后我最爱的水果就是柠檬。”
柠檬真好。
柠檬真好闻。
让我们谢谢柠檬。
他一瞬间就爱上了这样水果，同时对这点气息的来源也自然充满了好感。
时眠满怀感激，朝着对方瞥去了一眼——
下一秒。
他先撤回了一条感激。
再下一秒。
他撤回了对柠檬的爱。
那么好闻的味道，居然、竟然是来自他的死对头，陆灼！
【柠檬脏了。】
他面无表情地想。
比那点柠檬味更加熟悉的，还有陆灼那令人讨厌的声音：
“唔，我来医院了。”
“我没什么事。”
“大概半个小时。”
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跟苍蝇一样。
嗡嗡嗡嗡嗡嗡。
时眠在心里狠狠地吐槽着。
但其实陆灼没有注意到他。
而且，作为当红流量，陆灼如果不做伪装就走在公众场合，极其容易引起一些类似于“大熊猫出街”的围观事件。所以他特地穿了一身低调的黑色衣服，脑袋上扣了个鸭舌帽。
帽檐被他刻意地压低，阴影盖住了大片棱角分明的眉眼轮廓。
“咦，那人好帅啊。”
纵然裹成了这样，身边还是有女生在偷偷感慨。
帅在哪里？
时眠格外的不服气。
这乌漆嘛黑的一身，鬼鬼祟祟的动作。
难道不是看着就不像个好人吗？
时眠冷笑。
他拍了一张陆灼的背影，随手扔进他的吐槽群兼兄弟群。
群名：“陆灼今天糊了吗？（6）”
【Mian：[图片]今日大凶，碰上会走路的狗了】
群里：=。=
时眠和陆灼素来不合，这两人不管见面还是不见面，其实时关系都只能用“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八个字来形容。因此大家并不意外时眠的吐槽，只是，不管围观多少次，他们仍然忍不住震惊于时眠每次创新般的用词、和极少能会重复的吐槽内容。
“小时，你不是和你妈看中医去了吗？怎么还碰上他了？
PS，中医咋样，把脉准吗？”
【Mian：不准，千万别来。】
尤其不要和爸妈一起来。
【Mian：不知道他来这干嘛，可能是看肾虚吧。】
“陆灼裹得还真严实，我前阵子买的私密包裹，裹得都还没他严实。”
“保密工作相当可以，不过估计要是不这么藏，被粉丝认出来，明天说不定各类八卦谣言就要满天飞了。”
【Mian：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能有粉丝？？】
时眠真心诚意感到不解。
“可能帅吧。”
“可能跳舞好看。”
“看这背影，身材比例真是不错。”
时眠：……
还是不是朋友了？！
“你看都这一身了，但我还是能看出他腿长。”
【Mian：你们够了】
一时间，群里跳出了无数条系统信息。
【您已被Mian移出群聊“陆灼今天糊了吗？”】
【您已被Mian移出群聊“陆灼今天糊了吗？”】
【您已被Mian移出群聊“陆灼今天糊了吗？”】
……
损友们：=。=
片刻后，按捺不住的时眠又把人都拉了回来。
“这次拉黑我们的理由是？”
“哎呀小时，你不要每次遇到陆灼的事情，就这么敏/感~”
【您已被Mian移出群聊“陆灼今天糊了吗？”】
说出最后一句的Lux，又喜提拉黑礼包一次。
“所以说，陆灼都裹成这样了，小时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吗？”
【Mian：那么丑，很好认。】
别说半张脸了。
之前有一张照片，陆灼就只露出了一个下巴，时眠也照样一眼就从漫漫人群的合照中，认出了对方。
当然这点是不能说的。
容易引起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多关注他呢。
“其实小说里相爱相杀是绝配啊！你俩现在闹得这么僵，不会回头瞒着我们突然搞在一起，给我们一个大surprise吧？！”
群里的“lux”刚拉回来，就嘴贱地发了句感慨。
于是下一秒。
【您已被Mian移出群聊“陆灼今天糊了吗？”】
lux：╭(╯^╰)╮
来来回回。
他都要习惯了。
群里：……
时眠你真的很敏.感。
【Mian：手滑。】
时眠敷衍地给了个理由。
但是，他和陆灼。
他坚信他俩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任何“正面情感”上，有任何的瓜葛和纠缠。
【Mian：放心吧，哪怕世界毁灭，地球上只有我和他，我俩也绝对不可能发展出任何友好的关系，我俩一定会保持好最遥远的距离，两人分驻南北永不相见。】
嘴贱Lux：“那如果要你和他谈恋爱的话？”
【Mian：宁愿去死[冷笑]】
“对了，小时你去看看，陆灼去医院干什么？要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下次见面还可以拿来取笑他。”
有道理。
时眠眼神一亮。
他远远看见，陆灼“鬼鬼祟祟”地从挂号处走开，对方大步往前走时，似乎还下意识压了下帽檐，像是有些心虚，格外得不想让人看到自己。
时眠狐疑地眯起眼——有猫腻。
不会真得病了吧？
他看到陆灼独自进了电梯，就立刻跟了上去。
无需尾随，H市第一医院的科室分布非常有规律，每一层几乎都是同一个科室，因此时眠只需要看到电梯停在哪里，他就能猜出对方患的是什么病。
……总不至于是不治之症？
时眠微微走神。
他只是想陆灼倒霉。
老天爷应该也不至于这么有眼？
电梯嗡嗡运行，片刻后，过于静止。时眠回过神来，看了眼停留的数字：12。
12层。
时眠找向楼层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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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目光好奇地在指示牌上找了一轮，而很显然，12楼对应的是——
时眠：瞳孔地震.jpg
“男科？！！”
他久久震在原地，有些恍惚。
整个12楼，只有一个科室。
就是男科。
这个科室，还是H市第一医院的王牌科室，据民间小道消息说，里面90%的人都是去治同一种疾病。那种疾病的医学名称是勃/、起功能障碍，ED。
但人们往往用更通俗的方式，以两个字来总结它：
阳.痿。
时眠在忙碌的大厅中风中凌乱。
所以……
陆灼，
他，
得了这个病？？？？？
这也太、太……
太棒了吧！
*
十几分钟后，时眠从医院里，表情恍惚地出来。
他不信邪地跟了上去，结果，不仅确认了陆灼真的去了一趟男科，而且他的手机里还多了一张罪证：是陆灼从男科的门诊室出来，皱着眉看取药单的照片。
有了这张罪证，他大可以让陆灼在朋友圈里身败名裂。
但不得不说，即使是时眠这样看不惯对方的人，对着这样的场景，他也请不由衷地对陆灼产生了一点怜悯的、不忍的情绪。
有些不太忍心啊。
时眠略感犹豫。
“啊啊啊阿眠！！！”
突如其来的语音消息，打断了时眠的思考。
祝文光，他的日常狐朋狗友之一，共同爱好买买买的损友，给他发来了长达五十几秒的语音：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看好的那辆跑车吗？又又又被陆灼那小子抢了啊！你说他怎么总是阴魂不散，我到哪哪都有他啊，你说他不会是提前知道了消息故意来搞我们吧，就像你上次原本看好的那小明星第二天不是也跟着他跑了害得你被人嘲笑了大半个月吗……”
没有停顿，全是感情。
时眠一瞬间就想起了过去的新仇旧恨。
没错，他和陆灼的账，这辈子都算不清！
他俩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的交集，如果写成厚厚的十本书，那书上的每一页都会是血迹斑斑的战斗史，且内容丰富，激烈程度之高唯有世界大战可以比拟。
包括但不限于：
他曾经无数次想要但被对方抢走的限定款；
（当然也抢回来很多次）
因为两边家族的商业竞争，每年一到期末考，他俩的成绩单都会被拿来比较，导致他被迫卷起来；
（虽然胜负参半，谁也不亏）
还有十一岁的时候，他情窦初开，刚暗恋上的女孩第二天就给陆灼塞了情书；
（桃花运上他总是惨败）
更甚至，他还可以追溯到6岁，刚学会下河抓螃蟹的他被陆灼坑得一身湿……
（当然他也回报了陆灼，他以陆灼的名义，给学校里所有女生写了情书导致对方被全校男生追着逃了一个月）
越想越气。
必须要报仇。
何况，刚才时眠去网上搜了一下，据说第一医院对这个病极其有经验，病人的整体治愈率相当可观。
那现在不发，回头陆灼治好了怎么办？！
时眠飞快编辑了一个朋友圈。
就在他配好照片，要选“发送”的下一刻：老天仿佛就在这时，突然从瞌睡中开了个眼。
些许漏下的天光从密密层层的云层中破开个.洞，泄下来些许。与此同时，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在时眠耳边响起，那是轮胎在沥青的道路上失控，从而滑出的死亡的序曲——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混乱的尖叫。
还有人在躲闪、跑动和挥手，更远处的人们在疯狂地嘶吼“快躲开”。
但，时间里所有混乱的音符，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不再走动。时眠无法辨析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唯感觉到自己的双脚仿佛离开了地面。
随即天旋地转，他的世界颠倒了。
“砰。”
有躯体落地。
也许还有什么液体，从他的额头上流出来。
可他已经分辨不清楚了。
他只能感觉到身体的力气在随之渐渐的流逝，隐约间，又好像有死亡的靡音，从天边环绕而来。但在这样的时刻里，不知道为什么，时眠没有走马灯一样的想起这些年的种种，也没有任何的恐惧或后悔，更没有“我是不是因为道德缺失遭报应了”的想法。
只有一瞬间，他想到了某个很强烈的愿望。
时眠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几乎是顽固地、执拗地，抓到了自己的手机。
手指在颤抖。
大脑已经不再思考。
真的没有多余力气了。
但他死咬着牙，解锁了屏幕，那个抖个不停的手，努力了三次，才将那条关于陆灼的黑料点下了“发送”。
——如果真的要死的话。
——不管怎么样。
——死之前，请让他再赢陆灼一次吧。
时眠安心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