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雨声被车窗隔绝了大部分,车内只剩下两人沉闷的呼吸,谈瀛靠着座位护颈,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大雨沉默,手上轻抚青年脊背哄睡的动作却未曾停下,甚至下意识地把人用力更加按向自己。
“乖,睡一会儿。”
白皎自己本身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在男人的手臂圈上来的时候,他很想一拳干上去打碎谈瀛的狂受梦,但身为任务者的职业道德叫他忍了下来,青年的脸被迫贴在谈瀛胸口,他低声骂道:“你犯什么神经病?!”
“安静,”谈瀛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像土匪一样近乎固执的专横,他垂眸拍了拍何皎的腰:“我想做什么做什么,就算在这里干你,你还能躲得了吗?”
何皎似乎怔了一瞬,挣扎的力道微微顿住,青年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确实被威胁侮辱到的羞耻,长长的睫羽在车内暖光下扇动,情绪终于从那张总是淡漠得如同冰山一样的脸上泄露了出来。
“怎么?”
谈瀛低笑:“听着不舒服?”
他故意的。
片刻凝滞中,窗外的雨声似乎被无限放大,完全遮盖了谈瀛急促的心跳,何皎静静地侧过脸不再挣扎,谈瀛自上而下注视着他颤动的睫毛,一瞬间争得上风的快感转瞬即逝,留下了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痛。
可悲的胜利……
青年趴在他的怀里,脸颊轻轻贴着他,皮肤似乎比窗外的雨水更加透明,那截在工装衬衫下露出的脖颈线条脆弱又固执,仿佛承受了莫大的屈辱,却又冷漠地不肯再流露半分情绪。
何皎没说话。
于是谈瀛也不再说话。
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达到平衡的诡异氛围,谈瀛心里清楚地知道何皎是反咬的人渣,他恨何皎冷血,安抚的动作却下意识更加轻柔,仿佛怀里真的是一条娇气又脆弱,离了他就不能安眠的小蛇。
人不犯贱真是不舒服。
规律的雨声是天然的白噪音,谈瀛的怀抱太过于熟悉,过去两年几乎每夜都是这么过来的,何皎的身体本能作祟,高强度工作产生的疲惫和焦躁,让他在被安抚中逐渐意识模糊。
抗拒的神经缓缓松懈。
谈瀛察觉到青年抵着他胸口的手慢慢下落,那具身躯也逐渐卸了力,坚硬的冰山终于在睡眠中软化下来,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任何重量。
他真的睡着了。
“……娇娇?”
男人低声呢喃,青年的脸颊在适宜的车内温度中泛起一抹极浅的淡红,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疲惫的阴影。
谈瀛有一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何皎太不受控了,或许只有把他悄无声息地掐死在怀里才能一劳永逸,能够报复何皎对他的无情,恢复他的理智让他不那么像条被遗弃的狗,还有……谈瀛可以理所当然地永远留下他。
“……”
但最终谈瀛只是温柔地抱着怀里的小蛇,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下姿势,让何皎睡得更舒服一些,他轻轻抚摸青年单薄脊背,半晌后咬着牙低声威胁:“何皎,再找那种烂货……我真的掐死你。”
睡梦中的何皎似乎听到了,他的眉心无意识地蹙起,喉咙中溢出一声模糊不清,带着不安哭腔的呓语:“谈瀛……”
谈瀛浑身猛地一僵。
在叫他的名字?
何皎梦到他了吗?
还是……只是习惯?
“……我在,”谈瀛听到自己用一种沙哑的声音,在何皎耳边低语,他温声安抚道:“别怕,我在呢。”
青年睡着的面容上只剩下乖巧的平静,这片刻的,没有剑拔弩张,毫无防备的柔软,挑逗似的轻扫过了谈瀛酸痛的心脏,男人手臂麻木,无底线地贪恋何皎梦中的依赖。
雨停了,又该怎么办呢?
白皎醒来的时候天色昏暗了很多,窗外的雨已经差不多要停了,这一觉他睡得并不算舒服,但能够不靠药物睡着已经是难得,失眠症患者受罪,白皎扮演失眠患者是更受罪。
“……忍。”
【宿主有猫起来睡。】
007一点儿不晓得人情世故,新出厂的系统天然带着股认真的傻里傻气,他道:【一周内宿主每日平均睡眠为……十个小时?】
【哈?】
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007本以为白皎做扮演任务多少辛苦一点儿,例如为了装疲惫真的少睡几个小时,没想到他家这位顶级任务者是真的不亏待自己,说是工作海无涯苦作舟,但挥挥手就睡觉去了。
关键工作一点儿也没耽搁。
这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007为宿主的演技竖起它的大圆球身体:【宿主,您睡着的时候主角抱着您眼睛红了!要哭不哭的,这叫什么?】
青年缓缓掀开双眸,手机屏幕的亮光叫他下意识瑟缩了一瞬,下一刻谈瀛把手机翻过去,目光对上何皎带着茫然雾气的眼睛,男人声音沙哑:“醒了?”
“睡得好么?”
那层雾气消散得极快。
几乎是下一秒,何皎强势地以冰冷的清醒覆盖迷茫,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又是被谁抱在怀里,在前任怀里睡着的羞耻覆盖全身,短暂的惊愕被怒火取代。
“放手。”
他猛地用手肘抵开谈瀛的胸膛,后者浑身被压得麻木,猝不及防生挨了一下,谈瀛被撞得闷哼一声,环抱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松懈下去。
何皎迅速翻身躲开,在谈瀛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拔下方向盘旁的车钥匙,用解锁键打开了车门,谈瀛伸手想抓他的衣摆,没能抓住。
“何工就这么报答我?”
“我还要谢谢你吗?”隔着一道玻璃,何皎从窗口把钥匙扔回去,谈瀛自己犯强权主义的毛病,大老远驱车过来要哄他睡觉,怎么还能不要脸地讨要报答?
给他抱就不错了好嘛!
何皎:“没意思,谈总。”
“怎么没意思?你在临城,我想抱就能抱。”谈瀛浑身发酸,空落落的怀抱叫他有些烦躁,他从储物格里摸出一支烟点燃,薄唇吐出一口薄薄烟雾:“就算你不喜欢,也得等老子先玩烦了再说。”
“谈总,好聚好散不行吗?”何皎极度讨厌烟味,一丝丝味道都忍受不了,和谈瀛在一起的那两年,男人照顾他果断戒烟,就算偶尔因工作烦躁也从不冲到他面前,他皱了皱眉想转身离开,却又被身后的谈瀛叫住。
“你的解决方案呢?”
谈瀛把烟雾拢在了自己手掌中,他的小臂搭出窗外,冷硬的脸上显露出了一种回避心理,假如晋颂在这里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他道:“何工,杯水车薪救不了你的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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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破产赔我多少钱了么?”
“抱歉,我忙忘了。”何皎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他站在湿润的水泥地上,淡漠双眸穿过雾气依旧是坚定和固执:“谈总着急要的话,我现在就去写。”
他能写出什么好办法啊?
完全是做实验的脑子。
谈瀛看着那道身影,威胁未起疼惜先生,他屈指敲了敲烟灰刻意拖延了时间,半晌后才低声拒绝:“不用,五天内拿给我,我看看你到底能写出个什么东西出来。”
何皎:“双方满意最好。”
谈瀛不管他,倒也没为难他,按照这男人之前的脾气来说,这已经是对一个人渣最大的优待了,何皎自觉地把他摆在甲方的位置,像是两人从来没有认识过。
“……”
青年背影远去,慢慢遁入研究所的昏暗中,谈瀛坐在车内看着二楼的白炽灯亮起,指尖的烟已经逐渐燃尽开始烧灼他的手指,男人一无所觉,甚至将烟自虐般地压入了掌心中。
总有何皎求他的时候。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往往就是比谁更加心狠,偏偏何皎从来都是最心狠的那一个。晋颂说:回避和纠缠永远无法解决问题,人遇到的所有困难都是量身定制的,唯一的办法,只有彻底狠心面对残局,接受它,解决它。
回头看都是案底。
可谈瀛不想过这道情关,就算痛苦煎熬,摧枯拉朽的火焰断断续续地烧遍全身,被情感控制的恐慌遮天蔽日,让他踩着刀山像疯子一样挣扎,但至少在痛苦的同时,他的手里还握着让何皎不得不与他联系的筹码。
……
临城沿海,二十年前是一处□□聚集的乱地,经济发展好但人员混杂,直到谈瀛上位大刀阔斧地毙了好些人才逐渐走上正轨,但最近有些余党悄无声息地又想生乱子,谈瀛带着林安去解决了一趟。
他的小臂上受了道枪伤。
子弹从皮肉底下生剜出来,谈瀛疼得皱起眉,硬是咬了呀没吭声,血水即将流到腕间时,谈瀛开口道:“等等。”
“等什么啊谈哥?!”林安着急得要命,他看着伤口涌出的血液,脑袋有点发晕,总觉得他谈哥下一秒就会驾鹤西去:“等血流干?”
“安静,闭嘴。”
谈瀛屈臂把手腕上那块墨蓝色百达翡丽取下来,朝着包扎的医生点头示意:“继续,用猛药,两天内不能流血,周三我有事要办。”
林安的目光落在那块表上,总算明白谈哥为什么说要等一等了,这块表还是去年谈瀛过生日,何皎破天荒地精心选了个礼盒又写了几句网上抄的情话送的,谈瀛喜欢得不得了,第二天就焊死在左手腕上了。
就算感情破裂,到底也没离过身。
当初谈瀛拿到这份礼物还时不时地炫耀一下,林安觉得情侣情真意切确实该祝福,谈哥和他老婆感情好这是好事啊,最后秀恩爱秀到晋颂面前,医生的嘴淬毒的刀。
他一针见血:“何皎拿你的卡刷的礼物送给你,这有什么可高兴的?挂我的专家号就是为了说这个?”晋颂就是这么个脾气,非常不喜欢谈哥的男朋友,见不得人家小情侣好。
不过后来想想,晋颂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所有对何皎的厌恶缘由全部应验,何皎的确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渣。
不过……谈哥要办什么事?
他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