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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乾坤英灵在

作者:天道滥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檀清衡欢天喜地地在客室住了下来,顾渊洗去一身的沙尘,一个人站在卧房门口,看着泼洒而下的冷秋夜雨,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将军,”喜儿道,“不早了,您好容易回来一趟,睡吧。”


    “你说,”顾渊低低地叹道,“我能活到多少岁。”


    喜儿吓了一跳:“将军五福繁昌,必然是能长命百岁的,可万万别提这谶语似的话了。”


    顾渊看了看公主下榻的屋子,似有所感地摇了摇头:“这有什么。”


    喜儿越瞧越觉得主人哪哪都不对,早些年的顾渊即使吃败仗,也从没挂上过忧虑的做派,少年心神,意气尚在一样,顶多不甘地大摔一通酒碗,咒骂两句,即使发飙也发得活气十足。


    可是这次,三军得胜归来,封狼居胥,立的是不世之功,本来是高兴得不能再高兴的事,她家将军却一口一个叹息,面上没多少有喜色不说,整个人像是哭完新丧似的,黯淡失色。


    “主子,您别吓唬我行吗,”喜儿忍不住上前去,离得近了点,“别想那有的没的了,您是什么人,遇着什么都肯定能逢凶化吉,这只是累了才多思多虑的,快好好地睡一觉吧。”


    顾渊瞧她一脸操心的模样,悄无声息地笑了一下:“好,早些歇着吧。”


    小轩幽槛,帘外骤雨未歇,京城的天气不似大漠,虽然时晴时雨,空气里却永远萦着若有若无的水汽,能滋润春天的芳草一点一点地长起来,不至于像北地的草一样,还没冒头就枯死在黄沙里。


    顾渊解衣投卧榻,以往行军扎营,为时刻应对军情变化,中军帐片刻离不了人,她要么席地而卧,要么躺临时搭的板床,不知多长时间没正经地睡过一觉了。


    此时浑身骨头陷在柔软的被褥里,顾渊感觉自己可能真的是累了,几乎才沾着枕头,眼皮就跟被千斤坠拉下去一样,怎么也睁不开来,意识沉了过去。


    可惜将军的思绪不温软也不朦胧,翻遍了也找不出足以慰藉人心的东西。


    北漠里常伴身旁的只有单调的几样,昏沉日色、连天的战火和似乎永远吹不尽的瀚海黄沙,同袍骷髅骨纵横战场,全都入了梦。


    当时大军出陇西,远涉北地,转战五部,歼其精锐之后,又急行军两千多里,兵锋一直逼至漠北王庭,在此激战。


    老巢里苟延残喘的叛王忽察尔汗看着杀红了眼的齐军,仰面向天,张开了鹰翼一样的双臂,哈哈大笑着被一刀捅死了,血喷了三尺远。


    那场战役惨烈得不似人间能有,敌军尽数荡涤,齐军也折损过半,传回去的捷报上用不小的篇幅写了斩、俘几何,对其中血腥的那部分则一笔带过。


    拔旗得胜时,主将已经重伤,冲进王帐之前,顾渊的战马中箭受惊,哀鸣着倒了下去,将主人摔到了地上,她顶着满头的乱发和血污倒在尸堆里,恍惚了一瞬。


    周身都是残胳膊断腿,热血成河,流矢横飞,上一秒生,下一秒就死,她想起黄沙里已经变成白骨的将士们,想起故去的英魂。


    或许她今天也要折在这里,在厮杀之后断气,血肉化入人堆,和姐妹兄弟一块腐烂,和敌人死同穴,然后失去人形,永远埋进土里。


    千百年之后,后人凭吊的时候,对着曾经交兵的古战场和躺在此处的牺牲者,也许只是会叹上一句。


    沙场磷火风吹起,半在骷髅眼底明。


    “我还活着吗?”


    身侧经过一个老兵,手里的盾牌早就碎裂,只将残存的铁箍绑在臂上用于格挡,这老人身上的皮甲凹陷,面颊上翻卷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人已经两鬓斑白,放在太平年代,或许早已经坐上高堂去享天伦之乐,此时却仍未倒下,脚步踉跄,但每挥剑一次,都带起一蓬血雨。


    顾渊一个激灵,狠狠地拔出了插在自己身上的一根箭,忽视鲜血淋漓的肩膀,咬碎了牙,爬起来,转头杀进了潮水般的敌阵中。


    人群相互冲撞撕扯,嘶吼、金铁声、哀嚎和战鼓的残响混在一起,鲜活的生命流逝而去。


    正在往王帐里攻的小兵方才躲过迎面而来的突刺,余光才扫向旁边,就瞧见了提着刀的将军砍死了一个敌人,狰狞的头颅滚落到地上,执刀人满身是血,神色却毫无畏惧,白刃向前,直指王帐,只听一声利落的高呼。


    “杀!”


    振奋人心,他看到周围的人都就着喊声冲了上去。


    忽察尔汗癫了,被贯穿了还狂笑不止,插刀而入的顾渊比他更癫,来去几回地捅,杀得他黑熊一样的胸口血肉模糊,手都在发颤,不知是疼的还是激动的。


    一旁还活着的敌军都愣了,看着疯了一样的对方主将和死透了的老汗王,想要逃,被冲进来的小兵一剑砍死了。


    顾渊猛地把忽察尔汗的尸体踢倒,手起刀落,斩首。


    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小少年大惊,冲过去扶住了她,顾渊失血太多,几天几夜得不着休息,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总归没死。


    这场仗胜了。


    最终之战中,齐军共斩敌首一万六千八百级,其中就有死相十分不堪的忽察尔汗,进犯过嘉峪关的就是此人,彼时屠城大恶无所不为,如今已非昔比,成了一具狼狈的无头尸。


    代价是齐军折掉的七千将士,以及积劳成疾、大病一场的主将。


    夜凉如水,榻上躺着顾渊的身,魂却飘去了瀚海阑干的大漠,往事蒙着一层霜雾似的模糊,看不分明,顾渊抬起手,景色居然穿过了掌心。


    她穿着一身布衣素服,彷徨着踏进了中军后帐,帐里点着油灯,伤药和血的气息混在一起,夹杂着淡淡的皮革味,板床上卷着一张没人盖的毡毯,军营里火把俱在,一切如常,可是四周已经没人了。


    恍惚之中,顾渊的意识沉了下去,掉进了不知是黄泉还是黑甜乡的深处,到了一座殿里。


    不是皇帝家辉煌威严的金銮殿,而是更昏暗的,黑墙黑柱,空荡荡回音四起,只有中间横着一方石台,让人感叹“家徒四壁”。


    石台上有个人影。


    顾渊踏着漆黑的地砖,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去,见那是个穿白缎华袍的男人,端坐其上,长发散落,铺满了台子,应该是很年轻的,不过却看不清面容。


    他仿佛没看见来人,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顾渊不知怎的,觉得那静坐的人应该是很熟悉的。


    战场千变万化,主将行军时寝不脱甲,她夙夜都绷着神经,一朝回朝,心里的精算和顾虑却都短暂地收敛,睡沉了。


    梦里的人总不善思考,顾渊拾阶而上,单膝跪下来,凑过去,企图辨认出此人面目。


    “你是谁。”顾渊捞起了他的一缕发丝,绕在手心里转了一转。


    男人不说话。


    “不想理我,”顾渊将他的头发扔了回去,要起身,“罢了,故人太多了,哪里记得住呢。”


    可是却没起成,那人忽然伸出手来,一把钩住了顾渊的后腰,使了个巧劲,另一手砸向了她的膝窝,弄了个措手不及,顾渊重心骤失,腿打了弯,踉跄了一下,摔进了他的怀里。


    脊背被按住,顾渊被迫贴上了这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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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口,呆愣过后,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霎时怒了,一拳砸向了他的肩膀,将此人抵在了地上,准备质问,却忽然看清了他的脸。


    一瞬间的愣神就成了破绽,那人格住了顾渊的胳膊,往旁边一别,就势反压了上来。


    可是顾渊没心思躲了:“三殿下?”


    逍遥王漂亮的眉眼近在眼前,自上而下地看过来,顾渊后知后觉地想起,这白袍正是殿下从前爱穿的那一身,他听见顾渊的声,也不回答,很轻地挑了一下眉,没放开的意思。


    顾渊不大自在,有点尴尬:“殿下,你起来。”


    檀清远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起了身,但连她也一并揽了起来,一手重新绕上了顾渊的肩膀。


    “你做什么老把臣往身上按。”


    顾渊跪在他身前,不小心蹭到了檀清远颈间一颗漆黑的小痣,仿佛被烫了一下,有些局促地仰起头,撞上了一双专注的含情眼,更局促了。


    只好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殿下?你认识人么,痴了?”


    三殿下却好像真痴了,目光直白得好像带着烧红的铁钩,沉声道:“我想你了。”


    见鬼了,那一位看上去八面玲珑,其实最受不了露骨的剖白,能绕弯子绝不走直线,朗月清风一样的外表,心里藏的思虑比线团还多,什么时候会主动说这种话了?


    顾渊立刻明白自己在做梦,要挣开来,猜自己一会就会醒。


    逍遥王那张俊得勾人的脸忽然染上了怒色,五官闪动,水一样的眼目在面前化作了虚空,眼窝空洞,哪里还是檀清远。


    顾渊心绪大乱,眼皮一跳,捉起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那分明是一具枯骸。


    她叫了一声,惊醒过来,雨已经停了,熹微的晨光洒了进来。


    “将军!”喜儿本来要去打水,路过听见了声,放下水桶,急急忙忙地冲了进去,“怎么了!您怎么样,磕着……”


    顾渊胸口起伏,一手捂着眼睛,躺在枕头上平复了片刻,从声音听出是喜儿到了近旁,摆了摆手:“魇住了,没事。”


    喜儿松气道:“吓死我了。”


    顾渊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朝这边看过来:“五殿下呢?”


    “没起呢,”喜儿道,“天还早,您要不再歇会。”


    “不了,”顾渊翻身坐起,揉了揉眉心,“今儿还有事呢。”


    喜儿忙过来给她披衣服道:“厨房做饭了,起来先吃点。”


    顾渊拍拍她的肩膀:“五殿下要睡就不叫她。”


    “哎。”


    洗漱完毕,正了衣冠,顾渊从架子上顺了本书,坐到桌前边吃边看。


    战时没这种饭,有个干巴的白饼都算好伙食,就这还是百姓省吃俭用省出来的,不从军的老弱病残只吃稀米汤,一勺不到的米混一大锅水,煮出来的东西压根填不饱肚子,可那也没办法,因为粮草要往前线运,给军人吃。


    这么说也不尽对,因为即使是战后、太平时,也没几个寻常百姓家桌上能摆三菜一汤。


    天下粮总共那么三分,皇家一分,显贵一分,剩下的九成人共食一分,她顾渊打仗时是“九成人”中之一,如今还了朝,又算哪边的呢。


    昨夜故梦直捣内府,她觉得自己重新到金戈铁马的战场上死了一遭,跟留在那的将士们打了个照面,走了趟黄泉,又绕回来了。


    是那数万殁在异乡的同袍英魂……来入梦了吗?


    “唯余吾封万户,士卒战死,”顾渊吃着吃着,涌出两行止不住的热泪,“埋蓬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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