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浓稠如墨,冰冷似万载玄冰,仿佛整个人被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渊之底。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灵魂被强行撕裂又粗暴糅合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波又一波猛烈地冲击着残存意识的堤岸,仿佛整个存在的根基都在这种非人的折磨中动摇、瓦解。
不知沉沦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光感,如同针尖般刺破了厚重的黑暗帷幕。紧接着,嘈杂喧嚣的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灌入沉寂已久的耳中,带着强烈的冲击力。
“……陛下年幼,言行多有乖张失当之处,亲近汉臣,疏远宗室勋贵,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太后明鉴万里,洞察秋毫,为江山永固计,当行非常之法,另择贤明!”
“臣附议!陛下所行所为,已渐失我鲜卑勇武剽悍之根本!祖宗浴血打下的基业为重啊!岂能任由汉家文弱之风侵蚀?”
“太后!祖宗基业为重!请太后三思!当断则断!”
声音尖利急切,带着毫不掩饰的攻讦、煽动与一种隐秘的兴奋,在空旷宏大的殿堂内碰撞、回荡,撞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激起令人窒息的回响。
元宏猛地睁开了双眼。
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映入眼帘的,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殿堂穹顶。巨大的蟠龙藻井盘踞其上,金漆在从高窗斜射而入的冬日天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他眼睛生疼。身下是坚硬冰冷的紫檀木御座,铺着厚厚的明黄锦垫。他低下头,看到的是一双明显属于孩童的、穿着明黄色锦缎软靴的脚,搁在宽大得与身形极不相称的脚踏上。小小的手,指节纤细,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正紧紧抓着同样宽大厚重的紫檀木扶手。
这不是他的身体!至少,绝不是太和十九年那个历经风霜、心力交瘁、刚刚痛失挚友的帝王之躯!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密集的战鼓擂动,几乎要撞碎脆弱的肋骨。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骇与难以置信的洪流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了寒冰的箭矢,带着重逾千钧的威压,射向那嘈杂声音的来源——
太极殿!,平城皇宫的太极正殿!
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文武百官分列两班,垂首肃立,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唯有几个身着鲜卑传统左衽皮袍、须发花白或已显灰败的老宗室勋贵,激动地跪伏在丹陛之下,唾沫横飞,言辞激烈,脸上交织着愤慨、焦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权力更迭的隐秘渴望。
而御座之侧,稍高的位置,设着一张同样华贵、纹饰繁复的紫檀木凤座。端坐其上的妇人,年约四旬,面容保养得宜,几乎看不出太多岁月痕迹,唯有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锐利如鹰隼,沉淀着深潭般的幽邃与掌控一切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穿着一身庄重深沉的深青色翟衣,其上用金线银丝绣着繁复的翟鸟与云纹,通身气度凛然难犯,正是权倾朝野、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文明冯太后!此刻,她并未看那些慷慨陈词、情绪激昂的宗室,也未看御座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而是微微侧首,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的、探究的锐利锋芒,落在大殿中央,那个深深跪伏在地的、小小的身影上。
那身影穿着素净的月白色锦袍,在满殿朱紫官袍和鲜卑贵胄虎视眈眈的逼视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仿佛随时会被这金殿的威压碾碎。然而,那挺得笔直的背脊,却透着一股玉石般的、不容折弯的坚韧与孤勇。
元宏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四肢百骸一片麻木的冰冷!
冯诞!十二岁的冯诞!
稚嫩的肩背尚未完全长开,身形犹带少年的清瘦,却已隐隐透出史书所载日后“宽雅凝粹”的风骨雏形。他深深地叩首,额头紧紧贴着冰凉刺骨的金砖地面,清越而异常坚定的声音穿透了宗室们嘈杂喧嚣的攻讦,清晰地响彻在肃杀的大殿之内:
“太后明鉴!陛下天资聪颖,敏而好学,虽偶有少年心性,然心系社稷,夙夜匪懈,勤勉为政,人所共睹!陛下乃先帝嫡血,承天受命,天命所归!今日诸公所言废立之事,动摇国本,绝非社稷之福,实乃祸乱之源!臣冯诞,斗胆恳请太后三思!陛下若有失,臣……臣万死难辞其咎!”
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让那喧嚣的攻讦声浪为之一滞。那些鲜卑宗室勋贵们愕然地看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如此场合公然抗辩的少年,脸上瞬间涌起更深的怒意与鄙夷。高踞凤座的冯太后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一尊冰冷的玉雕,只是那双锐利的凤目,微微眯了起来,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那伏低得近乎卑微的月白色背脊上逡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评估。
轰——!
元宏只觉得脑中似有万千惊雷同时炸响!巨大的轰鸣声瞬间淹没了其他一切声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金碧辉煌的大殿、激动愤慨唾沫横飞的宗室、端坐凤座掌控生死的冯太后……眼前的一切都在剧烈地旋转、扭曲、变形、褪色,最终所有的光影和嘈杂都轰然崩塌,只余下那个小小的、孤零零地跪在冰冷金砖之上、以稚嫩之躯为他抗辩求情的月白色身影!
太和四年冬,这是太和四年的冬天!文明太后第一次动了废黜他、另立新君的念头!而此刻,跪在这权力漩涡中心、承受着所有恶意与压力的,正是冯诞!
前世……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思政还活着,还如此年少、鲜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与无畏的时候!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无可挽回的起点!回到了他还有机会去改变、去弥补、去守护的起点!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从那象征着无上权力却又冰冷沉重的御座上站起,冲下丹陛,将那个小小的身影紧紧拥入怀中,用尽全身力气去感受那久违的、真实的、温热的生命力。他回来了!苍天有眼,他还有机会!这一世,他元宏指天为誓,绝不让思政再受半分委屈!绝不让那钟离江畔风雪中的诀别锥心之痛重演!
然而,就在这狂喜的洪流即将彻底淹没他、冲垮他所有防备的瞬间,另一股更冰冷、更尖锐、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流猛地从脊椎骨缝中窜起,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冲天灵盖!
他看到了冯太后投向冯诞的那道目光。
冰冷。审视。以及那深潭般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一丝不易察觉却足以致命的……杀意。
那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元宏狂喜的泡沫,将那份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冻结成冰。前世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冰碴,狠狠扎进脑海——冯太后最终虽因种种考量未废帝,但冯诞此举无疑深深触怒了她,狠狠踩踏了她的权威!紧接着,便是那场几乎夺去冯诞性命的“寒月绝食”!文明太后以“管教侄儿,使其静心思过,反省言行”为名,将冯诞剥去所有厚实衣物,只余一件单薄内衫,关进阴冷潮湿、无人敢靠近的偏僻宫室,断绝饮食整整三日!若非冯诞命大,体质异于常人地坚韧,若非……若非自己当时懵懂无知,事后才隐约察觉不对,拼着触怒太后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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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强闯进去探望了一次……
寒意,比钟离江畔最凛冽的朔风更刺骨百倍、千倍,瞬间冻结了元宏沸腾的血液和狂跳的心脏。他坐在那宽大得几乎将他淹没的御座上,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对眼前局势的恐惧,而是因为那刻骨铭心的后怕!前世冯诞被内侍从禁室中抬出时,那奄奄一息、面无人色、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破碎消散的模样,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狂喜与后怕,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与深植骨髓的冰冷恐惧,如同两股狂暴的激流在他小小的胸腔里猛烈地冲撞、撕扯!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稚嫩掌心的软肉里,尖锐的刺痛感如同清泉般传来,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
不能失态!绝不能在此刻露出任何破绽!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抹令人心碎的月白色身影上艰难地移开,转向丹陛之下那些依旧愤愤不平、蠢蠢欲动的鲜卑宗室勋贵。一张张或苍老布满皱纹、或横肉满布充满戾气的脸,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简单的政敌,而是前世最终间接将冯诞拖垮在漫漫征途上的、那庞大守旧势力的冰山一角!是他们,顽固地抵制汉化,抵制他富国强兵的理想,在朝堂上、在地方上处处掣肘,让思政为了调和矛盾、推进改革而殚精竭虑,心力交瘁,最终积劳成疾……
一股冰冷而暴戾的杀意,如同蛰伏万年的毒蛇,悄然爬上元宏的心头,盘踞不去。那眼神,不再属于一个十二岁孩童的天真或惶恐,而是属于一个经历过权力倾轧的血雨腥风、承受过痛失所爱的剜心之痛、从地狱深渊挣扎爬回的帝王的森然与冷酷。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带着御座檀木特有的沉郁香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腥甜和几乎要冲破眼眶的灼热酸涩。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再次投向御座之侧,那个掌控着他和冯诞命运的女人——他的祖母,文明冯太后。
冯太后的目光,此刻也正从冯诞身上移开,落在了御座之上,落在了元宏的脸上。她的眼神深邃莫测,如同古井无波,带着探究,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疑虑?似乎小皇帝方才那一瞬间剧烈波动的情绪和陡然变得锐利阴沉、完全不似孩童的眼神,引起了这位掌控一切的女主敏锐的警觉。
祖孙二人的目光,在弥漫着无形硝烟、暗流汹涌的金殿之上,隔着象征权力天堑的丹陛,第一次真正地、无声地碰撞在一起。
一个,是重活一世、胸中翻涌着滔天巨浪与刻骨誓言的幼帝,灵魂深处燃烧着复仇与守护的烈焰。
一个,是权倾朝野、心思深沉如海、掌控帝国命脉多年的太皇太后,目光如炬,洞悉人心。
无声的惊雷,在恢弘庄严的太极殿穹顶之下轰然炸响。命运的齿轮,在元宏灵魂归来的这一刻,发出了沉重而刺耳的、无可挽回地偏离了原有轨迹的摩擦声。
元宏的指尖,在宽大龙袍袖子的严密遮掩下,更深地、更狠地掐进了掌心娇嫩的皮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他看着冯太后那深潭般难以捉摸、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神,看着丹陛下宗室勋贵们或赤裸裸的愤怒、或深藏算计的嘴脸,最后,目光沉沉地、带着千钧重量,落回大殿中央,那个依旧深深叩首、肩背单薄却挺直如崖畔孤松的月白色身影上。
冯诞,冯思政。
元宏在心中默念,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温度与誓言的重量。
这一次,朕的江山,朕的命,都与你绑在一处。
谁想动你,朕……便碾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