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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怀金

作者:枔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心口倏地一紧。宋清徵的声音斩钉截铁:“抬进去!快!”目光扫过吓呆的车夫和春妮,“抬去西侧耳房!春妮,备热水!舒月,取布巾伤药!快!”


    车夫与春妮被这气势慑住,手忙脚乱地去抬那冰凉沉重的躯体。


    “老天爷!这晦气东西怎么跑这儿来了!”李茂才从院里冲出来,三角眼里全是惊怒嫌恶,“拖远点!莫脏了姑娘的眼!大晌午的触霉头!”他急吼吼挥手,竟想上前阻拦。


    “李管事。”宋清徵一步挡在他面前,声音陡然沉冷,冬日的寒气凝在她眼底,“人命关天。在我眼皮子底下见死不救,传出去,宋府颜面何存?你是要我宋家背上苛待佃户、草菅人命的恶名吗?”


    李茂才被那寒冰似的目光钉住。“宋府颜面”、“恶名”几个字砸得他心头一慌,叱骂卡在喉咙里,额头瞬间见了汗。“三、三姑娘息怒!小人……小人是怕这腌臜东西污了您的地方,还……还带着血,多晦气……”


    “晦气?”宋清徵唇角极冷地一勾,目光掠过刘阿狗下颌刺目的血迹,“他爹刘老四尸骨未寒,他娘今早才哭过丧,如今他这般倒在主家门前,若真死了,李管事,你说外头传我宋家晦气,还是传我宋家刻薄寡恩,逼得佃户家破人亡?”


    李茂才被她堵得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嘴唇哆嗦,一个字也吐不出。宋清徵不再看他,转身进了院子,留下李茂才在原地,后颈冰凉。


    ……


    耳房狭小,还算干净。刘阿狗被安置在铺了厚褥的矮榻上,气息微弱。舒月解开他破旧棉袄,露出同样脏污单薄的中衣。少年瘦骨嶙峋,肋骨根根可见,身上不少青紫旧伤。她拧了热布巾,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下颌伤口,擦拭脸上颈间的污垢血渍。那伤口在左下颌,寸许长,皮肉翻卷,边缘发白,似被粗糙硬物刮蹭过,血已半凝。


    “不像利器,”舒月低声道,手上动作极轻,“倒像是……摔的,或被人按地上擦刮的。”


    宋清徵立在榻边,目光沉凝如水。她注意到少年即使在昏迷中,右手也死死攥在胸前,指节因用力而绷得惨白。


    “他手里有东西。”


    舒月会意,试着去掰那紧握的手指。少年喉中发出模糊哽咽声,身体本能地蜷缩抵抗,手指却攥得更紧。


    “阿狗,松手!我们是帮你的!”舒月凑近他耳边,声音放柔,“你爹刘老四……”


    “爹……”这个字像根针,刺破了刘阿狗混沌的意识。他猛地一颤,眼皮抖动,喉咙里的哽咽渐渐止住,紧攥的手指竟松开一丝缝隙!


    舒月眼疾手快,趁机掰开他的手指。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紫痕,里面紧攥的,是一个用脏污破布层层缠绕、四角叠齐的绢布包。破布边缘浸透暗红干血,板结发硬。


    宋清徵心头一跳。舒月迅速取出布包,剥开外层破布。


    里面是折叠得不大的一张粗糙黄纸,展开后,上面歪扭墨字密密麻麻,夹杂几个古怪叉圈符号。黄纸底下,竟压着一小块金!表面坑洼带泥,如石头般硌手,掂其足有五六两,绝非庄户人家能有!


    舒月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迅速将金块藏入袖中,只递过那页黄纸。


    宋清徵目光飞快扫过潦草字迹——“冬月十五,收新谷叁佰贰拾石”、“腊月初一,出陈谷霉谷壹佰伍拾石,实发佃户口粮……”、“腊月初六,鹰嘴崖……拾得……”后面字迹被大团污墨糊住,难以辨认。空白处画着符号,似仓促标记。


    粮账!克扣!鹰嘴崖!还有那块金!


    寒意无声无息地窜上宋清徵的脊背。刘老四的死……透着蹊跷。她飞快将粗黄纸页叠好拢入袖中。那块金,此刻绝不能显露。


    门外传来李茂才刻意拔高、带着试探的声音:“三姑娘?阿狗那小子怎么样了?可别污了您的手!要不还是让小人把他弄走?省得给您添堵!”


    “李管事费心。”宋清徵转身,脸上已恢复平静,语气淡然,“人暂时死不了,冻饿交加,受了点皮外伤,惊惧过度罢了。只是这伤……”她目光落在刘阿狗下颌伤口,“看着像是被人按在粗粝地上生生磨出来的。李管事可知,庄上谁对一个半大孩子下此狠手?”


    李茂才掀帘刚探进半个身子,闻言脸色一僵,随即堆起更夸张的愤慨:“哎哟!哪个杀千刀的!定是这小畜生手脚不干净偷东西挨了教训!乡下地方不懂规矩!姑娘放心,小人定查清楚狠狠责罚!”


    “偷东西?”宋清徵眉梢微挑,语气听不出喜怒,“他爹尸骨未寒,娘亲弱质,他一个半大孩子,偷什么?值得下这般狠手?李管事,宋府庄子上,何时有了动用私刑的规矩?”


    李茂才被她看得心头打鼓,额角汗又冒出来。“这……这……小人只是猜测……是是是,动用私刑绝对不行!小人一定严查!”


    “不必了。”宋清徵打断他,声音不高,却不容置喙,“孩子伤重胡言,做不得数。他爹新丧,孤儿寡母可怜。既在我庄上出事,宋府不能不管。人先安置在此养伤,所需药食,从我份例里出。”


    李茂才急道:“三姑娘!这……这不妥吧?这屋子……”


    “有何不妥?”宋清徵目光清凌凌落在他脸上,“莫非李管事觉得,我住得的地方,救一条人命,反而不配了?”


    “不敢不敢!小人绝无此意!”李茂才慌忙摆手,身体因惧意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那目光像能刮净他所有心思。“姑娘仁厚!小人……这就去安排!”他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门帘落下。宋清徵走到榻边,看舒月给刘阿狗喂下几口温糖水。少年喉头滚动,意识似沉入更深黑暗。


    “姑娘,他怀里的……”舒月压低声音,示意袖中。


    “收好。尤其是那块金,绝不可让第二人知晓。”宋清徵声音压得极低,“李茂才狗急跳墙,必会再来。你亲自守着,寸步不离。水和食物,只经春妮的手,她拿来你检过再用。”


    “是。”舒月神色凝重,无声地点点头。


    ……


    宋清徵回到正屋。炭盆正旺,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凝重。袖中那张粗黄账纸像烙铁般烫手。


    她推开窗,冷冽空气涌入,让纷乱思绪稍清。李茂才油光满面的脸、孙氏母女补丁摞补丁的旧袄、刘阿狗狰狞的伤口、纸页上“霉谷”、“鹰嘴崖”字样……还有那一小块金……


    一切碎片、在冷空气中渐次拼凑。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春妮端着铜盆热水,缩着肩膀蹭了进来,头埋得低低的,将水盆放在架子上,手指绞着衣角,大气不敢出,转身就想溜走。


    “春妮。”宋清徵声音不高,却像无形绳索勒住她的脚步。


    春妮身体猛地一僵,停在原地,背对着她,肩膀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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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春妮慢慢转身,头几乎埋进胸口,一步步挪到窗边几步之外,不敢再近。


    宋清徵没有立刻说话。屋里只余炭火噼啪轻响与窗外呼啸的风声。沉默如重石般压着春妮,窒息的寂静让她牙齿微微打颤。


    “你看见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洞穿人心,“阿狗快死了。”


    春妮身体剧颤。


    “他爹是怎么死的?”宋清徵逼近一步,目光如刀,直刺春妮低垂的头顶,“鹰嘴崖下,到底有什么?”


    “我……我不知道……”春妮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哭腔,脚下发软。


    “不知道?”宋清徵声音冷了几分,“你爹让你弟弟满仓从头到脚穿着新袄新靴,却让你和你娘、你妹妹秋禾,数九寒天里穿着浆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旧袄!这庄上的油水,看样子是都贴在你爹和你弟弟身上了?刘老四撞破了什么?值得你们一家子锦衣玉食,却逼得别人家破人亡?”


    “不是……不是的姑娘!”春妮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泪水汹涌而出,顺着冻得皴裂的脸颊滚落,“我爹……我爹他……”巨大的恐惧和长久积压的委屈瞬间冲垮她的提防,“鹰嘴崖……那地方邪性……我爹早不让庄上人靠近……刘叔他……不是砍柴……是……是去找东西的!他说……崖上有亮光……有宝贝……”


    她语无伦次,不敢提父亲名讳。


    “找什么宝贝?”


    “不……不知道……刘叔神神秘秘……”春妮摇头,泪水涟涟,“粮食……发的都是陈粮……霉的……不够吃……冬天……要饿死人的!我爹……我爹说……是上头定的数……他没法子……”


    “上头?”宋清徵抓住这个词,“哪个上头?”


    春妮像被烫到,猛缩一下,眼神惊恐闪烁,拼命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姑娘别问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声音更低,带着绝望的颤抖,“阿狗……阿狗他……初九那日晌午,我好像看见他……躲在账房后头的柴垛边……我爹和老赵叔说话……我……听见提了刘叔……还有……‘处理干净’……然后……阿狗就不见了……”


    “处理干净?”宋清徵的心沉到谷底。刘老四之死,果然是灭口!阿狗听到了不该听的,所以被追杀!


    见春妮濒临崩溃,便知火候已到。她脸上的冷厉稍缓,声音放低:“我知你为难。今日你什么都没说,我也没问。”她顿住,看着春妮惊疑不定抬起泪眼,“阿狗现在生死一线。照顾好他,给他一条活路,也是给你自己、给你娘和你妹妹秋禾,积一份阴德,留一条后路。”


    她清晰点出孙氏和秋菊亦是牺牲品。


    春妮的哭声戛然而止,怔怔看着宋清徵,绝望挣扎中透出一丝微弱光亮。积德……后路……给娘和妹妹……


    “去吧。”宋清徵声音复归平静,带着安抚,“回你爹娘那边,该做什么做什么。记住,你今日只送了热水,什么都不知道。别让人看出异样。”最后一句是告诫。


    春妮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深深吸气稳住身体,对她用力点点头,眼里多了一分决绝顺从。她端起空盆,低下头,脚步虚浮却尽量平稳地退了出去。


    门关上。她走到桌边坐下,袖中粗黄账纸与金块沉甸甸压着:春妮这条线,算是暂时握住了。但李茂才,绝不会坐以待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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