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第一步。”
姜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目光投向远方那片已经初具规模的药田。
“我们的目标,是让‘红星大队’这四个字,成为金字招牌。以后,只要是咱们厂里出去的药材,就得是最好的,价格也得是最高的!”
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都热血沸腾。
接下来的几天,姜芷全身心地扑在了加工厂的筹备上。
她手把手地教那些村妇如何清洗药材。
如何根据不同的药性选择不同的炮制方法。
她甚至亲自掌勺,演示如何用大铁锅炒制药材,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村里最好的厨子都自愧不如。
她还给姜巧巧下了死命令,让她把所有即将投入生产的药材,全部重新闻一遍,按产地、年份、品相,分成三六九等。
“姐,这是干什么?反正都要混在一起炮制的。”
姜巧巧有些不解。
“谁说要混在一起?”
姜芷看了她一眼。
“以后,咱们的药材,要分等级卖。最好的,叫‘特级品’,价格最高。次一点的,叫‘一级品’,价格适中。最差的,叫‘合格品’,便宜卖。让买的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分钱一分货。”
这个年代,供销社卖东西都是一个价,哪有分等级卖的道理?
姜巧巧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她对姜芷的话,已经到了盲从的地步。
她立刻带着几个姑娘,一头扎进了药材堆里,凭着她那“药鼻子”,硬是把几千斤的药材,分得清清楚楚。
就在加工厂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第一批来自试点村的药材,运到了。
是由省农业厅派专车送来的,足足两大卡车,是从黑水镇沼泽地里采集来的,用来制作“青霉膏”的特殊霉菌,还有白露坡第一批试种的当归。
看着两大卡车散发着潮湿气息的原材料,整个红星大队都轰动了。
社员们围在卡车旁,议论纷纷,脸上既有兴奋,又有紧张。
这是他们第一次,加工“外来”的药材。
赵大山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他凑到姜芷身边,小声问:“姜神医,这……这能行吗?这可是省里领导亲自盯着的项目,万一搞砸了……”
“砸不了。”姜芷让他放心。
她走到卡车前,让司机打开车厢。
一股混合着水汽和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
她没有说话,对身后的姜巧巧招了招手。
“巧巧,你上。”
姜巧巧有些紧张地爬上了卡车。
她抓起一把黑水镇送来的青黑色霉菌,凑到鼻尖,闭上眼睛,仔细地嗅闻着。
片刻后,她睁开眼,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姐,”她跳下车,快步走到姜芷身边,声音压得很低,“不对劲。”
“这批霉菌,有问题。”
姜巧巧的一句“有问题”,让现场原本火热的气氛瞬间降温。
大队长赵大山的笑脸僵在脸上,他紧张地搓着手,凑过来问:“巧巧,有什么问题?是不是路上颠簸,给弄坏了?”
跟着车一起来的,是农业厅的李秘书。
他一听这话,也急了,连忙解释道:“姜顾问,这批货我们可是小心护送的,专门用了冰块降温,一路都没敢停,不可能坏啊!”
姜芷没有理会他们的紧张,平静地看着姜巧巧问:“说说看,哪里不对劲。”
这是她给姜巧巧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考。
当着全村人、省里领导的面,她要看看这个“药鼻子”到底有多少斤两。
姜巧巧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知道,这是姐姐给她的机会,也是对她的考验。她不能搞砸了。
她又抓起一把霉菌,再次凑到鼻尖,这一次,她闻得更仔细。
“姐,这霉菌闻起来,表面的青霉气味很正,但是……”她停顿了一下,“这股气味下面,藏着一股很淡的土腥烂草根味。”
她看向李秘书,肯定地说:“这说明,他们在采集的时候,没有按照你说的,只取沼泽表层最干净的那一层,而是连着下面的淤泥和腐烂的水草,一起捞上来了。”
“而且,”姜巧巧又抓起另一把,继续说,“这几袋的气味,比那几袋要更重一些,还带了一点点发酵的酸味。我猜,他们捞上来之后,没有立刻晾晒,而是堆在一起放了至少半天,导致里面开始变质。”
一番话说完,全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姜巧巧。
李秘书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
他想起来了,黑水镇的村长马卫国为了赶进度,确实是让村民连泥带水地往上捞,捞上来就堆在田埂上,说是等捞完了再一起处理。
这些细节,他当时觉得没什么,可没想到,竟然全被这个小姑娘,用鼻子给“闻”出来了!
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赵大山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剪着短发,皮肤粗糙,但眼神异常明亮的姜巧巧,怎么也无法把她和过去那个矫揉造作,一心只想攀高枝的侄女联系在一起。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丫头,跟着姜神医,真的脱胎换骨了!
“乖乖,这鼻子是狗鼻子吗?这么灵!”
“你懂什么,这叫天赋!没听姜神医说嘛,巧巧这叫‘药鼻子’,是老天爷赏饭吃!”
“看来姜神医是真有本事,能把一块烂泥,都给捏成好瓦!”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姜巧巧的脸颊涨得通红,腰杆不自觉地挺得更直。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因为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因为别的,被人高看一眼。
这种感觉,比穿上任何一件花衣裳,都让她心里舒坦。
姜芷看着姜巧巧的表现,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很好,孺子可教。
她转过头,看向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李秘书,语气依旧平淡。
“李秘书,我之前定下的规矩,第一条是什么?”
李秘书一个激灵,连忙回答:“是……是品质第一!所有药材,必须严格按照标准采摘和炮制,绝不能偷工减料,以次充好!”
“现在,你告诉我,这批货,算什么?”姜芷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我……”李秘书急得满头大汗,“姜顾问,这……这是我的失职!是黑水镇的马卫国自作主张!我马上……我马上让他们重新采!”
“重新采?”姜芷冷笑一声,“你知道重新采,要浪费多少时间?你知道这批不合格的药材如果混进了成品里,会是什么后果吗?”
“轻则药效大减,砸了我们‘青霉膏’的招牌。重则,里面的杂菌会导致病人感染,是会出人命的!”
“到时候,是你担责任,还是马卫东担责任?还是我这个总顾问,来替你们背这个黑锅?”
李秘书的腿都软了,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只想着赶进度,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却忽略了姜芷从一开始就反复强调的“品质”和“规矩”。
“姜顾问,我错了!我检讨!”
李秘书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姜芷深深地鞠了一躬,“您说怎么办,我都听您的!”
全村的社员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姜芷。
他们知道,姜神医这是要立威了。
姜芷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卡车边,对姜巧巧说:“巧巧,你带几个人,把这车上所有不合格的霉菌,都给我挑出来,单独放。”
“是,姐!”姜巧巧应了一声,立刻叫上几个手脚麻利的姑娘,爬上卡车,开始仔细地分拣。
姜芷这才转过身,对赵大山说道:“赵大叔,麻烦你,去把咱们自己炮制的,最好的那批黄芪、当归,每样都包上一斤,用最好的油纸包好。”
赵大山虽然不明白她要干什么,还是立刻点头去办。
做完这一切,姜芷才对脸色煞白的李秘书说:“李秘书,你现在就坐车,回黑水镇去。”
“回去?”李秘书一愣。
“对,回去。”姜芷的眼神,冷了下来。
“你把这些不合格的霉菌,原封不动地拉回去,当着全村人的面,告诉马卫国,这批货,我们红星大队,拒收!”
“啊?”李秘书惊呆了,这要是拉回去,那不是当众打省农业厅的脸吗?
“不仅要拒收,”姜芷继续说,“你还要告诉他,因为他们不守规矩,浪费了人力物力,这个月的分红,黑水镇一分钱都拿不到。什么时候他们学会了什么叫‘规矩’,什么时候再谈合作。”
这一下,不光是李秘书,连赵大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也太狠了!
白花花的钱啊!
黑水镇的人要是知道了,不得疯了?
“另外,”姜芷从赵大山手里,接过两包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药材,递给李秘书,“你把这个,带给白露坡的唐老汉,告诉他,他们村这个月的活儿干得不错,这是我个人,奖励给他们的。让他们拿去给村里的老人们,补补身子。”
一罚,一赏。
一碗水,端得明明白白。
眼前这个年轻姑娘,不仅仅是个医术高超的神医,更是一个心思缜密的掌局者。
她这是在用黑水镇的“血”,来给所有试点村,立一个永生难忘的规矩!
“姜顾问,我明白了!”
李秘书重重点头,满眼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