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何出此言?”
韩越调整了个姿势,一手垫在头下,一手搂紧了江心玥。
“小王爷爱民如子,礼贤下士,知人善用,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我为何不信他?正是因为信他,所以当年泾阳侯夫人找我时,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江心玥惊了一跳:“李夫人?大人,你与洛川郡王勾搭了……不,我的意思是,你们谋划此事,谋划了几年了?”
韩越伸出了一只手掌:“整整五年。”
五年?
“五年的时间还不够,还要多加两年吗?”
韩越点头:“谋夺天下是大事,不可轻举妄动,小王爷是这么想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没有完全的准备,我不会轻易起事,此次我本不想掺和到汝阳王一事中,是小王爷那里出了岔子,我才不得不出手。”
江心玥不明白崔十九会出什么岔子,那个混蛋,肯定是因为沉迷女色,所以才差点惹出大祸。
韩越侧过头,一直看着江心玥。
他早就发现,江心玥似乎对小王爷有很深的敌意。
这是从哪儿蹦出来的敌意?
先前小王爷还曾在他面前极力赞赏过江心玥,怎么江心玥却瞧不上小王爷?
他左思右想,大概是之前在余杭塘河,小王爷因生气把江心玥丢进了河水中一事,让江心玥至今心存芥蒂吧。
“夫人,别瞎想,”韩越抓着江心玥的一绺头发,缠在了手指上,细细把玩,“小王爷和汝阳王有仇,他的心腹飞书与我,说小王爷夜闯汝阳王府,要单枪匹马刺杀汝阳王,我得知此事,在京城中时分身去救了他。”
江心玥想起韩越腹部的那道伤,恐怕就是救崔十九落下的。
“大人不必说了,我都明白了,你们原先的计划,想必就是在过余杭塘河闸口时,杀光汝阳王船上的所有人,让你们找的那个假汝阳王光明正大站在日头底下。”
“可洛川郡王对汝阳王仇恨太深,你不放心,所以才绕了两天路,等在了余杭塘河闸口处。”
这样一来,就解释了萦绕在江心玥心头的疑问,为什么如此机密的事情,他们却会大意到将汝阳王的人头挂在桅杆之上。
因为崔十九实在是太恨汝阳王,控制不住情绪,才做出此举。
江心玥越发厌恶崔十九了。
情绪如此不稳定,只为泄愤,不为大局着想,拿着这么多人的性命陪他玩儿呢!
如此之人,怎配得上明君二字!
她气愤难耐,本想干脆趁着这个时候,劝韩越另投他主算了。
一扭头,却发现韩越的眼神有些奇怪。
那是一种被戏耍的恼怒,以及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韩越生气了?
他也在生崔十九的气?
江心玥猜不透韩越的心思,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日子还长着呢,两年时光里,她总能找到机会,慢慢劝韩越改变心意。
船只驶入中运河,因顺风顺水,行驶速度就快了不少。
有时候水流缓慢,遇上淤塞,需得岸边船工拉船而行。
这一段路两岸都有纤夫守着,专门做这过路船只的营生。
这些纤夫个个瘦骨嶙峋,浑身乌七八黑,从头到脚找不出一件完整的好衣裳。
天还冷着,他们却披了碎布条,赤着脚,在河岸边上拉着船,吃力地前行。
遇上浅滩处,还得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低着头,挣着命,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日头正好时,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他们黑黝黝的身躯亮得恰似会反光,折射出点点碎金。
有时候,他们也会唱着号子,大声给自己鼓着劲儿。
船上的船老大就搬出一面大鼓,配合着号子,打出振奋人心的锣鼓点,激发着纤夫们的热情,榨干他们所有的力气。
他们瘦成骷髅的身子,在河岸边,在水流中,在天地间,缩小成一个个黑影,像枯草丛一般不起眼,却又倔强不服输。
江心玥时常站在船头,盯着拉纤的纤夫们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纤夫们喊号子,她的鼻子就酸溜溜的。
过了这段路,韩墨去结账,她特地问了一声,给这些纤夫们多少钱。
“夫人,十二个人,每人五百文,统共是六吊钱。”
“怎么才给这么点钱?这段淤塞处,是他们拉着咱们过来的,若是没有他们,咱们已经搁浅岸边了。”
整整一天一夜,就只给五百文吗?
力气就这么不值钱吗?
韩墨很为难:“夫人,这一带的船工都是这个价钱,五百文,还是大人吩咐小的多给了的。”
江心玥转头去看韩越,韩越正坐在船舷处,跟岸边的纤夫头子说话,问了些庄稼收成徭役赋税等事。
“韩墨,你给他们每个人一两银子吧,多出来的钱,我叫苏叶拿给你。”
韩墨怔住了:“夫人,这一两银子是不是太多了些?”
他说话的动静太大,韩越听见了,就高声斥责韩墨:“夫人怎么吩咐你,你就怎么做,啰嗦什么!”
一两银子,足够普通的一家四口吃饱喝足地过上几个月了。
纤夫们得了银子,都趴在岸边,朝着船只不停地磕头。
直到船驶出去好远,江心玥回过头,还能看到他们跪在岸边。
“他们的日子过得不容易。”
韩越走过来,轻声长叹。
“赋税太重,每年种的地,交了税,抠掉种子,留下来的,还填不饱一家老小的肚子,赶上天灾,连种子都留不下,种地还不如不种,这出来做纤夫的,家里的地都荒了,长此以往,粮库必定空虚。”
江心玥光是想一想,就仿佛能看到这群人吃不饱穿不暖的画面。
“既然遭了灾,为何朝廷不减免赋税徭役?”
韩越愤恨地冷笑两声。
“减免了赋税徭役,皇上拿什么东西去建瑶池行宫?又拿什么东西去供那些个王孙贵族挥霍享乐?他们只顾着自己吃饱穿暖,百姓的死活,与他们何干?”
江心玥低头不语,半晌,才轻声问韩越:“大人,登州府的百姓过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