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远豪在酒店醒来。昨夜在夜店狂欢至深夜,索性就在附近找了家酒店歇脚。
他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怔,意识渐渐回笼后,一只手枕在脑后。
“欧巴,撒拉嘿。”
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凑到人家耳边说出了这句话?
一定是白刚那家伙平时总看韩剧,把他也给带偏了。
可是。
当他说完之后,阿英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须臾,转过头,暧昧地对他说:“撒拉嘿。”
夜店暗红色的光漫在阿英的侧脸上,他特意放轻了语气,字句裹着浅淡的呼吸落在他的耳畔。
当时他们的脸近得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那一刻,陈远豪只觉得比电视剧里的任何情话都要动人,自己整个人都被拢进一团软乎乎的暖雾里。
回想到这里,他的心脏猛地颤了一下。
越来越离谱,他把手遮在眼睛上。他们又不熟,夜店那种环境,本就容易让人上头、思维不受控。
陈远豪不是一个爱胡思乱想的人,他是个混混,没爹没妈,成天在社会上混,追求的就是自由洒脱,他也觉得自己向来没心没肺。所以,不过是夜店偶遇,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犯不着在这儿揪着不放。
他放下遮在眼睛上的手,眼神有些涣散地望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体内那股因回忆而起的躁动还在隐隐作祟。
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坐起身。
他掀开被子下床,穿上拖鞋,正准备走向浴室洗漱,门突然响了。
陈远豪开了门,发现是白刚,手里拿着一个一次性纸杯,递给了他:“早上你没起来,我给你带了点醒神的蜂蜜水,喝了能舒服点。”
陈远豪说了句“行啊,学会有眼力见了”,接过杯子,确实有点渴了,便喝了下去。
他转身去了浴室,打开水龙头,冷水哗哗地顺着洗手池往下流,白刚也紧跟着凑了进来,一脸八卦地打量着他:“我说,你是不是……”
陈远豪:??
“昨天快结束离场时,你挽着的那个男人是谁啊?一进夜店你就跟他坐一块儿了。”
陈远豪接着水,任由冷水打在脸上,顿了下,含糊地说:“朋友。”
“你家朋友是这么挽着的?”白刚说着,就伸出胳膊圈住旁边的空气,模仿着陈远豪昨晚半扶半揽着杨峋英的姿势,胳膊还微微用力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他喝醉了,我送他到门口。”陈远豪洗完脸,拿起白毛巾擦着脸,语气平静地说道。
“白刚你在这儿啊,”门没关,崔贤走了进来,一把搂住白刚的肩膀说,“酒店有免费的豪华自助午餐,赶紧去吃,一会儿过了时间退房,可就蹭不上了。”
一提到豪华自助,白刚眼睛都亮了。刚才还挂在嘴边的那句“不对啊,我昨天在外面接电话时,碰上他的司机来接他,他跟司机一起走的时候,脚步稳得很,哪像喝醉的样子”,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先吃烤肉好还是先吃海鲜好……不对,先吃点水果,水果不占肚子……”说着就屁颠屁颠地跟崔贤走了。
崔贤走之前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句:“阿豪,你也快点来,一会儿人该多了。”
“嗯。”
屋里只剩下陈远豪一个人。他对着镜子皱了皱眉,像是想甩掉什么心事似的,摇了摇头。
*
蹭上午餐后,陈远豪坐地铁回出租屋,往地铁站走的路上,他正想着下周要找什么工作。
虽然现在手里有点闲钱,但也不能坐吃山空混吃等死。况且他天生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总觉得日子得多去外面闯闯、接触些人和事才精彩。
可现在,北城任何一个岗位都卡学历,连餐厅端盘子都得要大专文凭。
“你别拉我,我不去!求求你了,我不去!”走到小巷子里,男孩的啼哭声打断了陈远豪的思绪。
“别叫了,快走!”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拽着瘦弱的小男孩,像拖着个不情愿的麻袋似的用力往前扯。
陈远豪的眸子定在那处,黑沉沉的,像蒙着层化不开的雾,又像是失了焦。
直到白刚走了几步发现身边没人,才回头看见他钉在原地。
“阿豪,看什么呢?”
陈远豪像没听见,手指一点点攥成拳头。那双本就锐利的眼睛,此刻像是混杂着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恐惧。
那嚎啕大哭的男孩被男人拖到附近的停车位,眼看着男人就要拉开车门。陈远豪突然像疯了似的冲过去,跑到男人面前,胳膊肘狠狠撞开男人的手,顺势将小男孩往自己身后一拽。
然后,扬手就朝男人脸上哐哐来了两拳,直接把人揍得摔在地上。
陈远豪又一把攥住男人的衣领,将人提起来,跟着抬脚又踹了过去。
那男人被揍得晕头晕脑,语气又急又懵:“你是疯了还是报复社会?你凭什么打人?”
陈远豪眼皮都没抬一下,眼看着又要挥下去。小男孩扑了过来,细瘦的手臂圈住他的腰,抽泣道:“哥哥,你别打了,他是我爸!”
他是我爸。
这几个字像块石头,咚地砸进陈远豪放空的脑子里,拽回了半分清明。
他侧过头,眼神发直,像是第一次看清面前的人似的,愣愣地低着眼。
白刚几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得没了反应,先是怔在原地,两秒后才回过神,慌忙跑了过去。
“我说你要动手,好歹学学于浩找个背阴没人的地方,这大马路上人来人往的......”白刚把陈远豪拉到一边,咂着嘴说。
“你说,他是你爸?”陈远豪目光还带着未散的锐度,却又蒙着层怔忪,盯着小男孩问道。
“对啊,他是我爸爸。”小男孩说着,起身慢慢把男人扶了起来。
“那他刚才.....”那架势,跟抢孩子似的。陈远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送儿子去补习班,碍着你什么事了?”男人被揍得龇牙咧嘴,“你这是故意伤人!我报警抓你,让你蹲局子去!”说着就在兜里摸出手机,被白刚一把抢走。
“报什么警啊,有事好商量不是?”白刚赔着笑,“你看你这不是还能站着跟咱理论吗?嗓门比喇叭还亮,真要伤着了哪有这劲头?”
“把手机还我!”
白刚哪儿能让他抢着?跟逗小猫似的左躲右闪,一会儿把手机举过头顶,一会儿又藏到背后,嘴上还不停劝着:“别激动别激动,动气伤肝,有话咱好好说嘛。”
崔贤把瞎闹腾的白刚拽到一边,从他手里抽过手机还给男人,指了指自己太阳穴:“先生,其实吧,我弟弟脑子有点问题,真把他送进去,警方也未必会立案追责。再说您看,伤得不算重,我们赔医药费,您多担待点,这事就这么了了,成吗?”
“爸爸,哥哥不是故意的,我一拦他就停手了,你别把他交给警察叔叔好不好?”
男人瞥了眼还愣在那儿、眼神发飘的陈远豪,看着倒真像有点问题。他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拽了把身边的孩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儿子还得去上课,实在懒得在这耗着。不报警也行,拿四千块赔偿金来。”
“你这口是狮子口啊?”白刚咋舌,“这点皮外伤,去医院顶天了一千块,多出来的钱买肉吃啊?”
男人冷哼:“谁知道脑袋有没有被打坏,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还有这肚子,保不齐内脏都受了震荡!”
崔贤也想再讲讲价,陈远豪像是终于从混沌里挣脱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男人面前:“钱怎么给你。”
男人亮出微信二维码,陈远豪扫了码,又多转了两百。打了无辜的人本就是他的错,没什么不敢认的。
男人走后,白刚凑过来问:“阿豪,你刚才怎么了?突然就冲上去打人?”
陈远豪的眸子暗了一瞬,喉结动了动,语气听着像没事人似的:“没事,看错了,以为是抢劫。”
说着,双手插兜,继续往地铁站的方向悠哉游哉地走。
那些沉在过去的糟心事,没必要拎出来说。
方才那男人拽着小男孩往车里塞时,陈远豪眼里瞬间浮现出的,是人贩子拖拽孩子的场景。
而他自己,也是被人贩子卖进山里,跌跌撞撞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陈远豪记事起,就待在个穷山坳里。他天生是个乐天派,哪怕日子过得贫穷又闭塞,也总爱琢磨点开心事,对家里人始终热络,从没抱怨过生活的苦。
可这热络像投入空谷的石子,落不到实处。
父母和爷奶待他,总隔着层看不见的东西。不算坏,却也绝不像村里其他爹娘那样,把孩子护在怀里疼。那种淡淡的疏离,让他说不出具体的滋味,只感觉自己从没体会过被亲人捧在手心的感觉。
直到七岁那年,母亲怀了孕,后来生了个弟弟。那时他刚上小学二年级,一天晚上放学回来,父母突然对他说:“别念书了,家里供不起两个孩子,回来帮我们干活吧。”
小小年纪的陈远豪,心里头最大的念想就是好好念书,将来考出去,带着一家人走出这大山。他也确实做到了,成绩在班里总是头一份,老师总夸他有出息,说他将来肯定能走出这穷山沟。
让他退学?他怎么能甘心。
那天他吃饭时听见父母在商量给弟弟攒奶粉钱,吃完饭后,他走进房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恳切商量:“爸,妈,别让我退学好不好?学费我以后挣了加倍还,我会好好学,将来带你们去城里住大房子。”
父亲先是漠然地听着他的诉求,最后不耐烦地一脚踹在他身上:“犟什么犟!家里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滚出去!”
他后背撞在门框上,还想再求,父亲劈头盖脸地指着门口说:“给我滚!”
多次恳求都落了空,陈远豪只能退了学,跟着家里人下地干活。
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弟弟一出生,家人对他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心里纵然失望,年幼的他还是一遍遍劝自己:不能恨,生养一场不容易。
可弟弟渐渐长大,那份区别对待像雨后的青苔,在日子里疯长,越来越扎眼。
原来家里不是没钱,只是那点钱从不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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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他。
弟弟想要的玩具、想吃的零食,哪怕家里紧巴得揭不开锅,父亲也会跑趟镇上买回来,递过去时脸上堆着笑。
而他呢?锅里的大米饭永远先盛给弟弟,自己碗里多半是清水泡剩饭,桌上的菜,也得等弟弟吃够了才轮得到他。
家里人对着弟弟时,眼角眉梢都带着活气,转头看他,话少得可怜,眼神里更是没什么温度。
十二岁的陈远豪,背着比他还高的柴火走在山路上时,总是走神。
为什么呢?他到底差在哪里?
直到那天,他在山上拾柴,听见几个歇脚的山民闲聊。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是山里的事:“XX家那小子,听说是买来的,当年他儿媳妇肚子不争气,老太太急得直跳脚,托人从外面弄来的……”
“后来不也生了吗?现在亲儿子金贵着呢,那买来的,就当长工使呗……”
这些话像一道惊雷,在陈远豪头顶炸开。
很多年后的今天他都记得那一刻的感觉:人在遭受重击时,最先涌上来的不是疼,是懵。耳朵里嗡嗡作响,山民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虚飘飘的,却每个字都凿在心上。等那阵恍惚过去,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可他依旧抱着微薄的侥幸心理,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或许只是旁人随口编造的传言。
直到有一天,那些被他强压在心底的猜疑,再也压不住了,清晰地摆在他面前。
那天深夜,他起夜路过父母的房间,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隔壁村老陈家想给老人找个伴儿养老,要不……把他卖了吧?他现在年纪还小,能换些好价钱。再有两个月小森就要上小学了,家里这点钱,连他的学费都不够。”
那些话像淬了冰的针,扎进陈远豪的耳朵,顺着血管流遍全身,冻得他骨头缝都在发颤。
原来他连当“长工”的资格都快要没了。他以为这么多年来,自己作为“儿子”,也真心实意对待过他们。可在他们眼里,他从来都只是个可以随时换钱的物件,连亲儿子上学的学费都比不上。
他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只有一片麻木的冷。
后来,陈远豪一边帮家里干活,一边偷偷把偶尔得到的零钱藏起来,一点点攒着。两个月下来,总算凑够了一张离开大山的车票钱。
他要彻底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他要为自己重新活一次。
可他那时年纪太小,连部手机都没有,更别说认路了。揣着那点钱坐上长途汽车,一路颠簸到北城郊区,钱就见了底。
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看着陌生的街景,连周围的路名都说不上来,只能凭着感觉瞎走。手里分文没有,饿了整整三天,全靠路人指点着往城区方向挪,好不容易挪到七环,人已经眼冒金星,双腿像灌了铅,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七环一带和郊区没什么两样,住户稀稀拉拉的。他晕乎乎地晃到街头,碰上了开着小货车收快递的白刚。白刚见他脸色惨白地瘫在路边,赶紧停下车,看他实在撑不住,直接把人抱上了车,送去了附近的医院。
后来,陈远豪搬到了离北城市中心较近的城区边缘。
他跟着白刚住在一个五户合租的宿舍里,那会儿年纪实在太小,北城正规的厂子、店铺都不敢收童工,他几乎没什么收入来源。
不过白刚看着不着调,为人却极仗义,自己碗里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陈远豪饿着。他还记挂着帮陈远豪找亲生父母,这些年没少陪他折腾。在网上发布寻亲信息、跑过派出所查户籍档案、调早年报案记录......可每次都是空欢喜。
后来总算在XX城,从他父母当年的一个朋友那儿打听到了下落。
陈远豪三岁那年被拐走后,他父母像是疯了一样,变卖了所有家产四处寻亲,足迹踏遍了大半个中国,钱花光了,人也熬完了,终究没找到半点音讯。
母亲受不了这打击,整日以泪洗面,最后郁结成疾,熬了两年还是没能撑过去。
而父亲,丢了儿子又没了妻子,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再也提不起半点生活的劲头。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喝酒,只能依靠酒精麻/痹神经,没过几个月,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一头栽倒在路边的雪堆里,再也没能醒过来。
确认双亲都不在人世后,陈远豪到了十六七岁,又结识了一帮年纪相仿的兄弟。这帮人大多也快成年,碰上些不那么卡年龄的小作坊、物流公司,便托关系进去打零工,搬货、卸货、跟着跑趟子。活儿不轻,工资也少得可怜,基本上这个月赚的钱撑不到月底就花光了,可几个人挤在出租屋里,凑钱买瓶啤酒就能聊到后半夜,日子过得热热闹闹,倒也开心。
那些尘封的过往,像是被北城的风渐渐吹散了。他从不去想,也懒得回头看,能过一天是一天,痛快一天算一天,反正天塌下来有兄弟们一起扛,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沉在旧事里较劲。
走到地铁口,陈远豪抬眼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阳光洒在肩头,暖融融的。方才那点翻涌的戾气和沉郁像是被晒化了,心里头敞亮得很。
日子总归是往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