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书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直白得让程果脑子懵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和她想的是一个意思，“我没——”
“我知道你昨天进去的早，”舒书截断她的话，“还给他盖无菌巾了。”
程果还能说什么？
程果闭上了嘴巴。
揉了揉耳朵，某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再次闯入脑海。
按照她的预估，她进入手术室后看到的应该是一个昏睡过去的盖好无菌巾只暴露出手术区域的沈骓，而不是一个赤裸着上身清醒着的沈骓。
四目相对那一刻程果是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沈骓赤裸的胸腹上溜了一圈，八块腹肌，和以前一样劲瘦漂亮，之后波澜不惊地移开目光，扫视过手术室内明显比往常雀跃的几道医护身影，去器械车那穿手术服。
巡回护士姓胡，和她很熟，诧异的“咦”了一声，“不是发消息让你晚十分钟再过来也行吗？”
说完用口型打趣：“来看明星？”
余光中沈骓的目光移了过来。
程果是没注意手机消息，淡淡地摇头，小胡笑着过来帮她穿手术服，聊了几句今晚车祸抢救的事，边把手术服上的带子递给她边问：“那你今天的相亲——”
“医生，疼。”身后一道男声打断小胡的话。
程果闻言忙转过身，沈骓正躺在手术台上，胸口贴着电极片，指尖已经夹上指脉氧探头。
疼痛的缘故，他的脸色苍白，几个小时没进水的嘴唇干燥，唇纹清晰。
“现在呢？”护士紧张地问他。
沈骓垂着眼眸，两秒后回：“没事了。”
小胡哎呀一声，抱歉地说道：“我碰到你手了。”
医生的手要保持无菌，是不能被碰触的。
程果转过头脱掉穿了一半的手术服，“没事，我重新去洗。”
相亲的话题就此终止，程果出去刷手，回来穿手术服时麻醉医生正和沈骓聊天，等她戴好无菌手套那边没了动静。
应该是被放倒了。
程果舒了口气。
接下来的步骤她都熟，病人将被褪去衣服、消毒、盖无菌巾。
按照职责，她等待操作就好，可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起舒书的话，护理那边几个大黄丫头争着给沈骓备皮……
虽然医护人员看过的人体数不胜数，可——
程果眨了下眼睛，听到电话那端舒书“啧”了一声，“小胡说你当时动作特快，小护士刚把沈骓裤子脱下来，你那无菌巾唰的一下就盖上去了。果儿，我怀疑你想吃独食！你是不是也对他有意思？”
把也字去掉好吗？
程果揉了揉额角，丢开抱枕从床上坐起来，“……我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吗？人家到底是个明星，也不想成为谈资吧。好了好了，我收拾一下去医院，晚上一起吃饭啊么么哒！”
利落地挂断电话。
她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吗？
不是。
只是今天这种大世面没见过几回而已。
程果搓了搓脸，翻身下床。
心外的手续并不复杂，从那边出来后程果换上白大褂去了住院部。
沈骓下午换到了单人间，程果过去时门开了一道缝，里面隐约有交谈声，出于礼貌她抬起手指敲门，不多时，一串脚步声临近，有人嘟囔着“哥，我天天洗脚”打开门。
高高瘦瘦，有点小憨，是沈骓的助理。
助理看到她后稍愣，喜出望外地朝里面喊了一句“程医生来了”，让开位置让她进去。
程果含笑点头，进门往里走了几步便看到沈骓。
他正蹙眉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搭在病床边缘，手背上一根留置针，一只手轻搭在腹部，脚往地上的运动鞋里伸。
鞋像是穿了很久，鞋面上一道很深的折痕。
沈骓看到她时一愣，烦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原本在腹部的手慢慢滑到腿上。
程果往前走了几步，和他保持两步距离站定，温和问道：“今天怎么样？还发热吗？”
沈骓盯着她，两片嘴唇紧抿着没作声。
室内一时安静，助理看着臭着一张俊脸的自家艺人不大理解，术后一醒过来不就问程医生在不在？早上没看到程医生查房还有点不大高兴。
怎么这会儿见到人又不说话了？
他连忙上前解释中午刚退烧，又说：“他现在就想下床走动。”
那语气像是他和沈骓意见分歧，要让她这个医生主持公道。
沈骓眉头皱起又松散开，撇开目光，仍旧没有出声。
“能走动是好事，”程果目光平静地扫过沈骓侧脸，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仍旧干燥的嘴唇，“等排气后可以喝点水、米汤，果汁也可以。”
“可是他手术伤口疼得——”
“小李，出去。”沈骓终于出声。
“我——”
“把门带上，我和程医生单独聊几句。”
“哦，”助理目光在两人身上溜了几圈，不情不愿地往外走，“我就在门外，哥你有事叫我。”
吧嗒一声，门被关上，房间内骤然安静。
沈骓坐在床上微仰起头，微冷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对上程果的，安静盯着她，迟迟没有开口。
他是浓颜系长相，轮廓清晰，视觉冲击力强，笑起来时阳光灿烂，眼睛里只有你，能把全世界捧给你，你可以挠他下巴，摸他头。
不笑时就是现在这样，凛着唇角，傲慢又疏离。
这次大概还加了赌气的成分在里面。
程果想。
白大褂口袋里有支笔，她的食指慢慢摩擦过笔杆，脸上维持往常惯有的微笑，一直等不到沈骓开口，她不想和他在这里无止境地耗下去，干脆嘱咐起术后注意事项：“阑尾炎术后会……”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沈骓倏地开口打断。
“没有。”程果收起笑容，过了几秒回答。
“那我是谁？”
“沈骓。”
“我多大了？”
“21。”
“我们认识多久了？”
这次程果没有马上说话。
沈骓抬着头，抿唇看向她，喉结极慢地滑滚。
程果静静盯了他两秒，硌在笔杆上的指节有些疼，口吻依旧温和：“沈骓，我们现在不是叙旧的关系。”
室内静寂下去，面前男孩绷紧了嘴角。
“过来前我去管床医生那了解过你的情况，数据都在正常范围内，”程果忽略掉内心的叹息，加快语速，迅速交代好注意事项，“有问题摁铃找医生。”
这一句话落地，身前的人猛然起身朝她迈过来一步，大概是伤口被扯到，沈骓眉头皱起，手掌又挪向腹部，脚下不稳地朝着她栽过来，程果忙伸手去扶。
一米九的大男孩体重不容忽视，整个人像一座小山似的压过来，清晰的眉眼距离她越来越近，直到眼前只剩他的肩部线条，程果脖颈后仰，用力撑住他，仍被逼得连退两步，脚跟直磕上墙根，后脑即将撞上墙面时被人用手垫了一下，紧接着一道身影将她拢住，耳边一声闷哼。
沈骓手上那根留置针……
程果心里一慌，一面抱住沈骓一面身体前倾，让他把手抽出去。
他个子高，她整个人几乎是扎进他的怀里。
那只该抽出去的手只往下挪动，滑过肩颈，滑过后背，最后落到她腰上，收紧。
“沈骓！”
“你都没有想过我吗？”沈骓抱着她，嗓音发软。
程果心脏跟着不受控制地一软，脸颊紧紧贴在带有潮湿体温的胸口上，鼻息间是沈骓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
她沉沉地缓了口气，语气少有的严厉：“沈骓，松手，坐到床上。”
抱着她的人一愣，慢慢松开手，低下头小心翼翼打量她神情，程果唇角平直抬头任他看，高她一头的大男孩彻底放开她，手垂到身侧，老实地坐回床上。
程果瞄了一眼他乖顺下来的脸，沉着嗓音命令：“伸手，留针那只。”
沈骓乖乖抬起。
修长的手指舒展地垂着，手背上的留置针头处溢出一股鲜血，正沿着胶布与皮肤纹理间的细小空隙向外扩散。
程果抿了下唇，蜷缩的手指藏进白大褂口袋。
“躺好，衣摆掀起来。”
“没流血。”
“疼吗？”
沈骓抬眼看她，“疼。”
“那掀起来。”
沈骓乖乖去做，掀起衣服露出腰腹，期间目光一直没离开她的脸。
程果手部没消毒，没去碰他伤口，只扫了两眼后抬手摁呼叫铃，让护士过来处理。
期间一直冷着脸，也没与他对视。
病房内气氛沉滞，只有程果手机的嗡嗡震动声响，病床上的人要起身，程果沉着嗓音说了声“躺好”，沈骓马上像被定了身一样躺回去。
程果侧过身，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抬了一下唇角。
吧嗒一声，护士推门进来，身后跟着舒书和沈骓助理。
助理见医生护士一起过来吓了一跳，几步蹿到沈骓病床前，满脸关切，好像他出了什么大事，“哥你怎么了？”
沈骓偏过头没理他，又往离自己八步远的程果那边扫过去一眼。
没得到任何回应。
舒书进来先给沈骓检查，等护士给他处理留置针的时候退到程果身边，给她使了个眼神，意思是怎么搞的，程果假装没看到，低头摁灭手机。
于慕英女士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大概是以为她没睡醒才把电话挂断，没一会儿，于慕英又拨过来。
病房里已经没程果什么事，她干脆和舒书交代一句去外面等她，接通电话往病房外走。
于女士来电是叮嘱她记得加小原，说已经为他俩订好餐厅，下个月1号见面，餐厅地址一会儿发给她。
电话挂断时地址也发了过来，程果佩服于女士的办事效率，瞄了一眼地址后关闭手机，一转身，沈骓助理正站她旁边，舒书和护士也从病房出来了。
她朝助理笑了下，正准备跟舒书一起走，被助理叫住。
“程医生，”助理小心翼翼提醒，“我哥还有话没说完。”
程果双手插进口袋，抬头回以微笑，“我说完了。”
拉了下回头看的舒书，一起走了。
晚上一起吃饭的还有阮宁，程果闺蜜，和程果是邻居，两家妈妈交好，阮宁程果也一起长大，毕业后阮宁和两位妈妈一样做了老师，程果做了医生。
因为程果的关系，阮宁和舒书也成了朋友。
晚上吃火锅，地点阮宁定的，在一片她们不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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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区域，程果舒书先到，菜都上桌了才见阮宁姗姗来迟。
她从一辆黑色杜卡迪v4后座跳下来，摘掉头盔甩了下长发，等车主摘下头盔后亲了一口才进来。
程果一脸没眼看的表情，早早扭过头涮肉吃，舒书托着下巴看得起劲儿，“电影学院的男大就是帅哈。”
阮宁男友叫周南遇，在电影学院学表演，开学大四。
今天天气热，阮宁进来先端着冰果汁灌了几口才坐到座位上，程果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她油碟，又放了几人都爱吃的宽粉进汤锅，低头一看，自己的麻酱碟子里也有一筷子肉。
给她夹肉的人今天第一次见到周南遇，正问她怎么没把人带进来一起吃。
阮宁飞速扫了一眼低头吃肉的程果，“他要赶回去收拾行李。”
“要进上次你说的那个剧组吗？”
“剧组七月份给消息，他们宿舍楼暑假装修不能住，”阮宁边涮菜边解释，“今天刚把东西搬到他同学房子那儿，住那等消息。他同学吧有点洁癖，马上要杀青回来了。”
“她同学自己买的房子啊？”
阮宁“昂”一声没多说，舒书感叹一句演员真挣钱，想起医院里住的沈骓，转转眼珠敲程果，“果儿你注意没？”
“没有。”程果低头涮肉，眼也不眨地截断她话。
阮宁哈哈笑着看舒书撅了下嘴，放弃只顾吃肉“无趣”的程果，隔着程果和她聊。
“我跟你说，我们住院部收进来一个明星，特神奇的是这个明星穿戴还不如他助理。就拿鞋来说吧，明星穿匡威，助理穿AJ，一万多块的限量版！”
程果涮了一筷子肉放进舒书碗里，招呼她：“吃。”
“哪个明星啊，混得这么惨？还是助理家太有实力了？”阮宁笑着问。
程果一视同仁地也夹了一筷子肉给她，招呼她：“吃。”
又把舒书果汁加满，推给她。
舒书挣扎了一会儿要不要说，最终还是没忍住，“你不追星我就告诉你了啊。”
“嗯。”阮宁端起果汁。
舒书神秘兮兮：“沈骓！”
“咳咳咳咳！”阮宁转过头一串咳嗽，脸颊通红，瞄了程果一眼，“沈骓？”
“嗯嗯。”舒书点头，“你说为什么呢？”
程果撂下筷子，端走阮宁的果汁，“别喝了！”
又端走舒书的果汁，“你也别喝了。”
阮宁舒书同时看向面前摆着三杯果汁，故意端着脸色明显不愿意谈沈骓的程果，阮宁率先服软，生硬地把话题扯到程果身上，“下个月去心外？”
程果“嗯”一声。
舒书在同时问：“今天你和沈骓单独在房间里聊什么了？”
阮宁眼睛瞪大一圈，眼神跃跃欲试又不敢问，再次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你还有空养狗吗？”
阮宁有只萨摩耶，程果喜欢得不得了，隔三差五云吸狗，让她帮她找一条小的来养。
“养狗就别想了，”舒书终于从沈骓的话题里出来，“心外夜班别想睡，普外一个月五个夜班，心外要七八个。”
“别说养狗了，能有时间谈恋爱就算不错了。”
提到谈恋爱，阮宁又有了话题，转头问程果：“你加相亲那人没？”
程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她在她眼皮底下慢动作似的去够自己杯子，忍着笑问：“你加了？”
阮宁终于摸回自己杯子，“我搜他手机号了，他头像就是照片。”
舒书见不聊沈骓就有果汁喝，也跟着加入相亲话题拿回了果汁。
程果回忆了一遍对方的条件，A大，计算机博士，留校任教，35岁……
“还有头发吗？”她问。
“有的，这个有的！阿弥陀佛，阿姨这次总算接受到我的信号了，不枉我一直在她跟前念叨。”
“这个长得还不错？”舒书问，“你怎么和于老师念叨的？”
程果去相亲的事不是秘密，相亲对象除了一水儿的博士学历，长相身高参差不齐，用阮宁的话说，有的人实在下不去嘴，真结婚生孩子简直浪费了程果的好基因，也不知道于阿姨怎么想的，自己年轻的时候谈了个那么帅的，到自己女儿这儿都是歪瓜裂枣。
“我呀，就是问了果儿的理想型伴侣，时不时跟阿姨建议给她找个什么样儿的。”
阮宁说到这里来了兴致，放下筷子侃侃而谈，“就比如吧，果儿172，那男方身高不能低于180吧？最好是190，这样两个人站在一起看着更配。皮肤白一点，人瘦一点，干干净净的，但是不要细狗，多少得有点肌肉吧，一层薄薄的肌肉也行啊。还有啊，博士容易头秃，尽量找个发量多点，眼睛嘛，黑一点，亮一点，性格上咱们果儿的要求比较拧巴。”
才说完手臂就被程果拍了下，“啪”的一声。
阮宁嘻嘻笑着继续，“她这人不常拒绝人，有不痛快经常自己往肚子里咽，对方就得有眼力见儿，她不忙的时候要主动来腻歪，她忙的时候不能来打扰她。”
舒书边吃边听，越听眉毛皱得越紧，“性格上我不清楚，这个长相上，190，白净、高瘦，薄肌，发量多，眼睛黑亮……”
她看向阮宁，“右眼下面要是再加一颗泪痣——”
又看向程果——
“那不就是沈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