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汐看着半月以来头一次睁眼的少年，激动道：“你终于醒啦！”
再不醒的话，她还以为是自己学术不精、把哪条经络搭错了呢！
少年满脸警惕地看着灵汐：“你……咳咳咳——”
太久没用嗓子，刚说一个字就引起撕心裂肺的阵咳。
剧烈的咳声惊醒了团成一团睡觉的康康，很快，毛茸茸的身影来到灵汐身边，一起观察这位刚刚醒来的新朋友。
灵汐给少年喂了些水润了润喉，少年才得以再次开口：“你是谁？”
灵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白牙：“我是灵汐，是个巫师。”
少年盯着灵汐，警惕不减，他似乎努力想挪远一点，如蚕宝宝般在草席上蹭来蹭去，距离一寸都没拉开，但那毫无血色的脸上却已沁出些冷汗。
灵汐忍不住道：“不要动了，筋骨都没长好呢，你需要静养。”
少年强忍着身上传来的阵阵痛楚，颤声问道：“你要干什么？我怎么会这样？”
“诶，可不是我害得你啊！”灵汐赶紧为自己正名，“你误闯进一个杀人阵法，在里面受了重伤！是我救了你！不过……那个阵法原本是为我准备的，你算是被连累了……”
灵汐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但你放心，我会疗愈术法，我会把你治好的！”
“嗷呜！”康康也高声附和。
少年似乎才注意到康康，眼神定定地看着她：“这是狼吗？”
灵汐热心介绍：“这是康康，你叫什么呀？”
“嗷！”康康主动向少年打招呼。
少年没有回应，只缓缓将眼神从康康头上转向漆黑的山洞顶：“这是哪里？”
灵汐：“荆丘山……的一个山洞。”
少年双目发直地盯着黑黢黢的洞顶，不知在看些什么。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灵汐再次问道。
回答灵汐的只有少年轻细的喘息声。
灵汐有些不爽，但她决定不和伤患计较，于是撸了一把康康的尖耳朵，便转头回篝火旁继续煮药。刚添上一根柴木，身后就飘来一声轻叹：“夜枭。”
.
康康在篝火边传出细微呼声时，夜枭也再次昏沉睡去。
灵汐将煮好的药汤降到适口的温度，拍了拍夜枭额头，将其唤醒：“吃药了，这次不用我灌你了吧？”
夜枭睁开眼，刚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灵汐看准了时机将汤匙送入他口中——有什么话等吃完了药再说吧。
夜枭一口一口喝下苦味的药汤，直到药汤见了底，嘴上都没能说出一句话，只有眉头拧成了一团表达心声。
“你叫夜枭？好有趣的名字，是因为你很喜欢夜枭吗？我也觉得它们很可爱。”灵汐主动挑起话题，想帮少年转移一下注意力。
“不是。”夜枭蔫蔫地皱着脸，情绪不高。
尴尬。
但灵汐不死心：“是因为你娘很喜欢它们吗？也对，你的名字应该是你娘起的。”
这次一定猜对了吧！
“不是。”
尴尬。
灵汐：“那你家在哪里？我可以先送你回家，免得你家人担心。”
灵汐竖起耳朵，却只听到夜风划过山岩的呼呼声和柴木燃烧的噼啪声，正要再问一遍时，听到了比风还轻的回答：“没有。”
没有？没有家？是家人都没了？
灵汐正思考着再问下去会不会不礼貌时，少年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已经废了？”
夜枭浓黑的瞳仁看着灵汐，里面映着跳动的篝火，却无一丝生气。
灵汐宽慰道：“不会的，我能治好你，别这么丧气。”
夜枭却好似完全没听到，只一味道：“不必浪费时间救我了，给我个痛快吧。”
灵汐不理解，这少年看上去比她还小，小小年纪怎么就想着死了？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可以丧气，但是不要怀疑我的能力！我很厉害的，我八岁到抚生境，十二岁到意动境，我师尊说就算放眼整个大荒我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你这身上断的裂的我都接上了，你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恢复了！”
“要多久？”
“嗯……一两个月？我也不确定，我之前没治过你这么重的伤……”
“我不能按时回去复命，本来也是要死的。”
灵汐疑惑：“和谁复命？我帮你传信啊！时限在何时？你要实在着急的话我也可以送你回去的。”
灵汐将两颗光华莹润的夜明珠浮至空中，在夜枭上空转了几圈。
“就像这样，我就是这么把你从那处阵法带到这里的。”
流动的冷光在夜枭眼中撩起一层波纹，但很快又暗淡下来。
“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回去了，也只会被主人放弃，还是一样要死的。”
？
说实话，灵汐没听懂。
“主人？什么主人？神族不是都陨落了吗？你们人族什么时候又有新主人了？”
对巫师来说，只有神族才是“主人”。
夜枭死气沉沉的眼神终于掀起一丝波澜，眼神复杂地看向灵汐：“养我的主人，就像你养你的狼一样。”
灵汐赶忙澄清：“我不是康康的主人，我们是朋友！朋友！”、
夜枭的眼神更复杂了，灵汐依然不懂：“养你的人怎么会抛弃你呢？他不想掏医药费吗？我给你治疗不要钱的！”
夜枭闭上眼：“我是主人养的死士，是主人的刀，我都这样了还怎么当刀？没用的刀只会被废弃。”
灵汐还是没懂死士的概念，但是：“没关系啊，他抛弃你，你也不用去死啊……大不了换份工作嘛？”
“呵，”夜枭笑得比哭还苦，“死士都被主人种了蛊毒，没有主人的解药是活不下去的。到时间了都是个死，你现在救我只是浪费时间浪费药材……”
灵汐：“哦~你说你体内那个噬心蛊啊？没关系，我已经给你除掉了。我还纳闷这杀阵里怎么会有蛊毒，原来是你之前就有的啊！”
灵汐一脸平淡地抛出平地惊雷，震得夜枭地动山摇，世界崩塌。
“什么？”夜枭的眼球微微颤动，“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啊，”灵汐波澜不惊，“不过噬心蛊阴毒得很，你主人在用它控制你吗？你主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哦！”
“你是说，我的蛊毒已解？咳咳咳——”夜枭一时气息波动，又带起一阵咳声。
“对，你自由了。”灵汐抬手将一股灵力注入夜枭眉心，“你现在不宜太过激动，先睡吧。”
夜枭还想再说什么，但一层不可抵挡的睡意袭来，双目一合，便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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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灵汐又去了城中药铺，照常爬到后院墙头上，果然看到那小药童坐在院中切药材。
来的次数多了，灵汐与这小药童也熟起来了，小药童名唤云归雁，今年十岁，幼时经历战乱成为孤儿，被当时的随军军医收养长大。
后来战争结束，那名军医回乡开了医馆兼药铺，云归雁便也跟着军医回来当个药童。
灵汐吹了个口哨，云归雁果然停下手中的活儿，用眼神寻到了墙头上的灵汐。
“今日师父带着师兄去城外出诊了，医馆闭馆没有人，你想要什么自己去前面拿就好。”云归雁说完便又从面前大筐中拿起一把麻黄，拿刀轻轻一铡将其根茎分离。
灵汐越过院墙，看着云归雁身前整整四大筐药材，不禁替她捏一把汗：“你今天要做这么多活啊？”
云归雁手上不停，边干边答：“对啊，要忙死了！”
灵汐在心里暗叹一声可怜，又若无其事道：“那我自己去拿了。”
走进前屋药铺，面对上百个整齐排放的药格，灵汐从上往下瞄了几眼，呆住了——药格上的文字看起来有些陌生。
巫师的咒语文字都是数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古语文字，但凡人历经数次改朝换代，文字也多次演变，现在的人族文字与古语文字已大有不同。
巫族为了跟上世间变迁，每个部落都设置了人族文化的课程，其中当然也包括学习最新的人族文字，但可惜，灵汐当时对人族不感兴趣，几乎没怎么听过。
“应花子①应花子应花子……”虽然大有不同，但很多字还是能看得出古语文字的影子，灵汐勉强还认得出来，可她想找的这味应花子，灵汐盯着密密麻麻的药格看了又看，都没找到相似的字。
灵汐果断放弃，回到云归雁面前：“这里药材太多了，我不认识‘应花子’的字，你能帮我找一下吗？”
“当！”云归雁一把将刀立在案板上，“什么？你不识字？”
灵汐扁扁嘴：“我识字，我只是不认识你们现在的字……”
云归雁起身，贴着脸端详灵汐：“我们现在的字？你几岁了？看起来不大啊……难道巫师也像妖精一样长生不老哇？”
灵汐无语，“我十四，但我们巫师学的巫术咒语什么的都是从前流传下来的古语版本，所以我不认识你们现在的字……”
“好吧好吧，那我就帮帮你！”云归雁嘻嘻一笑，踩着小跳步去拿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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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归雁将应花子包好递给灵汐，灵汐正要接过时，她又突然收回手，忸忸怩怩道：“对了，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请你帮忙……”
灵汐：“什么事，你说吧！”
云归雁腼腆笑道：“你们巫师不是都会占卜吗？你能不能帮我占卜一下，我有没有成为一代神医的潜质！”
灵汐转了转眼珠：“你想学医？”
云归雁：“对啊，我也想跟着师父学医，你帮我算算我有没有这个天赋！”
灵汐不解：“你想学就去学啊，为什么非要看占卜？占卜未来受很多因素影响的，也不一定准，你不如先去学学看。”
“哎呦，你以为我不想学啊！”云归雁努起嘴巴，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师父说我以后迟早要嫁人，只有师兄才能继承他的衣钵继承医馆，所以他每天只带着师兄学医术，只让我当药童！”
云归雁倏地下坠，气鼓鼓地坐到门槛上，说着说着便涌出泪花：“你要是占卜出我有成为神医的天分，说不定师父就会改变主意带我学医了！”
灵汐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跟着云归雁坐到门槛另一头，托腮想了一会儿，朝云归雁伸出一只手：“把手给我。”
云归雁一抹眼泪：“干什么？”
灵汐：“我看看你的手相。”
“真的？你会看手相？”云归雁快速将手心手背在裙子上用力抹了抹，才送到灵汐手中，“那你看看！”
灵汐捧着云归雁的手左看右看，她的手比灵汐小了一大圈，可能是长期被药汁浸染上色，掌心肤色发黄；虎口内侧结了一层茧，一看就是长期握刀切药磨出来的；掌心也有一圈茧子，估计是捣药捣出来的；指甲粗糙不整，指缝里还带着洗不掉的药渍。
“巫师不都是用龟甲、铜钱什么的占卜吗？你光看手相能看出来吗？”云归雁紧着嗓子轻声道。
灵汐故作一副深沉表情：“我和那些人不是一个学派的，但是你知道的，我学的是古语巫术，乃正统传承，比其他巫师都厉害！”
云归雁：“那你看出什么了？”
灵汐反复左看右看，方才沉吟道：“我看你的确有学医天赋，但是能不能成为一代神医，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云归雁两眼放光：“真的吗？”
灵汐点点头：“真的。对了，你不是识字吗？我觉得你也不必全仰赖你师父，你可以先照着医书学一学，看看你能不能看懂。”
云归雁破涕为笑：“太好了！我就觉得我有天赋，看来我的感觉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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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荆丘山山洞时，夜枭已经醒了，正在和康康大眼瞪小眼。
山洞地上有两只野兔，是康康带回来的。
“康康！你好棒！今天逮到的兔子好肥呀！”灵汐抓住康康一顿揉搓，又亲又抱，“你自己吃了吗？现在饿不饿？”
康康也热情地回应着，咧着嘴眯着眼笑得十分荡漾。
和康康亲昵完，灵汐才转头对上夜枭的眼神。
夜枭看起来比昨晚更有精神了，但开口时还是裹着一丝紧张：“你，你就是那个……”
灵汐歪歪头：“我才出去一天，你又失忆啦？”
夜枭微微摇头：“不……我还以为，昨天我在做梦……”
灵汐也摇摇头：“你没有做梦，你的蛊毒已经解了，你身上的伤我也会帮你治好的。”
灵汐这话像是给夜枭眼中投入了一粒火种，点燃了里面的枯枝败叶，燃起星星之火。
“竟然是真的……是真的……”夜枭不断喃喃自语，似乎还没有消化这个信息。
灵汐将兔子架在篝火上，又在罐子里煮上新药方。
“仙子姐姐，我要怎么报答你呢？”夜枭略带局促的嗓音响起。
灵汐：仙子姐姐？谁？在叫我吗？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
但不管了，灵汐大手一挥：“不用谢，实不相瞒，你误闯杀阵其实帮了我一个大忙，要不然我也发愁怎么越过这阵法呢。”
“那他们为什么杀你？”夜枭极力扭着脖子去看灵汐——这大概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动的地方，“你不是说那阵法是为你而设吗？”
灵汐躲开夜枭的目光，点点头道：“嗯……因为我杀人了，我杀的那个人……他家人在追杀我。不过这也不能算是我的错，是他先动手的，我只是回击而已。”
“嗯，是他的错。”夜枭深信不疑地点点头。
灵汐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也起了几分闲话兴致：“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阵法那里？这深山里荒无人烟的，你怎么到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