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常渠和刘品业二人去张家村问明情况,罗槲叶和常晔穿上官服坐上马车,随他们一道去张家村。
谭昭今日出发继续南下,谭嘉韫骑马至城外送他启程后,折返来寻罗槲叶。
谭嘉韫坐上马车,常晔下去骑马。这么多日了,罗槲叶和谭嘉韫总算得空私下说话。
“阿姐。”
罗槲叶问起这几日谭嘉韫和谭昭审问彦山众人,可问出了什么。
谭嘉韫摇摇头:“此事牵扯太多,除却彦山内部情况,我并未询问其他。其中内情究竟是否牵扯高家,等回京由陛下决断。”
谭嘉韫转而提及高弘霖:“还未仔细问你,你当真见到谭霖了?”
罗槲叶点头:“说来也是可笑,我们以为他早就死了,还年年祭拜他,原来他躲在彦山里羞于见人。
“当初我和常少卿假意被俘,三当家将我们绑了去,因我的嗓子和二当家身边的一个婢妾妙晴太过相似,便被三当家送给二当家。这位二当家便是谭霖,七年前昌国公次子高裕说他就是高裕之子高弘霖。
“第二年盐仓的爆炸,就是高家的手笔,谭霖被高家利用,再也不敢露面。他的半张脸亦被炸伤,藏在彦山中,一直以高弘霖自称。”
谭嘉韫拧眉,脸色难看得能滴出墨。
“竟是我看错了人么,师弟原是这种鼠辈?”
谭嘉韫不死心:“若他真是昌国公嫡亲的孙子,定然是提前和高裕跑了,若是见到他,我倒要替阿爹探探他。”
罗槲叶解释高弘霖的身份:“倒不似作假,高裕不是有个嫡长子早年被拐走了么,此子便是高弘霖。”
“你这样说我倒是有印象,昌国公的确是有个孙儿失踪了。那几年内乱,继室儿媳故意丢下亡故原配留下的长子。”
罗槲叶怔了怔:“是这样的内情么?或许,高家亦曾走失过其他孩子。”
谭嘉韫摇摇头:“昌国公的孙辈早夭的、成人的皆有记录,只有一个被丢弃的嫡孙。北镇府司这么多年都没有探寻到这位嫡孙的去处,只当他是亡故在外,故而你不知此事,我亦没有记清具体是哪一房的儿子。”
马车内有一丝寂静,外头传来交谈声,她们到了张家村。
死在牢里的是张家村的村民张福,他娘寡居多年和独子张福相依为命,张福在亲事上坎坷,是村里的老光棍。
彦州官府说要增税的消息传来时,张福正在村口市集上一个角落里赌博。
“我张福一个人过惯了,怕他们官老爷?”
坐庄的是张福他娘的娘家表侄李征,李征嘲笑他:“你张福是又懒又馋,哪有几个税给人收的哦。”
张福急了,破口大骂:“就你勤快,你家赚得有几个子?叫城里的官老爷来都给你收走。”
李征还指望着张福赌钱呢,马上哄他。
“哎哟,张福我没这个意思。”
李征远远看见黄秀才做贼似的跑过来,他是新年来张家村走亲戚的。
“秀才公有些日子不见了,来赌两把?”、
“不了,不了。”黄秀才挥挥手。
他好似要说什么机密消息一般,小声道:“官府又要多收税了?”
感情是这个消息,李征便觉无味。
那张福立马嘲笑道:“还等你来说?大家伙早知晓了。嘿,你是秀才郎,不用愁这些。”
朝廷对考取了功名的读书人有不同程度的有待,黄秀才去年考上的秀才。他家里有几亩良田,黄秀才得了功名,向官府缴纳的钱粮得以骤减。
黄秀才并不恼,双手插在袖笼里,说:“前几年肃王——也就是皇帝和皇后的大儿子,上书说要减免对农民的粮食赋税。前年陛下亦下令调整农田缴纳税额,怎的我看这一两年,官府要的粮是只见多不见少。”
李征听了这话也笑了:“黄老爷您是读书人不懂这里头的门道,朝廷有朝廷的政令,彦州自有彦州的民情。”
黄秀才一根筋,摇摇头认为此事怎能如此,但他也只是嘴上说说,总归同他没太大关系。
那头的李征动了心思,撺掇着张福去衙门闹。
“你张福是什么二流子货色大家都清楚。就你?去衙门讨个说法?别说笑了。”李征挥了挥衣袖,袖口从张福脸上拍过,十分嘲弄。
张福哪受得了这气,拍桌而起当即就去衙门门口大喊大叫。
“我倒要让诸位看看,在张家村谁最有种。”他这样说着。
然后张福连着和他一起喊叫的村民、凑热闹的百姓,一并被气极的穆同知抓进牢中,几个大板子下去,领头的张福在新年的锣鼓喧天中一命呜呼矣。
张福他娘人称徐大娘,听说了江南道的大官是来给她报丧的,扑倒在马车轮下哭嚎。
“儿啊,我的儿啊!刘知府我家大郎去的好惨啊!”
李征张福等人私下赌钱也好,从前做地痞流氓也罢,一码归一码,那是另外的事。
眼下常渠恼怒的,是彦州私自增收税务,并打死了反抗的百姓。
此事要谨慎处理,一有不慎,或许齐国又要有农民起义军反抗,四处起军的年代离现在并不遥远。
刘品业刚下马车,便被徐大娘抱住腿,他也不敢挪动,明明天气还冷,他却开始在额头擦汗。
常渠从另一边下马车,路过他身边时有些阴阳他:“这就是刘知府治下?知府倒是颇得民心。”
刘品业将徐大娘扶起来,正色道:“彦州乱象我已听闻,那欺压百姓的穆同知已叫我关押起来,待我问清事情原委,定不会让他们再这样欺负我们百姓。”
刘品业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已经在叹气。
他因不喜巴结仕途不顺,人到中年已不再强求这些。收受贿赂搜刮民脂民膏的事他不会做,但也懒得去管,人生前五十年,已经因强出头吃遍了苦头。
这些地方乡绅和官员勾结的事,他见得多了,逐渐感到疲惫。
“黎姑娘!”张铭和夫人王娘子带着孩子来,看见前头围了一圈人,打听所谓何事,也没人知晓。他张铭还算个高,踮起脚尖看见前面扶起徐大娘的刘品业,和一旁角落里的罗槲叶。
罗槲叶和谭嘉韫闻声走过来,常晔听见消息,亦跟过来。
张铭和王娘子看着他们几人的穿着,虽不明白服饰代表的官职,但先向他们见礼。
“几位大人,不知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可有草民能帮上忙的。”
谭嘉韫和罗槲叶都没有介绍自己身份的意思,二人对视一眼,罗槲叶问张铭和王娘子:“听闻彦州官府巧立名目,增收粮税,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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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铭长叹一口气:“何止。”
王娘子解释道:“我们家本有十亩地,这是官府丈量过的,去年末重新丈量土地,却突然成了十一亩,今年秋又要多缴一亩地的粮了。”
上一回张主簿一案的起因,正是蔡严发现土地实际尺寸与记录在案的不一致,蔡严回济县做县令后,没有再火急火燎触这件大事,张四爷家的土地却无声无息地变更成了“十一亩”。
有了张铭和王娘子开口,四周围观的百姓也七嘴八舌说起来。
“以前公家的称本来就有问题,我十斤米上去就称得九斤,去年扛了十一斤米,竟然还同我说差七两。”
“这些都只是私下里的手脚,之前可是明着要‘头子钱’。前些日子更是荒谬,眼下天还冷这粮仓就开始闹鼠患,日后说是要加收‘鼠耗’。”
“这日子我们是过不下去了,可我听说江南道已是富庶之地,苦是苦了点到底没饿死人,旁的郡县更是艰难过活。”
左右都是活不下去,还不如造反了事,这是众人没说出口,各个心知肚明的话。
常渠只能向陛下上书彦州百姓的困苦,他虽有爵位,却是个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的人,比刘品业好不了多少。世间有万万种苦难,他看见了,也只能多嘴两句。
他没展现出来,俨然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他将这些记下,或许总有一日能迎来改变的机会。
罗槲叶虽然身世坎坷,却一直还算富贵,并不曾深入了解百姓生活,因兵戎相见受过伤,但并没有感受过贫苦,谭嘉韫与她情况相似。
此刻二人并肩而立,并不言语。
常晔从荷包里倒出一小把铜钱:“乡亲们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此间种种我已记在心上,为官者为国为民,岂容得他们这般欺上瞒下。”
罗槲叶觉得自己离这个世界十分遥远,之前还抨击常晔做惯了侯府公子,所思所想太悬浮,现在看来她亦是这样的人。
她之前潜意识里认为,没有权利的普通人便不能希望看见变革;幸运地握有权柄,但丝毫不想改变当下的结构,或者只是简单的一点帮助;眼中看不见自她以下的人,所以贵族眼中也没有她罗槲叶。
普通人甚至奴仆或许也和皇亲贵胄一样,明明众生平等,大家的目光中却根据俗世附加的身份,将人划成三六九等。
她此前笑话常晔大同世界的想法是妄想,这样的她和目中无人的蛮横贵族有何分别。
或许当真是在锦衣卫这样的环境久了,她的思想被侵蚀得不人不鬼起来。
耳旁的声音离她愈来愈远,她陷入了沉思。
回去的路上,常晔问她为何突然这样沉默,好像和世界脱节。
罗槲叶认真道:“我在想,之前是我太傲慢,百姓过去的生活水深火热,但不能一直这样。”
她或许在看向常晔,或许在看向别人。
她理解了姨夫尚硕为何一直说芦国是世外桃源,哪怕恢复记忆,想回齐国的京城,一直说的也只是:
“齐京非我心安处,我只是放不下曾经的家人,总算恢复记忆想要回去看看。芦国有我一生所求,给家人报过平安之后,我再回来。”
“你说得对,总要为之奉上一份力,而不是唱衰无用。”准备离开彦州时,罗槲叶认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