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裴寂抱着孟昭欢一路穿过寂静的回廊,直到寝殿门前才将她放下。
她身上的粗布衣裳蹭着他的锦衣,带着一股儿尘土气。
采苓赶忙上前搀扶,孟昭欢站稳了,这才抬起头瞪他。她脸上灰混着泪,糊得乱七八糟,偏那双眼睛因着羞愤和恼怒,亮得惊人。
“你放开我!”
她气得连自称都忘了用。
裴寂这才发觉自己仍攥着她纤细的胳膊,闻言立即松开手。
他打量着她这副狼狈模样,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公主倒真是能屈能伸,为了逃婚,金枝玉叶的身子竟也肯钻那狗洞。”
“我没有!”孟昭欢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她自然不会认下逃跑的罪名,只胡乱搪塞道:“我、我不过是想出去看灯会!不然谁要钻那等脏污地方!”
“哦?”裴寂眉梢微挑,语气里的怀疑毫不遮掩,“看灯会需得钻狗洞?殿下莫非不能光明正大知会我一声,是当公主府的大门成了摆设不成?”
“我……”孟昭欢一时语塞,脸颊涨得通红。
她总不能再继续说是怕被他察觉、怕他阻拦,才出此下策。
太假了,这等说辞谁会信呢?
“说到底,还是想逃跑吧。”裴寂步步紧逼,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以为钻出去就能逃掉和亲?还是觉得上京的兵将都是摆设,能让你一个女子跑得无影无踪?”
“我说了没有想逃!”孟昭欢急得跺脚,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她脑中急转,忽的寻到一个由头:“我就是想去看灯会!就看一眼!你凭什么污蔑我逃跑?!”
她越说越委屈,声音里都浸了哭腔:“往年这时候,父皇都会带我去的。今年是最后一回了……我若去了北狄,这辈子都看不成了……”
裴寂静静地看着她落泪,“公主的心思,臣管不着。”他声线平淡道:“但陛下有旨,您不得随意出府。想看灯会?待和亲归来再说罢。”
“回不来了!”孟昭欢骤然拔高声音,眼泪落得更凶了,“去了北狄,哪还能回来?民间传的那些个蛮子根本不将人当人看!我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她话音到最后,嗓音发颤,眼底深藏的恐惧再掩不住,尽数溢了出来。
裴寂沉默了。他深知北境苦寒,亦知北狄人彪悍。
一个深宫里娇养出来的公主嫁过去,日子绝不会好过。
可那又如何?这是陛下的旨意,是朝堂的决议,不是他一介卫率统领能左右的。
“那也轮不到你胡闹。”他硬起心肠,转身欲走。
“裴寂!”孟昭欢忽地唤住他,声线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颤音。
裴寂脚步顿住,并未回头。
孟昭欢咬了咬下唇,似是下了极大决心。她慢慢走上前,声音里藏着从未有过的脆弱:“裴寂,我真的真的从未没好好看过灯会。”
裴寂回头,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以前父皇带我去,都是前呼后拥的,百姓离得远远的,我只能坐在马车上,撩着帘子看一眼。”
孟昭欢低垂着头,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这般说他信了没有,却只得硬着头皮编下去,“他们说灯市上有糖画,有捏面人,还有猜灯谜能赢灯笼的……我都没试过。”
“就一回,成不成?你带我去瞧一眼,瞧完我们就回来。我保证绝不逃跑!你若不信,大可寸步不离地跟着,拿绳子捆着我也成!”
裴寂望进她那双盛满期盼的眼,那张沾了灰泪的脸,此刻竟显出几分可怜。
他心口莫名一涩。
想起少时父亲不常待在家中,少有的几次机会,亦会一同参观灯会。
他与兄长挤在人堆里抢糖画、猜灯谜,虽不经常,却是记忆中特有的暖色。
可她是公主,他是臣。他的职责是看管她,而非遂她心愿。
“不行。”裴寂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语气坚硬道:“你若再逃跑,臣如何向陛下交代?旨意在上,做臣子的自然是不敢违逆。”
“就一回……”孟昭欢又近一步,几乎要触到他衣襟,哭声愈软,“我保证听话,绝不生事,只瞧一眼,真的……”
她温热的泪滴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猛地缩回手,心头却似被什么灼烧了一下。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那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再想起她往日的骄纵跋扈,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别过脸,想说些拒绝的话,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廊下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影在他面容上明灭不定。
孟昭欢凝着他紧绷的侧脸,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早该知道,无论怎么说他都不会应的。他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她低下头,打算作罢:“算了,当我没说。”
便在此时,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裴寂声线低沉,带一丝不易察见的松动。
“下不为例。”
*
裴寂离去后,孟昭怔怔立在廊下,晚风捎来些许深秋的凉意。采苓忙进屋取来披风为她披上,小声问道:“殿下,您真要同裴将军去看灯会啊?”
孟昭欢回过神来,拢了拢披风,转身往殿内走,脚步有些虚浮。
“嗯。”她含糊应了一声。
采苓跟在她身后,心里满是疑惑。
刚才在杂院,殿下还哭得撕心裂肺,怎么这一会儿就跟裴将军达成共识了?
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殿下,您不是总说裴小将军冷血无情吗?怎的突然……”
孟昭欢坐于妆台前,采苓上前为她解发。
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容,她取过一张干净的帕子,慢慢擦拭着脸上的泪痕,良久才道:“冷血无情?再冷硬的心肠,也有软的时候。”
“可……”采苓仍是不解,“您先前不是说,就是要逃么?怎的又变成想看灯会了?”
孟昭欢动作一顿,镜中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放下帕子,转身看采苓,面上没什么表情:“你真当本宫是想看那劳什子灯会?”
采苓怔住:“殿下……难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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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丫头。”孟昭欢轻笑一声,那笑里带几分狡黠,又藏几分复杂,“那都是编来哄他的。”
“哄……哄他?”采苓越发糊涂,“为何呀?”
“为何?”孟昭欢走至窗边,望向外头沉沉夜色,“你也瞧见了,裴寂那人油盐不进,说一不二。硬碰硬不行,只得使软的。”
她转回身,眸光亮晶晶的:“他不是觉着本宫骄纵任性么?不是认定本宫只会哭闹么?我偏要装得可怜兮兮,告诉他这是本宫和亲前最后心愿。话本里说了,男人嘛,尤其是他那种自诩正直的,最吃这套了。”
采苓这才恍然大悟,嘴张得圆圆的:“殿下,您是想……”
“叫他放松戒备。”孟昭欢接过话头,语气笃定道:“如今他将我看得死紧,莫说钻狗洞了,连近府门都难上加难。若叫他觉得我不过是个除了想看灯会别无他想的小可怜,对他构不成威胁呢?这书里说的美人计自然就成了。”
她走到采苓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人心总是肉长的。他今日能应我带我看灯会,明日便能应我别的。只要他心软一回,便会有第二回、第三回。待他彻底放下戒心,咱们再寻机逃走,岂不容易得多?”
采苓听得连连点头,转念一想,又有些忧疑:“可是殿下,裴小将军那般精明,他会不会……”
“他再精明,也是个男子。”孟昭欢挑了挑眉,带着几分自信,“上回咱们看那话本,当时本宫就觉得里头说得极在理。对付男人,有时眼泪比刀子管用。你没瞧见他方才那神情么?分明就是心软了。”
她说罢,唇角弯起得意弧度,可笑着笑着,那笑又渐渐淡了。
采苓看着她变幻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殿下,那……您就一点也不想看灯会吗?”
孟昭欢默然。
想起方才同裴寂说的那些,说自己从没好好看过灯会,说想试试糖画和面人,说想猜灯谜赢灯笼……那些话,一半是假的,一半,却是真的。
小时候跟着父皇去灯市,确实总是坐在马车上,隔着重重护卫,远远地看一眼。那些模糊的光影,喧闹的人声,像隔着一层纱,看不真切,却又让她莫名地向往。
她是真的有些想看看,那纱后头的世界,究竟是何种模样。
“想不想,有什么相干?”她回过神,语气又恢复了平淡,“总之,那只是个幌子。等咱们逃出去了,想看什么灯会没有?”
采苓点点头,不再多言。
寝殿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孟昭欢走至床边坐下,告诉自己这一切皆是计策,是为逃脱,是为活命。裴寂不过她棋局一子,是个可利用的物件。
可不知怎的,脑海里总浮出裴寂应允她时的模样。他侧脸在柔和的灯笼光下,仿佛也没那般可憎了。
明晚的灯会……会是何等光景?
她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抛开。
想这些作什么?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她合上眼,深吸一口气。明日,定要演得更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