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皇宫四处还挂着白绸灵幡,可对先帝崩逝的哀伤之情仿佛渐渐消散。
是啊,新帝登基,气象万千,谁还会沉浸在对逝去人的缅怀中。
娥凰一路低头垂目,直到前面领路的人说了句“到了”,这才驻足抬头。
入目,红木匾额上刻着金晃晃三个大字——宁寿宫。
宁寿宫,历来都是给太妃们居住的地方。
以前太皇太后是住在未央宫,当了太后,又住在长乐宫。
如今新帝登基,奉生母为令懿皇太后,迁居长乐宫,她这个太皇太后只能令择居所,给人家腾地方。
看来她这个太皇太后当的,也不是很称心。
自然,儿子哪有孙子好掌控!
领路的人将她领进宫门,让她在外等一下,进去通禀一声。
娥凰环视四周,这座宫殿虽巍峨,却远远比不上长乐宫的富丽堂皇。
微风拂过,蔷薇花花香涌动,让人不由深深吸上几口。
娥凰转头望去,那墙根下一树蔷薇花,开的绚烂夺目,像极了宇文桀以前宫殿里那一株。
那是他最喜欢的花,是他小时候亲手所栽,他说,他希望他的人生像这株蔷薇一样,肆意开放,无拘无格。
如今,花依旧在,而他,却不在了。
娥凰脚步不由自主挪过去,看着那地上翻新的土地,和树干上刻的标记,她知道,这便是从那里移植过来的。
鼻子里不禁发出一声冷笑,人都走了,睹物思人又有什么用?
“颜夫人,太皇太后请您进去。”服侍太皇太后多年的云嬷嬷出来相迎。
娥凰对她微微颔首,走了进去。
金丝绣的帷幔垂落,将寝殿割据成阴暗两界。
娥凰提裙跪下,俯首在地,声若黄莺,“臣妇周氏拜见太皇太后,愿太皇太后长乐未央。”她是会往人心里捅刀子的。
她能听见在帷帐后面重重的一声呼气声,蕴着丝丝缕缕的怒意。
却在调息之间,荡然消弭。
“起来吧,来人,将这帘子撤去。”太皇太后一声令下,两旁宫人上前撩起轻幔。
娥凰起身抬头看去,心中不由一惊,往日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竟多了一层沧桑感,厚厚的脂粉都盖不住她眼角的皱纹,鬓边还多了少许白发。
失子,失权,一夜之间将她催老。
她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吧。”
娥凰谢恩坐下,抬头就见她对自己微微一笑,语气温和道:“哀家骤然召你进宫,没吓着你吧?”
殿内沉水香芳香扑鼻,踩在绣着凤纹的猩红毡毯上,如踩在云端,竟有几分不真实感。
她何曾对她如此和颜悦色?
以前她叫她疯丫头,后来她叫她贱妇。
娥凰嘴角迁出一抹笑意,“没有,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很是和善。”
太皇太后着意打量着她,沉吟片刻道:“这几年哀家也没好好看看你,如今看来,倒比以前稳重多了。”
“瞧太皇太后这话说的,年纪长了,人自然会稳妥些。”云嬷嬷端来茶水奉上,又细细端详了娥凰一番,笑道:“不过要论容貌,颜夫人天姿国色,在咱们燕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微微一顿,“这样好的容貌,只嫁到寻常官宦人家,真是可惜了。”
娥凰听出她话里有话,眉头微微涌动。
云嬷嬷兀自继续说道:“要说夫人当年也是冲动了,若是不撕毁和四皇子的婚约,这会儿已经成了摄政王王妃,好不风光,别说是郡主,就是公主,也不敢难为你啊!”
娥凰低头不语,云嬷嬷和太皇太后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就听太皇太后道:“那日的事,哀家都听说了,姝儿自小被惯坏了,就爱捉弄人,你别和她计较。”
娥凰冷齿,将人打个半死,轻描淡写一句“爱捉弄人”就过去了,皇家的人,果然视人命如草芥。
娥凰心口不一道:“不敢。”
“身上的伤都好利索了吗?”
“劳太皇太后挂心,好的差不多了。”
“姝儿这孩子犟,前两日还闹到哀家这,非说要嫁给颜少卿,哀家都被她吵得头疼。”太皇太后作势揉了揉额角,她幽深的眸子黏在娥凰脸上,似鹰隼一般锐利。
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如今阿肆回来,你和他有婚约在先,就没想过要重修旧好吗?”
娥凰惊愕的望向太皇太后,“臣妇已为人妻。”
云嬷嬷哂笑一声,脱口便道:“先帝在时,你不也是人妻,还不是——”
太皇太后微一侧目,她立即噤声不再说下去。
太皇太后垂眸,指尖转动着腕间的翡翠镯子,声音像是被浸了罂粟般散着丝丝诱惑,“若你还有意,哀家可以帮你撮合,毕竟哀家也是他的母后,有些话他还是要听一听的。”
看着娥凰错愕的脸庞,她也不拐弯抹角,开诚布公道:“哀家如此做自然不全是为了你,你也看到哀家的处境了,新帝登基多日,不说将哀家撵到这等简陋僻静的地方住,就连哀家的尊号也迟迟未定,哀家心寒啊。”
“哀家知道,如今我已失势,哀家不争别的,只想多个在摄政王那里能说得上话的人,不至于让哀家晚年凄苦。若你真能和他破镜重圆,是帮哀家,也是帮你自己。”
她循循善诱,不自觉已经从上位走下来,手握在了娥凰手上。
娥凰指尖微颤,忙跪倒在她脚下,“恐怕臣妇有负太皇太后所托,臣妇和摄政王早已恩断义绝,再无可能。”
“事在人为!”
“覆水难收,破镜又怎能重圆?”
见她冥顽不灵,太皇太后眸中闪过几丝凛色,轻柔的声音骤尔低沉下去,“当年,你父兄惨死,北魏连夺二十三座城池,我大齐失了半壁江山,而北魏就此崛起。”
娥凰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当年老皇帝就是以这样的理由,贬斥父兄无能,夺了镇国公府的爵位。
她只能隐忍道:“父兄无能,有负大齐所望。”
“无能?镇国公战功赫赫,岂是无能之辈?你有没想有想过,你父亲身经百战,谋略过人,怎会轻易就中了敌人的圈套?”
太皇太后目光敏锐,看着娥凰微颤的肩头,稍稍一顿,然后不疾不徐道:“你,不觉得蹊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