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虾仁在锅里哀嚎着,激起朵朵油花,沈时晴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握着锅柄,被飞溅的油吓到眯起眼睛。
她向后仰,迟迟不敢靠近油烟机。
“我来吧。”迟允暮路过她身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轻轻接过锅铲,“你去帮忙洗水果?我洗不干净。”
沈时晴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卸了重任。
迟允暮总是能给别人找好台阶下,沈时晴僵着脊背,擦了擦额角的汗,轻声说了句“谢谢”。
刚才在路上的一切感受都还有些不真实,让她看着手中匆匆流下的水,恍惚到感觉自己把握不住刚才那瞬的心跳。
她手上洗着水果,大脑里却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她对自己从未有过的内心悸动有点惶恐,却又克制不住自己去回忆那个瞬间,恨不得将当时从眼前落下的雪花形状都烙印在大脑里。
身后还传来油烟机的轰鸣声,那昏黄的灯光下,站着迟允暮。
迟允暮小臂线条微微紧绷,熟练地颠勺,然后将热腾腾的菜倒进盘子里,热菜出锅的那一瞬蒸汽漫进口鼻,迟允暮微微侧头闭口咳嗽,一歪头嘴唇却碰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吃草莓。”沈时晴举着草莓把儿放在他唇边,好像拿着枪瞄准他一样。
愣了几秒,迟允暮侧头就着她的动作把草莓叼住,而后用舌将那颗多汁饱满的草莓卷入口中。
“你吃了吗?”迟允暮把最后一道年夜饭端出去,沈时晴去另一个锅里捞饺子,二人陀螺一样在屋里旋转,沈时晴闻言随口道:“没有,你先试试毒。”
迟允暮点点头,“那我中毒了。”
沈时晴差点没端稳手里的盘子,她疑惑地看了眼迟允暮,却见他走过来斜倚在厨房门边,正看着自己眼中带笑。
沈时晴收回视线,不禁有些好笑。
“所以呢?”沈时晴头也不抬地问。
“但是,”迟允暮走了过来,站到她身后,然后微微俯身去接她手里的盘子,二人心脏的距离在不断缩小,沈时晴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道:“因为是你给的,我甘愿‘中毒’。”
沈时晴感觉自己手里一空,再抬头,迟允暮只留下一个端着盘子离开的背影。
油烟机被关了,此刻厨房安静得只能听见沈时晴的心跳声。
晚上七点,三人一齐坐在餐桌上吃年夜饭,各色家常菜摆了满满一桌,三人干杯,随着三声不太整齐的“新年快乐”,这一桌三个人,三个家庭,好像也真的融为了一个家庭。
好像一家人。
迟允暮和邹顺都很自然地给她夹菜,她像这个家庭里的一份子,那个最受宠爱的人。
沈时晴好久没有体验到这么愉快的家庭氛围,到最后,她撑着下巴眯着眼,隔着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好像看见了对面坐着的那三个意气风发的军人。
有自己的爸爸,有迟允暮的爸爸,还有邹顺。
可幻想与实际重合,再一回神,眼前只剩下没了手臂的邹顺。
邹顺脸颊上染了绯红,他今晚开心,喝了好几樽白酒,拉着二人东拉西扯,免不了说到两人父亲。
还尚存一丝意识,邹顺不敢在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提及那些过往,说着说着他就闭了口,一个人咕咚咕咚灌了一杯酒下去,最后砸砸嘴叹了口气:“好孩子们,真是长大了,当年见你们的时候,才到我腿那里,一转眼,都是成年人了……”
说着,邹顺又颤颤巍巍站起来,迟允暮立刻站起来去搀扶他,邹顺却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客厅侧面最醒目的玻璃橱柜前。
里面有三层,只有最中间那层被擦拭过,红木木板在灯光下光明锃亮,上面放着的玻璃相框也是一层不染,里面的照片底色清晰可见。
沈时晴也跟着走过来,他们目光随着邹顺望去,定格在中央的那张照片上,而她却愣住了。
沈时晴瞳孔微微长大,她转头看了眼迟允暮,似乎思索什么——这张照片她不久前在旧家里见过。
照片上有三个人,当时沈时晴认出来牵着自己的父亲,笑着揽住兄弟的邹顺,却唯独忘记了另一个牵着小男孩的男人是谁。
原来照片上的男人是迟允暮的爸爸!
邹顺单手拿起照片,另一只不存在的手好像覆了上来,轻轻抚摸那三张年轻的脸。
可他没有手了,他把照片贴到自己胸膛,用自己的脉搏和心跳与平面照片上的两个人交流。
“你爸爸沈临风,”邹顺看着沈时晴,又转头看了看迟允暮:“你爸爸迟潇雨,我们三个,当年在军营里那是出了名的穿一条裤子,吃一碗饭……”
沈时晴静静望着那张旧照片,已经接受了爸爸的离开,他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只存在于那些不断褪色的旧照片中,而照片的颜色终有一天会被岁月侵蚀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我们三个,凑了个风调雨顺,当年团长下来视察,看到我们三个的名字,点名说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江山太平。”邹顺接着说。
“江山的确太平啊……”邹顺放下相框,视线转到窗外。
朦胧布满水汽的玻璃窗外,恰有一簇烟花轰然炸响,烟火漫天,流光溢彩,绚丽的火花投射到玻璃上,被水汽氤氲化开,三人眼里不约而同映入那一刹的火树银花,同时响起的还有人们发自肺腑的欢呼。
“新年快乐!”
楼下再次传来洪亮的祝福声和欢呼声,紧接着鞭炮又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邹顺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口,沈时晴和迟允暮也没有说。
江山太平了,“风调雨顺”组合也散了。
沈时晴垂下眼帘,她勉强勾起一丝笑:“邹叔,过年这么开心,我们就不说这个了,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以后……以后有我们就够了。”
沈时晴不知道自己说的“我们”指谁,她只觉得自己今晚溺在了幸福里,她想短暂地从现实里抽离出来。
邹顺喝醉了,他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两行晶莹的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他握住沈时晴的手,那双老茧纵横的手掌来回摩挲着沈时晴的手心,他对着相片哭道:“临风,临风,你看你姑娘!多好的姑娘,聪明又懂事,你真是有福!”
他又松开沈时晴,转身单手揽住迟允暮,把脸埋在迟允暮肩头,他用力拍了拍迟允暮的后背,闭着眼不让眼泪流出来更多,他的脸都在用力,喉咙发出压抑的哭吼,像折了爪牙的虎。
“好小子,这么像你爸爸,我……我一看见你,就想起当年的他……”邹顺泣不成声,说话也断断续续:“那个……炮弹……就……落在……落在……”
好像被什么极大的痛苦扼制了喉头,邹顺喘不上气,声音接沙哑得不成样子:“落在他身上……他……不见了,我……找不到……”
“雪……下得好大,潇雨和……临风……被雪带走了……只剩我……这个残废。”
他气得抓心挠肝,好像不存在的手臂也在奋力挥舞,抗议着命运不公,抗议三个人中只有自己留下来承受孤独和残疾带来的痛苦。
他那只手臂锤着自己胸口,然后不住地嘶吼哭泣,好像要用全身力气发泄这半辈子挤压的愤怒。
人斗不过老天爷,岁月也带走了他的年轻和健康,邹顺剧烈咳嗽起来,脸也涨的通红。
“邹叔,”迟允暮深吸一口气,他眼中罕见地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您喝醉了。”
沈时晴连忙从桌上端来茶水,扶着邹顺让他喝下,迟允暮将人搀到卧室床边坐下,拍着背给他顺气。
咳嗽和剧烈喘息持续了五六分钟,邹顺长叹一声,靠倒在床上。
那叹气声如同折去双翼仰天长啸的巨龙,嘶鸣尚能让人身心俱颤,可再也飞不起来了。
两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沉默着站在门边,长达好几分钟,两人之间都保持缄默。
“兄弟!”在床上的邹顺忽然开口:“我代替你们的眼……孩子们长大了。”
话音落下,许久,卧室里只剩下平缓的呼吸。
二人对视一眼,等确认邹顺真的已经坠入睡梦,这才心照不宣地离开门边,沉默地开始收拾碗筷。
他们尽量不发出声音来吵醒刚刚睡着的邹顺,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如此微弱,仿若蜻蜓点水。
他们在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在消化着刚才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情绪,然后重新将那层包裹着心脏的甲胄披上,整理心情面对一切,面对新的一年,以及那些未知的人或事。
当沈时晴洗完最后一个碗,刚刚把手上的水渍擦干,迟允暮忽然牵着她的手把人拉到了客厅。
沈时晴看他,迟允暮大概已经收拾好了心情,状态恢复如常。
“还没解毒?”沈时晴垂眸看着交握的双手,冷不丁问。
二人在客厅的毯子上坐下,面前的电视上,春晚接近尾声,难忘今宵的音乐已经响起,迟允暮把今天买的一大包零食放在中间,二人肩并肩坐着,看电视上的人挥舞双臂,告别旧岁。
“十,九,八,七……三,二,一……”
主持人倒计时结束,电视里响起了婉转悠长的旋律,在指针转到十二的那一瞬间,屋内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二人对视一眼,沈时晴看着迟允暮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她躲避着迟允暮的视线,酝酿了很久,说出了自认为很肉麻的话:
“谢谢你。”
迟允暮眉梢一挑,“谢我什么?”
沈时晴感觉他的视线炽热无比,她看了看地上摆放着的零食,兀自念叨:“零食,年夜饭,还有……陪我过年……”
“那也谢谢你。”迟允暮轻声说:“这个新年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次,大概是去年的愿望实现了。”
“去年许了什么愿望?”沈时晴好奇地问。
“今年能见到你。”迟允暮说。
“见到我?”沈时晴有些意外,不过想到迟允暮就是爸爸战友的儿子,她的疑问又蹦了出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
“嗯。”迟允暮点头应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沈时晴又追问。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迟允暮却说出了个让人意外的答案。
沈时晴瞳孔骤然收缩,她喃喃道:“可当时只有六七岁……”
六七岁以前有过交集的小孩子,不一定是多年后还会记得彼此,就像高中生遇见了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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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园同学,两人面对面站着,都有很大几率认不出对方。
可迟允暮怎么会记得她?
“我记得你搬家的那一天,哭得很厉害。”迟允暮似笑非笑道。
大概是被说出了当年的糗事,沈时晴羞赧道:“要离开家了,谁能忍住不哭。”
迟允暮看着沈时晴,她垂着头,长睫毛浓密而卷翘,在灯光下遮住了她淡淡忧愁的视线,脸颊边还有婴儿肥,白里透红的皮肤仿若春日初绽的海棠,她静静地坐在那里,难过的时候显得乖巧又无助,不笑的时候却又仿佛变成了高原冰川之巅的雪莲,孤傲清冷。
却没人知道,实际是太孤独了。
十多年前,沈时晴失去了爸爸,母亲改嫁,重组家庭,因为还有母亲,外人不能过多参与她的家庭,她自然被迫重新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于是和大院,邹顺,迟允暮等人彻底失去了本就浅薄的联系。
而迟允暮与她不同,迟允暮父母都是军人,一场灾难让他彻底成了孤儿,风筝线断了,却好像也自由了,他寄人篱下,却还和邹顺保持着自由联系。
“但其实还因为另一样东西,让我能一直记住你。”迟允暮不逗她了,正色道。
“什么?”
“那条手链。”迟允暮缓缓道。
那条沈时晴带了十多年的手链,直到几个月前才因为被迟允暮弄断而摘了下来。
正是因为那个显眼的表达着父亲无尽爱意的手链,让迟允暮无论到哪里都能第一时间认出她。
但其实一个月前的相识可能是意外,但在迟允暮的视角里,那大概是准备十年的蓄谋已久。
说着,迟允暮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丝绒首饰盒,对着沈时晴打开。
里面是一条和被弄断那条基本上一模一样的手链,红绳中央串着的是黄金的“掌上明珠”挂坠。
沈时晴大吃一惊,她刚要开口,迟允暮却说:“十八岁的生日祝福,还是当面说比较好,虽然有些迟。”
这是送给自己的!
“是……给我的吗?”沈时晴再次被惊得虎躯一震:“不行不行,太贵重了……”
迟允暮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她,好像在斟酌措辞。
“而且,那条手链只是戴得时间太久了,是绳子断了而已,不用赔我一条新的。”沈时晴觉得迟允暮端着的饰品盒子有些烫手,她想要推开让他收好,迟允暮却开口。
“不是赔偿,是延续。”他喉结滚动,缓缓吐出一句话:
“即便爸爸不在了,也有人视你为掌上明珠。”
他看着沈时晴,看着她眼角缓缓蒙上一层水雾,眼圈也顷刻之间变得通红,又补充道:
“成年礼物,当作我和邹叔的心意。”
迟允暮看着沈时晴的模样,忽然有些恍惚,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生出了一种错觉——自己做了一件唐突至极的事。
他好像过于骄傲自信了,沈时晴凭什么会在乎他突然的示好呢?
明明在沈时晴眼里,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只可能是个笑话,她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爱她,她如同石缝里长出来的花,用比别人艰苦的条件绽放得比谁都艳丽,她不需要谁的可怜。
迟允暮竟罕见地有些失了分寸,他手有些颤抖,看着盒子里的金灿灿的挂坠,那闪动着的光泽好似自己此刻挣扎摇曳的心绪,他真的觉得自己有些傻,奋力攒钱却做了一件蠢事,看着沈时晴迟迟没有动作,他的心如坠冰窟。
明明这样会让她手无足措,会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而自己还是做了。
可他又不能不赔,犯错了要弥补,天经地义,可揭开了二人这一深层次的身份联系,这一切行为的预谋和动机都变得欲盖弥彰。
迟允暮眸色闪了闪,眼帘垂下几分,嘴角勉强勾起一个坦然自若的弧度。
他刚要说句“对不起”,却忽然被眼前的人一把抱住,他微微震惊,可率先刺激神经细胞的,是沈时晴怀抱的温度和她头发散发出的清新香气。
“迟允暮,”沈时晴扑进他怀里,将人紧紧抱住,迟允暮僵着身子,眼睛微微睁大,许久都没反应过来,他听见沈时晴的声音似乎在哽咽,这才猛然回神。
“你不像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人。”
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话,迟允暮听完,心中的那颗大石头却好像猛然落地,他轻轻回抱住她,二人之间的气氛好像由泪水与悲欢交织在一起,但彼此的内心温度都在迅速回升。
当手链戴在手上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事情也潜移默化地形成了一种契约——属于二人内心世界的一种契约。
沈时晴第一次主动拥抱别人,拥抱一个异性,她也真正明白了迟允暮弄断自己手链时露出的难堪神情的原因,不是因为不想赔,而是因为他知道这条手链对于自己的珍贵程度。
它的价值远高于黄金本身的价值。
沈时晴想,所以迟允暮是想要赔自己,可他暂时没有那个经济能力。
所以迟允暮单休都要打三份工来挣钱,只是为了补偿她,补偿她那份缺失已久的父爱,尽管再累,迟允暮还是做到了。
沈时晴彻底明白了,她看着迟允暮,她发现对于迟允暮本人,她无法抗拒,也难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