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雪停。”
沈时晴视线穿过密不透风的砭骨雪幕,落在远处的钟楼上,她语气如天上落下的雪块一样冰凉,声音轻描淡写地乘着寒风飘进电话听筒。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
电话那头的秦淑显然对女儿的回答不满意,她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天气预报说雪要下一整夜,你要不冒着雪回家吧,我做了晚饭,女孩子一个人在外边不安全……”
沈时晴听着电话那头喧闹的背影音,眼前好似浮现出了一家人围着灯火吃晚饭的场景,她顿觉一根刺横哽在心头。
想像中的人间暖炊被她的意识撕碎,眼前再度清明,变成了茫茫朔雪。
一时间心里千姿百味,最后都汇成了一句:
“你们一家三口吃吧,我不打扰了。”
刚要挂断电话,手机不合时宜地“嘟嘟”响了几声——是新消息提示。
本来想挂断电话的动作停了这么几秒,母亲的话也从听筒里挤了出来:“回家吃饭吧,你弟弟和你……叶叔叔都想让你回家,我们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语气还真有几分让人动容,沈时晴却好像听见这句话表层套着种虚伪的薄膜,只觉得异常刺耳。
果不其然,弟弟叶霆的抱怨声从听筒里如洪水般泄了出来。
“啊,我才不要她回来一起吃饭!一个外人老是打搅我们一家三口做什么?”
这声音太清晰也太刺耳,连肆虐的狂风暴雪都没能挡住这句话。
沈时晴只觉得“烦”字涌上心头,本来打工遇上暴雪回家困难已经够烦的了,还遇上了同母异父的弟弟给自己添堵。
在心里的“烦”字密密麻麻堆积如山,比天上乱坠的雪花还要多。
“你不能这么说,姐姐也是我们家庭的一员,你要接纳她……”
电话那头又传来絮絮叨叨的声音,沈时晴不想听他们在自己面前演戏,于是干脆利落地把电话挂了。
十年前命运弄人,老天爷夺走了最宠爱自己的父亲,母亲改嫁给教育行业工作者叶锋,然后自己那个讨人嫌的弟弟叶霆诞生,进一步夺走了她的妈妈。
沈时晴两手空空地问世,终于得到父母的爱后,随着岁月蹉跎,这种爱或消失或转移,她又变得一无所有了。
现在电话一挂,整个世界都清净不少,沈时晴这才看到刚才给自己发消息的是同班同学楚依。
【初一小朋友:这次期末考试成绩下来了!你猜谁是年级第一?!】
沈时晴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她皱了皱眉,虽然不愿承认他稳坐年级第一的实力,但还是忍不住打字问。
【不是那个谁吗?】
【初一小朋友:苍天啊,大地啊!究竟为什么!我男神跌落神坛了吗?!】
沈时晴莫名其妙,她打了个问号过去,然后盯着屏幕等了半晌。
那边没了动静,沈时晴干脆不等,她抬脚走向雪帘后的阑珊灯火处。
是一排还未打烊的私人店铺。
沈时晴随便找了一家灯火通明的店铺,却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拢了拢自己麦当劳的工作服,把自己脖子上的红色围巾系紧,企图让身子暖和些,然后站在了屋檐下,借着灯光接着看新消息。
【初一小朋友:迟学霸这次理科排年级第二!不是吧不是吧,你说明天的太阳是不是要从西边升起了?】
沈时晴看到这条消息,先是问:“我呢?”
然后有蹙眉想了想,不耐烦地发了句:“我有没有说过,以后不要跟我提他?”
【初一小朋友:你还是文科排名第一。】
【初一小朋友:宝宝宝宝宝宝宝!我知道你讨厌他,可你不觉得很新奇吗!】
沈时晴松了口气,她刚要接着打字回复,身后的店铺里却传来一道清亮的:“你好,欢迎光临。”
是自己被迎宾器感应到了,那声音在寂寥的店铺里回荡,回声在心里四处碰壁,沈时晴下意识朝店里看去。
透过迷蒙的水蒸气,沈时晴看到那灯火通明中摆放着干净的桌椅板凳——原来是一家私人小饭店。
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擦桌子的身影,沈时晴目光转移到他身上,却被惊了一跳。
怎么是他?
少年身上系着泛黄的围裙,卫衣袖子向上卷起,他立在桌边,手上保持着用抹布擦桌子的动作,头却转向了自己,清俊的脸上那双眼睛深邃无比,仿佛一束暖光透过了寒凉的黑夜,照亮了雪中的沈时晴。
他视线落在沈时晴身上,眼底平淡无波,似是在打量,过了会儿,他继续埋头擦桌子,直到玻璃桌面上能倒映出他那温和俊朗的五官。
沈时晴的手机还在响,是楚依在轰炸。
【初一小朋友:你说到底因为什么?全校公认的校草加学神,竟然从年级第一的神坛跌到了年级第二!】
沈时晴抑制着心底的震惊飞快打字:“成绩浮动不是很正常吗?他差年级第一多少分?”
她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在一家破败满是脏污的私人小饭馆里看见了……学校里公认的“富二代少爷”?
【初一小朋友:听说校草只差零点五。】
沈时晴有些无奈,抬眼再次看向店内,似乎想要进一步确认,可那个桌边却已然空无一人。
手机还在不停地响。
【初一小朋友:你说他堂堂一个家族小少爷,对教育是不是特别看重?这次突然考了年级第二会不会气死?】
隔着水汽弥漫的玻璃,她视线在空旷的店铺荡来荡去,却都没有捕捉到那个高大的少年。
沈时晴低头看了眼手机,皱眉发过去个“有病”。
真有闲功夫为古人担忧。
更何况,你们所谓的“少爷”,真的会在大雪天不回家想着勤工俭学吗?
沈时晴对这人印象实在太差,平日里在学校总摆出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姿态就罢了,还总板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似的。
且不说别的,就在上周,晚上放学时,沈时晴从楼上往下走,学生们摩肩接踵地挤在楼道里,好不容易人潮通了,沈时晴却觉得自己的手链被什么东西给挂住了。
低头一看,果然是被一个男生的书包拉链给挂住了。
这男生不是别人,正是风靡全校的什么富二代小少爷——迟学霸。
当时他没有察觉,依旧往楼下走,沈时晴刚要把人叫住,手链却“啪”一声崩断了。
上面一个黄金挂坠应声而落,沈时晴在昏暗的楼梯上摸索了半天才找见。
顶着一头热汗抬眼时,刚好和这位迟学霸对上视线,他双唇抿成一条线,眉头紧锁,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神情,此刻更显几分严肃。
“抱歉。”他嘴唇似乎微不可查地抽搐几下,而后只说了两个字。
沈时晴当时就被这人逗乐了,弄坏别人东西不说,脸色还这么不耐烦,表明了就是不想赔。
一想起这件事,沈时晴就对这位天之骄子一阵反感。
她犹豫着想把自己的新发现告诉楚依,旁边却传来动静。
“咔哒——”一声,店门被推开,沈时晴还未来得及转身,一道温柔沉稳的男声仿若极夜时徐徐滑过的流星,穿过风雪传到了她耳朵里。
“你好,欢迎光临。”
沈时晴侧身朝门看了过去,正是刚才那个少年,也就是……楚依刚刚提过的迟学霸。
他正站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
沈时晴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出来迎客。
沈时晴没有正眼看他,可视线在那双洗到发白褪色的运动鞋上停留了几秒后,还是莫名地想落在他身上,余光撇见了已经打烊的牌子,她淡淡地笑了几声,直视着他指着牌子轻声说:“不是打烊了吗?”
少年穿着单薄的卫衣走出来,把写着“打烊”的牌子翻了个儿,露出背面的“营业中”三个字。
沈时晴没辙,肚子也正好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她抬头看了眼招牌,原来是一家山西面食馆。
寒风推着她走进饭店,温暖的气流扑面而来,让冻僵的大脑重新运转,她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转身,可一个温热的胸膛近在咫尺——她险些撞到他身上。
沈时晴感觉自己合眼的瞬间,睫毛几乎要扫到他前胸,再睁眼,微微抬眸时看到的却是他线条分明的喉结轮廓。
她心跳几乎漏了半拍,连忙后撤几步和他拉开距离,依旧温和沉稳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压得沈时晴莫名地心跳加速。
“怎么了?”
沈时晴瞪着眼睛看他,结巴了半天,这才发现想说的话好像车窗上的雨,只一个瞬间就被雨刮器擦得干干净净。
第一次距离一个男生这么近,还是被自己平日里默默列进“不对付”名单的。
几秒的凌乱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线,“这么晚了,我看你都收拾了,就不打扰了吧。”
他看着沈时晴却没有说话,后厨却传来一个粗犷的男声,那声音干涩刺耳,穿透力却极强。
“迟允暮!”
“你干嘛呢?还没收拾完?!我看你就是活得太安逸了,这么多年供着你吃喝连活都收拾不利索!”
脚步声渐近,沈时晴心里一惊,下一秒屏息凝神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大脑好似一个指针,在“原地不动”和“夺门而出”之间摇摆不定,最终指在了两者中间。
她往门口挪了几步,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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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把自己藏在了迟允暮高大的身后。
一个油光满面五大三粗的男人从后厨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肩膀上搭着一条泛黄的毛巾,舌头在口腔里不停搅动着,滑过布满污垢的牙齿,唾沫星子随之喷溅,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扫视着二人,从迟允暮到他身后的沈时晴。
“你带来的?还是吃饭的?”过了半晌,他迟疑地问,一双眼珠子在沈时晴身上贼溜溜地转。
“同学。”迟允暮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沉着地回应。
里面忽然又匆忙跑出一个矮小的黄面女人,她把男人往里推,一脸歉意地冲沈时晴笑:“小姑娘,这么晚了,吃饭吗?”
沈时晴有些尴尬,想摆手转头就走,那女人却一把冲上来拉出了沈时晴的手。
沈时晴只感觉自己手腕好像被什么带着倒刺的藤蔓缠住了,她低头看那双手,干裂粗大,结痂的面粉挂在手上——怪不得感觉那么粗糙。
她想把手缩回去,又不想把抗拒溢于言表,她笑着推辞:“就是路过遇见同学,进来打个招呼,您不用麻烦。”
沈时晴看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迟允暮,她不想装作不认识,毕竟每次考完试的年级表彰大会两人都同台领奖,而且前不久,他还刚刚弄坏了自己的东西。
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也绝对不能装作不认识。
女人一听更加高兴,一双眼睛都被脸上浮起的喜悦给遮盖——她眼睛眯成了条缝。
“原来是小迟的同学!哎呀哎呀,那我给你下碗刀削面,小迟有玩的好的同学不容易,尤其还是你这么个漂亮的姑娘……”女人笑着拍了拍沈时晴的肩,把人按在了一旁的座椅上,自顾自道:“你等着,面马上就好!”
沈时晴坐立不安,她尴尬地想钻进布满油渍的地缝里。
这时才想到,都是迟允暮主动出门邀请,自己这才误入虎穴!
忍不住幽怨地瞥了他一眼,却见迟允暮坐在柜台后,旁若无人地翻阅着一本奥数竞赛书。
再想想自己,穿着麦当劳的工作服,带着一身风雪穿梭在半夜无人的街道上,狼狈,无家可归。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将要收回的视线却执拗地定格在迟允暮身上,她近乎贪婪地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对手,许久,反而笑了。
即使是坐在逼仄狭小的柜台后,迟允暮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一只胳膊撑着下巴,昏黄暖光打在他脸上,把俊朗的五官塑造得更加立体。
沈时晴收回视线,同时也敛去笑意,本以为彼此才是那个天之骄子,没料到彼此都是在凡尘泥沼中苟活的等闲之辈。
“冷吗?”迟允暮站起身,路过沈时晴时语气温和地问她。
沈时晴有些懵,忍不住又看了迟允暮几眼,她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迟允暮走到了店门口,把角落立着的电暖器打开,对准沈时晴的方向。
她顿时感觉有一个太阳终于愿意施舍给自己光芒,暖意从皮肤渗透到了心里。
迟允暮拿出一个玻璃杯,沈时晴就看着他给自己倒水。
暖黄灯光淌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将平日冷硬的线条柔化了三分。迟允暮先倒半杯温水晃了晃,倒掉,再重新注满温水,指尖贴着杯壁试了试温度才推到沈时晴面前。
接着垂眸看了她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而后声音低缓道:“刚温好的,不烫。”
这和学校里那个弄坏自己东西还翻脸不认账的是同一个人吗?简直是云泥之别。
一时之间沈时晴对他的看法有些复杂,她盯着玻璃杯上的蒸汽,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人家有什么偏见。
是该重新认识一下这个这个让自己又恨又嫉妒的“天之骄子”了。
可看着他那一身单薄的素色卫衣和洗到几乎泛白的牛仔裤,这……富二代?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富二代被送来这个小县城参加变形记了,穿着无名牌不说还近乎朴素节俭。
有趣。
和在学校一样的是,迟允暮仍然不多话,倒完水他就走回柜台后,接着捧起书看了起来。
“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沈时晴在心里问自己。
他难道不是也很看不惯自己吗?
上次弄坏自己手链后,从他的表情沈时晴就能猜出来,迟允暮一定觉得她又作又矫情。
如果说自己和母亲打电话时被他听到了,沈时晴合理怀疑迟允暮这是在可怜她,但……
迟允暮再次站起身,走到门边,把玻璃门上的“营业中”再次翻转到“已打烊”。
路过沈时晴时,他沉沉地落下一句:
“今晚这里只对你营业,在我这里,你可以等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