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里，我便厚着脸皮在真人的临时住所歇下了。
我用多余的衣料给自己做了个术式加固过的口罩，在保留透气性的同时，还能阻隔污水中散发的难闻气味。
每日伴着流水声入眠，一旦听到忽远忽近的脚步声，或是什么东西爬行过的沙沙声，我就知道该起床了。
真人每日有固定的出行时间，我为了养伤和避开咒术师的追击，活动范围一直局限于桥下和地底的世界。
偶尔，真人会主动分享一些从人类世界带来的新消息。
这天，他去了人类的电影院，回来时用海报包裹着几个生红薯，肩上还挂着从古玩市场淘来的拼布口袋。
“这东西烤了能吃吗？听说很甜。”他把红薯递给我。
我听到“甜”这个字，肌肉一阵痉挛，眨了几下眼睛缓解，才接过来：“试试呗。”
无聊的日子里我学会了钻木取火的技能，于是取来晒干的树枝点燃了一个小火堆，心里怀念着漏瑚的术式，开始用临时火堆烤红薯。
真人则靠在火边，不像取暖的样子，倒像是为了借助火光看清海报上的字。
我瞥了一眼，看到标题写着「究极恐怖之千年诞生的诅咒之王」。
这么长的名字，很难不怀疑是有心人故意利用信息差编造的噱头，但真人看得津津有味，甚至用树枝沾了点火堆中的灰，对照着翻拍的原版漫画名字，在地图上圈出附近的书店。
“你有钱吗？”他问我。
“借不了，你看我像有的样子吗？”我把两侧裤子口袋都翻出来给他看。
“那算了，”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不是要问你借，我自己有。”
“……那你问我做什么？”我还是适应不了他的脑回路，因为我分不清哪句话是他发自内心的鄙夷还是表面的恶作剧。
总之都不算什么好话就是了。
“你要是有钱的话，我可以在明天去买漫画的路上帮你代购。”他隔着跳跃的火苗看向我。
“谢谢，不用。”我把红薯翻了个面，紫红色的外皮已经被烤得开裂，从缝隙中露出一抹亮丽的金黄色，香甜的蜜油分泌出来，顺着树枝流淌到我的手上。
“嘶，烫烫烫！”我慌乱地交换着双手，真人凑过来嗅了嗅，似乎对这过于甜蜜的气味不感兴趣，也没有想吃的意思。
“我不客气咯。”我没管他，自己掰开一半红薯，就着热腾腾的烟火气，狼吞虎咽起来。
月亮低低地悬挂在远处的树梢上，深蓝色的树影连成了一片。
“又是战争主题的电影，拍来拍去都是那些内容。A国的王子爱上了B国的公主，B国不肯，A国便带着骑士们来攻打城堡，最后公主被A国王子的骁勇所打动，主动打开城门邀请王子，最后她和王子坠入爱河，两国百姓也开启了新的幸福生活……嘁，这编剧是用自己除了脑子以外的器官幻想出来的剧情吗？”
真人翻来覆去地翻动着海报，最后把它们全丢进了火堆里。
嫣红的火苗窜得老高，热浪扭曲了我面前的空气。
我在火苗噼啪作响声中开口：“你最近是不是在人群中活动得过于频繁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真人是从人类的恶意中诞生的，我总称呼他为纯粹邪恶的化身，但身为校友，还是礼貌性地关怀了一句。
“因为人类是很有趣的观察样本啊。”真人说。
他从学生时代就对社会科学感兴趣，但同时也打着“社会实验”的名号，对我们做了不少恶作剧，同学们怨声连连。
火堆有了那些海报作燃料，烧得更旺，我把烤好的红薯一一摆放在石盘上，自己又拿起一个吃起来。
桥洞底下被我打扫得很干净，完全不是刚来时那般脏乱模样，现在更是充斥着浓郁的红薯香气。
我有点担心这气味会不会把人吸引过来，犹豫着要不要布一个小型的「帐」。
结果没等我动手，真人先发动「帐」术，将桥洞罩了起来。
他将肩膀上背着的拼布口袋放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诸如古典文学作品、哲学参考书等等，甚至还有一些老派电影碟片。
我瞪大眼睛：“这都是从哪儿来的？”
“有些是捡的，有些是买的。”
他把一个破旧笔记本电脑递给我：“能用术式吗？电量不太够。”
我眼皮跳了跳，这家伙还真会给我出难题。
不过既然吃了他带回来的食物，总要归还点什么。
我不太情愿地放下还插着半个烤红薯的树枝，拿过笔记本电脑：“不保证它能正常使用，毕竟从来没人提出过要我把术式用在这上面。”
“不算浪费吧？人类世界的娱乐活动有很多，我都很好奇，你难道不好奇吗？”
“如果我现在坐在咒灵高专办公室那张舒适的皮质座椅上，也会想用自己从网上订购的电脑来看一部电影。”我说。
但现在，大桥洞底下，身边堆着一群破烂，我是在没有欣赏电影的心情。
我多次向真人提出过要见花御、漏瑚，还有羂索大人，他屡次用借口推脱，甚至明着拒绝。
我不懂他在打什么算盘，问得多了，他便会用“羂索的要求”来搪塞我。
真人像是会乖乖听话的类型吗？我完全不信。
心里被诸多事情压着，我有点烦躁。
术式的光芒从掌心亮了几次，由于心脏受到咒物的侵蚀，无法复原到我最初的咒力量，这阵子生活条件不好，各方面机能恢复得也慢，连简单的术式都需要花时间完成。
“好了。”我把电脑推回去。
真人眼睛一亮，盘起双腿，将电脑平放在膝盖上，噼里啪啦敲下一堆字符。
我凑过去看了眼：“你在搜海报宣传要上映的电影？”
“嗯，因为没看到结局。”他说。
“你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已经快整整一天了，连一部电影都没看完吗？”我惊讶道。
真人：“因为中间走了个神。”
“哈？”
“遇到了感兴趣的样本。”
他口中的“样本”大概率指的是人类，我知道他最近跟着羂索，似乎在研究什么“改造人”。
我对这种实验一向反对，咒灵高专也明令禁止拿同类或者人类做奇怪的实验。
内心的忧虑逐渐放大，我语气不自觉低了几分：“羂索到底想干什么？”
“你很关心他？”真人头也不抬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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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他会把诅咒目前的稳定生活给搞垮。”
“哦，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有师生情结的家伙呢。”
“你少恶意揣测。”我伸手使劲扯了下他的头发。
真人的注意力全在电影上，完全没有痛觉一般，任由我扯。
我百无聊赖地等了很久，久到红薯变凉，干巴巴地躺在石头上。我不忍心浪费，又拿起吃掉，结果被噎得喘不上气，拼命找水喝。
就在我和红薯斗智斗勇的时候，真人放下电脑站了起来，他表情似乎很失望。
“怎么，咳咳，”我捶着胸口，试图用外力把噎人的红薯咽下去，“电影结局很一般？”
“毫无新意。”他哼了一声表达不满：“还不如下午遇到的那个人有意思。”
“谁？”
“名字叫吉野顺平，改天带过来让你认识。”
听真人的描述，那孩子大概还在读高中，跟虎杖悠仁差不多的年纪。
我警觉道：“你没对他做什么吧？”
“别用那种语气吧，虽然我做了很多很变态的事情，但不代表次次都会。而且，这次是他自己主动找来的。”
“哈？你疯了吗，不是，他疯了吗？”
哪个人类会想不开，见到诅咒不跑，还凑上前来的。
我无法理解。
“所以说他很有趣啊。”真人淡淡地笑了下，那眼神里并没有杀意。
我逐渐沉下心来。
“不过，”我把火堆的余烬扫到河边，“你答应了我那么多事，准备什么时候兑现？”
真人打了个哈欠。
我说：“明天帮我问问花御的意见、过阵子应该有机会见到羂索、改天带吉野顺平来和我认识……”
我掰着手指头一一数着：“这么多条一个都没实现吧，你是在对我画饼？”
他垂着眼：“不是你说的吗，喜欢把决定交给命运，我也在等合适的时机。”
“一句话的事需要等什么时机？什么时候算合适，月亮掉下来吗？”我语调不自觉重了几分。
“明天。”真人说。
“这次不会再拖延了吧？”
“不会。”
“呵呵，你最好是。”
“那些话我早就跟花御说啦，是她要等一个时机。”
“谁信啊！”
“是——真——的！”
就在我音量越来越大时，听到一阵空旷的脚步声朝这里靠近。
我立刻止了声音，顺便捂住真人的嘴巴。
“嘘，有人来了。”
我压低声音，将咒力全都集中于听觉，感知那脚步声。
是诅咒？还是人类？该不会，是咒术师追来了？！
真人见我如临大敌的样子，笑了起来，他甩开我的手，漫不经心地说：“在咒术师堆里待了几天，连胆子都变小了，是熟人啦。”
我转过头，看见一束剑光划开了「帐」，随后，一个身上长满肌肉却扎着浅金色偏马尾、眼底印着紫色倒三角印记的人走了进来。
剑柄竟然是一只人类的手，和他的手彼此相握。
他把剑搭在肩上，笑嘻嘻地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