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2日,周四
端午节放了三天假,徐行跟着季平安带上季繁回了一趟平洲看老人,放假第一天飞机场赶去程,人多到爆炸,最后一天赶回程,人也多到爆炸,幸好季平安出行准备万无一失,而徐行一掷千金买商务舱也算高瞻远瞩,三个人回来的时候心情都还算不错。
唯一让徐行不舒服的是季平安在平洲三天手机不离身,连洗澡都带进去,而且开了静音。
她没去问季平安为什么,虽然这是个新动向。
季平安的手机以前从不静音,睡觉时直接关机,他喜欢看书,很少跟其他人一样拿着手机刷刷刷,徐行拿过去爱怎么看怎么看,密码是他平洲家里的座机号码后六位。
现在他所谓的“客服手机”不见了,突然他就开始静音,手机不离身了。
这个念头一钻到徐行脑子里,她就马上提醒自己挣扎出来。
这条路通向的是无尽黑夜,不值得期待。
过完节的周二下午三点,如徐行交代的,高黎准时敲门进来:”徐总。”
徐行早有准备,直截了当递过去一份文件:“你坐下,看看这个。”
高黎规规矩矩坐下,一看文件的开头就问:“徐总,这是?”
徐行说:“股份协议,你去周万成安保公司要跟他签的股份协议。”
高黎挠头,很疑惑,但他什么都没问,而是按照徐行说的,先翻起了文件,
那份文件很多页,涉及的条款也相当复杂,因为里面几乎都是法律术语,包括职业责权,股权架构的描述,以及股份利益分成的细节。
徐行从他微妙的表情反应就知道他可能什么都没看懂,不过她不需要他明白,现在在这个办公室,她们之间唯一需要的是对彼此的信任。
“我建议你跳槽去周万成的安保公司,但不能是以普通员工的身份过去,这份股权协议里写得很清楚,你以你的专业技能和部分资金入股,占比百分之三十,作为执行董事的身份灵活处理业务,如果周万成不接受,可以下调到25%,但这就是极限,不能再低。”
高黎恍惚地望着徐行,似乎在老家的月夜听到一个狐妖的故事,故事里有泼天富贵,锦绣江山,只是不能醒来,一旦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身处荒野,一无所有。
他讷讷地说:“徐总,这不可能吧,周万成这家公司做得好好的,我觉得他不会愿意……”
他的话戛然而止,而后再度恢复平常的稳定:“但这样的事我是门外汉,没资格发言,您既然给我看这个,肯定有说法吧。”
徐行很满意,说:“是的。”
“我查过他们公司的信息,注册资金十万,没有私人安保公司资质,就是一家普通的商务服务公司,以组织和协助商务活动会展活动的名义做安保业务,严格来说是不合规的。”
她拍了拍那份文件:“我有对口的资源和关系,能帮他把全套的资质拿下来,变成一个真正的安保公司,甚至可以开拓海外市场,之后他所需要的,就是你这样有专业技术还信得过的人去做业务。”
高黎的眼睛亮了,似乎看到了什么光明之物高悬于空中,垂落希望。
徐行没有卖关子:“我的资源,就是你跟他谈股份的砝码,我知道你没什么钱,我也会提供初始的资金给你。”
高黎屏住了呼吸,好事来得太突然的时候,就会显得非常不真实,徐行知道他的个性,他不会幻想。
她看了看时间,十七分钟之后她还有会议,于是快速推进了谈话:“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我要这样做。”
答案很简单——
从中国现在的发展趋势来看,私人安保公司是非常好的投资,做大之后能在国内国外都开展业务的话,前景尤其诱人。
只不过这一行的壁垒也很高,能做起来的没那么多。
她查过周万成,不仅仅查他公司运营的情况,客户口碑,还有周万成个人的背景,在西京这么多年的经历,以及做事的风格。
结论很有趣——他和高黎的性情截然相反,非常擅长做商务,简直不像一个当兵出身的人,但他擅长的也只是眼前一单接一单的业务,可能和受教育的程度有关,他没有什么战略构想和长期规划,真正是小富即安,因此他招得到的精英也很有限——精英大把选择,怎么会去一个开张吃一年的小公司混日子。
所以高黎需要周万成,周万成也需要他。
他们两个都需要徐行,起码在这个时候。
“你带着我的钱和资源过去,给你三年时间跟周万成一起把公司做好,之后我要以你现在入股的价格收购你三分之一的股份,如果没做好,就当你欠我这么多钱。”
徐行抬起下巴,示意高黎好好看文件:“我不是在做公益,也不仅仅想要帮你,这是生意,跟我去投资一家奶茶店没有什么不同。”
高黎点点头,“我知道您的意思。”
徐行挥挥手:“你拿去慢慢看吧,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问岚姐,协议就是她写的,有什么其他想法你就来找我。”岚姐是他们公司的法务。
高黎答应下来,起身走了,走的时候双手捧着那份文件,似乎生怕那叠纸会掉落在地,然后碎成一个个肥皂泡从窗口飞出去。
晚上徐行难得在家吃饭,和季平安说起这件事,季平安就问:“祖儿看上小高什么了?”
徐行想了想:“安全感吧。”
“何祖儿还需要安全感啊。”季平安发出了经典反问。
徐行说:“谁不需要安全感呢。”
她随口说的,说完之后就觉得季平安的脸色有点不自然,尽管转瞬即逝,她还是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季平安摇摇头:“没什么。”起身去了洗手间。
这时门铃响了,来的是快递,一个沉甸甸的箱子递到徐行手里,她一个不堤防,差点儿坠到地上,一看收件人是季平安。
她嘀咕着走回屋子,季平安还没从洗手间出来,于是自己拿了剪刀在门廊上拆快递。
是一箱清酒。
标签上写着——松之司「龙王?桥本」单一地块纯米大吟酿
里面有张卡片介绍这个酒:
日本首个提出「清酒风土」的酒造,按土壤细分地块,选用龙王町山田锦,精米步合50%。
2007年获IWC清酒金奖,被酒客称为「清酒中的勃艮第」。
口感融合了青苹果与蜜瓜的清甜,中段米鲜层层叠加,尾韵辛口带米甘,冰镇后清爽如夏日溪流。
稀有性:仅签约特A产区农家,每年产量有限,酒标印有地块编号,可追溯溯源。
徐行把卡片读完,然后皱起了眉头。
她和季平安对酒的兴趣都很一般,徐行偶尔应酬会喝一点红酒,季平安则对自家妈妈酿的米酒比较有感情,顺带吃日料的时候愿意喝一点清酒。
眼前这款清酒,就是前几天季平安请一个有合作的医生吃日本菜时尝过的清酒,拍了酒瓶,回来网上查了好一会儿资料,跟徐行说这酒颠覆了他对清酒的认知,特别好喝,难怪会得奖,唯一的缺点是太贵了,他们在日料店喝的那个年份要将近两千块一瓶,季平安还嘀咕,请客喝这个就算了,自己喝还真下不了手。
结果是嘀咕完就给自己买了一箱吗?
徐行放下剪刀上网查了一下,这箱酒要差不多七八千块钱,这么买东西徐行能干得出来,但从来不是季平安的风格。
她进去找季平安:“你买了酒吗?”
季平安正在洗手,还哼着小曲儿,一脸身心得到了解放的舒畅表情,闻言一愣:“什么酒?”
出来一看和徐行一样纳闷:“我没买过这个酒啊。”
蹲下来看发货地址发货人,都很陌生,徐行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看他的样子又不像在演戏。
“是哪个病人给我寄的吗?”季平安自言自语。
徐行说:“给你寄这么贵的酒,这病人得病成啥样被你救回来了啊。”
她扭身回了屋,季繁吃完饭了,在地上坐着玩积木,徐行刚要蹲下欣赏一下女儿的建筑天分,忽然手机响了,有人给她发信息:
“问问季平安,喜不喜欢我寄的酒,他自己不是舍不得买吗,现在不用纠结了。”
是个陌生号码。
徐行一下跳了起来,吓了季繁一跳,抬头迷惑地说:“怎么了妈咪?”
她稚嫩的声音像一滴冰水落在徐行的眼睛里,不够让她冷静,但带来了几分清醒。
她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没事,妈咪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要处理一下。”一边说一边走到楼上,再次拿出手机。
这个号码她从前没见过,看记录也没有任何历史痕迹,可是从语气和内容来看,发信息的人是江去闲无疑。
徐行倒吸一口气,打开了通知信息里右下角骚扰拦截的部分。
几十条未读垃圾信息赫然在列,一路拉下去,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尾号6688.
自从季平安给江去闲打完电话录了音,徐行就拉黑了她的号码,眼不见心不烦,这是金玉良言。
被拉黑后江去闲还是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
“季平安不会离开我的,他不爱你,他只是忍着你。”
“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徐总你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你猜现在你老公在哪里。”
第三条的时间是上周三晚上八点半,徐行记得自己那会儿还在公司,九点四十左右回到家,刚好赶上和季繁睡前腻乎一会儿,季平安早就洗完了澡收拾好了家里各处,很悠闲地在客厅看球赛。
季平安绝对不会放季繁一个人在家,这一点徐行是能确信的,如果他这么干了,不出十五分钟,小姑娘也肯定会轮流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她一向来不是个胆儿肥的孩子。
既然如此,江去闲这种信息,自然就是为了无事生非,挑拨离间。
但那瓶酒怎么解释?
徐行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掌心抚摸着自己胸口,像那里堆塞着什么有形之物,甚至还去喝了几口水,试图把块垒浇开。
季平安这时候进来了,对着徐行挠头:“我联系快递退单了,这么贵的东西没头没脑地,收下来心里不踏实。”
徐行心里一松,说:“说的是。”
拿起手机找到刚才搜的网店,下单了一模一样的四瓶酒:“你爱喝那咱们自己买呗。”
季平安笑:“谢谢徐总。”过去陪季繁玩了。
徐行凝视着他的背影,低下头来看拦截信箱里江去闲的信息。
她往自己脑子里输入各种信息,计算有可能的走向,是和江去闲针锋相对,还是擒贼先擒王,找季平安再闹一场,或者铁了心就是若无其事。
她问自己:哪一种反应能让江去闲最难受?
答案是若无其事。
任何反应,都是给她脸了。
任何反应,都表示她的挑衅有用。
徐行删掉所有江去闲发的信息,拉黑了新的那个号码。
只是当她再次望向季平安,那种心事重重之感,却仍然难以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