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危机,离我们很近。”
“不对,快回去!”
但是一切都晚了,钱家已经成为一片火海,房屋接二连三地倒塌,混杂着破空的刺耳尖啸,大地在剧烈晃动,炽热的烈焰四处乱窜,充满想要吞噬天地的欲望,火舌舔舐着木头,光是靠近都能被热气熏熟。
人群发出阵阵咳嗽声、擤鼻涕声,他们惊慌失措犹如无头苍蝇,四处乱窜,哭声震天。
高近允想冒火进去救人,被梅子箐紧紧抱住腰身无法动弹。
“我只要一句话,你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吗?”
高近允一根根将她的手指掰开,似贪恋又极其克制地摸了摸她的发梢,落寞地垂下手。
“不能,但是这是我应该做的。”
“对不起,可能这段路我也只能陪你走一程。”
他瞬间被火海吞噬,不见踪影。
梅子箐攥着他的衣角,可那粗布麻衫不知道为何今天竟然像丝绸一样丝滑,从她指尖溜走。
梅子箐坚强地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下定决心后脱下鞋子。
钱家旁边就有一条河,河面倒映着冲天的火光,空气里波动的灼热和河中波纹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到底哪边是炼狱。
她毅然跳下河,沉入河底。
一颗幻化的石楠花树从河底长出,白色的花朵上黏着晶莹的水珠。
她用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高一点、大一点,每一根枝丫都在拼命舒展,她的血液化作汁液不断充养着四肢百骸,绿叶因此如巴掌般大。
好像生命都在渐渐流失当中。
梅子箐见差不多了,不再犹豫,她卷起每一片树叶兜住水往火海里洒。
水落到火上,飘起圈圈绕绕的白烟。
火势渐小,露出烤成焦炭的房梁。
梅子箐甚至还来不及高兴,火焰窜得更高,呼啦冲向天迹,火势顺着风的方向不断延伸,将周围的房屋也点燃。
她一直在不断努力地泼水,但是火好像并不是简单的火。
隐隐约约甚至能够感受到非比寻常的邪气。
梅子箐变回人的模样,头浮在水面呆呆地望着,手指沉重地不能抬起来。
眼泪如同决堤的潮水,迫不及待离开她的眼眶,混着冰凉的河水,寒了她的心。
怎么会这样?高近允还在里面啊!还我的高近允!
她眼神失真,本来稀薄的灵力突然有了一口永不停歇的泉水一样源源不断,乌黑的长发在空中乱飞。
“你还我的高近允!”
内心的恶念在不断膨胀,一路走来的绝望和痛苦几乎要将她淹没。
梅子箐手臂化作无数巨大藤条,将还在燃烧当中的房屋全部挥倒。
水从河中流向高处,在她身后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水球,她不管不顾地将它一抛,水球在火海里炸开。然而一切都太迟了,房屋在火海中苦苦嚎叫,转瞬间都化作黑炭。
她的水球只灭了火,但一切都已经覆灭了。
梅子箐仰天咆哮,女子凄厉的哭声在整个瓷板镇里回**,震走了天空盘旋的乌鸦。
“高近允!你是个骗子,我们不是说好去幽都的吗?”
梅子箐从空中降落,颓然倒地,鸦青色的棉麻裙湿了干,干了湿,泅上斑驳的印记。
木头燃烧后浓烈的木香和硫磺味侵袭了她的感官,直到现在她才发现那邪气不止是一丝,盈满了的恶意扑面而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死他们?他们什么都没做啊!”
“高近允,你这个傻子,这里是魇,他们都已经死去了,你还要白白送死!”
梅子箐的泪水不住往外溢出,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流出这么多泪,世界从他离开的那一刻就变得很模糊了。
“别哭了。”
眼前多了一团灰扑扑的东西。
“东西”脸上不再白皙如玉,一块一块的黑印打在他脸上,下颌、侧脸被火焰灼伤,小小的水泡贴在他面上。
雪白的僧袍也变得黢黑,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宛如一只在柴火堆里翻滚过的小白狗。
“小白狗”喔不,“小花狗”想要直接用手触碰她的脸,指尖碰到眼泪的那一瞬间又快速收回去了。
他掏啊掏,半天从身上掏不出一块好布,再低头一看,自己连手也掏脏了。
战损版高近允讪讪微笑,默默把自己的身体往后移远。
“我太脏了,你不要过来。”
梅子箐眼泪还挂在脸上,表情一时欢喜一时傻愣,脸上像挂了一个五彩调色盘。
“是真人吗?”
高近允将自己的脏手藏到身后,笨拙的用还不算太脏的衣领蹭了蹭脸颊上的灰。
闻言无奈撇嘴,脸上唯一完好的晶亮眼眸直视着她的眼睛。
“当然是真的啦,傻瓜。”
他提起手腕空弹,梅子箐感觉一股气流在自己眉心流转,不通,更像是在同她打闹。
梅子箐捂着额头,傻乎乎地裂开嘴笑,她的眼睛还在充血,眼眶周围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整个人就像一个蔫巴巴的水蜜桃。
高近允心里突然有点不好受,不知道是在气恼让她这么伤心的自己,还是在气什么。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于后悔和愧疚的神色。
梅子箐现在已经是很会看人脸色的小花,她的手腕支撑起身体,将全部力量蓄积。
高近允还在反思,身上突然像多了一个几十斤的秤砣,直接将他撞入水里。
清澈见底的河水染出了一朵墨色的花,他衣摆飘开,整个人浮在水面上。
水洗去铅华,他的脸恢复白皙。
梅子箐紧跟着跳入,溅起一朵大大的水花。
高近允单手格挡,水花还是无情地拍打着他的脸庞。
一具柔软的身体顺着水波挤入他的怀抱。
是梅子箐,她蛮横地挂在他身上,手死死勒住他的腰。
“幸好你回来了,我…”我当时真的很难过。
她的话没有说完,高近允已经明了。
他的身份和处境不允许他有过多的温存,所以他连一个拥抱都无法给予她。
手垂在身边,指甲用力地凹进肉里。
她的头发乌黑,被水打湿后顺滑地贴在她的头上,小小的一个人窝在他胸口,还在不停颤抖。
高近允知道她吓坏了,手几番想要回拥都无力地放下。
“我佛慈悲,就宽恕弟子这一回吧!”
他最终还是没有把手放伊人腰间,只是将手放在她头上,一动不动,往里传入灵力,让她不至于在水中感觉到寒冷。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胸腔传来震动,她的气息顺着衣襟钻入。
高近允不自在地别过头去,脸上有可疑的绯红。
“遇到上次那两位了。”
他折返回去并非是真的想要救下钱壮飞的,电光火石间他突然发现了什么,回去也只是为了让悲剧不再发生。
可是一切都有因果,等他推开熊熊烈焰燃烧着的房门时,已经太晚了。
钱翁睁大眼睛,苍老的面颊上全是血渍,他一向很爱惜的白胡子被火烧断,胸口别着一把大刀。
血水潺潺如小溪,它的尽头在火里。
那个断了一臂的青年人背对着他,对父亲的死不屑一顾。
高近允轻轻一跃,躲过了断裂的窗框,他飞身来到钱翁身旁,替他合上了圆瞪的眼睛。
“钱壮飞,不,应该叫你魇,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
“大师果然敏锐。”
钱壮飞不再伪装,脸上憨厚的表情一变,嘴角裂开阴冷的笑容。
那双眼睛,已经不是人类的眼睛了,里面只有欲望和冰冷,像是吐信的毒蛇,趁你不备咬上一口。
“你是怎么发现的?”
魇剥落身上的人皮,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扭动着的蛆虫在他身上爬,每动一步都有血合着虫落下。
他站在原地,脖子却无限伸长,直接来到高近允面前。
高近允看似云淡风轻,面上一派淡然,实际上衣袖里的拳头已经捏紧了。
这个人好恶心啊!
走开啊!眼看着他眼眶里爬动的虫都要到自己身上了。
高近允牙关咬紧,抄起带火的木棒往他脸上抡。
将人抡进火海。
那火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竟然避开了他的身体另行燃烧,魇毫发无损。
他身体扭曲,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见他执意要得到一个答案,高近允把木棍往身后一放,挡住钱翁的尸体。
“从见到你母亲灵魂的时候开始。”
“还有你的父亲,其实一切都是你干的吧,他们都是你的替罪羔羊,新夫人也不是你父亲要娶的,恐怕是为你背了锅。”
魇仰天大笑,蛆虫扑簌簌往下落。
他一半是钱壮飞,一边是魇,此刻左右两边在不断移动,眼球突出想要从眼眶里脱离。
“哎呀,真是可惜,居然这么轻易就被你猜到了。”
“那位小姑娘倒是单纯,你瞒着她这么多事,她都没发现,还傻乎乎在外面替你扑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