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改队!”
顾辰远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手指隔空点了点银行方向,
“那是国家金库,不是咱家!你当拍桌子跟拍黄瓜一样简单?”
顾小芳咂咂嘴,眼角却还挂着不服,半晌才挠挠后脑勺,嘿嘿两声,
“我这不是没动手嘛……就吓唬吓唬,过过嘴瘾。”
“心里有数就成。”
顾辰远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像春夜里的风,带着潮湿的暖,
“二姐,你知道我最大的念想是啥?就是咱家人一个都不少,平平安安、齐齐整整地过日子。哪怕喝稀粥,只要一个不缺,我就知足。”
顾小芳眼眶“刷”地红了,扬手假意锤他肩膀,
“臭小子,一个大老爷们儿说这种酸话,臊不臊!”
可话到末尾,还是瓮声补了一句,“二姐答应你,一定好好的。”
……
当晚,沈红颜没再数钱。
顾辰远那只绿军挎包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像被抽了筋的面口袋。
沈红颜余光扫过,心里“咯噔”一下,几次想开口,又咽回去。心想远哥怕不是遇到小偷了?
直到顾辰远从怀里摸出那本红彤彤的存折,递到她面前,封面烫金在煤油灯下闪了一下。
“这个交给你。”他轻描淡写,像在递一根葱。
沈红颜愣了半秒,眼睛倏地弯成月牙儿,声音软得能掐出水:“远哥~这么多钱,都给我呀?”
“你是我媳妇,不给你给谁?”
顾辰远脱掉衬衣,往床头一搭,光着脊梁滑进被窝。
沈红颜羞得耳根通红,却还是习惯性地偎过去,指尖在他胸口轻轻画圈,像猫挠门板。
“可……万一丢了呢?”
“丢就丢了,大不了再挣。”
顾辰远眯着眼,视线落在她露在被子外的那截小腿——白得像刚出缸的豆腐,软软压在他腿上。
结婚这些日子,她总爱这样趴着他睡,只要他不动,她就能黏一整夜。
“你就不怕我偷偷给我家花?”沈红颜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小声嘀咕。
“你不会。”
自己的媳妇,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这些天,顾辰远家都照旧忙碌着。
楚航则是过的并不愉快,他趁着周末休息回家跟自己父母提了自己现在已经有意中人的事情。
本来他父母是很开心的,但是一听是个农村丫头,他们就不愿意了。
自己儿子可是吃公家饭的,怎么能娶一个农村女子呢。
还是他们局长劝他,大胆去追,这不,这个家伙才鼓足勇气过来。
顾小芳正在院子里弄药材,手里拿把小刀,正把刚采的黄芪切片。
刀锋薄,她动作倒是很轻,主要是她知道这玩意都是钱,弄坏了就少赚钱了啊。
抬头时,她看见楚航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身后漏进来,把他镀了层毛边。
顾小芳站了起来:“你咋来了。”
楚航两只手各拎一只网兜,左手是罐头、麦乳精,右手是苹果、桂花糕。
他喉结上下滚了好几遭,才往前蹭了两步,像踩高跷似的:“小……小芳,这是给你买的。”
崔秋华也在院子里,不过是在墙边,自然听到了这边的声音。
顾小芳慌了,把刀背到身后,声音发飘:“你、你给我买啥东西?我、我不缺。”
楚航像被钉在原地,网兜勒得指节发白。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耳根却先红得滴血。
足有半分钟,他才重新启动,一步跨到菌架旁,差点带倒一排菌包。
“小芳!”他嗓子发干,声音却炸在低矮的蘑菇房里,“我、我是来提亲的!你……你嫁给我,行不?”
话一出口,像把滚烫的开水泼进冷油锅里。
崔秋华手里的药杵“当啷”掉地。
顾晓明张大了嘴,能塞下半个蘑菇。
顾小芳只觉得自己瞬间被拆成零件:心脏飞房顶,脑子落脚底,血液全逆流。
耳边只剩“嗡嗡”蜂鸣,却盖不住心底那句惊雷:他……居然是来提亲的?
怎么办?
这怎么办?
这个家伙怎么会向我提亲?
她攥紧的刀柄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胸口那股乱麻。
顾小芳想要说自己现在不想嫁人,但是这个事情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说。
她只能望向自己娘:“娘……”
崔秋华现在心里也“咚咚”打鼓了。
这楚航今天过来也太突兀了。
你说你想要提亲,至少要先通个气吧,哪里能上来就提亲。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沉稳的说道:
“楚家小子,你可想清楚了——这婚姻可不是买双鞋,不合脚还能换。我家晓明她脾气不好,这你都能接着?”
楚航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倏地握紧,指节发白。
他先看了一眼——那眼神像在给受惊的小鹿递一把草,然后“咚”地一声,单膝落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声音砸得菌架都似颤了颤:
“婶子,我楚航今天把命撂这儿!我早就喜欢小芳了,她性格直爽,人也洒脱。”
就在这一刻,沈红颜从蘑菇屋忙完出来。
她拎着空水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好听见了。
她心口猛地一紧——自己存折上那一万多块忽然变得没那么沉了;
屋里,崔秋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闷棍敲在楚航的脊背上:“我相信你是真心的,可这上门提亲,是要你父母出面的,你家里呢?”
楚航的喉结滚了滚,那两个字像带着倒刺:“家里……”
崔秋华自然明白了,出言道:“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你走吧。”
“可我能给她——”
“你给不了。”崔秋华截住他。
自己的孩子在这十里八村也是能找到很不错的婆家的,干嘛要嫁给你家受气。
“楚航,你爸妈没错。你跟我家老二有缘无分。”
“砰——”
网兜坠地,苹果滚了一地,其中一个撞到楚航的靴尖,又弹出去,像被逐出局的棋子。
他却浑然不觉,只往前踉跄半步,眼底血丝纵横:“我不信!小芳,你看着我——”
那一瞬,他眼前闪回验伤室的白炽灯——
褪到肩头的旧衬衫,瓷白的背,青紫的淤痕像雪地里被踩碎的梅。
他当场就红了眼,转身冲出门去,一拳砸在院墙的洋槐上,树皮迸裂,血珠顺着指骨滚进袖口。
一句“有缘无分”撕成两半。
他不甘心,更不敢松手——松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楚航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却亮得吓人:“小芳,你给我三天!三天后,我带我妈来提亲。若她不来——”
他抬手,指尖从自己眉骨划到心口,划出一道无形的血印,“我楚航剃头入赘,姓顾!”
话落,他转身便走,靴子踏过滚落的苹果,汁水四溅,像一地碎裂的月光。
回派出所的路十几里,山风刮得耳畔猎猎作响,他却觉不出冷。
车轮碾过碎石,好几次差点连人带车摔进沟里,可他连疼也迟钝了。
到了所里,天已擦黑,他一头扎进值班室,从柜底摸出两瓶65度散白,没菜没杯,仰脖就灌。
第一口下去,喉咙像被刀片划开,呛得他眼泪鼻涕齐飞;
第二口,火从胃烧到心口,烧得他哇地哭出声来。
这一哭便收不住。
他抱着酒瓶瘫坐在水泥台阶上,警帽滚到脚边,制服扣子扯飞两颗,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同事来劝,他甩手;所长来吼,他抱头。
最后没人敢近身,只由他在走廊里嚎到后半夜,嗓子哭哑了,才靠着墙根昏睡过去。
自那天起,楚航便像丢了魂一般。
报表填错、材料写串、出勤迟到,眼里的血丝网得跟蜘蛛窝似的。
城里催他回去述职,他推;
青岩那边有联防任务,他躲。
父母托人捎来一沓姑娘的照片,他看也不看,原封退回。
夜深人静时,他只能双臂环抱,默默流泪。
这些,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