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老潘,顾辰远也算是认识。
自己第一次到大姐家,跟牛二华吵得脸红脖子粗,站在人堆里指指点点的就有他。
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顾辰远开着拖拉机“突突”过来,这顾晓明母女三人的日子又是肉眼可见地红火。
饭桌上总能见到荤腥,脸色也不再蜡黄了;
招娣来娣添了新衣裳,兜里还揣着糖,把邻居小孩馋得直哭;
来娣更夸张,每天还有麦乳精喝,那个香气简直能飘出半条街。
乡亲们一个个自然是看在眼里,背地里打听个遍。
知道是人家顾晓明的弟弟能耐,虽然很是羡慕嫉妒,但是没办法,谁让你没有这样的亲戚呢。
听说顾辰远要收玉米芯,还给钱,谁不心动?
要知道,那玩意儿那么多,就算是烧也烧不完,还不如多换点钱花,烧火用秸秆也是一样的。
可大多数人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觉得这个事情有点不对劲,这年头谁会这么傻,花钱买破烂呢?
老潘今天过来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的。
“老潘叔,您家玉米芯卖吗?我弟给现钱。”
顾晓秋声音轻,却透着底气——日子好过了,她也敢开口了。
老潘笑得满脸褶子开花:“她舅,你这是真的要花钱买啊?这都是左邻右舍的,东西不值钱,给你两麻袋得了,要啥钱!”
这是人家的客套话,顾辰远自然是听得明白,不能当真的。
自己要是真的就这么白拿人家的东西,那往后还怎么长久?
他笑着接话:“老潘叔,亲是亲,财白分,我不能白占您便宜。”
一句话,把生意钉在明面上,也把乡亲们的顾虑敲得粉碎。
老潘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那行,我给你搬出来!”
“多吗?”顾辰远问。
“我家七八口人,分了八麻袋。”
老潘笑呵呵的,一脸轻松,“这东西不值钱,就是烤火用的,谁还过秤?大概分一下就完了,多多少少不计较的。”
顾辰远也懒得为这些斤斤两两的事情计较,干脆跟老潘商量:“老潘叔,过秤挺麻烦,要不这样——八袋玉米芯,我给你五块钱,你看行不?”
玉米芯轻,一麻袋也就五十来斤,五块钱显然给高了。
老潘一听,老眼刷地一亮,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掌,笑得见牙不见眼:“行啊!太行了!就是有些占你便宜……多不好意思!”
“没事,都是邻居。”
顾辰远摆手,语气大方,“以后我二姐还拜托街坊邻居多照顾。”
多给几毛钱,他不在乎,可人情就这么悄悄落下了。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往后有个啥事,邻里还能不帮一把?
八袋玉米芯,顾辰远和老潘一人四趟,眨眼就搬完了。
到给钱时,顾辰远故意耍了个小心眼——掏出五张一块,一张一张地数。
票子在他手里“啪、啪”作响,街坊邻居们看得眼都直了,心里那点“玉米芯能卖钱”的小火苗,瞬间被点成燎原大火。
“她舅,你还收玉米芯不?我家也有!”
“还有我家!”
“我家也卖!”
一声接一声,废品似的玉米芯转眼成了香饽饽。
顾辰远心里乐开花,脸上却稳得住,抬手高喊:“大伙别急,一个一个来!”
不用他动手,邻居们自己扛着袋子往外走。
老规矩:按袋算钱,家家多给个三五毛,图个皆大欢喜。
票子一到手,众人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眨眼就收了几十袋,把顾晓秋的小院堆成金黄小山。
顾辰远见缝插针,摆手叫停:“够了够了,别再搬!”
还有人不愿停:“搬都搬出来了,咋能不要?”
“对呀,得一碗水得端平才行啊!”
大家在那里不停得嚷嚷着,弄得顾辰远只能“勉为其难”又收几袋。
最后连走路的地儿都没了,他果断合上账本:“真不能再收了,再收就堵门了!”
住得远的五婶、玉凤嫂子姗姗来迟,急得直跺脚:“紧赶慢赶来,说不要就不要了?晓明啊,跟你弟说说情!”
顾晓秋挺着肚子不停作揖:“五婶,真对不住啊,你看我家得院子已经满了。”
顾辰远接过话头,声音清亮:“乡亲们别急,我只是暂时停收,过些日子肯定还要!到时候我一家一家去收,绝不落下谁!”
一句话,把失望的邻居哄得乐呵呵。
既然人家财神爷已经说了“下回还有”,那就等着呗!
眼下腾不出地儿的玉米芯,先堆自家墙角,反正迟早都能变成票子。
众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散开,嘴里还念叨着:下回收的时候,可得赶早!
“下次,下次一定!”
顾辰远抬手抱拳,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今天实在装不下,让各位白跑一趟,对不住!”
乡亲们见他发话,这才笑着散去,嘴里还念叨:“那可说好了,下回可不许赖!”
连带着对顾晓秋也热情起来:“晓明啊,有空来家里喝茶啊!”
顾晓秋挺着肚子连声应承,心里暗暗佩服:同样一句话,自己说出来软绵绵,弟弟嘴里出来就有分量,这就是主心骨的气势。
顾辰远面上带笑,心里却打着小鼓。
等大家回过味儿来,发现种蘑菇比卖玉米芯多挣几百倍,会不会悔得直拍大腿?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先把原料囤够再说。
姐弟仨又唠了几句,顾辰远便跳上拖拉机,“突突”地驶回村。
当晚,他再次来到宋红军家,把大姐那边要“分地”的消息撂出来。
宋红军惊得合不拢嘴,叼着烟都忘记了点火,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不能吧?政策能说变就变?你小子可别诓我!”
顾辰远淡定微笑:“政策眼下没变,可人心思变,改革是迟早的事。书记若不信,亲自去管庄走一圈,看看他们地里插的是啥牌子。”
宋红军不吭声,眉头拧成疙瘩,烟卷在嘴角抖了抖,终究没点,只深深地吸了口凉气。
他知道,顾辰远从不放空炮。
顾辰远把声音再放低一分,像给火里添柴:“书记,我大姐也说了,不是一下把地全分完,现在各家先划一点自留地,大头还是集体的。这样,要是上头真得追究起来,也有个回旋余地。”
宋红军把烟从嘴角捏下来,夹在指缝里来回转,嘴里喃喃:“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事关政治前途,他可不敢拍板。
顾辰远心知肚明——这“再想想”其实就是“先去管庄实地探探”,于是起身告辞:“那您先考虑,我回了。”
回到青岩,他照常跑县城、拉药材、数票子,日子流水似的过。
而杨铁柱也没闲着:大队公事一撂下,就拎着装满烟酒的黑皮包往县城钻。
托萧宁安搭桥,又靠刑警队那边的引荐,一桌桌酒喝下来,礼送出去大半积蓄,总算换来一句“回家等信”。
杨铁柱赔着笑脸退出包厢,转身脸色便沉成锅底,眼里恨意滔天:“顾辰远,害我妻离子散!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他咬牙隐忍——莽撞只会坏事,他在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而顾辰远,也在等——等宋红军点头,等自留地到手,等新棚立起来。
顾辰远把车停在路边,心里那点儿预感像猫爪子挠似的——远处那群人指指点点,八成跟“分地”有关。
他冲顾小芳丢下一句“解手去”,三步并作两步钻进豆地。
秋黄豆矮,玉米秆又放倒,走起来倒不算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