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墙河防线还是并未能长久阻滞日军的钢铁洪流,在突破新墙河阵地后,挟大胜之威的日军第6师团等部攻势愈发凌厉,其先头部队奈良支队竟不顾侧翼的威胁,沿粤汉铁路线及湘北走廊高速继续向南突进,兵锋骄纵,直逼金井、福临铺一带,长沙城已隐约可闻炮声。
金井一线,第五军指挥部。
第五军军部内,烟雾缭绕。远方的炮声正一声声的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上。顾家生盯着巨大的军事地图,手指间的香烟已积了长长一截烟灰。
“还讨论什么???”
荣六师师长程远猛地站起身,程老二这小子都当上师长了,可这脾气还是一样的不改当年之色。
“他娘的,小鬼子这是欺我华夏无人呐。”
程远虎目圆睁,指着地图上那根代表奈良支队的箭头,嗓门大得像是要掀翻屋顶。
“瞅见没?就他妈的这个奈良支队,撑死还不到一万头小鬼子,就敢甩开膀子、大摇大摆地往我金井一线钻?真当咱第五军是泥捏的?狂!真他娘的狂到姥姥家了。”
他环视一圈在场的众人,脸上带着一股子沙场悍匪的凶煞之气。
“没说的!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老子吃定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我说的!”
他拍着胸脯,砰砰作响。
“这活儿,我荣六师包圆了!”
他伸出三根粗壮的手指。
“三天,就三天!老子要是啃不下这块硬骨头,不把他奈良支队连人带枪吃干抹净,老子程远两个字倒过来写,到时候,老子提着脑袋来见四哥!”
他大手一挥,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兄弟部队,啥也不用干,就在边上给咱老程压阵,帮咱看住鬼子援兵,别让那帮狗日的过来搅了老子的席,要是诸位兄弟部队能帮忙打个援.....咱老程在这先谢过了.....好了.....屁话不多说,老子这就回去点兵,散会!”
说罢,他不等其他人反应,一把抓起桌上的帽子往头上一扣,就准备转身往外走,那架势,好像是下一秒就要冲上前线把奈良支队给生吞活剥了。
“程老二!你他娘的给老子站住!”
一直在沉默抽烟的顾家生终于发话了。他依旧坐在那里,甚至连身子都没完全转过来,只是微微侧头,那双眼睛透过弥漫的青烟,就这么死死地盯着正要掀帘而出的程远。
程远狗熊般壮硕的身形猛地顿住,他程老二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顾老四还心存一点敬畏。他悻悻地转过身,脸上的狂傲收敛了大半,但还是有些不服气地嘟囔道:
“四哥,这小鬼子都骑到咱脖子上拉屎了,还等啥啊?就让我去……”
“闭嘴!”
顾家生直接打断了程远的话,他缓缓站起身。
“这里是第五军军部,不是你程老二荣六师的土匪窝,仗该怎么打,得听整体的部署,由得你在这里逞英雄、唱独角戏?还他娘的三天包圆?老子问你,要是啃不下来,赔进去的是你一个荣六师吗?那是整个金井防线,是整个战局!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程远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得将脸憋得通红。
顾家生冷哼一声:
“给老子滚回去,老老实实坐好。仗,有得你打,但不是你这么个打法。再敢未经允许擅自行动,老子现在就撤了你的职,让你去炊事班背大锅。”
说完,他不再看程远,目光扫向其他同样被镇住的将领,最后落回到地图上,仿佛刚才只是呵斥了一个不懂事的新兵。
程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再吭声,像一头被驯服的猛虎,灰溜溜地走回自己的位置,一屁股坐下,抱起胳膊生闷气,但眼神却老实了不少。
军部之中顿时鸦雀无声,只有远处隐约的枪炮声。在这第五军,真正能压住程远这头犟驴的,唯有他顾大军长了。
程远还兀自梗着脖子生闷气。这时,坐在他旁边的李天翔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叹了口气,带着浓重广西口音的官话响了起来,语气里少了些会议的正式,多了几分老兄弟间的实在和担忧:
“老程啊,你个癫仔,勇是够勇咯,喊打喊杀比哪个都狠。”
他咂咂嘴,继续道:
“但你想过冇?对面唔系一万头猪,系一万拎着三八大概、扛着九二步兵炮、杀红眼嘅东洋鬼子。你荣六师是能打,我晓得,但万一……我是讲万一啊,三天冇啃落来,反倒被鬼子粘住了,他后方嘅主力扑上来,唔单只你危险,我整个军都要被包了饺子,到那个时候,天都要塌下来咯。你再想想,是不是太险了点儿?”
一旁的参谋长张定邦也同时点头表示赞同。
“李师长所虑极是,日军此时势头正盛,奈良支队虽显突出,但其战斗力不容小觑。我军应慎重行事,寻求更稳妥的战机,是否应先请示战区长官部……”
“稳妥?等请示完,小鬼子都快打到长沙城下了。”
第135师师长邓少华看了一眼张定邦,他虽然不像程远那般冲动,但看着地图上那支孤军深入的日军,眼神之中也闪烁着战意。
“不过......我说程疯子.....这可是小一万头小鬼子,这不是什么小数目,你这一张嘴就要独吞,也不怕噎着?军座....这块肥肉都送到嘴边了,不咬一口,确实心痒痒啊。我看呐,也不是不能打,但得讲究个打法。”
激进、谨慎、观望三种意见相持不下。而顾家生又不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副军长郭翼云。他素来以谋略深远、战术精巧著称,是第五军中的“智囊”人物。
郭翼云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他没有直接回应任何一方的观点,声音平和却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程师长欲歼敌之勇气,可嘉;李师长之忧患,乃老成持重之言,亦在理;邓师长求战之心,亦是吾辈军人本色。”
他先是肯定了各方的意见,随即话锋一转,指着日军奈良支队的进攻路线上。
“然,歼敌之道,非仅凭血气之勇。观敌之态势,日军奈良支队孤军深入是实,锐气正盛亦是实。故,我军首战,关键在于如何‘挫其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