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跃“怒挂总裁电话”事件的风波,远比想象中扩散得更快。不出几日,一纸电令便将顾家生从长沙前线召回了山城重庆。
置身于委员长办公室之中,顾家生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那份不同于战场,微妙而沉重的压力。
总裁并未立刻提及长沙之事,先是例行公事般地询问了第五军的整训情况、兵员装备状况。很快,话题便不可避免地转向了长沙的弃守的话题。
“振国啊!”
总裁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探究。
“薛伯陵坚持要守长沙,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你一直身处一线,我想听听你的想法.....长沙,能守住吗?我担心死守长沙会重蹈沪上和金陵的覆撤啊。”
顾家生内心一叹,自己既然在薛跃面前已经表明了立场,两面三刀的事情,他顾某人是绝不会做的。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于是他的身体挺得更直了,然后毫无退缩地迎向总裁的目光,语气坚定,一如当日在薛跃面前:
“报告校长!学生认为,薛长官之决策,乃基于当前敌我态势与湘北地形之利所作出的最有利的判断。‘伯陵防线’并非孤注一掷,而是层层消耗、以待反攻之良策。我第五军全体将士已做好充分准备,且士气高昂,人人皆有誓死报国之决心,长沙非但应守,而且有极大把握能守住!若此时放弃,则前功尽弃,民心士气崩溃,后果不堪设想。请校长明鉴,支持薛长官之计划!”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完全是力挺薛跃。
总裁静静地听着,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在他内心深处,依然不认为长沙是必守之地,他更担忧的是他嫡系精锐的损失。但总裁也看得出,顾家生的态度坚决,与薛岳已是同一立场,强行压制恐适得其反。
他沉吟片刻,并未直接反驳顾家生的主张,而是采取了另一种策略。
“嗯……好,振国....你的决心,我已知晓。”
总裁缓缓开口,语气之中听不出丝毫波澜。
“他薛伯陵有你这样力挺,怪不得敢挂我的电话。既然你们皆言长沙可守,那便更要谨慎周全,务求万无一失。”
他话锋陡然一转:
“这样吧,为慎重起见,我让辞修和健生与你一同去长沙一趟。让他们实地再看一看情况,与伯陵再详细研讨一下作战计划,务必考虑周全,查漏补缺。”
顾家生心中明了,陈程是“老头子”最信任的军事副手,以及素来主张机动防御、不主张死守一城的白重喜(时任军事委员会军训部长兼副总参谋长)前往长沙,名为“协助研讨”,实为最后的说客,是校长试图在不直接否决薛跃的前提下,施加影响、从而改变其决策的最后努力。
“是!学生明白。”
顾家生挺身敬礼,神色恭敬地领命。该陈述的利害,该表明的态度,他已然清晰无误地表达给了“老头子”。作为军人,他能做的就到此为止了;而作为学生,他更不可能进一步言辞激烈地去顶撞“老头子”,那绝非明智之举。
此刻,他心中唯余一个念头是:
“该做的我已做完,接下来,就看老薛这只“老虎”,能否真正顶住来自最高统帅部的压力了。”
公务既毕,顾家生抽空赶往了陆军医院。他心中始终记挂着一件事,那就是六儿的伤势。
穿过充斥着满是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顾家生找到了顾小六的病房。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不禁莞尔。
只见顾小六正半靠在病床上,此时的他气色红润,看上去精神头十足,正眉飞色舞地跟一个端着药盘、满脸通红的小护士说着什么,逗得那小护士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低着头快步离开。
顾家生笑着走过去,打趣道:
“嘿~~六儿.....我看你这伤是好了七八成了嘛,都有闲心在这儿撩拨人家小护士了?”
顾小六闻声一扭头,看见是顾家生,顿时惊喜万分,差点从病床上蹦起来:
“四少爷!您怎么来了!”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没……没撩拨,就是躺得浑身骨头痒,跟护士姐姐说几句闲话解解闷儿。”
他上下打量着顾家生,急切地问道:
“四少爷,您这是回来带我回部队的吗?您看.....我这伤都好利索了。”
说着他还试图挥舞一下手臂,试图证明自己没事,但哪料到挥舞到一半就疼得龇牙咧嘴,引得顾家生直摇头。
“胡闹!”
顾家生板起脸,按住了他。
“你这骨头都还没长结实就想舞刀弄枪了?你啊....就给我老实待着吧。”
顾小六闻言顿时垮下脸来,哀嚎道:
“四少爷.....我的好少爷,您是不知道,这重庆.....闷都闷死了,听着弟兄们在前线跟小鬼子拼命,我却在这儿吃了睡睡了吃,身上都快闲出鸟来了。我这心里急啊,您就让我跟您回去呗,我保证不拖后腿!”
顾家生看着他那副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的样子,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他知道这小子是真心惦记着部队,惦记着打鬼子。但他更清楚,现在绝不是逞强的时候。
他拉过凳子坐下,语气缓和了些,但态度依旧坚决:
“六儿,你的心思我明白。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不是小事。现在跟我回去,万一伤口迸裂,或是留下病根,以后还怎么跟我打小鬼子?”
他拍了拍顾小六的肩膀,郑重道:
“你给我听好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在这里安心把伤彻底养好咯,一根头发丝都不许差,咱们第五军的弟兄们,都在长沙等着你呢。等医生说你可以归队了,我亲自来接你。到时候,有的是硬仗让你打。但现在,你必须给我养着,这是命令!”
顾小六虽然满心不情愿,但见顾家生态度坚决,也知道这是为自己好,最终只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瓮声瓮气地答道:
“是……四少爷,我服从命令……您在前线,可得万分小心……”
“放心吧,小鬼子想收了我,还没那么容易。”
顾家生又叮嘱了他几句注意身体,跟小六儿聊了一下前线的事,留下一些营养品,这才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