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素盘腿坐在出租屋冰冷的地板上，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出“晦气”、“骗子”、“举报了”弹幕的直播间，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窗外是都市夜晚廉价的霓虹，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投下光怪陆离的碎影。屋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线香燃烧后残留的、略带呛人的味道。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星耀娱乐——圈内人称“黑奴娱乐”——旗下签了十年卖身契的十八线开外小艺人。唱歌跑调，跳舞顺拐，演戏五官乱飞，唯一能引起水花的就是在各种低成本网剧里演活不过三集、死状凄惨的小炮灰，或者像现在这样，被公司要求直播凑时长，完成那堪比天文数字的KPI。
而内核，早已换成了因擅自改动他人命格、遭了天谴，被一脚踹下来历劫的玄学世家后人简素。
历劫就历劫吧，投成个穷困潦倒、债务缠身、合约坑爹的小透明，大概也是天道“公平”的一种体现。
手机屏幕上方，一条来自备注为“周扒皮（经纪人）”的微信消息弹了出来：【简素！直播间人数再掉下去，这个月底薪也别想要了！给我搞点节目效果！不会唱歌跳舞，还不会学猫叫吗？！】
简素瞥了一眼，指尖都懒得动。
学猫叫？她要是真叫一声，这栋楼里游离的那些“好朋友”们怕是要闻声而来，集体开派对。到时候就不是节目效果，是灵异现场了。
她收回目光，看向屏幕上寥寥无几的观众和那些不友好的弹幕，声音平铺直叙，没什么起伏，像在念经：“‘主播能不能笑一下，丧着脸像家里出事了’——嗯，确实出了点事，不过不是我家，是对面楼3单元502的住户，建议你最近检查一下家用电器，尤其是厨房方向，火煞有点重，轻则破财，重则……嗯，你们懂的。”
弹幕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得更猛烈。
【？？？咒谁呢？】
【主播疯了？为了热度开始胡言乱语了？】
【502招你惹你了？】
【举报了举报了，宣扬迷信！】
【晦气！真晦气！路过的蚂蚁都说晦气！】
简素没理会，视线移到另一个不断刷“主播好漂亮，给算算桃花”的ID上。
她仔细看了看那个ID的头像，是一张精致的自拍，背景虚化，女孩笑容甜美。
“ID‘小甜甜要脱单’，”简素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你喜欢的那个学长，上个月18号晚上9点左右，是不是答应陪你去看电影但又临时爽约了？”
弹幕：
【？？？这也能算？】
【扯吧，肯定是蒙的！】
【小甜甜快说是不是！】
几秒后，“小甜甜要脱单”才难以置信地发弹幕：【……你怎么知道？！他说他学生会有急事！】
“他学生会没急事，”简素语气平淡地戳破，“他当时在三里屯的MUSE酒吧，卡座号我不方便说，和他篮球队的队友在一起，还有两个外语学院的女生。你在他朋友圈看到的背景是图书馆的照片，是第二天下午补拍的。”
【！！！】
【卧槽？有瓜？】
【真的假的？小甜甜你学长是海王？】
【主播这编故事能力可以啊！】
“小甜甜要脱单”再也没发过言，估计是私下求证或者崩溃去了。
直播间的人数诡异地停滞了一下，然后缓慢地开始往上爬升。人类的好奇心和吃瓜欲永远是第一生产力。
就在这时，一个连头像都没有的默认ID用户进入直播间，沉默地挂了一会儿，发出一条弹幕：【装神弄鬼，哗众取宠。】
简素的目光在那条弹幕上停留了半秒，没说话。这种人太多了，不值得浪费口舌。
倒是另一个ID“平安是福”的弹幕引起了她的注意：“大师，能帮我看看吗？我女儿最近总是半夜哭醒，说窗边有个黑影子看着她，去医院看了也没用，我……”
“平安是福”的字里行间透着一种绝望的焦虑。
简素稍微坐直了些：“方便连麦吗？或者发一张你女儿卧室窗户的照片，避开孩子正脸。”
连麦接通，一个中年妇女疲惫又紧张的声音传来，背景音里还有小孩隐隐的抽泣声。她按照简素说的，发来了照片。
简素点开照片只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窗外对着的那棵老槐树，树枝形状像不像一只手伸向窗户？”她问。
“对……对啊！之前没觉得，您一说真是！”
“树荫过重，阴气积聚，容易招些不好的东西。尤其是最近是不是砍过树或者动过土？”
“啊！上个月小区修剪树枝，是砍掉了一些！”
“问题不大。”简素语气肯定，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去折三根桃树枝，用红绳捆在一起，倒挂在窗户内侧。再去寺庙求个开光的小铜镜，挂在窗框上方。三天内如果孩子不再哭闹，记得来我直播间还愿。”
“谢谢！谢谢大师！我这就去试试！”妇女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连连道谢后下了麦。
这番操作下来，直播间彻底炸了。
【演的吧？托儿？】
【可是那阿姨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假的啊……】
【桃树枝？铜镜？主播你来真的？】
【更晦气了怎么办……但我好像有点想关注了……】
【+1，这比学猫叫刺激多了！】
直播间人数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弹幕也变得五花八门，有质疑的，有看热闹的，有真心想算的。
简素看着屏幕上滚动的留言，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想当年在家族里，她简素仙子一卦难求，如今却在这方寸屏幕前，为了一点微薄的电费和底薪“卖艺”。
天道好轮回。
她正想着要不要再挑一两个有缘人看看，手机屏幕顶端突然接连弹出好几条紧急通知——
【平台警告：检测到您的直播间内容涉及违规，存在宣扬封建迷信、传播虚假信息的风险，请立即整改！】
【平台警告：收到大量用户投诉，您的直播间已被限流！】
【平台警告：多次违规可能导致封禁处理！】
几乎同时，“周扒皮”经纪人的电话像索命一样炸响。
简素：“……”
得，今晚的KPI又完不成了，底薪危矣。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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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直播间里突然激增的、嗷嗷待哺的“瓜友们”说声下次再见，目光不经意扫过在线观众列表。
那个之前骂她“装神弄鬼”的默认ID还挂着，稳如泰山地待在列表里，沉默得有些突兀。
简素指尖微顿。
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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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耀娱乐，总裁办公室。
顾延结束一场越洋视频会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窗外是繁华的CBD夜景，灯火璀璨，与他办公室冷硬简洁的黑白灰色调形成鲜明对比。
助理敲门进来，送上一份需要紧急签字的文件，顺便汇报了几项工作。
“……另外，顾总，公关部那边注意到，我们旗下有个艺人的直播间今晚收到了大量投诉和平台警告，内容有点……特殊。”助理语气有些迟疑，将平板电脑递过去。
顾延抬眼，眉宇间带着一丝处理完冗杂事务后的疲惫与不耐：“特殊？”
他接过平板，屏幕上正是直播平台后台的警告通知截图，以及几条被标红的投诉理由。
【主播宣扬封建迷信！】
【算命骗钱！制造恐慌！】
【内容晦气，引起极度不适！】
顾延的眉头瞬间皱紧，能夹死苍蝇。
他点开助理调出的直播间录屏片段——
画面里，一个脸色苍白、眼神却清凌凌的女生，正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气说着：“……火煞有点重，轻则破财，重则……嗯，你们懂的。”
然后分析学长是海王，最后是指点人家挂桃树枝、小铜镜……
顾延：“？？？”
他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最顶尖的唯物主义教育，相信科学，信奉逻辑和数据。眼前这一切，在他看来，简直是荒谬绝伦，无稽之谈！
尤其是看到那个艺人的名字——简素。
他有点印象，好像是公司早年签下的一批练习生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资料上写着“性格木讷，资质平平”，怎么会跑去直播这些鬼东西？
星耀娱乐虽然被业内戏称为“黑奴公司”，但那指的是合约条款严格、抽成比例高，追求的是压榨出艺人最大的商业价值，而不是这种……旁门左道、自毁长城式的热度！
这已经不是在红线边缘试探，这是在红线上蹦迪，还顺手把公司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通知她的经纪人，立刻、马上给我停止这种直播！写检查，等公司处理意见！”顾延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意，“公司不需要这种哗众取宠的艺人！”
“是，顾总。”助理大气不敢出，连忙应下。
顾延将平板丢回给助理，厌恶地移开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那种内容都会玷污他的眼睛。
他拿起钢笔，准备继续处理文件，却不知为何，脑海里莫名闪过录屏里那个女孩的眼神——平静，淡漠，不像是在编故事，倒像是在陈述某种她习以为常的事实。
还有那个连麦妇女带着哭腔的、真切无比的感谢……
真是见了鬼了。
顾延用力甩开这丝莫名其妙的念头，肯定是最近太累，出现了幻觉。
他坚定地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是唯物的，一切怪力乱神都是虚妄。
绝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