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梁川从噩梦中惊醒。
额发和背心都被浸湿，恐惧像涨潮时的海水一样，瞬间从毛孔里渗透出来，凝成一股一股的冷汗。
那双眼睛，他忘不了那双死死盯住他的眼睛，还有隔着几百米说出的那句话，却清晰得仿佛在他耳边呢喃：“我来找你了，梁川。”
窗帘背后还映着黑色，看起来时间还早，常年拥有智能手机的习惯，让他下意识摸向枕边。
只剩一只机械表，还是他哪一年的生日礼物，虽然那会的他还是更想要一只智能手表。
现在智能手表手机耳机电脑几件套都没用了。
梁川也没开灯，机械表夜光的指针指着4:12分。
他撑着床板坐起来，手心真实的触感，属于梁川自己的心跳声和喘息声，还有耳边机械表的滴答声——这会儿尤其明显。
梁川盯着墙边那条小裂缝缓了好一会儿。
最近多雨，夜里还有些凉，汗液蒸发带来的冷意让他清醒了不少。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身上的汗也黏糊糊腻得难受，反正睡不着，梁川想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卫生间冲个澡。
这栋房子是末日后盖的，到现在还不到半年，放在从前这种房子没人敢住，绝对的甲醛超标。
但现在谁还在乎这个，说不定第二天尸潮就过来了。
这边的布局像从前的学生宿舍，一个挨着一个的小房间，东西两头都有公共卫生间和楼梯。
梁川住在中间的位置，到两头的距离都差不多。
走廊上装的都是太阳能灯，这两天太阳不能了，灯也不大亮，还有两个闪啊闪的，看起来随时要爆炸，梁川还记下了灯的位置，打算天亮了再去换上新的。
这会四周都很安静，没有梦里无边无际的丧尸吼声，人群四处逃避时的惊慌失措，哭喊声，尖叫声，枪声……都没有，很安静。
只有拖鞋在水泥地上剐蹭过去的声音，沙——沙——沙。
前后都是黯淡的灯光，左右都是一模一样的宿舍门。
梁川一时分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平时听到警报声几秒就能跑完的走廊，这次花了一分多钟。
他慢悠悠地走到水池前拧开水龙头，只有稀稀拉拉几滴水流出来。
对了，他差点又忘记了，现在限水，早中晚各供水一个小时。
旁边有人早就接好的，让人洗洗手冲冲厕所的几个水桶，梁川提起小半桶水从头顶上浇下去，也没舍得全部用完，还剩下了一半放在那里。
就这么水灵灵地敲开了老周房间的门。
老周睡得很浅，刚响一声里面就问了：“谁啊？”
“梁川。”
听他语气也不着急，仔细听也没有警报声，老周慢悠悠地翻身下床，闭着眼睛过来开门。
“哪里来的水鬼！”老周只穿了条短裤，睡眼惺忪地分给他一个眼神，“川儿你发什么疯，夜里去抓鱼了？”
把门拉开足够梁川进来的缝，老周嘟嘟囔囔说完后又回床上继续睡，他属于醒得快睡得也快的类型，刚沾上枕头又发出均匀的呼噜声。
就是感觉睡得不踏实，旁边一个水鬼阴恻恻地盯得他背上发毛，老周用被子蒙住脑袋，试图挡住梁川落在身上的视线。
这么折腾了五分钟，老周爬起来了：“说吧，到底什么事。”
梁川倚在椅子靠背上，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我做了一个梦。”
老周很想骂人，做梦有什么稀奇的？谁不做梦？
但看见梁川仿佛丢了魂的样子，也只好把脏话咽进去变成屁。
犹豫了一会儿，老周摸出自己压箱底的宝贝——半包烟，十分肉痛地给梁川递了一根。
梁川没要。他本身就不怎么抽烟，末日之后，这玩意儿基本成了奢侈品，他就更不感兴趣了。
可老周就像推销自己大龄未婚的亲儿子一样，强买强卖般塞给他：“来一根来一根……睡醒一根烟，快乐似神仙。”
也不知道老周收在哪里的，烟丝有些受潮了，点了两三次才点着。
烟雾腾起的瞬间，梁川突然觉得老周说得挺有道理的，确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乐。
俩人沉默地在微亮的曙光里吐着烟圈，梁川仰着脑袋看着这些烟雾慢慢升腾，最后消失在空气里，慢慢说出他的那个梦。
“屠夫，四米高的屠夫能想象吗，上次咱们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废掉的那条手臂也长出来了。”
梁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磕磕绊绊花了十来分钟才说完。
“我从没见过那么多丧尸，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而且他们就好像有思想有意识一样，知道哪里防守最薄弱，哪里小孩老人最多。
它本来力气就大，新长出的手臂好像变成金属的了，一巴掌能拍飞半辆车。
还有南大门外之前挖的那条沟，莫名其妙结了冰，准备好要通电的时候，突然就结了冰，那么长那么宽的一条沟……”
老周看着梁川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思考着要敲他几个罐头才能把自己那根烟抵回来。
“川儿啊，这么的，我跟许指挥申请，你休一个礼拜的假，好好调整一下情绪。附近的小喽啰基本上被咱们收拾得差不多了，屠夫远在百公里开外，上次蜂巢的人已经去收拾残局了，别那么紧张，行不行，嗯？”
老周拍拍他半干的肩膀，带着些怜惜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梁川抬起头：“你觉得我精神失常了？”
“没有，你只是压力太大，需要休息。”
“你有一个妹妹，幼年跟你失散了，叫周小梅。”
这是梦里的老周临死前拜托他的。
“川儿啊，哥没托过你什么事儿，临了临了……”老周喘了一口气继续说，“如果你以后去其他基地，能遇到一个叫周小梅的女孩，问问她，怪不怪哥哥当年弄丢了你。”
老周一怔，他内心里是不太相信这个荒诞的梦的，但妹妹的事情他的确没有跟梁川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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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川此时一双眼紧盯着他，站起来按住他的肩膀：“这件事是真的对吗，周小梅确实存在，对吗？”
梁川好不容易找到一件证明自己梦境属实的证据，迫不及待要老周承认。
“是，是真的，但说不定是你在其他地方听来的，后面又忘记了，”老周安抚着梁川，“说真的，川儿，你歇两天。实在不放心的话，屠夫的事情我去跟蜂巢那边联系，有结果了立马通知你好不好？”
“我不想歇，我歇不下来。”梁川用力地抹了一把头上半干的水，靠着墙蹲下把头埋进膝盖中间。
“都好几天了，川儿，咱别一直想着了，成吗？”
梁川没说话。
老周在他面前一起蹲下，语气放缓了很多：“小唐的事情大家都很难过，但现在是末日，生离死别的事情哪里都在上演，人要向前看啊。”
天边开始发亮，梁川抬头看着老周，大约半个小时前，这张脸在他的梦里还是血肉模糊的。
他碰了碰老周的手臂，温热的，活的，毛茸茸的。
“我在往前看了，但我觉得未来是黑的。”
老周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末日末日，啥叫末日了，后头的日子都没了，才叫末日。
梁川知道老周没相信他的梦，没再死磕着。直起身子捏了捏眉心：“我记得你们队里有一个会画像的，能不能叫过来帮我画幅像？”
现在天亮得早，晚上又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家都是早睡早起的。
五六点就有人陆陆续续起来了，老周拨通了基地的有线电话：“诶，小刘啊，起了吗？哦，行，你过来一趟，带上纸笔，有个事儿麻烦你。”
刘畅来得很快，人如其名，跑起来特别快，属于速度系的异能者，虽然只有D级，但凭借超强记忆力以及一手出神入化的画技挤进去爆破队。
刘畅到的时候，老周已经穿上了外衣，梁川给她拖了把干净椅子，也早就把窗户打开透气了：“小刘啊，一大早叫你过来画像，实在不好意思了，下次外出我的东西分你一半。”
谈感情不谈钱就是伤感情，梁川一向明白这些道理。
刘畅客气了两句：“不用的，平时梁队也帮我很多忙，画幅画不算什么的。”
梁川笑笑没再说什么，刘畅支起画板动笔。
梁川描述得很详细，环境，背景，人物，甚至连屠夫手里拎的那个篮球架缺了哪条腿都说出来了。
刘畅下笔很快，又是她曾经见过的屠夫，虽然梁川的描述跟她上次见的有些不一样，修修改改没一会也就出来了。
“嗯，屠夫四米左右的话，这个女孩坐在它的肩膀上，按比例来看，她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六二到一米六五之间。”
刘畅画完梁川的梦境，顺手还给他梦里的女孩单独画了张简笔画。
梁川接过纸，画上的内容跟他梦里的大差不差，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梁川盯着看了半天——眼睛，梦里那双眼睛是血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