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与清收好香水和纸条,擦了把眼角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泪,深吸了一口气,用凉水洗了下脸,准备睡觉。
纸条被她攥在手里,她拉开书桌的抽屉,翻出一个上锁的盒子,解锁后将纸条放了进去。
里面有不少老物件,也有好几张纸条,不过都已经褪了色,是她高中时候保存下来的。即使再用心,这些脆弱的东西还是不可控地在渐渐消逝。
其实也不是什么意义特别重大的字条,陆与清小心翼翼打开其中一张,上面写着“中午吃什么”。
非常娟秀的字体,来自舒瑶音,那个已经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鲜活生命。
她的样子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陆与清需要十分用力地回想,才能在记忆里勉强勾勒出她的轮廓。但她坠下天台的那一瞬间,陆与清一定不会忘。
太相似的经历让无神论的陆与清也会怀疑,世界上是否存在宿命这种东西。
每次望进音音那双与舒瑶音分外相似的眼眸中时,陆与清总会担心,如果她纵容自己沉溺情.爱,会不会是害了周音。
可沈瑜说得对,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在她的保护之下,音音并不像舒瑶音一样,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而无法医治,最后选择绝望跳楼。
可是除此之外,横亘在她与音音之间的鸿沟还有很多。
以至于她总是深陷缠结的漩涡,一面控制不住想靠近音音,一面又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耽误她。
沈瑜说她这是道德感太强,说人不要顾虑那么多,如果连爱都不敢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陆与清双手撑在书桌上,十指陷入发丝之间,陷入了迷茫。
窗外月色冷寂,大雪缠缠绵绵落个不停。阴沉的夜色里,层云连成片,不见一点繁星,连最后几分月光也渐渐隐入乌云之后。它收敛起自己的光辉,只为世人留下一夜孤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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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羽收拾了办公桌上的东西,将年前最后一点工作向老板汇报完之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假期。
“陆医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她一边为自己系上围巾,一边对办公室里正在整理文件的陆与清说道,“还有两天就过年了,老板你打算怎么过?还是和你的那位小朋友一起吗?”
陆与清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有,今年回家陪我妈,你呢,回老家吗?”
“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洛羽的眉眼耷拉下来,“回去之后我爸妈肯定又要让我相亲了,真搞不懂,我在北城这么大的城市又这么好的工作,她们却总想让我回去嫁人生孩子。”
“老一辈的人大多比较传统,”陆与清安慰道,“过年的时候记得看手机,去年的红包你可是一个都没抢到呢。”
“知道啦知道啦,”洛羽穿戴整齐,“那我就下班咯!老板再见,年后再见啦!”
陆与清冲她挥了挥手,目送她离开。
也有不打算回家的,陆与清安排她们留在这里加班,工资按照往常的三倍发,大家都很开心。
她其实也不打算多休息,除夕夜陪陪陆微之后,她还是准备按照往常的时间继续上班。
毕竟研究中心还有在住院的病人,医生怎么能擅自离岗?
眼看着快到下班的时间了,她终于有功夫拿起手机看一眼,谁知便被弹出来的置顶消息乱了心跳。
“陆阿姨,明天晚上有空吗?我想约你吃顿饭。”
是音音,她还发了个很可爱的小猫表情,似乎是用板栗做的,非常惹人怜爱。
陆与清呼吸一滞,打字的手都有些发抖。
“有空,在什么地方?要不要我去接你?”
发出去的消息立刻收到了回复。
“地址我一会发你,不用你来接我,我自己过去。”
陆与清回复了个“好”后,便下意识按灭了屏幕。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她实在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收到周音的消息。
距离上一次她在商场“尾随”周音已经过去了四天,这期间两人没有任何消息来往。陆与清每每打开聊天界面想发发消息,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关心。
从音音搬出去的那一刻起,她们就再没有了任何关系。
将一个人从心里剥去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陆与清才刚刚开始这个过程,那个人却又跑出来按住她剥离的手。
面对周音的请求,她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研究中心里的人渐渐都下了班,办公室的灯一间接着一间地关掉,只有住院部那边还亮着。
陆与清坐在半是漆黑半是光亮的办公室里,指尖轻轻抚过周音的头像,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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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应出来见我了,”周音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神情十分忐忑,“梅洛蒂,我有什么别的要准备的吗?”
一旁的金发女孩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淡定一点,周,这个时候,谁先乱了阵脚谁就输了。”
“你要做的,就是明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同样美丽的我去赴宴,然后看看你的姐姐到底会不会吃醋,”说着,她看了看周音衣柜里的衣服,从中捞出一条白色长裙递过来,“我看这件衣服就很合适,社交媒体上有个很热门的词,我觉得用来形容你就非常贴切。”
“什么?”周音狐疑地眨眨眼。
“嗯……”梅洛蒂若有所思,“清纯小白花!我打赌,年长的成熟姐姐没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的妹妹。”
周音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就我date的经验来看,很多姐姐都吃这一套的,你放心。”梅洛蒂拍了拍胸脯,看上去十分自信。
“好吧,”周音接过裙子放在身前比了比,还是有些发愁,“可是我不太会化妆,明天……明天只能拜托你了。”
梅洛蒂再次自信地拍了拍自己:“都包在我身上吧,我一定会让朋友找到属于她的爱情的!”
周音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刚才还有些愁云惨淡的,这会儿好了不少。
“不过……周,我这么说并不是想打击你的热情,只是想问问你的打算,”梅洛蒂的语气降下来,“如果失败了,你准备怎么做?”
其实周音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抱着赴火的决心,觉得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撬开陆阿姨的心,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自己。
但是如果真的像梅洛蒂说的那样,失败了怎么办?
装作无事发生,然后从此和陆阿姨成为陌生人吗?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可似乎也发展不出第二条故事线了。
见她半天没说话,梅洛蒂便有些自责:“对不起,我的问题有些不合时宜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周音抬头看向她,想得到一个自己也可以效仿的答案。
几乎没有犹豫,梅洛蒂便给出了回答:“我会死缠烂打。”
“但这样确实挺讨人厌的,可是人要是没有为爱撞得头破血流一次,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梅洛蒂耸耸肩,“说不定我追求着追求着,对方就对我动心了呢?”
“就看你敢不敢了,同时也得看你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脾气,她要是脾气好的话,死缠烂打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梅洛蒂支着下巴思考道,“但她要是脾气不好把话说的很死,那还是回头比较好。”
“毕竟中国不还有句话嘛,叫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梅洛蒂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说来说去,其实周音并没有得到一个可以模仿的方法。
她幽幽叹了口气,说自己会再好好想想。
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梅洛蒂叫了车准备回酒店,还叮嘱周音明天一定要早起,她会带着她的所有装备过来给她做个完美的妆造的。
周音把她送上车后,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点夜宵才回去。
板栗自己一个人窝在沙发角落玩玩具,周音没去打扰它,自己吃了个小面包后,洗漱上床准备早点休息,确保明天拥有最完美的皮肤状态。
一想到明天的计划,她便紧张得不行,好几次从床上起来,喝口水才能稍稍缓和一下。
她想到了梅洛蒂问她的问题。
如果真的一败涂地,她能否拥有死缠烂打的勇气?周音双手捂住脸,不知道该怎么办。
板栗跳上床,在她枕头边盘成小小一团,安心地睡起了觉。反倒是周音,越想越睡不着。
她是个很容易提前焦虑的人,会为所有事情预想一个最坏的结果,这一点几乎和陆与清如出一辙。
她于黑暗之中长长地叹了口气,从手机里找出一段助眠音频,强迫自己入睡。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她也曾争取。这样想着,周音终于坠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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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后,陆与清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忽然有些沮丧。
连日处理成堆的工作加上动不动就熬夜,让她最近的状态实在有些差,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疲态,怎么看都状态奇差。
她从置物架上取下化妆品,开始为自己上妆。
平日里她顶多扑一层气垫,再涂个口红便出门了。但今天她特意早起了一个小时,把尘封许久的美瞳假睫毛都拿了出来,准备化个全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异常忐忑,只要一想到晚上会和音音见面,心跳便不受控制地加快,不知道是因为期待还是因为害怕,也不知道那位朋友会不会陪在她身边。
今天的日程不忙,大多是一些年前工作的收尾,她和音音约的晚饭时间是六点,地址就在上次她跟踪音音的商厦里。
化眼线时手有些抖,一边粗了一边细了,陆与清有些慌张地去拿卸妆水擦拭,再化一遍时却还是老样子。
真是手生了,她暗自叹了口气,抬眼再度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年轻如音音,一定不会在打扮自己这件事情上像她一样手忙脚乱吧。女孩本就拥有人生中最好的状态,想来不用多加修饰,便能够分外出众了。
陆与清愣了会儿神,最后又拿起眼线笔继续化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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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四十,陆与清已提前抵达两人约好的餐厅。
是家非常有氛围感的西餐厅,店内的灯光有些昏暗,很适合情侣来约会,朦胧又暧昧。
过了大约十分钟,陆与清看见有两个人影在侍者的带领下朝她走来。
其中一人是音音,她进店时已经脱掉了外面的大衣,露出了里面的白色长裙。她的发型看得出精心打理过,配上清纯温柔的妆容,整个人恍若清水出芙蓉,淡雅而大方。
陆与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见她身侧的人正亲密地挽着她的手臂。
是她那天看见的外国女孩。
年轻、美丽,如瀑的金色长卷发落在她的胸前,与她身上那件性感但优雅的黑色鱼尾长裙十分相得益彰。陆与清看得出这位女孩没有给自己多加修饰,仅仅是简单化了点妆,但已然让人挪不开目光。
两位正值芳年的女孩手挽着手朝她走过来,刺痛了陆与清的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这么亲密地和音音进行肢体接触?是什么样的关系,会在今天陪她来赴宴?
酸涩的情感在心底翻涌,层层叠叠的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岸边,将那说不出口的情意深深地卷入海底,而后随着下一波海浪再度席卷而来,越堆越高。
“陆阿姨。”周音在她面前坐下,面带羞涩笑意,向她介绍身边的人。
“这是梅洛蒂,是我在德国留学时的同学,现在——”
她牵起梅洛蒂放在桌子上的手:“是我的女朋友。”
晦暗灯光下,陆与清看似神色如常。
周音不知道的是,她的陆阿姨嫉妒得快要发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