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清冷年上后她失控了》 1、荆棘01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经于北京时间19:35分到达长宁机场,机舱外的温度为零下6摄氏度……” 随着乘务员的广播声响起,疲惫的周音摘下助眠眼罩,按亮了手机屏幕。 飞机仍在滑行,她还没有关闭飞行模式,低头扫了一眼断网前手机上弹出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音音,你陆阿姨让我来接你,落地了给我打个电话。”消息上的备注人显示为“沈姨”,是陆与清的好友沈瑜。 周音关掉手机,扭头朝舷窗外看了一眼。 是熟悉的建筑,眼前的这一幕,是曾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场景。 三年前她从这里离开,前往德国留学,此后一直没有回来过。 其实直到半年前毕业,周音还是没有回来的打算。若非沈瑜劝动了她,恐怕她真的要打定主意留在那边自力更生了。 三年过去了,北城好像什么都没改变。机场还是那个机场,航站楼也还是老样子,沉默地矗立在北城寒冷的冬天里,像离别那日的陆与清。 飞机停稳,身边的乘客已经解开安全带,准备下机。周音坐着没动,只是依旧望着窗外。 反正这会儿大家都挤在过道里准备下机,她并不是很着急,干脆等一等。 指尖在关闭飞行模式的按键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落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沈瑜的电话打了进来。 周音兀自叹了一口气,起身取下行李架上的背包,跟上过道里沉默的队伍,接通了电话。 “喂,沈姨,嗯,我已经到了,正准备下飞机呢,一会儿先去取行李,好,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对,我没买头等舱,等见面了再说吧……” 她边走边打电话,脚步有些慢吞吞的,被她挡在廊桥里的旅客经过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电话挂断,周音的脚步跟着停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微信,望着唯一的置顶,点开了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三个月前。 “钱够吗?” 周音当然没有回复,甚至昨天这人还躺在她的黑名单列表里。要不是今天回来就要见到她了,周音才不会将她放出来。 谁让她当初那么狠心,不问不说就直接将她送出国留学。 那时的周音以为,陆与清是真的不要她了——其实现在的她也依旧抱有这个想法,但她也得承认,自己心里依旧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她们已经三年没见过面了,她的态度还会像当初一样冷硬吗? 周音不敢想,因为总会事与愿违。 ** 走出到达厅后,周音老远就看见了踮着脚冲她招手的沈瑜。她也冲对方挥了挥手,那人立马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小跑过来,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哎呀音音!沈阿姨都三年多没见你咯!快让沈姨亲一口!”说着,沈瑜捧着周音的脸左右各来了一大口,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有的惊讶,有的羡慕。 周音有些难为情地后退了一步:“沈姨,先、先回去再说。” “对对对,你长途飞机过来肯定累坏了,来行李给我,”沈瑜搂住周音的肩膀带着她往地下停车场走,“你是想先回家睡觉,还是沈姨带你先吃顿好的去?” 回家…… 那个周音生活了四年的地方,那个被沈瑜称之为家的地方,如今还欢迎她回去吗? 见她沉默,沈瑜还以为她是太累了,于是擅作主张地说道:“那就先回家——” “先吃饭吧,我饿了,”周音摸摸肚子,“您知道的,我在飞机上总是吃不下东西,饿了快一路了。” “好好好,沈姨定了家本地最好的中餐厅,点的都是你爱吃的菜,留学三年多可把我们音音苦坏咯,陆与清那个家伙也真是的,说送你出国就出国了,我还真没见过这么铁石心肠的女人……”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没注意身边周音的表情。 周音有些麻木地跟在沈瑜后面,直到坐进车里才回神。 沈瑜这才发现她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她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偷偷扭头观察了一眼,试探着说道:“你陆阿姨今天有点忙,晚上就我们两个人,她不过来吃饭了。” 周音低着头“嗯”了一声。 她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三年前陆与清那么迫不及待地送她出国,像是扔掉一个大麻烦似的不带一点犹豫,显然是厌极了她,只怕三年后也没什么改变。 沈瑜“哈哈”笑了两声,安慰道:“临近年关,她的机构反倒一如既往地忙,你也知道她这个人是个工作狂,忙起来六亲不认,我昨天想打个电话喊她吃饭,你猜怎么着?一整天我的电话都没拨通过。” 沈瑜说着,车子驶出地下车库,开到了路面上。 周音这才发现外面下着雪。细小的雪花在半空中飞舞,在灯光的照射下变得金黄,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又悄无声息地融化。 “下雪了……”她喃喃道。 她很喜欢下雪,那样的日子里陆与清会待在家里,两个人一起窝在壁炉旁看黑白老电影,屋子里只亮一盏昏黄的灯,最后她们会靠在一起睡着,像无比亲密的家人一般。 回忆被沈瑜的话打断。 “今年雪下得晚呢,”沈瑜接着她的话说道,“这都一月份了才飘了一点,往年十二月初就开始飘雪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路况,眼见着前面堵起了车,她忍不住吐槽:“北城总是这个样子,不管什么时候都在堵车。” 沈瑜踩下刹车,跟在前车后面慢慢挪动。 周音降下车窗,伸手到外面,试图接住雪花。 两人都没注意到身后一直跟着的那辆黑车,它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几乎快要被黑暗吞没。 ** 陆与清盯着前面沈瑜的车,忽然发现副驾驶伸出了一只手。 天气寒冷,那只手上没戴手套,傻乎乎地举着,似乎想要接住摇摇晃晃飘落下来的雪花。 她忍不住抿唇莞尔。 没过多久,那只手就因为冷风的吹拂而变得有些泛红,于是陆与清皱起了眉头。 手的主人动了动,将手缩了回去。 夜色浓郁,路灯照不亮前车车里的人,陆与清只能靠想象描摹那人的容颜。阔别三年,也不知道她长高了没有,在那边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受同学的欺负…… 她想知道这三年里有关于她的一切,却只能做个胆小鬼,开着车偷偷跟在她后面。她甚至不敢接机,不敢当面问她一句“累不累”。 毕竟当初是她亲手将人推开。 车流缓缓加快,陆与清踩着油门跟了上去。 ** 窗外雪下得大了,落在地上积起薄薄的一层,行人踩过后,留下许多杂乱的脚印。 “不爱吃这些吗音音?”沈瑜看着她发呆,忍不住有些自责,“怪我怪我,这都过去三年了,我也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什么了,要是不喜欢的话咱们再换一家。” “没有沈姨,我还爱吃这些的,”周音飞快回神,冲着沈瑜甜甜地笑了一下,尽量伪装起自己游离的情绪,“我只是好久没回来北城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 沈瑜知道小姑娘有心事,但也不好多问,于是便顺着她的话继续道:“嗐,还是老样子罢了,对了,刚才下飞机的时候你说你没买头等舱,怎么了?钱不够吗?” 她蹙起了眉,担忧地看着周音:“你陆阿姨没给你打钱?” 坐在她们斜后方的陆与清竖起了耳朵。 偷听别人谈话这种事情实在是不道德,若是叫她的下属们见了,肯定要怀疑这位不苟言笑的老板是不是换了个人。 “没有,”她听见周音笑着回答,“只是不想花而已。” 陆与清的心情忽然低落下来。 周音接着解释道:“我毕竟都成年了,早就能自己赚钱了,却还一直拿着陆阿姨的资助,这实在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毕业了之后我找了份设计助理的工作,也攒下了一点钱。” 随着话音落下,陆与清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刺痛起来,让她喘不上气。三年里她每个月正常给周音打钱,对方收下后总是一言不发,她便以为她们之间相安无事,却不知道音音竟然抱有这样的想法。 听完周音的回答,沈瑜愣了一下。 她只知道当年送周音出国时,陆与清和她闹得非常不愉快,以致周音三年来从未开口提过回国,甚至还打算留在那边,却没想到周音如今连陆与清的资助都不想要了。 她们之间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什么成年不成年的,你这才二十一岁,而且才刚刚毕业,哪里能攒下钱?钱的事情不要考虑。你陆阿姨要是不给你钱了你就给我说,沈姨给你。”沈瑜一连串说了许多后,又开始观察周音的神情。 后者看上去无波无澜,依旧乖巧地挂着一抹恬静的笑容:“谢谢沈姨。” 沈瑜这才放下心来,叫来服务员准备让周音再点些喜欢的吃的。 余光间,她似乎瞥到斜前方有个人很眼熟。 那个女人与她们之间隔着一道假花围栏,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再加上假花的遮挡,让人几乎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就凭借沈瑜和陆与清超过二十年的友情,沈瑜一眼就能看出那个试图挡住自己的女人是谁。 陆与清不是说自己今天晚上要去哪个老总家里给人家做心理咨询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无意识蹙起了眉,异样的神情引起了周音的注意。 “怎么了沈姨,那边有什么东西吗?”说着,周音跟着扭头看了一眼 “没有没有,”沈瑜看见陆与清在一瞬间弯下了腰,于是她连忙帮着转移周音的视线,“我只是觉得那边那个女孩子很漂亮,多看了两眼哈哈哈。” 周音的视线尽头,的确坐着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美丽少女。 她不疑有他,默默转了回来。 “再吃点吧,一会儿我再送你回去,”沈瑜给周音碗里又夹了一筷子菜,而后起身道,“我去趟卫生间,顺便问问那个女孩子加不加微信。” 周音不知道在想什么,胡乱嗯了两声,并没发现任何异常。 ** 洗手间里,陆与清一脸尴尬地同沈瑜打了声招呼。 “你搞什么啊?”沈瑜不解地皱起眉头,“和音音躲猫猫啊?” “凑巧,凑巧哈哈,”陆与清干笑了两声,“我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她看着沈瑜一脸“你接着装”的表情,声音因为心虚而逐渐低了下来。 “你想见她,那为什么不过去找她?”沈瑜无奈问道。 陆与清双手撑在洗手台台面上,有些沮丧地苦笑了一声:“说出来怕你不信。” “阿瑜,我不敢。”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荆棘02 “哗啦哗啦……”陆与清身旁的陌生人打开水龙头洗着手,借着镜子观察身边这两个沉默无言的奇怪女人。 直到她擦干手上的水离开,那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过话,她一肚子好奇,离开之前还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陆与清双手撑在水池边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洗手间温暖的明黄色灯光落在她身上,描摹了一圈模糊的轮廓。沈瑜看了看手机,无奈道:“出来太久,我得回去了,清清,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你先送她回家吧,”陆与清答非所问,“麻烦你了,阿瑜。” 沈瑜不自觉蹙起眉,语气里满是担忧:“清清,我知道我不该多嘴,可我还是想——” “那就别问了,”陆与清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话,“研究中心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捧冷水泼在脸上,哗哗的水流声中,沈瑜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让人听不清楚,随后是高跟鞋离开的声音。 可陆与清知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 “你要躲音音到什么时候?” 要躲到什么时候?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陆与清顶着一脸水珠抬起头,茫然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她今年三十三岁了,尽管沈瑜在有空的时候会拉着她做些保养,但她的眼角还是长出了些许盖不住的细纹。今天的她没有化妆,连日熬夜处理事务让她眼下一片乌青,看起来十分憔悴,唇色也泛着白,没有一点好气色。 她怔怔地看着镜子,直到餐厅的工作人员走过来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助时,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不需要,谢谢,我很好,”她擦掉了脸上未干的水珠,对着工作人员笑了笑,“s7桌买过单了吗?” “她们已经离开了,女士。” “谢谢。”陆与清礼貌地再次道谢,面带着温和笑容离开了洗手间。 她走进商场的地下车库,从中控台摸出烟盒,拆掉外面的包装,沉默地点了一支烟。 其实之前她已经把烟戒了,但自从知道周音要回来后,某天她莫名走进便利店买了一盒烟放进了车里,终于在今天打开了它。 缭绕的烟雾丝丝缕缕地散开,陆与清在一片漆黑中打开手机,点开微信里唯一的置顶。 对话框里除了一句“钱够吗”,便再没有任何字句。作为聊天背景的女孩子的笑容像三月里的花,没有被长长的消息遮挡。 陆与清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女孩的脸,屏幕在冬夜里传来冰冷的温度。 一声叹息在寂静中逸散,窒息感长着荆棘,缠绕上她的心脏,刺进血肉。 ** “啪嗒”。 周音打开玄关处的灯,提着行李,期待又忐忑地看向屋内。 没有人,但屋内传来了一点响动,随后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小猫小狗的肉垫跑在地上的声音。 周音惊讶地看着眼前跑过来的小猫。 一只看起来才出生没多久的暹罗猫,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周音,在发现回来的人不是主人后,它谨慎地缩了回去,钻到桌子底下警惕地看着周音。 一人一猫一时都不敢动。 好像发现她不是坏人后,小猫试探性地走了两步,周音于是蹲下来,冲小猫招了招手。 亲人的暹罗猫“噔噔噔”跑过来,毫无防备地蹭起了周音的手,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小猫,”周音挠了挠它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她有些稀奇地自言自语道:“陆阿姨不是有洁癖吗,居然会养猫了……” 高中的时候她曾央求陆与清为她买一只小猫,可任她软磨硬泡了好几个月,陆与清都都没有点头。 怎么如今还主动买了一只?难道……是她不在家,陆阿姨感到寂寞了吗? 周音和小猫玩了一会,料想到陆与清今天晚上肯定不会回家后,她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快点补觉。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的她如今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刚才强行打起精神和沈瑜吃了顿饭更是掏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家里的布置一切如旧,甚至连电视柜旁边的摆件都没变过,是她十七岁那年两人在迪士尼乐园买的兔子和狐狸玩偶,两只毛茸茸的小东西亲密地靠在一起,洁净如新。 周音拖着行李箱“轱辘轱辘”地走进去,推开了那间属于自己的卧室的门。 床铺是整洁崭新的,颜色也是她喜欢的天蓝色,屋内是她喜欢的橘子香水的味道,淡雅清新。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样,仿佛她从未离开。 ** 抽掉今晚第三根烟后,陆与清打开车门,走到外边。 她的车停在自己的心理健康研究中心的停车场里,此刻研究中心一片漆黑,只有她的车发出一点冷寂的光。 冬日里冷冽的风吹拂着脸颊,北城的冬天算不上极寒,但任凭这风吹久了也能感觉到脸上的刺痛,陆与清猛地想起沈瑜说这样会导致脸颊泛红干燥,于是她又坐回了车里。 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污染之下的夜空里没有星星,就连月光也变得模糊。 她猜测着周音现在的动向,在脑海中一遍遍描摹她的模样。 之前在餐厅里只能看见她的背影,音音还是那么瘦,三年里也没见吃胖一点。听她声音也是累极了,怎么想到会给自己买经济舱的票呢? 是在怪她心狠吗? 陆与清想赔罪,可自己却像个胆小的鸵鸟,外敌来临时只知道把头埋进沙子里,做个掩耳盗铃的傻子。 所以她买了一只小猫,希望周音回来后能够开心一点—— 坏了,出门前她忘记给小猫做饭了。 这只小暹罗才三个月大,正是需要搭配喂养的时候,陆与清天天按照食谱给它做饭,结果今天一心惦记着音音要回来,居然把做晚饭这件事情给忘了。 虽说这个时候的小猫饿肚子只会叫上一二十分钟,但音音刚坐了长途飞机回来一定累坏了,要是因此而睡不好,那她可就罪过大了。 她手忙脚乱地系好安全带启动汽车,一脚油门下去,疾驰在北城深夜的街道上。 研究中心和她家离得并不远,开车十分钟左右就到了,随着电梯的数字不断跃升,陆与清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音音在做什么?会不会已经睡了?又或者是还在倒时差?她肯定已经看到小猫了,她会喜欢吗? 陆与清站在自家门口,先是闻了闻自己的衣服,确认没什么烟味后,才将手扶上指纹锁。 她能感觉得到,自己在微微颤抖。 ** 周音正顶着两个黑眼圈,抱着小猫坐在电脑前追剧。 两个小时前她收拾好东西,洗过澡后准备睡觉,结果小猫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喵喵叫,吵得本就睡眠浅的周音根本睡不着。 她无奈爬起来,在网上搜索半天,而后在家里翻翻找找,按照网上的教程给小猫做了顿简陋的夜宵。 吃饱了的小猫不叫了,但周音也睡不着了。 她今天本就因为回国而一直心怀忐忑,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又被打断,虽然眼皮依旧重重的,但大脑却越来越清醒了。 最后她只能无奈地起床,薅起窝里害她睡不着觉的“罪魁祸首”,找了部美剧看了起来。 这么一看便看了两个小时,她揉了揉脖子,准备关掉电脑去床上酝酿一下睡意。 谁知道合上电脑的一瞬间,门口传来密码锁解锁的声音。 随后是有人走进来的动静。 她如浑身过电般僵在了原地,而后心跳急速加快。 陆与清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卧室门口的周音。 看着那张脸,周音情不自禁地想到,三年不见,陆阿姨还是那么好看。 其实也算不上一面都没见过,毕竟身在国外的周音会偷偷地搜集和陆阿姨有关的新闻视频,望着手机里一举一动皆动人的女人发呆。 但视频毕竟是视频,远比不上此刻的近在眼前。 玄关处开了一盏昏黄的灯,朦胧的光纱雾似的落在她那张姣好的面庞上,周音看不见她脸上的憔悴,只觉得她还是那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 从十四岁第一次见到她时,周音就这么认为了。 “音音,你怎么还没睡?” 清澈如泠泠清泉的声音流淌进周音的心里,这样温柔的语气三年来在她的梦里反复萦绕,此刻却真切出现了。 她恍惚了一瞬,看见陆与清的身影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又问了一遍。 “怎么不去睡觉?在倒时差吗?” 小猫被吵醒了,“喵喵”叫着,扒拉着周音的袖子,但她仍旧呆呆地愣着,直到陆与清又喊了她一声,她才终于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说道:“小猫,小猫之前一直叫,我睡不着,起来给她找了点吃的。” “是我疏忽了,”陆与清强装镇定地笑了笑,自认为声线里的颤抖被她掩藏地很好,“我晚上去研究中心加班前忘了给它做饭,它肯定是饿坏了。” 她自顾自地接着说道:“音音,你喜欢这只小猫吗?” 怀里的小猫抓着周音的睡意,“喵”了很大一声。 “喜欢,很喜欢,”周音嘴比脑子快,“它叫什么名字?” “还没起名字,”陆与清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就等你回来给它起名字呢。” 她站在光下,对周音柔柔地一笑,恍若三年前某个普通的夜晚。 三年后的第一面,和周音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在她无数个预想的夜晚里,她应该冷着脸对陆与清说:“陆阿姨你好,我回来了,我准备在外面租房子住,谢谢你的资助。”然后就头也不回地钻进自己房间收拾东西离开,做一个和陆与清一样毫不留情的女人。 可她所有的伪装与幻想,在见到陆与清的那一瞬,溃散奔逃。 那是她日思夜想了一千多个日夜的人,她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再早回来一点,为什么不能再和她多相处片刻,哪怕一秒。 她心里有一座天平,一端放着疏远,一端放着亲近,此刻她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砝码倾注,于是天平向着“亲近”倒去。 好像三年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周音抱着小猫,佯装轻松地问道:“就叫板栗吧,陆阿姨你觉得呢?” 熟悉的称呼让陆与清整理东西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她背对着周音整理了一下表情,而后笑着回头:“可以啊,正好现在是冬天,我明天叫阿姨给你炒板栗吃好不好?” 音音喜欢甜食,冬天最爱吃糖炒栗子了。 “好呀。” 陆与清听到一声轻快的应答,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状似无意地问道:“在德国留学感觉怎么样?” 气氛凝滞了一瞬,周音没有立即回答她。 板栗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刻的沉默,原本还“喵”得很大声的它也安静了下来。 良久,陆与清才听到周音轻声说道:“想知道的话,你为什么不去看看我呢,陆阿姨?” 问句的最后,藏着一点哽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荆棘03 问句没有得到答案。 一片死寂的沉默中,周音听到陆与清叹了口气。 她说:“很晚了,音音,你坐了那么久的飞机,该去睡觉了。”她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果断。以前的周音最怕听到陆与清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因为这样就意味着她必须乖乖听她的话。 果然,陆与清话音落下的一瞬,周音下意识地将小猫放在地上,后退了两步,却忽然又停下。 因为她忽然想到,自己已经长大了,没必要对陆与清言听计从了。 于是她又抬头看向中岛台前的人,大着胆子说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陆与清倒水的动作僵滞,温热的水从杯中溢出,在大理石台面上缓缓泅开,滴滴答答地沿着桌边滴落。 她背对着周音,状似轻松地笑了笑:“你知道的,音音,我的研究中心很忙,我、我不是很有时间,而且、而且……”话头哽住,片刻后沉默再度蔓延。 陆与清编不下去了,安静之后,是一声极轻的“对不起”。 周音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到了卧室。 沉默是凌迟的刺刀,一道一道划出难以愈合的伤口。 ** “喂,洛羽,明天早上预约的病人帮我调整下时间吧,”陆与清揉了揉眉心,“抱歉,我忘了你在睡觉了,嗯,我有点事,明天早上不去研究中心了。” 陆与清挂掉助理的电话,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早上五点。冬天的黑夜更漫长些,窗外明月依旧高悬,瞧不见繁星。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小时还是没睡着,如今脑袋疼得厉害,思来想去认为不能以这样的状态见病人。她的手背贴着额头,望着天花板,反复在脑海中咀嚼着今天周音的一言一语。 音音肯定很伤心,她的道歉太苍白,想必起不到任何安慰的作用。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解释这三年的胆小与畏缩? 那个敢一个人离开陆家庇护,独自撑起一家研究中心的陆与清,早就变成了一个只会逃避的懦夫了。 不知道音音会不会原谅这样的陆与清? 心里早就有了否定的答案,但陆与清尚且抱有一丝可笑的幻想,希望音音还能像三年前一样全心全意地依赖她,但……她对自己的感情,还会和三年前一样吗? ** 隔壁房间里的周音虽然睡着了,但并不是很踏实,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似乎是梦到了很不愉快的东西。 那些被人刻意遗忘在角落里的记忆,随着迷离的梦境卷土重来。 十四岁的周音,还不叫这个名字。 她的妈妈是被人贩子拐来的,生下她这么个女孩儿后拼尽全力逃了出去,从此后再没有任何音讯。而她那个收买妇女的爸,在她一岁时上山砍柴碰上大雨,一头栽进了山底的小溪里,尸骨无存。 于是年幼的周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阴,她那个读过点书识得几个大字的爷爷给她起的名字。 在他们眼里,阴就是不详,阴雨天是不详的,夺走了儿子的生命,女孩也是不详的,克死了自己的父亲。 他们本想将周阴转手再卖出去,但女孩本就是赔钱货,没有人家会去花钱买一个话都说不清的女娃娃回去,找不到买家的周报国只好先将这个烦人的东西养下来。 后来村子里来了扶贫的村官,盖起了免费的学校,周阴就这么误打误撞地上学去了——因为读过书的女孩子,可以收到更丰厚的彩礼。 读到初中时,县里的中学和他们学校搞起了“一对一助学”,来了许多“光鲜亮丽”的城里学生和他们做朋友。 那时的周阴觉得,身上衣服干干净净的人,就算是“光鲜亮丽”了,毕竟作为一个赔钱货,十四岁的她连一件合身的文胸都没有,还在用老旧的破布裹住开始发育的身体,遮挡村里那些老光棍色眯眯的眼神。 直到十四岁,她读初二上学期的那年,村子里来了个漂亮女人,径直来到了她家。 那一刻,望着眼前穿着一身简约黑色冲锋衣、风尘仆仆的人,周音才意识到,课文里极致描写的那些美人,现实里该是什么样子。 美人看着呆呆的她,温柔地走上前弯下腰,摸着她黝黑的脸颊说:“你就是阴阴?” 就算是转世投胎十世,周音也坚信自己绝不会忘记这句话的语气。 后来她看见美人和爷爷奶奶说了很久的话,看见爷爷奶奶笑得像土堆上的花,看见美人拿出一个厚厚的纸袋,又听见美人说: “以后就由我来资助阴阴上学,过两天会有人来接她,二老放心把阴阴交给我就好。” 美人临走时,周阴犹犹豫豫地拽住了她的衣服,小声喊了句“姐姐”。 美人摸摸她的头,笑着说:“我大你十二岁,你可以喊我阿姨。” 于是一句“陆阿姨”,周音从十四岁喊到现在。 ** 为了倒时差,周音一觉睡到了中午一点,等起来后才发现这时差好像还倒错了。 她揉了揉睡得发晕的脑袋,洗漱后打开了房门。 板栗听见动静,“喵喵喵”着跑过来,亲昵地蹭着她的毛绒睡裤撒娇。 偌大的房子里除了她们这一人一猫,好像就再没有别的活物了。 周音睁开眼时就已经做好了瞧不见陆与清的准备,因此心里也没什么起伏。她看似淡然地走到中岛台前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走向客厅。 余光瞄了一眼玄关,意外地发现陆与清的拖鞋不在那里。 陆阿姨在家? 周音立刻放下手里的杯子,望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按照以前的作息,陆与清这会儿应该是在研究中心忙得不可开交,怎么会还在家里? 昨天陆阿姨那么晚回来,估计是在补觉吧。 走到卧室门口的周音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敲门的手,转身准备去冰箱里觅食。 哪知下一刻,房门在她身后打开。 眼前的人脸颊上泛着病态的红色,嘴唇反而苍白得厉害,整个人有些无力地半靠在门上,一张口声音简直像是一只嘎嘎叫的鸭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身体健康的样子。 “音音?” “陆阿姨……” 两人同时开口。 陆与清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肚子饿吗?我叫吴阿姨过来给你做饭……” “你发烧了,”周音拿下放在她额头上的手,“我去给你找点药。” 说完也不等陆与清反应,周音轻车熟路地走到电视柜前拉开抽屉,翻出里面的药箱。 高中的时候她体弱多病总是发烧,陆与清专门备了许多药在这里。周音低头翻找出退烧药,一看保质期却傻眼了。 她又翻了翻药箱里剩下能退烧的药,发现它们无一例外都过期了。 陆与清靠在墙边,无奈地笑了笑:“抱歉音音……这几年没怎么生病,所以没看这些药的保质期。” 不是没怎么生病,是生病了也懒得吃药,反正没有小孩会在她耳边喋喋不休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体。 周音一言不发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准备出门。 “小区外面有家药店,我去买点回来。” 留给陆与清的只有关上门的背影。 她头晕得厉害,扶着墙勉强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接着又慢慢走到沙发上坐下。昨天在外面吹了冷风,加上连日熬夜处理事务导致免疫力下降,于是她就这么脆弱地生病了。 板栗灵活地跳进她怀里蹭了蹭。 “抱歉……”陆与清揉揉它的脑袋,“又忘了给你做饭了,一会儿让音音姐姐给你做一点吧。” 捧着热水慢吞吞地喝了一口,陆与清又想起刚才周音的模样。 女孩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冷着脸不说话时,已经有了大人的成熟。个子好像也长高了一些,刚才站在她面前时,似乎已经到她鼻梁那里了。 音音长大了……似乎已经不再需要她的照顾了。 陆与清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反而是她……在重逢后成为那个需要照顾的人了。 ** 推开家门时,周音发现陆与清还强撑着在和助理洛羽通电话。 “明天早上我回去处理,嗯今天家里有点事,好,就先这样……咳咳,没事,我没生病,有点上火了而已。” 她还是这样,生了病就喜欢瞒着所有人。周音怀疑那些药过期肯定不是因为陆与清没生病,而是她生病了根本不吃药。 她将温度计和退烧药放在陆与清面前的茶几上,接着从她怀里抱走板栗,按照自己昨天搜到的猫饭教程准备给板栗准备一顿下午茶。 陆与清动了动,似乎想站起来,但又因为浑身乏力而坐了回去。 “抱歉音音,你昨天肯定没休息好,今天又要照顾我。” “没必要对我说这么多抱歉,”周音用眼神示意她快点吃药,“陆阿姨,是人都会生病,都需要照顾。” 陆与清没说话,默默吃了退烧药,又把温度计夹在了腋下。 “我随便做点吃的,吃完饭你再去睡一会儿。” 周音打开冰箱,发现里面还有不少蔬菜,她从中挑挑拣拣翻了点绿叶菜出来,准备熬个清淡点的粥。 陆与清靠在沙发上望着她的背影,发现周音真的在她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她错过的这三年,音音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一定很不容易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荆棘04 “陆阿姨好……”周阴站在门口,怯生生地打量着面前带着温柔笑意的女人。 她穿着一袭明艳的红色长裙,波浪似的长卷发垂在胸前,像那破破烂烂不知传了几代的美术课本里如火焰般迷人的红玫瑰。 “周阴……对吧?”陆与清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发,“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欢迎。” 陆与清的目光下落,发现眼前的女孩居然连书包都没有,几本卷了边的课本被她抱在怀里。再看她身上穿的衣服,胳膊肘那里破了个很明显的洞没有缝补,甚至就连脚上的凉鞋都开了胶——而现在是冬天。 可半大的女孩好像丝毫不觉得冷,反而用亮晶晶的双眸望着她,脆生生地说:“谢谢陆阿姨。” 望进那双熟悉但分外明亮的眼眸中,陆与清不自觉湿了眼眶。 她偏过头吸了下鼻子,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又笑着对周阴说:“来,先进屋吧,阿姨给你买了新衣服,快来试试合不合身。”说着,她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毛茸茸的小狗拖鞋,摆在了女孩面前。 周阴怯怯地将书本放在鞋柜上,弯腰脱掉鞋子,有些难堪地将自己脏兮兮的脚塞进了雪白的拖鞋里。 陆与清伸手去拉少女,营养不良的手腕她用一只手便能轻轻松松地环住。 “来,看看这些衣服,”陆与清拿起衣服在周阴身前比了比,“去卧室里面试试吧,不合适的话阿姨再带你出门买。” 周阴抱着那一沓一摸就价值不菲的衣服走进了属于自己的卧室。 她在屋子里捣鼓了半天,最后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出来了。 倒不是陆与清买的衣服有多难穿——她买的大多是款式十分简单但舒适的毛衣t恤,而是周阴不会穿内衣。 套上了但不知道后面的扣子怎么扣,她急得满头冒汗手忙脚乱了半天,还是没能把身后的扣子扣上,只好就这么先穿上了。 陆与清正坐在客厅里和同事商量换课的事情,一扭头发现周阴红着脸,不知道在沙发旁边站了多久。 她一眼便看到了少女胸前的异样,这才猛地想起自己什么都没给她教。 心疼与愧疚交织着填满心脏,她只觉得心口酸酸的,有些自责为什么没有早点前往那个县城学校,为什么没有早点看见照片里的周阴——这是她千里迢迢跑到大山里资助这个女孩的原因。 ** 作为大学教授,陆与清在两个月前受邀前往一所较为有名的县城中学进行心理健康教育讲座。在那所学校参观时,她看到了一组名为“城乡互助”的照片展。 花花绿绿的相片里,穿着整齐的县城学生捧着崭新的书本,递给那些灰扑扑的少男少女。面对快门时,一边是明媚的笑容,一边是慌张与无措。 陆与清在照片里发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明亮、清澈,带着探求与好奇,和只能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人一样。 “这是哪里?”她扭头问前面的老师。 “是我们对接互助的一所乡村小学,离这里倒是不远,就是山路难走,开车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到,”年轻的女老师笑笑,“怎么了,陆老师?” “我想去看看。”她的指尖抚过照片,落在相中人的眼眸上。 ** 陆与清收回目光,免得周阴更加不自在。 她想了想,最后掏出手机搜索了内衣的穿法,将视频递到周阴面前:“贴身的那件衣服是这么穿的,阴阴,你可以回卧室再调整一下,不要着急,阿姨在外面等你。” 周阴动作很快,不到五分钟便穿好出来了。 “不错。”见过一面后,陆与清大致估计了周阴的尺码,因此买的衣服都还合身。 “肚子饿不饿?”陆与清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带你出去吃饭好不好?” 周阴点点头,不敢多说什么,实际上她因为赶路太久没有吃饭而已经饿得肚子疼,大概是吃不下什么了。 如今眼前的一切是她做梦都梦不到的东西,她生怕一闭眼再一睁眼,自己还躺在破败的砖头房里,盯着岌岌可危的屋顶做可笑的白日梦。 陆与清温柔地牵起她的手:“阴阴,你有没有什么过敏……就是不能吃的东西?提前告诉阿姨,一会儿阿姨多点些你爱吃的菜。” “都可以吃……”周阴的声音小小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对什么东西过敏,她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过敏。 她攥着陆与清的手,这双手滑滑的,软软的,和奶奶长满茧子的手不一样,奶奶的手抬起来扇她一巴掌的时候,脸上总是火辣辣地疼很久。 “你读到初二了,对吗?”陆与清倾身帮周阴系上安全带。 面前落下大片阴影,随之铺面而来的是陆与清身上淡雅清新的香水味,周阴不知道这是什么花的味道,只知道这沁人心脾的芳菲让她在一瞬间红了脸。 陆阿姨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她的心跳不自觉加快,连耳边陆与清的话都没听清。 “阴阴?”陆与清轻柔地捏了捏她的脸,“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周阴的脸更红了,尴尬与羞愧让她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只能用细弱蚊蝇的声音答道:“对不起……陆阿姨。”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陆与清帮她理了理耳边的头发,“我刚刚说,下周一我就带你去新学校,我都安排好了,学校离家很近,到时候你坐公交车,十分钟两站就到家了。” “家……”,这个字让周阴有些慌神,她咀嚼着这个字眼,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什么才算是家。 她和爷爷奶奶有血缘关系,所以是家人。那她和陆阿姨呢?陆阿姨住的房子,也可以成为她的家吗? 周阴望着窗外倒退的繁华街景,陷入了迷茫。 ** “不烫的,陆阿姨,你尝尝。”周音将一小碗粥放在陆与清面前,温声说道。 她忙活了大约半个小时,陆与清就这么靠在沙发上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个小时。 茶几上的粥还氤氲着雾气,捧起来掌心暖暖的,入口的温度也刚刚好,确实一点也不烫。 本来因为生病而没胃口的她此刻竟然觉得着碗粥比米其林三星餐厅的饭菜还要好吃。 周音盯着她喝下粥,又问道:“要不要我扶你去床上再睡一会儿?” 陆与清摆了摆手,正准备起身自己回卧室时,电话在此刻响了起来。 “陆医生,祝女士现在想见您……”电话那头,洛羽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我已经告诉她您今天不在研究中心了,但是她看起来状况很不好,一直念叨着非要见到您不可。” “我知道了,”陆与清压住喉咙里的咳嗽,“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你让她在我办公室等一等。” “好。”洛羽松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 “你要出去?”周音皱起眉头,“你知不知道自己还在发烧?” “事情紧急,我的一个患者来了,音音,我得去看看她,”陆与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在家待着吧,我晚上回来。” “你现在这样能开车吗?”周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举着手里的温度计,“陆阿姨,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烧到了39度?” “我知道,”陆与清抽走她手里的温度计,“但是患者更重要。” 说着,她一边准备绕开周音,一边准备打电话给沈瑜,摆脱她过来接自己一趟。 “我送你。”周音的声音低下来,“我有驾照的。” “我不放心你。”她的声音很小,小到陆与清没有听见。 “那就麻烦你了,音音。”陆与清头也没回地走进卧室,关上了门,也隔绝了身后周音半是心疼半是无措的目光。 板栗走过来蹭了蹭周音的裤腿,小小地“喵”了一声。 “陆阿姨还是这样……忙起来根本不顾自己的身体,”周音自言自语地蹲下来抱起板栗,“这三年她也是这样的对吗……” 板栗用小脑袋蹭了蹭周音的手,不解地又“喵”了一声。 猫还小,猫不知道人为什么红了眼眶。 ** 陆与清的车停在一层地下车库,周音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虚弱地摇晃着走在前面,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 她没敢上去扶她,毕竟三年前一点点的肢体接触都会让陆与清躲开,三年后她们之间似乎更疏离了。 盯着她稳稳坐进副驾驶以后,周音才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只一眼,她就看见了放在中控台上的那盒烟。 陆与清没察觉她神情中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地费劲转身去找安全带。她头晕得厉害,稍微一动便觉得天旋地转,因此扯安全带时费了点功夫,拽了半天都没拽进手里。 “你抽烟了,陆阿姨。”周音倾身探过来,说话间的呼吸暧昧地喷在了陆与清的颈侧。 她扯过安全带,一言不发地帮陆与清扣好。 “一、二、三……少了三支,”周音蹙着眉看向她,“不是答应我已经把烟戒掉了吗?” 陆与清垂头沉默着,最后只吐出来了几个字。 “抱歉音音,我食言了。” “你食言的又何止这一件事?”周音哽咽着反问。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荆棘05 “以后就把这里当做你自己的家。” “那陆阿姨你会赶我出去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陆与清有些惊讶,等红灯的间隙她扭头去看周阴,发现女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红了眼眶,泪水在眼里打转。 “因为爷爷奶奶总说我不听话就把我赶出去,”她抬起头看向陆与清,一眨眼,一串泪花便从清秀的脸上滚落,“他们会把我扔在山上让我自己一个人回家。” 陆与清的心抽着疼了一下。 红灯倒数的最后几秒,她温柔地揉了揉周阴的头,郑重道:“我不会把你赶出去的。” “这里以后永远都是你的家。” ** “你说过的……这里以后永远都是我的家……”周音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落下,“可是你三年前为什么要把我送出国?” 陆与清还是那样沉默着,这种沉默让周音抓狂,仿佛在痛苦的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等不到答案的她擦干眼角的泪花,在一片死寂中启动了车子。 陆与清稍稍直起了腰,打开了车载电台。主持人讲了个冷笑话,随后放起了最近的网络热歌,欢快的旋律惊不起车内的这潭死水。 周音说的话她听得很清楚,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了她的心上,甚至让她感到羞愧。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要告诉音音实话吗?要告诉她自己不敢面对她炽烈的情感,只敢做一个缩头乌龟吗? 还是要告诉音音她陆与清作为长辈,根本不能接受自己会对自己资助的孩子动心吗? 这简直有违人伦常理。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缓声对周音说道:“音音,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这下轮到周音沉默了。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稳稳地握住方向盘转弯,将车开到了陆氏心理健康研究中心的门口。 停好车子,解开安全带,周音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去颤抖,接着说道:“下周我就搬出去。” 在陆与清错愕的眼神中,她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 祝檀已经在研究中心的大厅里走了十几个来回,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任洛羽怎么劝也不上楼。 在洛羽第七次来请她上楼休息的时候,她猛地抓住了洛羽的胳膊,神情亢奋道:“我想到了,那幅画的光影我知道怎么画了!我现在就回去!” 洛羽一听就着急了,忙反手拉住祝檀的衣角:“祝女士!陆医生马上就来了,您真的不再等等她吗?” “不等了!我现在就要回去!”她又重复了一遍,接着一把推开洛羽,大步冲向门口。 正要进门的陆与清和祝檀撞了个满怀。 本就虚弱的她向后踉跄了两步,好在身后的周音及时托住了她。但在她站稳后,周音立刻松了手。 陆与清顾不得这些细节,她连忙扯住急匆匆的祝檀,急切问道:“祝檀,你要去哪?” “我要回家,”祝檀的双眼亮亮的,“我想到那幅画的光影该怎么画了,我得回去,我必须立刻回去,一点也不能耽误!陆医生,我马上就得走了!” “你需要休息,”陆与清忍住头晕带来的恶心,“你几天没有睡觉了?” “一个星期,”祝檀兴奋道,“我根本不困,不需要休息,只差最后一点就能画完了,我得回去!”说着,她一把甩开陆与清的手,不管不顾地冲向大门。 “不行……”陆与清捂着胸口咳了两声,“你现在需要住院,洛羽,快带祝女士去办理住院手续。” 祝檀是双相情感障碍1型患者,眼下的情况很明显是躁狂发作了。 严重的躁狂发作患者可能会做出自残或者伤人等危险举动,最好的办法是立即进行住院治疗。 至于眼前的祝檀,看起来已经处在症状严重的边缘了。 “我不住院!”祝檀猛地推了一把陆与清,“我要回家!不让我回去,我现在就出去撞死!!” 陆与清向后踉跄了几步,撞上了身后作为装饰的大型绿植,花盆哐当一声碎了个四分五裂,陆与清也跟着摔倒在地。 而方才脱了外套的她里面只穿了件薄薄的打底衫,锋利的陶片瞬间划破她的衣服,在胳膊上留下冒血的伤口。 见到血的那一刻,大厅里的所有人都瞬间大惊失色,胆小的护士甚至尖叫了出来,唯有当事人陆与清还是一脸冷静。 “住院不是不让你画画了,一会儿我就让人帮你把那幅画带来,好的休息才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不是吗?”她尽量忽视胳膊上的伤口带来的疼痛,柔声对祝檀安慰道,“我知道你是一位很厉害的画家,祝檀,这幅画问世后一定会让所有人惊叹的,但你因为病倒了而听不到别人对你的赞美,是不是太可惜了?” “相信我,十分钟后我立马把那幅画带来好不好?还有你的画笔和颜料,所有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你就坐在里面画画,我一直陪着你直到画完好不好?”她信誓旦旦地举起手指发誓,让眼前的祝檀有些缓和了下来。 她很信任陆与清,因此犹豫了一下后,她便问道:“你不会骗我,对吗?” “当然,我不会骗任何人。”陆与清示意洛羽过来带走祝檀。 这句话让周音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她知道眼下不是自己纠结那些过往的时候,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与目光。 祝檀被洛羽带着上楼了,一旁的小护士拿来纱布想要替陆与清包扎一下伤口,被她摆手拒绝了。 “来不及了,我先开车去祝檀家里,等我回来再说吧。” “你现在这样怎么开车?”周音追上来,“地址在哪,我送你过去。” “麻烦你了,音音。”陆与清满怀歉意地看了周音一眼,接着报出了祝檀家的地址。 她家离研究中心同样很近,开车大概五分钟能到,周音怕去晚了回导致祝檀的躁狂再次发作,陆与清又会因此而受伤。 余光间她看见了陆与清胳膊上的伤口,陶片划得虽然不深,但足够长,艳色的血痕在衣服上弥漫,刺痛了她的心。 这样划伤的伤口最是疼,细细密密,带来连绵不绝的疼痛。 “吓到你了吧,”陆与清笑笑,“祝檀她平时不是这样的,是很温和的一个人,只是生病了控制不住自己。” “别人和我无关,”周音低声道,“可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从我回来以后,你一直在让我担心,”她的眉头紧拧,“一会儿拿到画你要立刻去陪那位患者吗?你的伤口怎么办?沾了泥土不及时处理的话,会不会得破伤风?伤口会不会感染?”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陆与清有些头疼,柔声安慰道:“医生带着洛羽上楼后会给她注射镇定剂,她很快会安定下来的,到时候我立马包扎,好不好?” 周音最是抗拒不了她用这样的语气询问自己“好不好”,柔得能滴水的声音总能轻易击溃周音的防线。 她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很快便到了祝檀家,陆与清不敢耽误,立刻取了画和颜料下来,便和周音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回到研究中心后,陆与清叮嘱周音先去她的办公室待着,而她自己则带着画前往祝檀的病房。 陆氏心理健康研究中心建成后,周音便常来办公室陪着陆与清。研究中心刚建成时的那段时间,陆与清恨不得住在办公室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于是周音就会带着家里阿姨做好的饭菜来找她,一边写作业一边看着陆与清时不时地塞两口饭,然后又接打电话。 那时候她正在上高中,学业繁忙,但几乎每天都会到研究中心来找陆与清。 她很依赖她,见不到陆与清的时候会很心慌,只有看见她好好地坐在那,时不时冲自己柔柔一笑,周音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可以说,没有陆与清,就没有今天的周音。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发现这里的陈设也和三年前没什么区别。陆与清似乎是个念旧的人,很少更换家里的东西——除非坏了,否则一样物品她能留上很久很久。 周音大着胆子坐在她的办公椅上,一眼就看见了摆在电脑旁边的那张合照。 是十七岁生日时,两人在迪士尼乐园拍的照片。 画面里的少女青涩稚嫩,眸光中满是明媚,不像如今的她,满腹哀怨。 “咚咚。”有人敲了敲门。 周音循声看去,是洛羽端着一一壶茶站在门口。 “陆医生说你之前就爱喝茶室里的蜜桃乌龙茶,刚刚她便叮嘱我给你冲一壶拿来,”洛羽笑眯眯地走进来,“三年不见,小周妹妹越来越漂亮了。” 周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抚耳边的头发,接过洛羽手里的茶水,小声说了句“谢谢”。 “性格倒是没变,”洛羽笑着道,“还是那么内向,怎么出国回来没有变得开朗一点?” 周音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问道:“陆……陆阿姨的伤口包扎了吗?我担心会感染。” “我叫了护士去找她,应该包扎了,毕竟祝女士已经睡下了,”洛羽找出杯子递给她,“今天吓到你了吧?其实祝女士平常是个很好的人,只是生病了……有点吓人而已。” “还好。”周音摇了摇头。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休息吧,”洛羽说道,“我先走了,陆医生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说着,她轻轻掩上了门。 周音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汤,盯着桌面上两人的合照发起了呆。 如果时光能倒流就好了……周音忽然很羡慕照片里的自己,至少那时候的她还能和陆与清亲密地靠在一起。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荆棘06 “喂,妈。” 陆与清关上病房的门,皱着眉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胳膊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不适感让陆与清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我在研究中心呢,为什么现在叫我回去?” “你叶叔叔家的儿子最近回北城了,晚上说想来咱们家吃顿便饭,你也回来和他见一面吧。”陆微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直接的命令。 “没空,”陆与清站在窗前,望着楼下来往的人群,“我工作忙——” “陆与清,”陆微陡然拔高声线,满腔怒火从电话那头传来,“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妈?” 陆与清攥着电话的手倏然握紧。 “知道了。” 有了这句话,陆微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你工作那么忙也该休息休息,正好今天晚上回来就别走了,也陪陪妈,妈很想你。”适当的示弱,是她拿捏女儿的精准手法。 “嗯……”陆与清藏住语气中的失落,“晚上七点,我开车回去。”言罢,她挂断了电话。 在外面忙了这么一通后,不知道是出汗了还是周音给她吃的退烧药起了作用,陆与清现在倒是不发烧了,只是身上的衣服得赶紧换一件。 她回到办公室,发现周音正在翻阅自己书架上的书。 “《□□先生去看心理医生》,”周音“啪”地一声合上书,愉快地坐在转椅上晃了晃脚,“这本书的书名很有意思,内容也比我想象得更通俗易懂一些,陆阿姨,我可以借回家看吗?” 这个场景很熟悉。 几年前的某一个下午,周音也曾对她说过相同的话。 陆与清有些不解地蹙起眉,不知道周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当然,这里的任何一本书你都可以带回家,”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们该回家了,音音。” “错了,”周音放下书起身,“陆阿姨,你该说‘我得送你去上学了,音音’。” 陆与清满脸疑惑地放下了水杯,走上前用手背贴了贴周音的额头。 “我没发烧,”周音后退躲了一下,眸光低垂,神情明显有些失落,“我只是在想……” 她复又抬头,定定地看着陆与清:“如果一切重来,我绝不会在成人礼那天吻你。” ** 原来她是在后悔吗? 陆与清盯着倒数的红灯秒数,恍惚间觉得心口一疼。 也是……在大胆剖白自己的心意后,换来的是对方的冷漠,任谁都会后悔的吧。 可是一想到周音在办公室说的那句话,陆与清便觉得心口疼得喘不上气。 可她又有些庆幸,若是周音能因此放下对她的感情,或许对音音而言是件好事。 她们相差了十二岁,音音更是她看着从女孩出落成如今的模样,陆与清无法接受自己会对音音动心。 或者说……她不敢接受。 “滴——滴滴——”刺耳的喇叭声将她从万千思绪中拉了回来,后车不耐烦地按了好几声喇叭,催促她快点起步。 陆与清一脚油门汇入茫茫车流之中。 她安排沈瑜将周音带出去吃晚饭,自己则回家换了身干净得体的衣服,赶在六点的时候驱车前往母亲陆微的家里。 说是请那位叶少爷来家里吃顿便饭,可陆微安的什么心思,陆与清一清二楚。 说白了就是让她回去相亲。 父亲在她三岁去世以后,陆微带着陆与清离开婆家,用仅剩的微薄嫁妆做了点小生意。陆微是个很有商业头脑的女人,在科技算不上发达的年代,她抓住了信息时代的机遇,如今手底下的公司是互联网行业首屈一指的大厂,算得上商界叱咤风云的女强人。 对于母亲,陆与清又爱又恨。 恨她固执迂腐,爱她毫无保留的奉献。 自从那件事情以后,母女俩的关系急转直下,也是近两年陆微服软,她们之间才有所缓和,来往算是多了起来。 陆与清将车稳稳停在陆微的别墅前,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下车。 “清清!”陆微家的佣人赵阿姨远远地便瞧见了陆与清的车,早早地等在门口迎接她。 “夫人和叶少爷已经在里面等你了,”赵阿姨握住她的手,皱着眉不满道,“哎呀,怎么也不多穿点,你瞧你这手凉的,还好我炖了乌鸡汤,一会儿多喝两碗。” “好,赵姨,我最想念你炖的汤了,”陆与清拍了拍赵阿姨的手,笑着走进别墅里,正好和靠在沙发里的叶渺然对视了一眼。 后者见到她,眼睛放光了一瞬,随后便立即起身,先是理了理自己的衬衫,接着便煞有介事地走上前,伸出手道:“你好,陆小姐,我是——” “叶渺然,我知道。”陆与清礼貌地握了握他的手,尽量想表现得温和一点,但眼底的厌烦还是藏不住。 陆微不悦地扫了她一眼。 “快坐吧小叶,清清你也过来,看看小叶给妈妈送的这个翡翠镯子好不好看?”陆微堆起笑容,招呼两个年轻人面对面坐下。 陆与清扫了一眼桌上绒布盒子里的手镯,低头喝了口茶:“好看,小叶眼光真不错。” 被夸了的叶渺然笑起来:“我这儿也有适合陆姐姐的,回头我亲自送到你的……呃健康研究中心去。” “不用了,”陆与清笑笑,“我平时不戴首饰。” 这话没错,在她身上除了扎头发用的黑色皮筋,你找不到任何一件可以称得上是“首饰”的装饰。 叶渺然神情有些尴尬,求助般的看向陆微。 陆与清的冷淡让陆微也有些难堪,她干笑了两声:“是,清清不喜欢戴这些,小叶你可以回头带她出去吃顿饭什么的,这丫头嘴馋。”说着,她拍了拍陆与清的手背,暗示她别那么不给面子。 陆与清心底的不耐越发多了起来。她不由得想到了周音,猜测音音现在在跟沈瑜品尝美味的饭菜,神情也因此柔和了一点。 “行了也别光坐着说话了,赶紧吃饭吧,”陆微拉着陆与清的手,“小叶等你等了好久,早就饿坏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陆与清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但好歹没让大家难堪,氛围称得上其乐融融。 送走叶渺然后,陆微脸上堆起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低下来,呵斥道:“对小叶那么冷淡,一点待客之道都不明白!” “那您又是什么意思?”陆与清放下手机,“相亲两个字都快写在脸上了,让我回来不就是打算看看小叶对我有没有意思吗?” “知道你还问?”陆微怒气冲冲地走上来,“你都多大了?三十三岁!隔壁老谢家的女儿比你还小两岁,人家老谢孙女都三岁了!陆与清,你让我的面子往哪搁?” 陆与清抬眼,冷冷道:“那么喜欢她的女儿,那你认谢阿姨的女儿做你女儿好了。” “你!” 她们母女总是这样,话说不到两句便剑拔弩张,愁得赵阿姨躲在一旁既想劝一劝,又插不进嘴。 陆与清低下头一边回复洛羽的消息,一边说道:“妈,你知道我的,我对男人没兴趣。” 她抬头看着陆微,一字一顿道:“我喜欢女人。” “不可能!”陆微扬手“砰”地一声砸碎手里的玻璃杯,吓得角落里的赵阿姨抖了一抖。 “陆与清我告诉你,”陆微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同性恋都是有病的!你没病!你绝对不能喜欢女人!!” “可我就是喜欢,”陆与清将手机揣进兜里,起身去拿搭在沙发边缘的大衣,“妈,同性恋不是病,这么多年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反正你女儿是个同性恋,这一点不会变。” “你!你!”陆微气得捂住心口,眼看着陆与清要出门了,她大喊道:“你给我站住!” “舒瑶音已经死了!” 陆与清穿鞋的动作一顿。 “我知道。”她淡淡道。 “年轻的时候你不懂事,喜欢她来往,我不反对,”陆微看着她,咬牙切齿,“她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陆与清,你不可能再喜欢她了。” “是,我不喜欢舒瑶音了。”陆与清站在门口,回答道。 陆微的表情罕见露出了一丝疑惑。 “那你喜欢谁?你身边还有别的女人?” “这是我的私事,妈妈,”陆与清理了理大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站住!站住!”陆微起身追了两步,徒劳地望着陆与清离开。 她颓然地坐回沙发里,捂着脸哭了起来。 “完了……全完了……我的清清,都被舒瑶音这个贱人给害了……” 赵阿姨递来干净的纸,想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手足无措地坐在一边,嗫嚅道:“夫人……小姐她……她……” “她”了半天,赵阿姨再蹦不出别的字了。 ** 开车到家时,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 陆与清在车里烦躁地点了一根烟,脑海里还在回响陆微的话。 “舒瑶音已经死了!” 是,从十八岁到现在,她已经死了十五年了。 陆与清掸了掸烟灰,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扫描的老照片。 相片里,两个女孩手牵手望向镜头,其中一人是年少时的陆与清,另一人,有着和周音一样明亮的双眸。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荆棘07 推开房门时,陆与清发现周音还没睡。 后者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抱着猫踩上拖鞋走过来,皱着眉问:“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关切的话语如一道暖流缓缓淌进陆与清的心里,晚上应酬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她勾起嘴角笑着安抚道:“没什么事,都已经处理好了。” “让我看看。”周音放下板栗,执拗地走上前拉住陆与清的袖子。板栗灵巧地跳进沙发里,望着两人疑惑地“喵”了一声。 其实眼前的周音让陆与清总觉得有些割裂。 下午分别前,眼前的女孩还含着泪说“后悔”,眼下却又表现出无微不至的关心,好像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嫌隙。 “真的没事,音音,”陆与清撩起衣袖将伤口露出来给周音看,“你瞧,已经在愈合了。” 见真的没什么大事后,周音放下心来,她走回沙发旁又捞起板栗抱进怀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沈姨说,你晚上相亲去了?” 陆与清挂衣服的动作一顿。 她看似镇定地放好外套,走到中岛台前为自己倒了杯水,而后才回答道:“是相亲,但是——” “我很快就会搬走,”周音扭头看着她,目光如炬,“到时候你结婚,这里应该要用作婚房吧?” “不,音音。”陆与清放下茶杯,转身与她对视,手中的玻璃杯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声。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客厅温暖的黄色灯光下,周音明显愣了一下。 但她很快又坚持道:“反正我会搬出去。” “可以。” 陆与清的爽快让周音再度愣住了。 “你已经长大了,”陆与清悠悠道,“想住在哪里是你的自由,想自己住也好,等以后你谈了恋爱想和爱人住在一起也罢,都是你自己的事。” 她的大度是周音完全没想到的。 希望她回国的是陆与清,如今支持她搬出去的居然也是陆与清。就连沈瑜听说她想搬出去时都劝了两句,怎么到陆与清这里,她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这和周音想的完全不一样。 看着她明显呆愣的神情,陆与清的心情好了不少,她走上前从周音手里抱出板栗,摸了摸小猫脑袋后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走?到时候我可以帮你一起搬家,还有板栗,你可以带走它。” “下周就搬!”周音“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抢走板栗,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房间里。 陆与清哑然失笑。 她掏出手机给自己的另一个助理谭初夏发了条消息,吩咐了几件事后,她的目光流转,投向了周音紧闭的房门上,眼底清晰可见几分落寞。 ** 洗漱过后,周音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已经困得不行的板栗被她搓圆揉扁没了脾气,脑袋一歪就呼呼大睡了起来。 “真狠心,”周音猛捶了两下怀里抱着的小熊玩偶,“难道真的对我一点喜欢都没有吗?” 心口泛起一阵酸涩,眼眶也跟着酸了起来,有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这次回来,周音承认自己的确有私心。她不信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七年,陆与清真的忍心把自己赶出去。 可如今关于搬出去的请求她答应得那么快,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看都不像是还有留恋的样子。 周音把头埋进被子里,小声抽泣了起来。这里还会是她的家吗?周音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座梦乡是陆与清亲手为她打造的……可如今她却亲手毁掉了这一切。那个温柔可亲,会笑着抚摸她发顶的陆与清,终究只能埋藏在记忆中了。 窗外的风跟着呜咽,昏黄的路灯下,照着洋洋洒洒飘下来的雪花,无声为一切染上了纯白。 就像时光倒带,一切回到从前。 ** “今天高中开学,阴阴,快点起床吃饭了。”陆与清敲了敲周阴的房门,提醒里面的女孩快点洗漱。 周阴一骨碌爬起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高声应了句“好”。 八月中旬有些凉爽的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进来,窗前的鸟雀“啾啾”了两声,歪着头好奇地看着房间里的少女。女孩拿起日历确认了一下,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紧张。 距她来到陆与清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如今的周音马上就要读高中了。 她的成绩没多好,是陆与清找自己的好朋友托了关系,又花了点钱,这才把周阴送到了家附近的私立高中就读。 周阴揉了揉头发,忐忑地起身洗漱。 推开房门时,陆与清正在扎头发,她咬着皮筋含糊地对周□□:“嗯先此饭,唔一会儿开车送嗯去学校。” 说着,她路过周阴身边,缭绕的香气钻进周阴的鼻尖,分外霸道地占据她的思绪。 一年多了,陆阿姨身上的这股香气还是如此好闻。 早饭是陆与清准备的,只要不忙,她都会下厨给周阴做饭——刚来家里时,周阴有次在学校的体育课上晕倒,送到医院后陆与清才知道这孩子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后来陆与清便按照医生的叮嘱亲自给周阴准备饭菜,确保营养均衡。 因为紧张,周阴其实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吃掉早饭后,又来到穿衣镜前看了看自己的仪容。 来到这里一年多,她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黑黑瘦瘦的了,但那股“农村气息”似乎总是挥之不去,总之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城里人。 “自信点,”陆与清走过来,十分自然地低头帮她理了理衬衫的领口,“去了新学校之后就大大方方的,别害怕别人的目光,和大家友好相处,记住了吗?”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周阴的脖颈,眼前的女孩不自然地颤栗了一下,似乎对她的触碰很敏感。 但陆与清没发现这点异样,一会儿送周阴去了学校之后,她得赶紧去自己的研究中心,如今正是起步阶段,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一刻也不敢耽误。 “记住了。”周阴小声回答。 直到坐进车里,周阴还是很忐忑,甚至随着报到时间的接近,她的心跳地越来越快,像是随时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 两边的街景飞速倒退,陆与清的话语在耳边也变得有些模糊,周阴心不在焉地盯着路过的车辆,对于陆阿姨的叮嘱只模模糊糊听进去几个字。 “中午……食堂……饭卡……有钱……” 她“嗯”了两声,算是对陆与清叮嘱的回应。 见她紧张得厉害,陆与清无奈地笑了笑,趁着红灯停车的间隙,她伸手捞住周阴的下巴,将人的脑袋转了过来。 眼前骤然出现陆阿姨那张堪称绝色的脸,周阴很不争气的红了耳朵。 “陆阿姨……”她嗫嚅道,“怎么了?” 陆与清松开手,揉了揉周阴的脑袋,用最温柔的语气开导她:“好啦……新学校不是洪水猛兽,你看看你眼睛下边的黑眼圈,昨天晚上是不是焦虑地一晚上没睡着?” 周阴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陆与清“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个年纪的孩子没什么坏心思,大多都和你一样单纯,不要害怕和她们相处不来。至于学业上的事情,高中的知识的确难学,但你只要尽力学就好了,就算以后考不上国内的大学,陆阿姨也可以送你去国外留学,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阴阴。” 陆阿姨的话是一剂良药,服用之后,周阴感觉好了许多。 随着汽车缓缓启动,她也慢慢呼出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前面的路上。 ** “名字蕴含着父母对我们最真挚的期盼,大家在介绍自己的同时,请说一说自己名字的由来,好不好?”笑容和蔼可亲的中年男老师站在讲台上,望着底下一个个年轻又朝气蓬勃的面孔说道。 今天是新生开学的日子,眼前这些孩子便是他未来三年的学生。 路平的目光扫过底下的学生,眼神意味不明地落在某些女孩发育良好的身体部位上。 “大家好……我,我叫周阴。”一个瘦瘦的,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女孩子站了起来。 路平看似温和的目光投向她,眼底藏着几分冷淡。 “周末的周,阴天的阴。” 女孩说完就想坐下,路平叫住了她:“周阴同学,你的名字也有寓意吧,你是在阴天出生的吗?” 周阴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不是。” “那你为什么叫这么名字呢?” 为什么?周阴不懂事的时候的确询问过爷爷,此刻她想起爷爷骂自己的话,难堪使她从头红到了脚。 “说说吧。”路平似乎没看出她的难堪,反而继续用温和的语气引导道。 周围坐着的同学似乎也都玩味地看着她,有人从前排扭头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目光不善。 “因为是女孩,所以是阴……” “原来是取自阴阳之意,看来你的父母很有文化,”路平笑着拍了拍手,“请坐吧,有请后面的同学介绍自己……” 周围的男生窃声笑了起来。 “什么阴阳……” “我看是嫌弃是女孩吧哈哈哈……” “哪有什么寓意,这名字真是好笑……” 后半节课周阴再没心思听下去了。陆阿姨说的确实没错,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单纯,所以展现出来的恶意也不带任何缘由。 也许是因为你长了颗龅牙,也许是你身上有些狐臭,又或许只是因为你的名字没那么好听,浑身上下也透露出一股穷酸味。 反正讨厌你就是讨厌你。 “赔钱货……贱人……婊子……你以为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你还好意思问?”爷爷的巴掌落在脸上,半张脸都火辣辣地疼。 “赶紧干活去!问那么多,屁用也没有,艹!”他又抬腿狠狠踹了周阴一脚,小小的女孩踉跄着趴倒在地上,膝盖被土块划拉出一个血口子。 没人在意的角落,周阴悄悄擦掉了眼泪。 学校食堂提供饭菜,中午午休时,周阴拿着饭卡独自去了食堂。走在她前面的是同班同学,她们似乎已经熟络了起来,手挽着手不知道在说什么,开开心心笑作一团。 ** 想着周阴第一天开学,或许还是有些不适应,陆与清眼看着时间到了五点半,还是决定去接一下周阴。 她开车停在学校门口,远远瞧见了周阴背着书包慢吞吞地混在人群中出来。 少女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陆与清猜想她大概还是不太能适应新环境。 “好漂亮的车……”有学生朝陆与清这边投来目光,“那个姐姐看起来也好漂亮……” “阴阴!”陆与清喊了她一声,女孩抬头看过来,加快了脚步。 “我要改名字。”周阴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斩钉截铁地说道。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荆棘08 “改名字?” 陆与清一脸狐疑地系好安全带,看向周阴。 “怎么了阴阴?”她的语气关切,目光落在少女紧抿的嘴唇上,猜测她今天是不是受了委屈。 见周阴半天不说话,陆与清有些心急地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蹙眉问道:“告诉我好吗?” 周阴鼻尖一酸,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没什么……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名字了……”她抽泣了几下,“不好听……我要换掉……” 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了自己的心思,不论是受了委屈还是欺负,有些就喜欢自己憋在心里。究其根本,还是孩子与家长之间太疏远。 陆与清叹了口气,没有打算继续追问。 如果周阴不想说,那她的追问只会惹来女孩的厌烦。 “想换就换,”陆与清替少女擦去颊边的泪,柔声道,“你的名字你可以自己做主。” 周阴狠狠点了点头。 “回家吧。”陆与清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看女孩的心情似乎缓和了些,她便调侃道:“小哭包,你自己数数,到我家以后哭了多少回了?” “陆阿姨!”周阴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不许说了!”绯色渐渐漫上耳廓,周阴扭头看见陆与清满眼温柔的笑意,顿时觉得更不好意思了。 “你不许欺负我……”她小声抗议,语气在陆与清听来简直就是撒娇。 “好好好,我绝对不会欺负阴阴,”陆与清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拉钩!”周阴伸出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陆与清笑眯眯道,“谁变谁是小狗。” “好啦,”陆与清揉了揉周阴的脑袋,“家里吴阿姨做了好吃的饭菜,就等你回去了,肚子饿了吧,中午的食堂好吃吗?我听说崇德一中的食堂还是不错的……” 陆阿姨在耳边随口闲聊着,周阴微微侧头去看她开车的侧脸,心底泛起一阵酸涩。 其实她很想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陆阿姨,可她知道陆阿姨如今为了研究中心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她不想再给她雪上加霜了。 更何况今天只是开学第一天,或许后面她还能和同学好好相处,到时候也就不必让陆阿姨担心了。 十六岁的周阴,希望一切都能按照她所想的那样发展。 ** 思考了一个晚上后,周阴在早饭时郑重其事地告诉陆与清: “我想好了,我要叫周音。” “嗯?”正在喝粥的陆与清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 “音乐的音,好写也好听。” “我没想什么寓意,就是觉得简单些就好。而且我也不想换成别的字,就和阴同音的字最好,这样也能提醒我,我是从哪里来的。”周阴自顾自地说道,没注意陆与清的眼神暗了下来。 音……陆与清在心底咀嚼着这个字,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是巧合吗?瑶音,眼前这个女孩不仅有和你一样的眸子,日后,甚至也有和你相似的名字了…… 陆与清眼前浮现舒瑶音的脸,不由得有些愣神。 “陆阿姨?你在听我说话吗?” 陆与清猛地回神:“我在。” “也有和阴同音的别的字,你看了吗?”她试图阻止周阴,又不好将意图表现得太明显。 “我看了,”周阴放下碗,坚定道,“我还是喜欢这个‘音’,没别的原因,只是喜欢。” 见她坚持,陆与清也不好再劝。 毕竟是不同的人……周阴她一定不会走上和舒瑶音一样的路的。陆与清垂眸,在心底想着。 瑶音……这个名字像一根刺,已在陆与清心底扎了八年,拔不掉,根茎已牢牢将心脏缠绕,生出的荆棘刺入血肉,再无法剥离。 ** 周音猛地睁开眼。 窗外一抹冷寂月色透过窗帘的缝隙落进来,在白瓷砖上撕开一道裂口。半阖的窗子里吹进寒凉的秋风,树影跟着摇动,一切都寂静极了,只有偶尔一两声鸟雀的啁啾,打破这宁静。 板栗在枕头边睡得正香,尾巴轻轻扫过周音的头发,不知道小猫梦见了什么。 周音梦见了十六岁那年的事情。 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了,但细算一下也才五年而已。五年里发生了许多事,让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变成如今这样的相对无言。 周音坐起来,把脸埋进了掌心之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现在是凌晨三点,她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 有新消息弹了出来。 谁会在半夜联系她?周音皱着眉解锁手机,发现是一条英语消息。 “周,你已经回国了是吗?我下周打算去中国玩,听说你在北城,我正好要去那里旅游,我们见一面好吗?” 是她在德国留学时认识的朋友梅洛蒂。 周音的指尖在键盘上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 “你的飞机什么时候落地?我到机场去接你。” ** 起床时是照旧看不见陆与清的,早晨睡得迷迷糊糊时,隐约听见大门一开一合的声音,周音猜测陆与清是那时候出的门。 手机里是她发来的消息,叮嘱她记得吃早餐,并告诉她中午饭她自己解决。 周音打开手机钱包算了算余额,觉得中午还是买包泡面比较好。冰箱里也没什么菜了,她的钱还是能省一点是一点,不如买包三块钱的袋装泡面。 在德国毕业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花过陆与清给她的钱了。不论是买机票还是最近的花销,都是她自己在德国半工半读攒下来的。如今这笔钱还有一部分要负担她未来的房租,周音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一份工作了。 ** 在研究中心忙了半天的陆与清终于闲了下来。 她打开手机准备点个外卖,忽然想到了在家里的周音。于是她打开了和周音的聊天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调出键盘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 “叮咚。” 周音正在坐电梯出门的路上,忽然手机震了两下。 “吃饭了吗音音?要不要我帮你点份外卖?” “不用了。”不知道是赌气还是什么,周音敲字的手分外用力,她甚至还想在这句话后面加两个感叹号。但那样情绪外露太明显,反倒显得她小气。 最后她只编辑了这三个“冷淡”的字发过去,随后把陆与清放进了免打扰里。 收不到消息,也就不会期待她的回复了。 望着对方发来的三个大字,陆与清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小孩,任凭她怎么遮掩,那黑字底下藏着的情绪还是被陆与清看了出来。 想了想,她给助理谭初夏拨了个电话,询问自己交待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陆与清挂断电话,打开了外卖软件。 首页弹出的是附近的奶茶店。 陆与清自认为到了养生的年纪,平常多半是保温杯里泡点茶叶,这种小姑娘爱喝的奶茶她很少碰。 但……音音这么爱吃甜食,一定也爱喝奶茶吧? 思索了片刻后,陆与清点进了那家店。 ** 敲门声在周音捧着手机边吃泡面边找房源时响起。 “我没点外卖啊?”她嘟囔了两声,猜测是不是骑手找错了门牌号。 “没送错,”骑手看了一眼小票上的地址,“月眉湾17号楼三单元1201,就是你的外卖。” 她手里提着的是一家知名连锁奶茶店的包装袋,周音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周音扯下小票,准备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备注。 不过想了想,她最后还是打开手机,发现陆与清那一栏消息上果然有红点。 “我点了奶茶给你,音音,不知道你平常爱喝什么,所以我搜了一下,这个是他们家的招牌,要是甜度和温度你不喜欢可以告诉我,我再给你点一杯。” 陆与清编辑了很长一条消息发过来,几行字占据了小半个手机屏幕,不知道为什么,周音越看眼睛越花。 陆阿姨有一点说的挺对的——她的确是个小哭包。 周音觉得自己像是咬中陆与清鱼钩的一条鱼,怎么挣脱也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她钓上岸,成为她的猎物。 明明让她搬出去时答应得那么痛快,这个时候却又点杯奶茶过来示好,让周音不敢爱,也无法恨。 谁能告诉她,她究竟该怎么做?是像当年的陆与清那样不留一点情面地离开,还是去赌那一丝几乎不可能的希望? 周音捧着手中温热的奶茶,再度陷入了迷茫。 她有些说不清自己现在对陆与清究竟是什么感情,是埋怨,怨她三年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开;也是期盼,期盼她会不会在七年的相处中也对自己生出了一点点喜欢。 哪怕只有一点点,周音也愿意当赴火的飞蛾。她承认,她还喜欢陆与清,她放不下陆与清。 可陆与清好像不喜欢她。 ** 消息迟迟没有收到回复,陆与清有些失落地关上了手机。 她如今也深陷纠结的漩涡,她一边希望周音不再喜欢自己,一边又害怕周音真的离自己远去。 她真的是个很拧巴的人——这是沈瑜对她一直以来的评价。 陆与清知道人不能既要又要,她得狠下心做个了断。 作为一直资助周音的人,她一直认为自己的身份是家长,是长辈,所以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会对周音动心,这简直有悖人伦。 可如果真的看到周音同别人恩爱牵手,陆与清觉得自己一定会发疯的。 她盯着桌子上两人的合照,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爱真是人类最复杂的情感,它可以让人连枝共冢,也能让人痛不欲生。 陆与清深深叹了一口气,莫名觉得十分烦躁,因此没了胃口,只草草又扒拉了几口饭菜。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沈瑜给她打来了电话。 “晚上有空吗?”沈瑜问道,“有几个老同学来北城玩了,大家想聚聚,正好也很久没见面了,你有时间吗?” “在哪?”陆与清一边收拾餐盒一边问道。 “就老蔡开的那个会所,这次我请了,你能来吗?”沈瑜确认道。 “我去,”陆与清把垃圾“砰”地一声扔进垃圾桶,“几点?” 对于她的爽快,沈瑜感到有些惊讶,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七点,我去研究中心接你,可以吗?” “可以。” 挂断电话,陆与清给自己家的吴阿姨发了消息,拜托她晚上买点菜去给周音做饭。 心里烦闷,她的确需要酒精来麻痹一下神经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荆棘09 事不宜迟,周音吃过午饭后,便在租房网站上约了几个房东,准备立马去看房。 其实她应该先找份工作,等工作有了着落以后再在附近租房,但周音觉得自己还是尽快搬出去比较好,待在这里的每一天,周音都怕克制不住自己对陆与清的爱恋,生怕会再发生像十八岁成人礼那天的事情。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出门坐地铁去看房。 第一家。 “你看这采光多好,坐北朝南,天天都能晒到太阳呢!” 周音闻着满屋子的甲醛味摇了摇头。 第二家。 “我们不是新装修的房子,甲醛味都散完了,但是家具都很干净的。” 周音听着隔壁小情侣的吵架声,麻溜跑路。 第三家。 “厕所虽然旧了点,但好歹能用,小姑娘,你这个价钱要想租到好房子那简直是做梦啦。” 周音望着冲水键十分迟钝的马桶和一洗澡就会堵的地漏陷入了沉思。 …… 连着跑了三家后,周音沮丧地买了一瓶水,坐在便利店里,重新搜索了一下合适的房源。 要想在北城这座大城市租到价格合适又设施齐全隔音好的房子实在是太难了。 周音深深叹了一口气,麻木地滑动手机界面。 忽然一条出租信息跳入眼帘。 “整租,近地铁,采光好,隔音好,精装修,押一付一。”标价为1200元一个月。 这价格放在在寸土寸金的北城,甚至还是整租,让人看了不禁怀疑房东是不是在做慈善。 用作宣传的首图看起来很不错,唯一令她有点忐忑的一点是,这间房子离月眉湾挺近,大概三站地铁的路程。像地段这么好的房子,怎么可能以这么低的价格出租? 但周音秉持着聊一聊的心态点进去浏览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给房东拨个电话过去看看。 接起电话的是个女声,对方很爽快便答应了她的看房请求,不过要等到六点下班以后才行。 周音只好先在附近逛逛。 她在一处大型商圈附近,这里有家人流量很大的商场,周音决定进去随便转转,打发一下时间。 因为是周内的下午四点,还不到下班的时间,所以商场里也没什么人,有的店员百无聊赖地靠在门口,见到有人路过才提起精神招揽两声。 周音路过一楼的奢侈品区,想着钱包里的余额,只能摇摇头走开。 不再花陆与清的钱以后,她就不再用大牌了。 但是——周音路过陆与清最爱的那家香水店前,有些犹豫地停了下来。 陆与清的生日快到了,她要不要准备礼物?今天早上她发现梳妆台前陆阿姨常用的那款香水已经快没有了,是不是可以买一瓶送给她? 可是她会领自己的情吗?周音有些迷茫,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 店员看见有人驻足,立马迎了上来:“女士,要买香水吗?是想自己用还是送人?” “送人……”周音望着店员热切的眼神,稀里糊涂走了进去。 “是要送给女士还是男士?长辈还是小辈?针对不同的群体,我们都有合适的香氛。” “女士,算是……长辈吧。” “就这一款。”周音的目光直接锁定了陆与清最常用的那一款,伸手拿了起来。 “您的眼光真好,”店员笑眯眯地夸赞道,“这款香水虽然比较小众,但味道十分独特,整体是非常清雅的木质香调,但未调有带着淡淡的玫瑰幽香,非常适合送给女性长辈。而且这款香水的名字也很好听,叫——” “雪落月玫。”就和陆与清一样,清冷如皑皑山上雪,又像皎洁月光下炽烈盛放的红玫瑰。 店员稍稍有些惊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女孩说话时,眉眼间写满了落寞。 “看来您对于我们的香水有一定了解,”她重新换回招牌笑容说道,“您只购买这一款吗?我们店内还有很多适合您的香水,比如……” “不用了,”周音摆了摆手,“就这个吧,帮我包起来。” “好的,请您跟我来付款。” 余额-800。 周音眼也没眨地付完款,转身朝店门走去时就开始肉痛。 冲动,实在是太冲动了。 虽然她有一张百万存款的银行卡,但那里面毕竟都是陆与清的钱,找到合适的时机后周音自会还给她,而她真正的余额如今都快不足五位数了。 看来要省吃俭用好一阵子才行了。 周音又在商场闲逛了很久,进几家面包店吃了几口免费试吃,在做活动的奶茶店前蹭了几口试喝,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五点半了,她便乘地铁前往那家房源。 等她到时正好六点,在小区外面稍微等了一会儿后,一位穿着非常职业的女人朝她走了过来。 女人看着也年轻,大约二十七八上下,她似乎来得挺着急,停下时还有些微微气喘。 “你是……小周是吗?来看房的?” “是我,”周音连连点头,“请问怎么称呼您?” “我姓谭,叫阿姨叫姐姐随你。”女人很大方地笑着说道,接着便带周音朝小区里走去。 “这家小区安保很好,要人脸识别才能进来,而且旁边两百名就有一家派出所,很适合独居的女孩子租住,”谭姐姐一边走一边为她介绍,“我的房子就在三号楼,从南门进来后一拐弯就到了。”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你应该也看了图片了,”谭姐姐继续说道,“价格呢就是1200块一个月,不讲价,可以接受吧?” 周音点头如捣蒜。 这家小区的设施非常不错,一梯两户,楼道内非常干净,看起来像是中档小区,周音怎么想也想不出谭姐姐为什么要以这么低的价格出租。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谭姐姐笑着解释道;“我在别的地方有房子,这间是我爸妈当初买给我的,我也住不了,干脆租出去。” “至于价格——”她顿了顿,“我知道你们这样的年轻女孩都不是很富有,但又肯定想找个便宜又安全的房子,所以我定价也不高,毕竟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闯荡出来的。” 眼前的谭姐姐看起来事业有成,没想到还如此富有同情心,周音感动得泪眼汪汪。 “我的房子只打算租给女生,之前也有人来问,但都因为一些原因不打算租,你来看看,要是喜欢,我们今天就能签合同。”谭姐姐掏出钥匙开门,扭头对她说道。 周音有种错觉,总感觉谭姐姐似乎很想把这间房子租给她。 房间和图片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屋子里没有异味,家具也不是串串房那种甲醛满满的害人玩意儿,厨房浴室设施非常齐全且完好,甚至连隔音也非常不错。 周音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仙人跳。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谭姐姐有些无奈,“但是我这真的是正规的房子,没有什么摄像头,也没有任何隐患,出了问题我可以负责。” “看你这么晚还在外面看房子,今天应该跑了几家吧?我想不会有我这间更适合你的了,”谭姐姐循循善诱,“对了,可以在屋子里养宠物,但是损坏的家具你要自费修理或者赔偿哦。” 她越说周音越心动。 想了想钱包余额,又看了看这间房子,她咬咬牙:“好,就租你这间了。” 毕竟真的没有比这间更合适的房子了。 “那就签合同吧,”下一秒谭姐姐从包里拿出两份合同,“你看看条款,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周音不太懂这些,随便翻阅了一下后,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钥匙给你,手机上可以录人脸,我教你。”谭姐姐非常满意地收起了合同,接着教周音录了人脸,又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周音打算下周天就搬过来,细算在陆阿姨家里也只再住三天罢了。 她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 她望着以后的“家”,在寂静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谭初夏坐进车里,给陆与清发了条消息。 “老板,都搞定了,小周妹妹已经和我签了合同,你放心吧。” 这是陆与清上次安排给她的任务,房子也是陆与清买的较新的二手房,谭初夏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做起了“二房东”。 她是第一次见周音,上次这个小姑娘到研究中心时,她正在邻市出差。 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老板的什么人,居然值得老板如此大动干戈。 她摇了摇头,系好安全带,开车回家。 ** 陆与清看见谭初夏发来的消息,心里悬起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发布出租消息的这几天里,谭初夏每每去见租客时,发现不是周音,陆与清都得和她一起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如今这件事终于是完成了。 她就知道周音会选这间房子。毕竟是自己养了七年的小孩,她的心思,陆与清还是了解的。 想到此,她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如此一来,既满足了周音想搬出去的心愿,两人又不会离得太远,要是想见面也很容易。 陆与清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 距离沈瑜来接她还有半个小时左右,陆与清靠准备靠在椅子上闭目小憩一会儿。 自周音回来后,她夜里睡得很不踏实,闭上眼总会想起送音音出国时她那双埋怨疑惑的眸子,令人心疼不已。 但陆与清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叹了口气,连日的疲惫袭来,竟让她有些犯困,不知不觉间沉入了梦乡。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荆棘10 周音刚上高一的这一个学期,陆与清正在创办自己的心理健康研究中心,时常忙得一整天见不着人,有时候晚上她就睡在车里,方便第二天一大早赶往研究中心——那时候她还没在月眉湾买房子,因此必须得开将近一个小时的车在两地之间往返。 盯装修、器械采办、人员招募、广告宣传……这些东西都是她一人包揽下来的,那时候没人看好她,也没人敢入伙,就连陆微都说她撑不过三个月的话,就要她放弃,要么在北城大学继续当讲师,要么回去跟着陆微学习开公司。 在旁人眼中,陆与清是最乖巧的,唯一叛逆的是高考填报志愿时她和陆微大吵一架,一意孤行报考了北城大学的王牌专业心理学,拒绝了陆微的计算机专业。 母女俩因此整整一年没说过话。 而陆与清人生中的第二次叛逆,大概就是现在了。 二十八岁的年纪,说老也不老,但说年轻也快三十了。陆微是个传统的女人,即使她自己的婚姻并不幸福,但她希望女儿能够像大部分“循规蹈矩”的女人一样,大学毕业后找个稳定的工作,等到二十五六就找个合适的男人成家,然后生儿育女,安稳一生。 但是陆与清不这么想。 从舒瑶音死后,她就再也没有结婚的打算了。 留在北城大学当老师,也是当初她面对陆微的咄咄逼人时所作的最后退让。 但随着年龄增长,陆与清心里那颗想开一家研究中心的种子也跟着发芽生长,最终让她下定了决心。 于是二十八岁这一年的夏天,她带完最后一个学期的课程,辞掉了大学讲师的工作,用一半存款买下这处地皮,发誓一定要建成属于自己的心理健康研究中心。 为了这件事,母女俩再次大吵一架,如今已经两个多月没说过话了。 陆与清前脚刚盯完三楼住院部的刷漆,终于闲下来在已经装修好的办公室里闻着甲醛味歇一会儿了。 她翻开日历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彻底装修好,忽然想起周音的生日近了。 就在十月初,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毕竟是十六岁生日,也算是人生中蛮有纪念意义的年纪,陆与清认为有必要好好庆祝一下。 但是想到该怎么庆祝时,她却犯了难。 她没养过孩子,去年的生日她带着周音过得很普通,就是吃了一顿饭加买了好几件新衣服,虽然音音表示自己非常开心,但陆与清还是想在今年变出些新的花样。 她无意识地咬着下唇,想了想,给沈瑜发去了求助信息,后者给出的建议是陆与清可以直接询问周音想要什么,这样能确保音音得到的就是她想要的。 但陆与清却认为这样失了惊喜。 两人各执一词也没争论出个结果,聊天最后以沈瑜的“无语.jpg”终结。 放下手机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后,助理洛羽过来敲了敲门,说到了一批办公用品,让陆与清过去查收。 “老板,您可得好好休息啊,”洛羽看着她那张写满疲惫的脸,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虽说眼下事情的确很多,但您身体要是累坏了,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陆与清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洛羽自己知道了。 但洛羽虽然只和这位老板相处了一个多月,但她已经大致摸清了老板的脾性,她知道老板要是铆足干劲,谁劝她休息都没用。 确认新到的这批办公桌没有质量问题后,陆与清看了看时间,发现快到周音放学的时候了。于是她叮嘱洛羽继续在这里监工,自己则马不停蹄地驱车前往崇德一中。 自从上次周音说要改名后,陆与清便留了个心眼,最近一周天天亲自送周音上下课,一边是为了观察她的情绪,一边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欺负她。 但她最近实在是太累了,接到周音后总是无言地快速开车把她送回去,而后她自己在赶回研究中心,实在无暇顾及周音有无异样。 今天也是一样,音音上车后,她随口问了几句今天过得怎么样,得到还不错的答复后便没有再多想,因此也没注意到身旁的周音看上去有些难过。 其实周音开学的这一个月过得并不好。 班里不知道是谁在整理学籍档案时发现她是从山沟沟里出来的,于是便有人知道她受了资助,于是更坏的揣测便出现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无论富有与否,在三观尚未完全形成时,总会或多或少受到一些东西的影响。更何况现在是互联网飞速发展的时代,负面的信息不知不觉间侵入大脑,从而带坏了那些没有辨别能力的孩子。 但这不是他们对周音实施霸凌的借口。 霸凌是没有任何理由的,讨厌你就是讨厌你,更何况她身上的穷酸味与这个富二代云集的私立中学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起初只是有人藏起了她的课本,在她找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哄堂大笑,后来是凳子上的一滩水,坐下后沾湿的校服裙,再后来是“不经意”丢在她身上的抹布或泼在她腿上的脏水。 坏人从没有贫富之分,周音在这里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她有些欲言又止地扭头望着陆与清的侧脸,又在对方尚未察觉到她的视线时飞快转了回来。 陆阿姨这么累,她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了。 或许她再低声下气一些,再讨好一点,那些男生就不会欺负她了。 ** 给音音准备生日的事情虽然提上了日程,但等陆与清真正再想起来时,距离她的生日只剩一周了。 她抓住路过的洛羽病急乱投医,苦着一张脸问给十六岁的小姑娘可以准备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一头雾水的洛羽认真思考了很久,最终给出了一个答案。 “老板,你可以试试带她出去玩啊,过几天不是有国庆假期嘛,你也正好给自己放放假呗。之前你不是说你资助的小姑娘在崇德一中上学嘛,那里都是有钱人的孩子,每逢假期肯定是四处旅游,你带小妹妹出去见识见识,回来和同学聊天时她也不至于没话说。” 是个非常好的建议,陆与清当即决定给洛羽发二百块钱奖金。 洛羽高呼“老板万岁”,又欢快地去干活了。 ** 陆与清今晚难得回了家。 推开门时,吴阿姨眯着眼睛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昏昏欲睡,一边又不忘时不时睁开眼睛给电视换个台。 听见有人走动,吴阿姨警觉地看过来,发现是自家雇主,立马起身迎了上去。 “清清,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我以为你今天还要住在外面呢,”她忙不迭给陆与清倒了杯水,“饿不饿?我做点夜宵给你好不好?” 她看着眼前满身疲惫的孩子,心疼得不行。 陆与清摆摆手拒绝了她:“不用了吴姨,你去休息吧,我去看看音音。” 这会儿已经过了十一点,周音屋里的灯还没关,陆与清靠近时听见她正在跟着磁带一遍遍纠正自己蹩脚的英语发音。 “当当。”她敲了敲门,得到准许后走了进去。 “还不睡吗?” 意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周音一脸惊喜地转过头,差点以为自己是困出幻觉了。 “陆阿姨!”她有些激动,“你今天晚上怎么回来了?” 虽然两人每天都会见面,但陆与清很少在家里留宿,上下学的路上两人也只是偶尔聊几句,眼前这样不用着急赶路的时刻实在难得。 “今天不忙,我回来陪你。”她的笑容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美艳的眉眼也跟着柔和了不少。 “高一的课程应该不难,作业怎么这么多?”她看了一眼周音摊在桌子上的书本,发现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一旁的笔记本上也都记满了笔记。 周音看着自己本子上像是小狗爬过的丑陋字体,有些难为情地想用身体遮住,小声道:“作业已经写完了,我还想学会儿英语。” “陆阿姨,我的英语发音是不是很难听?”说话时,陆与清看见音音脸上有些胆怯。 她温柔地揉了揉周音的脑袋,安慰道:“如果不是在母语环境中长大,那很难说得十分标准的,就算是本地人说话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口音,就像咱们得方言一样。” “可是……”周音垂眸,“我的同学们的发音就很标准。” “他们笑话你了吗?”陆与清有些担忧地蹙起了眉头,“如果——” “没有!”周音连忙摆手,生怕陆与清看出什么端倪,“只是我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罢了,没什么的,陆阿姨。” “不必为此担心,”陆与清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慢慢练就好了。” “对了,说起英语,我倒还有件事情想问问你,”陆与清帮她理了理鬓边有些杂乱的头发,“音音,你想不想出去逛逛?到英国,美国,加拿大……或者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国家去看看?” 周音愣住了。 长在山沟沟里的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眼前的北城,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出国。 “下个月三号是你生日,”陆与清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趁着国庆假期带你出去玩,算作是送你的一部分生日礼物,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就带你出国,但是你不想的话,在国内转转也可以。” 眼前的女孩还有些错愕,陆与清也不急,她伸手帮音音合上了桌子上的书,柔声道:“好了,睡觉时间到了,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等你想好了告诉我好不好?” 她的语气实在太过温柔,像一汪能容纳时间所有负面情绪的湖泊,静静地将周音包裹,一点一点抚平她这段日子积攒在心口的难过。 她接着低头的动作,不让陆与清发现那暗自泛红的眼眶。 “我知道了,陆阿姨,等我想好了就告诉你。” “好,”陆与清帮她把床铺整理好,“那就晚安啦音音。” “晚安,陆阿姨。”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荆棘11 周音的答复给得很快,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她便有些期待地问道:“陆阿姨,我想去法国玩。” “当然可以,”陆与清放下手机,欣然同意,“今天周五,你下午是不是就一节课?到时候我接你去办理护照和签证。” 周音的心情也跟着高涨了不少。开学的这一个来月她过得十分压抑却不敢向陆与清诉苦,什么事都只敢憋在心里自己消化,如今能有个出去散心的机会,对她来说就像溺水之人浮出湖面的片刻喘息。 “等到从法国回来以后,”陆与清说起了别的事情,“音音,我找个司机送你上下学吧,后面我可能会越来越忙,找个司机也方便。” 就像升空的烟花骤然消逝,播放到高.潮的电影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周音心中那点来之不易的喜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每天上下课路上的那加起来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是周音难得贪恋的温存时光。 坐在对面的女人察觉到她的落寞,却也只能无能为力道:“实在抱歉,音音。” 她何德何能,让什么错都没有的陆阿姨为她的任性道歉。 周音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不用向我道歉的,陆阿姨,我没事的。” “可你看起来不开心,”陆与清一向喜欢有话和周音直说,“只是因为我不能送你上学吗?” 周音咬着筷子,有些沉默。 “你最近很忙,我们好久都没有一起看电影了。”她扁着嘴,不敢让陆与清听出自己话里的难过,但少女毕竟是少女,尚且没能学会大人那般出神入化地掩藏自己的情绪。 “等我忙完这一阵好不好?大概十一月底,等研究中心装修好以后,我应该也能休息一段时间了。”陆与清满怀歉意地说道。 有这个承诺就足够了,周音从不敢奢望太多。她忙不迭地点头,伸出小指要和陆与清拉钩。 后者笑着搭上她的手指:“谁骗人谁是小狗。” ** 随着国庆假期的到来,忙得焦头烂额的陆与清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她们早早收拾好了行李,定了十月一号的早班机飞往巴黎,开启了法国之旅。 “为什么想来法国?”陆与清一边弯腰帮她调整了下安全带的松紧,一边悄声问道。 周音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令陆与清有些意想不到的答案。 “巴黎是时尚之都,我之前看了巴黎时装周的秀场,我很想成为那些衣服的设计师,”周音的眸光亮亮的,眼神里满是向往,“所以我想学设计,也想去巴黎看看。” 说完后,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撩了撩鬓发:“是不是在痴人说梦,陆阿姨?” “怎么会,”陆与清莞尔,“学设计很好,这是你的梦想,我相信你能做到的,音音。” 周音悄悄红了脸。 陆阿姨一直是这样的,无条件地给予她温柔与鼓励,帮她树立自信。可是年少的贫穷让自卑在周音心里生根发芽,一时难以连根拔出。 更何况,忙于工作的陆与清并没有发现这根深蒂固的自卑给周音带来了多大影响。 她没再说话,而是在心里规划起了以后送音音出国留学学服装设计的事情。 周音也有些困了,盯着窗外的云发了会儿呆后,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 ** 历经十二个小时的飞行后,陆与清终于带着周音在当地时间下午三点落地巴黎,两个人拖着一身散架的骨头住进酒店后,先是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晚上七点才起床。 周音是第一次坐长途飞机,就算是能躺的公务舱坐十几个小时下来,她也累得够呛。 陆与清虽然坐长途飞机的次数比较多,但鉴于她最近的状态本身就十分疲惫,因此这一趟下来,两个人都累得眼神涣散,双眸无光。 陆与清起床收拾了一番后,准备带周音出去吃顿晚饭。她叫醒迷迷糊糊的周音,推着睡眼朦胧的她去洗漱换衣服。 “我们晚上去哪?”周音盯着没睡醒的眼神茫然地问。 “先去吃饭,带你尝尝正宗的法餐,然后我们随便转转,欣赏一下巴黎的夜景,”陆与清弹了弹她的额头,“小懒猫,快打起精神来,难道你肚子不饿吗?” 话音未落,周音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响了一声。 两人对视一眼,陆与清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周音红着脸跺了跺脚,恼羞成怒地让陆与清不许笑话她了。 但是陆与清越忍越想笑,看着周音涨红的脸,她只觉得分外可爱,甚至有些笑得站不住脚。 “陆阿姨!你太坏了!”周音冲进了洗手间关上门,“我不要和你说话了!” “好音音,我错了,”陆与清捂着有些疼的肚子,“我不笑话你了,肚子饿了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周音“哼”了一声,拉开门确认陆与清是不是真的没有再嘲笑她了。 除了眼底仍旧抹不掉的笑意,陆与清的确换上了一副正经的表情。周音半信半疑地走出来,从衣架上取下了外套,收拾好准备出门。 陆与清歪着头打量了她一下,思考道:“不是带了裙子吗?音音,你可以穿裙子。” 她笑眯眯道:“我们一会儿要吃漂亮饭,我帮你拍些好看的照片,你可以拿去发□□空间或者朋友圈。” 周音有些犹豫。 这次出门她的确带了一些陆阿姨送的漂亮小裙子,但从小穿惯了裤子的她对于穿裙子这件事还是有些别扭,或者说——放不开。 看出她的犹疑,陆与清“擅作主张”地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件黑色方领的长袖连衣裙,是十分大方但优雅的款式,去法餐厅穿正合适。 “穿上吧,”她把裙子递给周音,“我们音音这么漂亮,穿上裙子一定万众瞩目。” 周音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还有些担忧的她在陆与清肯定的目光里找到了勇气,拿起裙子进了自己的房间换上。 这条裙子非常适合她——这是陆与清坐在沙发上看见周音出来时的第一想法。 少女身量纤细,容貌清纯甜美,很适合这样落落大方的衣服,显得整个人亭亭玉立,娇柔可人。 “很好看,”陆与清由衷地夸赞,“音音,你应该多穿穿裙子。” 周音不自然地抚了抚耳边的头发,小心翼翼询问:“真的吗陆阿姨?” “真的,我说的全是真心话。”陆与清从自己的箱子里翻翻找找,变出一个黑色的蝴蝶结发夹出来。 “来,我帮你做个发型。”她绕到周音后面帮她拢起长发,手指划过发丝,动作十分轻柔地将发夹别在了周音脑后。 周音看着镜子,有点不敢相信里面那个像富家千金一样的人是自己。 她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陆与清捏了捏她的脸才堪堪回神。 “我的小公主,准备好了吗?可以和我一起去用餐了吗?”后者狡黠地眨眨眼,眸中笑意慢慢。 “可,可以,”周音磕磕巴巴地说,“陆阿姨,你、你别打趣我。” “自信点音音,”陆与清帮她抬起头,语气温柔又坚定,“金钱不能让人自信,只有自己才可以。” ** 陆与清提前预定了巴黎当地一家非常有名的法餐厅,两人到时,餐厅里还有不少人。 这里的装修古典奢华,来往者一看便非富即贵,周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顿时觉得陆阿姨非常有先见之明。 今天陆与清打扮得比较简约,丝质的v领白色衬衫配一条黑色的高腰长裙,简单但不失优雅,是她一贯的穿衣风格。 不过周音总觉得少了些配饰。 脖颈那里空空荡荡,应该搭一条项链才好。陆阿姨没有耳洞,但或许配上一对珍珠耳环也不错。 有些可惜的是陆与清从不爱戴配饰,每次总是追求极简风,衣柜里的衣服大差不差,风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餐厅里有人拉着悠扬的小提琴乐曲,周音撑着头将陆与清从上到下观察了一遍,没发现对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 见她看得出神,陆与清有些好奇地打断她:“怎么了,我身上有金子?” 被人发现偷看的周音顿时低下了头,假借喝水掩饰尴尬,而后小声道:“没有,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陆与清歪着头。 “觉得陆阿姨你真的很好看,就像……”周音努力思考了一下,像找到一个合适的东西来形容陆与清。 “像玫瑰花。” 陆与清有些错愕地问:“为什么是玫瑰?” 明明她穿了一身黑白的衣服,周音就算说她像熊猫她也认了,只是她没想到会是玫瑰。 “因为像盛放的玫瑰,让人觉得……嗯……非常好看,还有……”词语有些匮乏的周音绞尽脑汁,忽然找不出形容词了。 “总之就是像。”她下了结论。 “好吧,”陆与清忍俊不禁,“没想到在音音眼里,我这么好看,居然还能比得上玫瑰花了。” “何止,”周音道,“比玫瑰好好看。” “嘴怎么这么甜?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吃糖了?老实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陆与清偏头,故作严肃地开玩笑道。 周音眨眨眼,十分认真地说道:“没有,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少女的话语直白又真诚:“陆阿姨,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荆棘12 吃过饭后,陆与清看着时间还早,便问道:“你累吗音音?不累的话我们在外面走走看看夜景,这里离酒店业不是很远,我们可以走回去。但你要是累了,我们就打车回去休息。” “我不累,”周音看起来还很精神,“我们走回去吧,陆阿姨。”她想和陆阿姨的相处时间再多一点,再慢一点。 “可以。”陆与清欣然同意。 秋夜的晚风有些寒凉,还好陆与清出门前给两人各带了件外套。 两人并肩沿着小道,在明亮的路灯下慢悠悠地跟着导航往回走。 “陆阿姨,我其实……”周音有些犹豫,“一直都想问你……” “什么?” “资助我上学,一定花了很多钱吧?” 更何况陆与清不是简单地资助,她的衣食住行全都由陆阿姨包揽,而她为她所准备的一切都明显高档昂贵。刚刚陆与清结账时,周音瞄了一眼账单,上面虽然是她看不懂的字符,但好歹她能认得那几个数字,知道这又是一顿价值不菲的大餐。 听到她的问题,陆与清笑着摇了摇头;“钱的事情你不用考虑,音音,放心好了,陆阿姨很有钱的。” 她捏了捏周音的脸颊;“你这丫头在想什么?是在担心以后该怎么报答我吗?” 周音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我总感觉你花在我身上的钱,我赚一辈子都赚不回来。” “我总不能白承了你的情却不报答,那样就成白眼狼了,” 她的神情很认真,让陆与清不禁莞尔。 “虽然我很想说不需要你的报答,但如果回报会让你觉得更好受一点,我也不介意等你长大后赚钱给我花,”她笑眯眯说道,“但是不用有压力,音音,给我一万我也高兴,但只给我一块我也不会说什么。” 徐徐的晚风拂乱发丝,周音仰头看向陆与清,眼底满是崇拜,但也夹杂着一丝疑惑。 “为什么是我?” “嗯?”陆与清有些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要资助我,而不是其他人呢?” 在刚来到陆家的那一天,周音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她一直没敢问出口,今天却非常低想要一探究竟。 “嗯……让我想想该怎么和你说,”陆与清双手环胸歪着头思考了片刻,接着说道,“当初在那个县城中学的照片墙上,我一眼就看到了你。” “因为你有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睛,我在里面看到了求知的渴望。”陆与清偏头对上周音的视线,“音音,有没有人曾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周音摇了摇头。 奶奶倒是说过,她的眼睛是狐媚子的眼睛,生下来就会勾引男人,以后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陆与清莞尔,眼睛倒映着路灯的光,恍若盛着碎星。 “那我就是第一个了。” 被夸赞的少女红着脸低下头。 陆与清望着前方蜿蜒的小路,有些感慨地说道:“其实如果我有足够的钱,我倒是希望能把山区里所有的女孩子都带出来,她们的一生不该被重重大山困住。” 周音也跟着她抬头,认真地想了想如果自己没有出来读书,那会是怎样的结局。 她应该会在读完初中后,被爷爷奶奶以低廉的彩礼钱嫁给一个“老实”的男人,然后在尚且是孩子的年纪孕育一个孩子。如果生下来的是女儿,那么她会被逼着生第二个、第三个……然后待在山沟沟里,一辈子也看不见城市的繁华。 想着想着,周音的眼眶忽然湿润了起来,她不自觉吸了下鼻子。 陆与清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小动静,还以为周音是着凉了,忙问道:“是不是感冒了,音音?” “没有,”周音想控制住声音里的哽咽,但一开口还是露了馅,“我只是在想,如果没有陆阿姨,就一定没有今天的我……” “别难过了,”陆与清掏出纸巾帮她擦去眼泪,柔声道,“今后都是好日子。” ** 接下来的几天,陆与清带着周音在巴黎好好转了一圈,她们去卢浮宫看了传世名作蒙娜丽莎,在塞纳河游船上欣赏巴黎的落日,坐在香榭丽舍大街的咖啡厅里看游人如织…… 五号的晚上,两人在塞纳河畔席地而坐,观赏璀璨的夜空倒映在河面,宛若梵高的《星空》。 习习晚风拂过脸颊,周音惬意地捧着手里的热咖啡,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明天就要回去了,”她有些惋惜地说道,“不知道下一次出来玩是什么时候了。” “等你寒假就可以,”陆与清说,“像你们现在这么年轻就该到外面走走,可不能被书本拖垮了。” “可是……”周音扭头看她,“我有寒假,陆阿姨你没有啊。”要是陆阿姨为了陪她出来玩而耽误了工作,那她会愧疚得睡不着的。 陆与清亲昵地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我发现你年纪不大,心思倒挺重,凡事顾虑太多可不是好习惯,音音。” 周音咬了咬唇。 “我知道,你从小在那样的家里长大,一举一动生怕招来打骂,所以也养成了现在这样的性格,”陆与清有些心疼,“但是音音,我希望你能在我面前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我不需要你为我的经济考虑,也不需要你担心是否会影响我的工作,你可以任性,可以胡闹,也可以撒娇……”她扭头与周音对视,双眸中是化不开的温柔,“你不用活成我期望的样子,做你自己就好。” 周音没忍住哭了起来。 来到陆与清家里后,她太容易因为陆阿姨的一些话而感到难过,不是悲伤而哭,而是她想不到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好的人。 陆与清的手搭上她颤抖的肩头,用如水一般的声音柔声道:“抬起头来,音音。” 周音顶着满脸泪痕照做。 陆与清的脸在一瞬间放大,她倾身过来,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双手环绕至周音的颈后,为她戴上了一条项链。 同时,陆阿姨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十六岁生日快乐,音音。” 视线依旧因为泪水而模糊,鼓噪的风与虫鸣消失了,路人嘈杂的闲语也在一瞬归于寂静,周音只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震如擂鼓。 ** 手机震动个不停,把陆与清从睡梦中吵醒。 她接起沈瑜的电话,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到门口了?知道了,我马上出去……嗯……刚刚在办公室睡了一会儿,没事,晚上能去。” 简单收拾了一下后,陆与清锁上办公室下楼。 “都有谁要来?”陆与清取下副驾驶的镜子,从包里翻出根口红,边问边涂。 “当年你宿舍的,还有我室友,还有几个男生……人挺多的,”沈瑜回道,“你最近很累吗?看起来挺没气色的。” “还好吧,感觉一直都是这么多工作,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陆与清合上口红,往后一靠。 沈瑜一边盯着路况,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说清清,咱又不是二十几的年轻人,你那么拼命干什么?上上个月,你累倒了,我和洛羽轮流去医院照顾了你两天……还有四个月前,你又发烧了,要不是洛羽发现你没来上班,我看你脑子都要烧坏,还有……” “阿瑜,”陆与清有些无奈地打断她,“我有在健身的。” “健身归健身,你不注意休息,铁人也得累趴下。”沈瑜没好气道。 “我知道了,”陆与清心虚地笑了笑,“你跟我妈一样。” “哎,说起阿姨,她还让你相亲呢?” “嗯……”陆与清幽幽叹了口气,“前两天还把我叫回去跟一个姓叶的相亲,吃了顿饭我就走了。”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似乎对于这件事情非常苦恼。 沈瑜也跟着叹气:“你的瑶音的事情是伯母的心病,恐怕……” “没办法,但就算不是因为瑶音,她也会逼我和男的结婚,成为她眼里的‘正常人’,毕竟你知道的,”陆与清的语气低落下去,“我爸……” 陆与清的生父在她一岁时出轨了一位男人。 她的爷爷奶奶为此闹了两年,陆微为了孩子也忍了丈夫两年。但在陆与清三岁时,那位小三车祸去世,她父亲也跟着殉情自杀了。 放在烂俗狗血小说里,这绝对是一对凄美的爱侣。 但他有家室,有女儿。 沈瑜又叹了口气。 “但是清清,抛开伯母,你就没有再发展恋情的打算吗?”她试探着询问,“毕竟……瑶音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你也以为我喜欢她?”陆与清反问。 “难道不是吗?”沈瑜有些错愕。在她的印象里,当初十八岁的陆与清甚至要和舒瑶音私奔,难道她们之间没有感情吗? 陆与清扭头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低声道:“过去太久了,记不清了。” 这显然不是正确答案,但沈瑜识趣地没有再追问,而是打着哈哈换了个话题。 “你和音音呢?你们还在闹别扭。” 陆与清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我发现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她幽幽道。 沈瑜干笑了两声。 “音音打算搬出去,”陆与清惆怅地说道,“房子她已经找好了,估计过两天就搬走了。” “恕我多嘴,但是清清,咱俩也是二十多年的朋友了,你能不能……”趁着等红灯的功夫,沈瑜看着她,“告诉我当初你和音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作为你的朋友,我也想帮帮你。”周音出国的这三年,陆与清过得并不好,沈瑜很心疼她。 陆与清沉默了片刻:“回头告诉你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荆棘13 几个老同学已经到了包间——是沈瑜提前预定的ktv式包厢,大家要了点酒水和小菜,等陆与清和沈瑜来时,已经有人在里面嚎了起来。 门被人推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来人。 “呀!是沈瑜和陆与清!”坐在门边的人认出了她们,一群人立马起身来迎接。 “我和沈瑜之前倒是见过,与清,咱们自毕业以后可是实打实十五年没见了,你还记不记得我?”认出她们俩的那人笑着问道。 “怎么能不记得?”陆与清莞尔,“子舒,你变了很多。” 罗子舒“哈哈”笑了两声:“你没变,还是那么好看。” “就是,大家都老了,与清你是容颜不减当年。”有人跟着附和。 “行了行了,别拿我打趣了,”陆与清在边缘坐下,“我来晚了,先自罚一杯。” 说罢,她从桌上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啤酒,仰头便喝了下去。 一群人立马高声叫好,起哄让沈瑜也喝一杯。 热热闹闹地,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候。 最活泼的那几个人拿来骰子,嚷嚷着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庾连,你老不老土?”沈瑜佯装不满地看向起头的那人,“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流行这东西?” 被叫做庾连的男人手一摆,“哎”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真心话大冒险什么时候都不过时好不好?” 大家多年未聚,彼此心中的八卦之火早就熊熊燃烧,自然都想玩点刺激的。 陆与清也没有反对,给自己又倒满了一杯酒后,加入了游戏。 第一轮下来,游戏的组织者庾连点数最小,很不幸成了第一位要被“折磨”的人。 在大家兴奋的目光里,他选了真心话。 “你说你高二的时候是不是暗恋隔壁班的班花?” “这算什么问题?人尽皆知好不好?”有人不满地嚷嚷。 庾连喝了口酒,点头承认自己当时确实喜欢隔壁班花,但因为班花专注学习而惨遭拒绝,为此郁闷了一个月。 得到答案的众人起哄让他给班花发消息,问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别搞别搞,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人家肯定结婚了。而且我马上也要订婚了,可别给我搞砸了嗷!”庾连忙摆手拒绝,招呼着大家赶紧开始下一轮。 沈瑜不幸中招,选了大冒险,连干了三杯白的。她的酒量不算太好,此刻已经有些上头,说话变得口齿不清起来。 “再来!”她给自己倒满酒,兴冲冲地开下一轮。 陆与清有些心不在焉,机械地摇着骰子。 “谁的点数最小?” “谁的?不是我的,是不是你的?” 沈瑜摇摇晃晃地探头看过来,看见陆与清手里的点数后,惊呼了一声:“是清清!她的点数小!” 大家的目光顿时全聚焦在陆与清身上,她这才回神:“怎么了?”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选一个吧。”沈瑜搂上她的肩膀,晃晃酒杯示意。 陆与清不想喝得醉醺醺回家吓到音音,最后还是选择了真心话。 最八卦的几个人对视一眼,打头的庾连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大胆问道:“与清,你和舒瑶音……当初到底是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不知道,舒瑶音已经去世十五年了。 陆与清的眸光落在手中泛着泡沫的酒液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在蔓延,起哄的庾连酒醒了些,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问题有多冒犯,连忙摆手:“你不想说就喝酒吧,我打嘴,我打嘴,抱歉啊与清。” “就是就是,你喝多了胡问些什么东西呢!死者为大,赶紧自罚三杯!”罗子舒看出陆与清的情绪不对,连忙打圆场。 “没什么,”陆与清忽然笑了笑,“我喝酒吧。”言罢,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道:“大家继续玩,我没事。”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强颜欢笑,沈瑜用胳膊肘捣了捣庾连,眼神带着责怪。 庾连干笑了两声,招呼大家继续。这一次陆与清没有参与,她在沈瑜耳边低语了两句,接着便从包里拿了点东西出去了。 她走后,庾连抹了把脸,问沈瑜:“没事吧?我真是喝上头了,要不我去给与清再道个歉?” “得了吧你,”沈瑜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行了,她出去吹吹风,过会儿就回来了。” 陆与清走到楼下,找了个僻静的椅子坐下,掏出烟盒喝打火机,沉默地点了一支烟。 烟丝在明灭的火光中化作丝丝缕缕的雾,无声无息地消逝在夜里。 今天难得相聚,她实在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但提起舒瑶音她心里确实堵得慌,只能出来透透气。 也不知道音音现在在干嘛。 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和周音的聊天框,想发消息问问她晚上吃饭了吗。但再一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又害怕音音已经休息了。 她好像永远都在害怕和担忧,永远都在当胆小鬼。 当年她因为害怕而没能救下天台上的舒瑶音,今天的她因为害怕而不敢剖白自己的心。 陆与清有些无奈地自嘲,在漆黑中笑出了声。 她怎么一事无成。 眼角有些湿润,好像笑出了泪。 ** 周音坐在摊开的行李箱前,碎碎念着收拾东西。 直到要搬离这里,她才发现原来有这几年里陆阿姨给她添置了这么多东西。 这些她都想带走,看来要分几天搬过去,也不知道新家能不能放得下。 板栗在她身边跳来跳去,希望小主人能陪它玩一会儿。 周音眼疾手快地逮住它,双手抱着把它举到跟前,一脸严肃地问:“板栗同志,我现在征求你的意见,你是想跟着我还是留在陆阿姨家里?” “如果你想跟我走的话,就喵一声。不想跟我走,就不要叫。” 板栗睁着蓝色的眼睛看着她,“喵”了很大一声。 周音十分满意地抱起板栗狠狠亲了一口:“我就知道你向着我。好猫,到了新家以后给你买罐罐吃。” 小猫使劲蹭了蹭周音的脸,又“喵喵”叫了两声。 周音抱着小猫,忽然有些失落。 “可是如果我把你带走了,家里只剩陆阿姨一个人,她会不会很孤单?” 她落寞地盯着床头柜上两人的合照,蓦地鼻尖一酸。 人怎么可以这么温暖,又这么冷漠,简直是两个极端。 这次离开之后,她和陆与清的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她们又会以什么样的身份与关系再和对方见面? 周音忽然有些害怕,等她真正离开这座房子以后,她和陆与清之间还会有联系吗?会不会就此两两相忘,彻底成为陌生人? 她不敢细想,害怕事情真的会如此发展。 可是她必须该离开这里了。 ** 抽了两支烟后,陆与清总算冷静了下来。 手机里弹出好几天沈瑜的消息,询问她是否还好,需不需要她下去陪她。 陆与清回复说她马上回去,沈瑜这才放心。 包厢里依旧是欢声笑语,看来大家没有因为她的贸然离席而感到不痛快。不过真心话大冒险的环节已经结束了,看起来大家在诉说各自的过往。 “与清回来了?我们又点了些吃的,沈瑜说你晚上没吃饭,刚才又直接喝酒了,还是吃点吧,小心胃疼。”罗子舒扭头冲她笑笑,语气关切地招呼她坐下。 陆与清一边吃了几口,一边听大家闲聊。 庾连忽然喊了她一声,问道:“我知道与清开了家很大的心理健康研究中心,我就有点好奇,与清,你当初是大学讲师,怎么把这么好的工作辞了?你看沈瑜,现在都是副教授了。” 他观察着陆与清的神情,发现对方神色并无异样后,便确认自己这个问题没有踩雷。 “其实我一直都想做研究中心,只是听我母亲的话先去当了几年老师。”陆与清饮了口酒,笑着回答。 “那我真是佩服你,”罗子舒搭话道,“虽然大家都说年轻就要敢闯敢干,但要是让我在二十多快三十的时候辞掉稳定的工作,去干风险极大的创业,那我是万万不敢的。” “我也不敢,”庾连附和,“来,与清,这杯我敬你。” 陆与清端起手里的酒和他碰杯,喝完后转移了话题。 玩玩闹闹到了快一点,大家都喝得有些晕头转向,连酒量一向不错的陆与清都感觉有些头晕了。 沈瑜提议各回各家,等过两天再带好不容易来北城的几个同学转转。 盯着他们都上了车后,沈瑜打电话叫了代驾,和陆与清靠在车边等着。 “庾连那人一直都这样,说话不过脑子,”沈瑜揉了揉有些疼的脑袋,“你别和他一般计较。” “嗯……”陆与清淡淡应了一声,“我知道,我也没生他的气,只是提起瑶音,我又想起当年的事情罢了。” “我知道,瑶音的死你一直过不去,”沈瑜拍了拍她的肩膀,“但这也不是你的错,清清,当时没人能劝得了瑶音,她到最后已经谁的话都不听了。” 冬夜寒冷的晚风吹过来,沈瑜低声说要不要回车里坐着,反正代驾还有一会儿才到。 陆与清没动,于是沈瑜也只好站在寒风里陪她受冻。 “庾连问我为什么一定要辞了大学的工作去开研究中心,”陆与清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如果当初有人能带瑶音去看正儿八经的心理医生,她得到了及时治疗的话,就一定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她说着,从包里摸出一根烟,安静地点了火。 “可是你不是她,”沈瑜蹙着眉,“你也不知道她接受了治疗后会不会好转,毕竟——” “毕竟她当时已经是重度抑郁了,”陆与清吐出烟圈,“你说得也对,但我总想试一试。” “如果我能像今天治好那些患者一样治好她,是不是她就不会死?”她像是在问沈瑜,其实她在问自己。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沈瑜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至少现在你还有我,还有音音……对了,你和音音到底……” “三年前,音音十八岁生日那天……”陆与清皱着眉,有些逃避回忆那天的场景,“她应该是喝醉了,想……她想亲我。” “什么?”寒风没把沈瑜吹醒,陆与清的一句话如霹雳,顿时把她劈醒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荆棘14 “你……没跟我开玩笑吧?清清?”沈瑜咽了咽口水,又确认了一遍,“音音那孩子……真的吗?” 陆与清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拿这件事情和你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 沈瑜扶额:“我还真没看出来,音音居然对你是这种心思,这……难怪当初你一定要送她出国。” “她有喜欢的人,这挺好的,”陆与清掐灭烟头丢进垃圾桶,“但是这个人不能是我。” “你知道吗,我总觉得……”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音音和瑶音……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每次想到她对我的感情,我就不可避免地会想到瑶音,想到她最后……” 沈瑜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可是她不是舒瑶音,她们的人生截然不同,清清,你没必要担心这个。” “就算抛开这个不谈,我和音音差了十二岁,我又是她的资助人,这实在是、实在是太……”陆与清有些沮丧地垂头,张了张嘴,没有把话继续说完。 但沈瑜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她扭头看了看陆与清。 如果只是周音单相思,陆与清为什么要顾虑这么多?她大可以直接拒绝,然后结束资助——反正周音已经大学毕业,有能力养活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陆与清看起来这么彷徨失措? 沈瑜按下心里的猜测,想了想,觉得现在问出她心中所想实在不妥。 “代驾来了,”她叹了口气,“先回家吧,清清,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解决。” 陆与清揉了揉眉心,低低应了一声。 ** “啪嗒。” 陆与清打开玄关的灯,一眼便看见了摆在沙发旁边的两个行李箱。 客厅里黑着,音音的房门是关上的,她大约已经睡了。 陆与清换好鞋后便关掉了灯,摸黑给自己倒了杯水。今天的酒并没有让她喝醉,但她依旧有些头晕,兴许是潜意识作祟。 其实她很想大醉一场,借酒精麻痹神经,不用在清醒中痛苦。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动静,周音忽然打开了房门,一声不吭走了出来。 板栗跟在她身后“喵”了一声,蹦蹦跳跳跑过来蹭了蹭陆与清的裤腿。 陆与清弯腰抱起小猫,对周音笑笑:“吵到你了吗,音音?” 周音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了指她身后的两个行李箱:“我已经找好房子了,周天就搬出去。” 言罢,她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接着说道:“这七年来很谢谢陆阿姨你对我的资助,上大学后你给我的钱我只花了一部分,回头我会将没花的钱给你,至于剩下的那些,我找到工作拿到工资后会立马还你。打扰你这么多年,我的确该离开了,真的很抱歉。” 陆与清攥着手里的玻璃杯,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 “搬出去可以,但钱不用还我,这都是资助你上学的钱,”她抬头看着周音,“如果你要还我,我也会想办法再打到你卡上。音音,你我之间从来不需要算得这么清楚。” 周音微微怔了一下。 她隐隐觉得今晚的陆阿姨有些不一样。 空气里有淡淡的酒气,她知道陆阿姨今天出去吃饭了,难道她喝醉了吗?可是听她的语气,她应该很清醒。 周音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与清紧接着问道:“你找的房子在什么地方?周天我有空,开车送你过去,顺便帮你收拾一下。” 周音下意识地想拒绝,抬眼却在黑暗中对上陆与清的双眸。 屋子里没开灯,两人放在在一片漆黑中说了许久的话,月光倒映进那双如水的眸子,恍若碎星荡漾在银河中。 她在那双眼眸中,分明看见了眷恋。 陆与清望着她,忽而于寂静中叹了口气。她动作轻柔地放下板栗,而后忽然上前一步,抬手将周音抱进了怀里。 骤然袭来的温暖将周音打了个措手不及,被那熟悉的,令人沉醉的香气温柔包裹住时,周音恍然间以为自己坠入了梦境。 陆与清的双手环在她的腰间,轻柔地将她抱紧,低声在她耳畔道:“对不起,音音,我还是没能把你照顾好。” 她的声音有一丝哽咽,让周音不知所措。 回国的这短短几天里,从陆与清嘴里听到“对不起”的次数比过往七年加起来还要多。 “为什么总是要说对不起?”周音轻声问道,“你明明把我照顾得很好。陆阿姨,没有你,我已经在大山里嫁人生子了。” 她伸出手,也抱住了陆与清。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她贪恋着怀抱的亲昵,打着胆子将头靠在陆与清的肩上,汲取这最后一丝香气,“十八岁的时候……我的举动太出格了。” 如果那天的她没有贸然假装醉酒去亲吻陆与清,或许今日的她还能徐徐图之。 耳畔逸散了一声叹息。 “清清……我是你的资助人,我们之间差了十二岁,我……我不适合你。” 她正式拒绝了自己。 周音的手识趣地松开了。 她脱离了陆与清的怀抱,低声说了句“谢谢”。 “睡觉吧,音音,”陆与清像往常一样摸了摸她的头,“找工作的事不着急,慢慢来就好了,这两天你就好好休息,我让吴阿姨过来做饭。” 周音低声“嗯”了一句,朝卧室走了两步,又忽然扭头看着陆与清。 “如果我不是你资助的孩子,我们之间也不差十二岁,你会喜欢我吗?” 她的话让陆与清愣住了。 片刻后她回神,避开了问题。 “很晚了,音音,我们都得睡觉了。” 她既不能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更不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怎么说似乎都是错的。 周音识趣地回房了。 沉默即是答案,她已然明了。 板栗显然有些困了,窝在地上的猫窝里,没两分钟就睡着了。周音望着窗外渐渐沉寂的月色,轻声叹了口气。 ** 十六岁是周音生命中的梅雨季,漫长而潮湿。 国庆假期旅游回来后,陆与清再次忙得不见人影。这次两人连上下学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陆阿姨找的司机已经正式上岗了。 是位看起来非常温柔的女性司机,会在周音上车前帮她打开车门,会喊她“小姐”并询问空调的温度是否合适。 这让周音有些受宠若惊,她连连摆手让司机不用喊她“小姐”。 休息了一个假期,再去学校时,周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忐忑。她隔着衣服摸了摸陆与清送给自己的钻石项链,仿佛这样便能获得一点勇气。 走进教室时,照例有几道“友善”的目光落在她身后,随后是几声非常明显的讥笑声和低语声。她扭头望向他们,看见了熟悉的嘲讽笑容。 周音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去多想,走到座位前才发现凳子上又有一滩红墨水。 这样的事情她已习以为常,动作十分利索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包纸巾准备擦拭,谁知下一秒便有人冲上来,嚷嚷着“卫生纸借我用用”。 是个瘦瘦高高的男生,他举着周音的卫生纸,大笑着扔给了教室角落的另一个人。 那个男生晃了晃卫生纸,高声喊了句“谢了”。 难堪让周音有点想哭,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对角落的男生说道:“把我的东西还我,不问就拿,你们这是抢,不是借。” 那个人似乎没想到软柿子也有硬气的一天,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捧腹大笑起来。 “周音同学,你这也太小气了吧,借包卫生纸而已,居然说我们抢你东西?谁稀罕啊,简直脏死了!” “那就还我。”周音伸手,不卑不亢地说道。 “这么脏的东西,你也别用了,我帮你扔了啊,”说着,他摆出了一个自以为非常帅气的投篮动作,将周音的拿报纸丢进了垃圾桶,末了还挑衅般地说道,“不客气。” 周音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地转身,撕开桌子上的草稿本开始擦拭凳子上的墨水。 “给你。”同桌小心翼翼地在桌子底下递来一包卫生纸,似乎不想被那些男生看见她在帮助周音。 “谢谢,”周音吸了吸鼻子,“不用了,他们会知道的。” 预备铃想了,但凳子上的污渍还没擦干净,同桌似乎有些着急了,她小声道:“你就先用吧,他们没在看这边,没发现的。” 周音还是接过了那包纸,但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凳子,班主任路平就已经走了进来。 大家顿时噤声,都回到了座位上大气也不敢出。 班主任看着虽然温和,但实际凶得吓人,就连那几个男生见到了也会变得乖巧。 “周音,你为什么不坐下?”路平皱着眉头看向她,“你要破坏纪律吗?” “不是的,老师,我——”周音刚开口想解释,话语就被路平凶狠地打断。 “站到后面去!我之前怎么说的?我一进教室就要看到你们乖乖做好!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下课到我办公室去一趟!”他把手上的书拍得“啪啪”响,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威严。 周音默不作声地拿出课本,走到了教室后面站着。 “你今天都给我站着上课,听到没有?” 她顺从地点点头,像一只温驯的绵羊。 课后,她依言去了路平的办公室。 “老师,他们一直欺负我。”周音率先开口。 她知道受了欺负要告诉老师,之前她也像路平反映过,但得到的回答都是“同学之间闹着玩,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都说了,”路平皱着眉喝茶,“那是欺负吗?大家都是同学,你不要太记仇了好不好?” “他们撕烂我的课本,扔掉我的文具,在我的凳子上倒墨水让我坐不了,这些也只是闹着玩吗?”开口时,周音的声音明显在发抖。 路平放下茶杯,抬头打量眼前的女孩。 记忆里,那几个男生家里都挺有钱,至于这个周音……送她来的那个年轻女人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想想也没有势力。 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路平心里自然有数。 “你就是用这个态度和老师说话的?我就是这么教你尊师重道的?”路平眼睛一瞪,“我看你是今天罚站不够,这个星期都给我站着上课,听到了没有?” 周音明白了,路平根本不会管她,甚至还站在那些男生那一边。 她默默后退了一步,低声说“知道了”。 见她又变成了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路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行了,回去上课吧。” 窒息如蛇缠绕上他周音的喉咙,她就像溺水的人,抓不住浮木,只能渐渐落进湖底,靠近死亡。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荆棘15 陆与清总觉得最近自己的精神有些恍惚,时而头晕,又时而头疼得厉害。 研究中心的装修就快完成了,下一步紧接着便是广告宣传,她联系了自己在北城大学的同事,准给去学校里开个讲座,借此来试水宣传一下。 为了能做好这个研究中心,陆与清心里憋了一口气,她真的很想让陆微看看,不走她预设好的人生路线,自己也能做出成果。 只是有点可惜,她有一周左右没有见过周音了,最近的她干脆在研究中心附近订了半个月的酒店,省去了开车上下班的时间, 也不知道音音在学校怎么样。 上次假期旅游时,她曾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她与同学相处是否融洽,得到的答案都是“一切都好”。但陆与清的直觉告诉她,音音可能隐瞒了什么。 作为心理医生,她本该最能察觉音音的异样,但最近的她实在是太忙了,有些顾及不上这个小孩。 陆与清盯着手机叹了口气,想了想,决定晚上回去陪音音吃顿饭。 怎么说也是她资助的孩子,她也算是音音半个家长,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的,不然她和音音大山里的爷爷奶奶有什么区别? 不过要是以后工作忙,一直住酒店也不是个办法,陆与清望着窗外不远处正在售卖的楼盘,若有所思地发起了呆。 ** 自从知道陆阿姨晚上要回家吃饭后,周音一下午都很高兴——哪怕是站在教室最后面上课,她也乐得自在。 虽然那几个男生下课后还会拿她作乐,但只要一想到陆阿姨,周音便不觉得时间有那么难捱了。 待到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敲响,她便迫不及待地收拾了书包,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门口。 司机笑眯眯地说她今天心情很好。 “对,晚上能见到陆阿姨了,”周音也跟着笑,“我都有一个星期没见到她了。” “小陆总确实很忙啊,”司机感慨道,“听说她的研究中心马上就要落成了,恐怕她一晚上都睡不了几个小时便要起来工作,唉,年轻人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周音抿唇没有搭话。 司机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昨天我去帮她办事,见了她一眼,哎呀小姐你都不知道,小陆总那叫一个憔悴,脸上的黑眼圈都快比眼睛大了,那么漂亮一个美人,憔悴得都瘦了不少。要我说这创业也真是不容易,还好小陆总也算有钱,不然身体熬坏了都没法治……”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周音没再继续听,而是根据她的描述,脑补出了陆阿姨一脸疲惫的样子。 如果这个时候她再告诉陆阿姨自己在学习里的事情,是不是在给她雪上加霜? 周音有些落寞地垂眸,再度被阴翳笼罩。 ** 陆与清回来得有些晚,等她到家时,吴阿姨已经把所有的饭菜都准备好了。 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周音便欢快地从凳子上飞起来,早早地等在玄关迎接她。 “想我了吗,音音?”陆与清进门先捏了捏周音的脸,“外面下着雨,回来的路上堵车耽误了,肚子饿了吗?” “有点,”周音像小尾巴似的跟在陆与清身后,“你饿了吗,陆阿姨?” “当然,尤其是闻到吴阿姨做的这么香的饭菜,我都快饿得走不动路了,”陆与清边洗手边笑着说道,“这几天不是吃外卖就是吃泡面,我可真想念吴阿姨的手艺。” 周音给她递来擦手的毛巾:“陆阿姨,你也不要太累了。” “知道了,小不点,”陆与清用沾水的手先点了点周音的鼻尖,“说话怎么这么老陈?是不是吴阿姨天天在你耳朵边念叨,都把你带坏了?” 周音没躲过她的“偷袭”,皱着鼻子擦掉水珠,跺跺脚“不满”道:“才不是吴阿姨带坏的。” “那是什么?是我们音音真的关心我?”陆与清十分随意地靠在墙边,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 餐厅的灯落在她身上,为她描摹了一圈影影绰绰的轮廓,显得她整个人如水中弯月般朦胧动人,让周音有些移不开眼。 她得承认,陆阿姨真的长了一张迷倒众生的脸。 她被陆与清调侃地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拉开餐桌的凳子,小声催促陆与清快来吃饭。 见她害羞,陆与清心中蓦地一软,只觉得可爱。 她坐在了周音对面,为她夹了一块排骨。 “多吃点,你看你的手腕,我一只手就握住了,太瘦了以后风一吹就倒了。” 周音“嗯”了一声,小声道:“可是我觉得瘦一点穿衣服好看。” “怎么样都好看,”陆与清柔声道,“之前把你接过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养胖一点的,怎么上了高中以后反而又瘦了不少?” 她状似无意地接着问道:“在学校怎么样?” “都挺好的,”周音低头啃排骨,不想让陆与清看见自己脸上遮掩不住的表情,“上课我都听得懂,和同学相处也挺好的。” 陆与清点了点头,没有选择立马拆穿她。 “音音,我虽然工作忙,但如果你遇到什么自己一时不能解决的事情,都一定要告诉我,陆阿姨会帮你的。”她又为周音夹了一筷子菜。 委屈不断上涌,周音好不容易抚平一波情绪,下一波又裹挟着滔天巨浪再度席卷而来,她只能借口说吃到了辣椒,以此来掩饰泛红的眼眶和要落不落的眼泪。 她真的太想把上学以来发生的一切告诉陆与清了。 可是她望着灯光下对方化妆都遮盖不住的黑眼圈,和藏在眼底深深的疲惫,以及因为工作太多而缩减的食欲,她始终开不了口。 周音怎么这么没用,什么事情都要陆阿姨替她操心? 她低头猛扒了几口米饭。 “音音,不要急,慢慢吃,”陆与清给她递来一张卫生纸,“我在研究中心附近准备买套房子,年底应该就能搬进去了,到时候我每天都回家陪你。” “但在此之前,我或许会有工作很忙以至于照顾不到你的时候,如果真的遇到了让你很难受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周音连连点头,没敢开口说话,怕声音里的哽咽出卖她。 “今晚我也留在家里,一会儿我陪你学习好不好?你在旁边做作业,我就在你身边工作,不会打扰到你的,好吗,音音?”她再次温柔地询问。 周音狠狠“嗯”了一声,生怕回答得晚了,陆与清下一秒就会反悔。 见状,陆与清总算放下一点心来。一会儿吃完饭后,她得在寻个由头引导音音慢慢打开自己的心结,彻底把问题解决掉。 她跟着吃了几口饭,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周音的心随着越来越大的铃声,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来电显示是洛羽,她今天加班盯着工人安装办公室的柜子,怎么这时候会打电话过来?该不会是研究中心那边出了问题? 陆与清跟着担心起来,立马接通了电话。 “老板,出事了,”洛羽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焦急,“外面下大雨,工人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会儿我叫了救护车,您要不要过来看一眼?” “严重吗?”陆与清立马抄起沙发上的外套,“我马上开车去医院。” “我也不太清楚,现在那个工人的腿动不了了,可能是骨折了,还是得等送到医院再说。”洛羽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好,我知道了,你就在那守着,然后让剩下的工人都不要再干活了,今晚的工资照付,没有受伤的工人都可以离开了,”陆与清冷静地安抚她,“我直接去医院,你一会儿跟着救护车过来就好了,没事的,我来处理就好。” 她挂断电话,扭头看向餐厅里的周音。 “抱歉,音音……我……” “没事的,”周音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工作要紧,陆阿姨,你快去忙吧。”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陆与清望着她眼眸中无法掩藏的难过,心口蓦地一疼。 明明一个小时前,音音还满眼期待地站在门口迎接自己,可现在她却只能留她一个人带着失望入睡。 “真的很抱歉,音音,”陆与清头一次感觉到如此难过,“我明天晚上一定陪你,好不好?我发誓。” “好,”周音甜甜地笑了,“快去吧,陆阿姨,” 陆与清再次说了声“对不起”,穿好衣服飞快地出了门。 ** 外面的雨的确下得很大,街上的车都少了许多。陆与清看着时间等红灯,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方向盘。 的确是她着急了,柜子的安装工作本来要放到明天完成,但她想着能早一天完工是一天,便提出加钱让工人加下班。 大家出来都是讨生计,能多赚一倍的钱,何乐而不为? 可陆与清万万没想到会出事。 也怪她没有想到天气多变,明明预报只是小雨,回家时甚至隐隐有了雨停的迹象,谁知转头这雨便越来越大,大到快要看不清红灯的秒数…… 可是究竟是大雨模糊了视线,还是她的头有些晕得厉害? 她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但眼前的道路越来越模糊,手里的方向盘也越来越重,耳畔刺耳的鸣笛声让她头痛欲裂,几乎无法做出判断。 忽然之间,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陆与清在一片耳鸣声中失去了意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荆棘16 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周音强撑起来的笑容在一瞬间落了下去。 泪水盈满眼眶,嘴里的饭味同嚼蜡,吃了两口她便控制不住地冲到洗手间干呕起来,最后将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吴阿姨早就已经回家了,偌大的房子此刻只剩她一个人。 她洗了把脸又漱了口,最后靠在陆与清的卧室门前缓缓坐了下来。 好难受,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喉咙一般,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只能如同哮喘一般的气喘,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周音捂住自己的脖子,试图让呼吸平缓下来,但她浑身发抖无力,眼泪跟着扑簌簌落个不停,看起来痛苦极了。 她好想能靠在陆与清怀里,将连日来的痛苦诉说,可她始终没有这个机会…… 待到好不容易缓过来以后,周音靠着房门,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她谁也不能责怪,只能责怪自己的懦弱。要是开学她就能硬气一点,那些男生是不是就不会挑着她欺负了?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要霸凌她?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空荡的房间里,除了屋外连绵不绝的雷雨声,只剩周音止不住的哭泣。 ** “病人没什么大碍,除了左手骨折和一些擦伤以外,还有些轻微脑震荡。虽然问题不大,但还是得住院观察一下,确认没问题了以后才能出院。”医生关上病房的门,对着外面一脸担忧的两人说道。 陆微捂着心口滑坐下来,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沈瑜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清清福大命大,这次也没什么事,您不必再担心了。” 陆与清还在昏迷,陆微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后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看见额头满是血的女儿,她差点没一口气昏过去。 此刻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那些埋在心底的抱怨便都涌了上来。 “我就说不让她搞那个研究中心,她非不听,放着好好的大学老师不干,开那种没用的东西。如今好了,工人那边出事了,她自己也出车祸了,我看她怎么办!”陆微拍着心口,皱着眉埋怨道。 “实在是今天天气不好,”沈瑜有些无奈,“我来的路上也看到路边发生了交通事故,所幸清清只是受了点轻伤,您一会儿也别说她。” “我怎么能不说她?”陆微皱着眉,语气不满,“都是她不听我的话,要是听我的继续教书,会有今天这么一遭吗?你是她的好朋友,肯定帮着她说话,但作为长辈来说,她当初辞职就是不妥!” 沈瑜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干笑了两声,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 洛羽站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求助般地看向沈瑜。 “伯母您先别气了,”沈瑜笑笑,“要不您先休息会儿,我去给您倒杯热水去。” 言罢,她起身带着洛羽走到楼梯口,悄声询问:“工人怎么样?问题大吗?” “也没什么事,”洛羽摇摇头,“就是脚踝扭伤了,我已经按工伤准备赔偿了。并且也按照老板的吩咐,今晚再对剩下的工人进行工资补偿。” “可以,你处理得很好,”沈瑜看着眼前二十出头才毕业不久的小姑娘,默默叹了口气,“很晚了,你也赶紧回家吧,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外面的雨还挺大的。” 洛羽点点头,又一脸担忧地问道:“老板真的没事吧,怪我电话里把事情说得太严重了……她肯定是开车着急,不然……”说着,小姑娘一扁嘴,差点要哭出来。 沈瑜连忙掏出纸巾递给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哭了,你一哭回头你老板醒了也要担心你,好了,快回去吧。对了,你通知工人停工两天,你也休息休息。” 小姑娘抹掉眼泪,使劲点了点头,隔着病房门看了一眼陆与清便离开了。 陆微已经进了病房守在陆与清床边,沈瑜想了想,还是没进去打扰,而是打算在外面等一会儿。 没过两分钟她便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陆与清已经醒了。母女俩不知道在说什么,总之陆与清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病房的隔音很好,但沈瑜还是听见陆微拔高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具体的字词,但也能听出陆微的语气极度不高兴。 自高中毕业以后,陆与清和母亲的关系便时不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沈瑜都已经习以为常了。陆微的性格强势,陆与清跟她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东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让她改变分毫。 当成高考填志愿是这样,现在辞职要开心理健康研究中心也是这样。 沈瑜兀自叹了口气,下一秒陆微便“砰”地一声把门甩上,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想离开。 走了没两步,她又转头对一脸懵的沈瑜说:“她出院了麻烦你告诉我一声,后面我就不过来了。” 沈瑜下意识地点点头,目送陆微离开。 “怎么回事儿?刚醒怎么就和伯母吵架了?”她推开门,有些不解,“你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我没事,就是头有点疼,”陆与清示意她给自己倒杯水,“你也知道我妈那个性格,遇到事情了不说安慰,先数落你一通,非得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沈瑜端着热水走过来:“洛羽那边我叮嘱了几句,让她这两天也休息一下,工人们也别开工了。那个受伤的工人没什么事,就是脚扭了,已经看过医生回去了。” “倒是你,把自己搞得住院了,你都不知道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开车的时候差点连火都打不着。”沈瑜终于放松下来,靠在沙发里和陆与清说话。 “我手机呢,你见到了没?” “这呢,没坏,就是屏幕裂了你回头得换一个,找手机干什么?”沈瑜一头雾水地把手机递给她,“你这会儿还要工作?” “不是,”陆与清单手操作手机有些别扭,“下这么大雨,音音一个人在家肯定害怕,我得先跟她说一声我不回去了,然后……” “然后?” “然后就得麻烦你了,阿瑜,”陆与清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你去我家陪她一晚上好不好?对了,千万别把我出车祸的事情告诉她,别让她担心。” 沈瑜双手抱胸,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说你真是,一边要忙着研究中心的工作,一边又要照顾小孩,甚至一边还要应付伯母,你当自己是超人啊一个人当八个人使,”她挥挥手起身,“那我就不陪你了,这都十一点多了,我赶紧上你家陪小孩去了。” 陆与清脸上的笑容越发谄媚:“谢谢你,阿瑜,你上次看中的那款包包我回头送你。” “行行行,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电话联系,”沈瑜帮她把热水壶接满放到床头,“我明天请假过来照顾你,你看你单手也不方便,回头上个厕所再摔着,真是我的祖宗……”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最后在陆与清的催促下才离开。 待她出门后,陆与清又费劲地解锁手机打开微信,发现音音还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她心里实在愧疚得厉害,一想到她又把音音一个人丢在家里,便觉得心口泛疼。她实在太不合格,明明已经察觉到音音的失落情绪,可还是抛下她选择了工作。 陆与清叹了一口气,希望音音不要怪她。 ** 深夜十二点,周音抱着被子在一片漆黑里睁着眼睛,不敢睡觉。 屋外狂风呜咽,大雨倾盆,好似鬼哭狼嚎,让她实在不敢入睡。 忽然,密码锁发出滴滴的声音,似乎有人想要进来。 是陆阿姨吗?她回来了吗? 周音连拖鞋都没顾得上穿,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飞快冲到门口,满怀期待地看向那扇即将打开的门。 “音音,是我,”沈瑜把伞丢在门口,“呼,外面的雨实在是太大了。” “你还没睡啊,我还怕吵到你呢。”她笑了笑,明显看到了周音失落的神情。 沈瑜在心里暗暗唾弃了陆与清两句,接着安慰道:“你陆阿姨有点事,今天晚上回不来。她担心你自己一个人害怕,所以喊我过来陪你一晚上,好不好?” 周音点点头,低声说了句“麻烦沈阿姨了”。 “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沈瑜亲昵地搂过她的肩膀,“赶紧睡觉去吧,明天七点半我叫你起床,去吧。” 周音乖巧地应了一声,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在沈瑜身上闻到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不过这也正常,毕竟陆阿姨也去医院了,周音没有多想,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沈阿姨的话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毕竟她知道陆阿姨还在担心她是否害怕。 她就知道,陆阿姨一定是在乎她的。 等陆阿姨明天回来以后,她还是要将学校里的事情告诉她。这下她便不再害怕了,屋外有沈姨走动的声音,知道这两个人都在关心她,这让她感觉到无比幸福。 陆阿姨……周音的脑海里浮现她的面容和她总是挂在唇边的温柔笑意,她的心也跟着小小悸动了一下,莫名觉得有些甜蜜。 如果能一直这样被陆阿姨在乎就好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荆棘17 周音是在沈瑜来陪她的第二天下午发现不对劲的。 沈姨身上一直萦绕的那股消毒水味道让她起了疑心,按照沈姨的说法,她这两天都和陆阿姨有接触,那是什么样的环境会让她身上一直飘着消毒水味? 周音虽然没去过几次医院,但对这股味道记得很清楚。 “陆阿姨最近在哪?在办公室吗?”吃完饭时,她状似无意地询问,明显看到沈瑜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我已经两天没见到她了,”周音的语气很诚恳,“沈姨,我很想她。” “她……”沈瑜干笑了一声,“她最近其实是出差去了,哈哈,就在隔壁市,过几天就回来了……”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有意避开周音探寻的目光。 “那我想给她打个视频电话,可以吗,沈姨?”周音放下筷子,“我真的很想她。”她的声音有点哽咽,眼眶也跟着泛红,稍一眨眼,泪珠便滚落下来,叫沈瑜好生心疼。 沈瑜生平最怕别人真诚的目光,那样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吐露真相。尤其是眼前的周音看起来楚楚可怜,好像见不到陆阿姨她就会难受得茶饭不思。 她咬咬牙,心一横,心想陆与清你可千万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非要瞒着音音。 “其实……哎呀,你陆阿姨实在怕你担心才不让我告诉你的,但我觉得你迟早要知道的,”沈瑜也停了筷子,“她之前出了点事,现在在住院呢,要不要我带你过去看看?” ** 晚上九点,陆与清看着门口笑容谄媚的沈瑜和跟在她身后忐忑探头的周音,很想把背后的枕头抄起来和沈瑜打一架。 “喏,人送到了,我在外面等着,你俩有话说就行了,不用管我。”沈瑜飞快把周音往病房里一推,接着便脚底抹油溜走了。 陆与清看着门口的周音,无奈叹了口气,招手让她进来坐下。 “我就知道沈瑜心软,肯定瞒不住你的,”她有意用被子盖了盖打着石膏的左手,“你自己倒水喝吧音音,我左手受了点伤,没什么事的,明天就能出院回家了。” “要是我不问,”周音哽咽着开口,“你要一直瞒我到恢复吗?”她抬眼看向陆与清,眸中水光潋滟,泪珠扑簌簌地落下来,“啪嗒”一声砸在雪白的床单上,晕开小小的水花。 “对不起音音,”陆与清手忙脚乱地坐起来,伸手去擦拭周音颊边的泪水,“我……”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周音的眼泪反而越来越多,委屈混着心疼与酸涩一起涌上来,顷刻间将她吞没。 “不是的,”陆与清有些手足无措,“我只是想你平时学习很累,所以才没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 “你太坏了……”周音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抱怨的时候,可心底的委屈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十六岁的少女在此刻只想扑进陆阿姨的怀里,汲取她的温暖。 陆与清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了自己肩上,接着便轻声哄道:“这次是陆阿姨错了,我给你道歉……别难过了好不好?” “你发誓,”周音泪眼朦胧地坐起来,“发誓以后不会再瞒着我了,陆阿姨,明明是你说的,我们是一家人的。” “好好好,我发誓,”陆与清用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泪,“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和音音讲,绝对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况了,若有违背,我就是小狗,好不好?” 她的温柔抚平了周音的难过,她重重点了点头,伸出小指和陆与清拉钩。 “那……”陆与清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是不是也有事情瞒着我?” 周音愣了一下,随后低下了头,小声道:“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的。” “这怎么是麻烦?音音,你想让我相信你,那你一定也要相信我,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向我倾诉,知道了吗?”陆与清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引导,“在学校受欺负了,是吗?” 周音狠狠点了点头:“有几个男生,一直针对我,班主任也不管,还说肯定是我自己的问题,说为什么不欺负别人……” 她在讲述这些时,陆与清本以为她会痛哭,会用泪水来表达自己这段时间所受的委屈。可是她没有,甚至语气变得越来越平静,就像是旁观者。 这不仅令陆与清心疼,更让她感到警铃大作。她害怕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音音心理出现问题,那样她真的就是罪人了。 待到周音说完,陆与清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认真道歉:“对不起,音音,是我的问题,我没照顾好你。” 周音贪恋着这温暖的怀抱与迷人的香气,她主动伸手环上陆与清的腰,不仅没有难过,反而笑了笑说道:“说出来好多了,陆阿姨。” 陆与清如哄睡般轻拍她的后背,脸颊贴上她的发丝,感受这怀中少女的一呼一吸。 “明天是周末,等到周一我去一趟学校,如果问题解决不了,我带你转学。” “好。”周音乖巧地回答,像一直温顺的小猫,蜷缩在陆与清的怀中。 她的头靠在陆与清的锁骨处,那里离心脏很近,她能清晰地听见陆阿姨的心跳。 “咚咚、咚咚……”此刻,她们心跳同频。 ** 周一,陆与清的胳膊还打着石膏,看上去虽然缺了点气势,但当她走进路平办公室时,后者还是心惊了一下。 毕竟……曾给自己学校捐过两栋楼外加一座图书馆和万册藏书的老总的女儿,他还是记得的。 “路老师,”陆与清笑眯眯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家音音说她在学校受了欺负,您作为班主任,这件事情是知道的吧?” 路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了点头。 周音看起来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开学那天他也只是远远看了陆与清一眼,根本没想到她是陆微的女儿,更没想到这个周音是她资助的孩子。 “您得给我个说法,”陆与清指尖轻点桌面,“我相信我家孩子,她不会撒谎,她说您压根不管,是真的吗?” “哪有的事,我们平时反校园霸凌的宣传是很到位的,我——” “那就是您的落实工作不到位了,”陆与清起身,“我今天来,是给我家孩子讨公道的,那几个欺负她的人一会儿我也会去找他们的家长,至于您……” “我已经和校长通过电话了,崇德一中不适合您,您可以离开了。” 她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体面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让路平如坠冰窟。 “不行啊陆总,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指望着我这一份薪水呢,我,我已经四十六了,去哪都没人要的,您不能断人生计啊陆总……”他皱着一张脸快要哭了出来,看起来是知道着急了。 “那是你的父母与孩子,我没有替你养育他们的义务,但你身为老师有保护孩子的责任,做不到,就不要怪任何人。” 陆与清的脸色终于冷下来,路平便知道自己是彻底完蛋了。 他颓然地坐回工位上,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低着头不说话,看来也没人打算替他求情。 陆与清“砰”地一声合上办公室的门,与走廊里的几位家长对上了眼神。 “我没别的要求,一会儿课间操的时候,你们的孩子要当众给我的孩子道歉,否则我不介意把这件事情闹大,”陆与清的目光扫过那几位看起来衣着光鲜的家长,“教室里都有监控,我已经拿到手上了,校园霸凌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要不要闹大,看你们的诚意。” “诸位都是生意人,知道名声有多重要,音音是我妹妹,也是陆总的半个女儿,”陆与清接着道,“丢了名声,以后生意可不好做。” 其实陆与清的想法是让这几个家伙转学,但周音提出自己只需要一个道歉就好了。 毕竟她是当事人,陆与清充分尊重音音的意愿。 这几个男生的家长说有钱也挺有钱,其中两个之前甚至还和陆微有过合作,因此一眼便认出了陆与清。但论公司规模,在场的几位确实没人能比得过陆微。那两个有过合作的,甚至还指望着能够再次得到陆微的青睐以扩大自家的规模,因此没人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陆与清。 此时此刻陆与清不禁感慨,得亏了她老妈能干,她今天才能在这里狐假虎威。 “听到了没!”一个中年男人一巴掌呼到儿子后脑勺上,“我天天请那么多老师教你,就是教你到学校欺负同学?” 几个男生此刻没了往日的神气,畏头畏尾地缩在一起,都小声说“知道了”。 “现在,先当面给我家音音道歉,一会儿上了台,道歉不够五分钟不许下来,”陆与清揽着周音的肩膀,“我已经和你们老师打过招呼了,这节课你们就在办公室里写道歉书。” 周音靠在陆与清怀里,崇拜地看向陆阿姨。 她简直就是童话故事里的女神,拯救受难的人于水火。而周音就是那被拯救之人,沐浴她的光辉,成为她最忠诚的信徒,拥护她,追随她,爱慕她。 一切都结束后,周音收拾了自己在学校的所有东西,办理了转学手续。 她从教学楼出来时,一眼便看见了靠在栏杆旁的陆与清。 她的女神站在光下,眉眼温柔,笑着喊她音音。 从此万物失了颜色,我的眼中只有你,披着万道霞光,做拯救我的神明。 周音清晰地听见,她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带来名为青春的悸动。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荆棘18 像是很平常的一天早上一样,周音照例起床,洗漱,吃饭,然后陪板栗玩了一会儿,直到她看见门口的行李箱,才恍然想起今天下午她就要搬走了。 陆与清早上去研究中心忙工作了,她说她中午会回来,下午陪周音一起搬家。 东西都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周音提前搬过去两个大箱子,将房子大致收拾了一下,如今只剩下两个小行李箱和一只板栗了。 突如其来的怅然席卷心脏,她没了陪板栗玩的兴致,起身想再看看这间屋子。 虽然有三年不在这里生活,但对于周音而言,过往的七年里,她一直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从这里离开后,这里就不是“家”了。 她的指尖抚过书架,抚过桌椅,抚过摆在电视柜前的照片和玩偶,恍若往事历历在目。 板栗在她身后扒拉她的裤腿,“喵喵”叫了两声,似乎也察觉到了主人的悲伤。 周音弯下腰把它抱起来,用脸颊蹭了蹭小猫的绒毛,轻声叹了口气。 ** “还不错,”陆与清跟在周音身后走进她的新家,感慨了一句,“虽然小了点,但设施齐全,装修也很好。” 她放下手里的行李箱,转头对音音说:“离月眉湾也挺近。” 周音“嗯”了一声,接着道:“沙发都已经清洗过了,陆阿姨你直接坐就好了,我来收拾吧。” 说着,她把板栗从航空箱里放出来,小猫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蹭陆与清的小腿,想和她玩。 暹罗猫最是黏人,陆与清当初在挑选品种时是有意选择这类小猫的,她知道音音对情感和陪伴都有高需求,这样的小猫很适合她。 “音音,”她抱着板栗跟在周音身后,靠在卧室门口看她收拾,“我叫了你陆阿姨,我们晚上一起吃顿饭好吗?算作是乔迁宴了。” 周音叠衣服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便答应:“好。”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目的,只是陆与清觉得她和音音现在的关系有些僵硬,想通过这种方式慢慢缓和下来,沈瑜作为中间人最合适,两边她都能说得上话。 只是苦了今天满课的沈瑜下班后还得陪她们吃这顿饭就是了。 “我帮你一起收拾吧,”陆与清放下板栗走进卧室,“衣服挺多的,帮你收拾完你能早点休息。” 周音侧身让她进来,板栗也跟着“哒哒哒”地跑进来,一个猛子扎进衣服堆里,盯上了周音一件衣服上的链条,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音音是个很节省的孩子,陆与清边整理边想,她在她十六岁生日时送的裙子还留着,哪怕已经穿不下了。 “工作上的事情你有想法吗?”陆与清将手头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随口问道。 “已经投了几家公司,明天先去面试一下,”周音一边将衣服分类一边答道,“都是设计类的工作,专业对口,应该问题不大。” “我们音音一向很优秀,”陆与清笑着柔声夸赞,“等工作有着落了,可以告诉我一声吗?” 她最是能拿捏自己的,周音想,这样的语气根本没有给她丝毫拒绝的余地,她总是会在陆阿姨这般充满柔情的眸光下缴械投降。 哪怕她知道这人对自己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可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击溃自己的防线。 周音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会的”。 脸颊有些升温,额头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周音起身想去客厅的茶几上抽几张卫生纸。 她有些慌乱地起身,脚上的拖鞋都没穿好,就急急忙忙地想跨过行李箱逃出去。 但脚下摊开的箱子使了坏,轮子卡住了周音匆忙的脚步,害她一个不稳,趔趄着朝一旁的陆与清摔了过去。 “陆阿姨!”周音惊呼出声,想叫陆与清躲开,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哎呀!”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音音!” 预想中可能会磕到床沿而引起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她反而被一双手稳稳托住,落入了一个柔软的、充满香气的怀抱。 抬眼是陆阿姨那张近在咫尺、极具冲击力的美艳脸庞,鼻尖充斥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玫瑰香,温柔地将周音缠绕,带来十足的安全感。 “还好吗?”温柔而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太近的距离使得她的呼吸就落在自己的侧脸上,暧昧至极。 陆与清背靠着床头柜,刚才为了接住周音,她便向后靠了不少,后背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尖锐的柜子边缘,想必已经青了。 她垂眸,目光落在眼前的女孩脸上——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女孩了,已经二十一岁的音音脸上已褪去少女的稚嫩,轮廓变得渐渐成熟起来,出落得越发好看。 呼吸错落纠缠,心跳于此刻同频共震。 周音的手方才为了寻找一个支撑点,于是落在了陆与清的腰上,隔着薄薄的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片肌肤传来的温度。稍微挪动一下,似乎还能摸到因为坚持坚持健身而练出来的马甲线。 她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尽量不去落在那迷人的起伏上。 “音音?” 陆与清又叫了她一声。 “摔疼了吗?”见周音还是没动静,陆与清只好捏捏她的脸,叫她回神。 周音抬眼,对上陆与清的目光。 回来之后,她们之间对视的次数很多,但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那双眼眸水光潋滟,此刻只有自己的倒影。 她们之间的距离极近,轻微的动作间便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落在自己身上,带来暧昧的温度。 “陆阿姨,”周音有些迷离地看着她,仿佛被勾了魂似的,吐出的话也开始不受大脑的控制,“我真的……”她缓缓靠近,鼻尖几乎要挨着鼻尖,堪堪相触。 陆与清原本捏脸的那只手此刻轻轻托住周音的脸颊,她低低应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疑问。 “嗯?” “陆阿姨。”周音又喊了她一声,再次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气氛渐渐升温,热意一层一层攀升,暧昧在两人之间不断纠缠徘徊。 那张近在咫尺的红唇微张,陆阿姨今天涂了唇蜜,水润的光泽勾得人心痒。 对方没有躲避,于是周音的胆子大了起来,她抬手也捧住陆与清的脸,鼓起勇气,将上半身探了过去。 将要触碰的瞬间,陆与清偏过了头。 周音的唇擦着她的唇角而过,这个吻最后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一瞬间,两个人都从那种迷离微醺的状态抽离出来。 “音音,”陆与清的手抵在她的肩上,微微推开了她,“摔疼了吗?”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但周音明显听出她的语气冷了一些。似乎在提醒她注意分寸,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周音立马扶着床沿直起身,低声飞快说了句“抱歉”。 “我没事。”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所有的非分之想也都在这一刻消散殆尽,只剩冷静。 “我去趟洗手间。”说完她便起身飞快跑了出去。 陆与清扶额,责怪自己差点没把持住。 控制自己的情感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再精妙的伪装都会因此溃散。 她不能耽误音音,所以不能纵容音音的沉溺。 作为年长的那一位,她必须得及时止损,避免事态失控。 陆与清将脸埋在掌心,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音音,别怪我好不好?她在心底这样想,也起身离开了房间。 ** 晚上的乔迁宴,最后只剩周音和沈瑜大眼瞪小眼。 倒不是陆与清有意失约,实在是她的一位病人出了事,她不得不赶过去。 “我知道,”沈瑜无奈地开导周音,“你心里肯定对混蛋陆阿姨有怨言,要是不痛快就和你沈姨说,我帮你一块骂她。” 在沈瑜看来,陆与清是个极度拧巴的人。因为她能很明显地看出后者对音音有情,可偏偏得摆出一副无意的模样,以此来欺骗音音这个不谙世事的傻丫头。 作为从小和陆与清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朋友,沈瑜上次便猜出陆与清对周音的心意了。 但沈瑜毕竟不是陆与清,她也摸不清这家伙最真实的想法,只能做一个旁观的局外人。 “我……”周音叹了口气,“沈姨,你能不能告诉我,陆阿姨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我也想知道,”沈瑜惆怅地喝了口茶,“你也知道,她是研究心理的,我还真是摸不透她。” “我喜欢她,”周音很坦诚,“沈姨,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有没有机会?” 在那些惊世骇俗的狗血小说里,主角总得为爱拼一把,不头破血流誓不罢休。 周音也想撞一次南墙,她只能求助最了解陆与清的沈瑜了。因此今晚陆与清说自己不能到场时,她其实还有些庆幸。 没想到她会这么开诚布公,沈瑜明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其实……”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好朋友卖了,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暗示一下周音,“要想看一个人喜不喜欢你,你可以试试看她吃不吃醋。” “吃醋?”周音有些迷茫。 “这个嘛……”沈瑜挠挠头,“音音,我也不好和你说得太清楚,毕竟我不知道你陆阿姨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你或许可以试一试。” “她这个人挺古怪,”她无奈地笑了笑,“从小就是,内耗又纠结,心里想法很多,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周音双手交叉托住下巴,若有所思。 末了,她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其实我好像根本不了解陆阿姨,关于她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没事,”沈瑜安慰道,“时间还长,以后有的是机会。”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荆棘19 回到家洗漱完躺在床上后,周音还在咀嚼沈瑜对她说的那些话。 在她看来,沈阿姨至少每反对她追求陆与清,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信号了。而且看沈阿姨的意思,自己似乎还有些机会。 周音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不过一想到今天下午在卧室里发生的那件事,她又变得有些沮丧。陆阿姨明显表现出了抗拒,这让周音的心情落回了谷底。 可是……脑海中回房下午陆阿姨的神情,她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因她而起的失控。 她会不会也对自己有情?周音咬着唇猜测,既不想欺骗自己,却又渴求那一点渺茫的希望。 她与黑暗中长长叹了口气,捞过枕头边睡得香甜的板栗抱进怀里,开始思考怎么能试探陆阿姨是否吃醋。 被闹醒的板栗还是败给了困意,小小地“喵”了一声后又睡着了,只剩周音自己在安静的夜里纠结。 办法其实不难想,只是有些不道德。周音打开手机找到前几天梅洛蒂给她发的消息,在心里默默盘算好了计划。 ** 结束加班后,凌晨两点,陆与清终于回到了家里。 推开门打开灯后,家里的空荡让她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脚边音音的拖鞋被她带走了,挂在玄关处的包包也没有了,会“喵喵”叫着过来迎接她的板栗也被音音带去了新家,如今这座大屋子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似乎被人挖走了一块,连着血肉拔起,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陆与清沉默着换好衣服,走到周音的卧室门口,推开了门。 就像是七年里从未有人在这里生活过一样,屋内整洁如新,找不到一点音音的留下的痕迹。 心口好疼,疼到她不得不扶着墙蹲下,才不至于失去力气晕倒。 下午音音没说完的话,她知道是什么。 音音还喜欢她,从重逢后的第一面她就知道。懦弱的她从不敢迎接那炽烈的爱,她真的担心会控制不住自己,就像下午那样,她差一点就会失控。 没人能拒绝近在咫尺的爱人,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音音太年轻了,那样鲜活的、明媚的生命,怎么可以把人生浪费在她身上?陆与清靠着门缓缓滑坐下来,冰冷的地板有些刺骨,寒意顺着经络钻入四肢百骸,疼痛难忍。 音音年轻,或许会为了爱一时昏头,可她年长她十二岁,音音不清醒,她怎么能不清醒? 更何况现在世人保守,同性恋本就不易,世俗的眼光是一回事,她们还要面对她母亲那边的压力。若是真的和音音在一起,还不知道陆微要怎么刁难音音。 如果她真的和音音在一起,那才是自私。 陆与清将脸埋进掌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必须做个恶人。 屋外落起了雪,鹅毛似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下来,渐渐有了厚度,无声为万物染上纯白。就像音音,她就该纤尘不染地、明媚地活着,而不是被她拖入无底深渊,沾上污垢。 陆与清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抬手关上了这间的屋子的门,并上了锁。 ** 沈瑜中午下班后下午没课,忽然来了兴致,跑到陆与清的研究中心说要陪她上班。 陆与清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所幸今天下午也不是很忙,干脆就让她待在办公室里了。 “你昨天没睡好啊?”沈瑜见到陆与清,被她眼睛下面两个大黑眼圈吓了一跳,“我说你,最近这个月都没休息好吧?” 陆与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是有点,临近年关了本来就忙,再加上音音的事情……你也知道,她搬出去了,我还有点不习惯。” 沈瑜盯着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 “你想说什么?”陆与清放下手机,疑惑地看着她。 “我是想问……你对音音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沈瑜靠进沙发里,“清清,我知道你总是顾虑很多,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咱俩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有时候我真的摸不透你。” 陆与清垂眸关掉手机,沉默着没有说话。 沈瑜无奈扶额:“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 “阿瑜,我今年三十三了,一月底过了生日后,我就三十四了。” “我知道,然后呢?” “我和音音差了十二岁,”陆与清抬头看向她,“等到她三十四岁的时候,我已经四十六岁了。” “那时候的她正值盛年,可我已年近半百。她的人生还长,我不能耽误她。” 这回轮到沈瑜沉默了。 “更何况,她是我资助的孩子,我对自己资助的小孩动了感情,说出去都是要放到社会新闻头版的程度,”陆与清幽幽叹了口气,“所以你也不用再试探我的口风了,我的意思很明确,我不可能和音音在一起。” “啧,”沈瑜扶额,“我承认你的确比我考虑得要周到一点,可是清清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想法根本不能代替音音的想法?你自顾自地便做好了决定,可这对音音根本不公平。” “我的决定就是最优解,”陆与清起身换上就诊的白大褂,“下午预约的病人来了,我去忙工作了。” 说着,她关上门,留沈瑜一个人在办公室惆怅。 “独断。”沈瑜嘟囔着吐槽了一句,拎起包包也离开了办公室。 ** 梅洛蒂的飞机在周一下午降落北城,周音已经提前抵达机场准备接机。 据她所说,这次准备在北城多待一段时间,体验一下中国的过年氛围。的确,还有十天就过年了,今年的除夕不早也不晚,就在一月十五号,过两天就是陆与清的生日。 周音打算陪梅洛蒂先玩上一周,等过年后便立即找工作。现在的她就在网上接点画稿赚赚钱,手头还算有点钱,足够支撑她过完这个月了。 梅洛蒂的飞机已经落地,周音站在到达厅门口,冲人群中非常显眼的金发女孩招了招手。 她的骨相十分优越,深邃的眉眼与高挺的鼻梁就像是旧时代油画中的贵妇,一头耀眼的金发配上白皙的皮肤非常迷人,惹得路人时不时侧目,猜测这是不是哪个国外的明星。 梅洛蒂也发现了人群中的周音,冲过来送上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用语调怪异的中文说道:“周,我很想你!” “我也是,”周音被她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咳了两声后接着道,“一路过来辛苦了,我先送你去酒店吧。” “当然可以,”梅洛蒂欣然同意,“为了这次旅行,我专门练习了中文,怎么样?” “非常好。”周音不吝夸赞。她记得大学时梅洛蒂就选修了汉语课程,如今她的中文只是语调有些奇怪,但非常流利。 梅洛蒂高兴地点了点头,而后询问道:“有没有好吃的餐馆推荐?我的肚子好饿,一会儿我们就去吃饭吧。” “可以,”周音一切听从她的安排,“这次都打算去什么地方玩?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梅洛蒂报出了几个有名的景点,然后有些疑惑地问道:“回来之后你找工作了吗?我突然过来找你让你陪我,会不会耽误你的事情?” 周音连连摆手:“不会的,我还没找工作,最近就在家里待着。” “你的姐姐呢?也和你在一起?”梅洛蒂记得周音说她有位很好很好的姐姐,于是便关心了一下。 她明显看到周音的神情落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 “没有,我们分开住了,”她耸耸肩,解释道,“她不是我的亲姐姐,她资助我读完了中学和大学,现在毕业了,所以我就搬出来了。” 因为上学时总听周音念叨她的姐姐,所以梅洛蒂其实有些好奇这位姐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次来北城她本还想一睹真容,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她有些惋惜地摇摇头:“好吧,我其实还挺想见见她的。” 说话间,周音叫的车到了,她一边为梅洛蒂拉开车门,一边思索着说道:“她的工作要是不忙的话,或许我可以把她喊出来。” “对,我记得,你说她是一名心理医生,真厉害,”梅洛蒂坐进车里,“我真的很想见见这样优秀的人。” 听到她夸陆与清,周音的心里也有点甜滋滋的,脸上也跟着扬起了笑容。 见她心情好了些,梅洛蒂也放心了不少。车子开动起来,她渐渐被两边繁花的街景吸引了目光,不由得感慨道:“真羡慕你,周,生活在这么美的地方。” 周音笑了笑没有说话。 未料下一刻梅洛蒂说的话将她吓了一跳。 “如果能在这里邂逅一位美丽的中国女孩就更好了,我一直很期待和中国女孩谈恋爱。” 周音感受到司机灼灼的目光透过后视镜传来。 她尴尬地咳了两声,想暗示梅洛蒂不能这么大胆。谁知后者并没有明白她的意会,而是反问:“怎么了,你嗓子不舒服?” “没有没有。”周音干笑着摆了摆手。 “你是觉得我说得有问题吗?”梅洛蒂询问,“我是真的很喜欢中国的女孩,她们应该都像你一样温柔美丽,很迷人。” “小姑娘,你喜欢女人?”司机终于没忍住开口了。 “是啊,我是女同性恋,我喜欢女孩子。” 周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祈祷这位司机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这……男人喜欢女人,女人喜欢男人才是天经地义啊,你喜欢女人……”司机挠了挠头,没把话说的太难听。 “哪有什么天经地义,”梅洛蒂反驳道,“爱就是爱。” “反正在我们中国,同性恋这玩意儿不合法,”司机挥挥手,“得亏你是外国人。” 梅洛蒂和周音对视一眼,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反倒是司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有个女儿,她以后要是喜欢女人,我肯定反对。” 见两人都没再接他的话后,他自讨没趣地闭上了嘴。 周音侧头看着窗外的风景,想到了陆与清。 至少……陆阿姨肯定是接受同性恋的,对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荆棘20 陪梅洛蒂到酒店放下行李又休息了一会儿后,周音在手机上预订了一家味道不错又价格实惠的中餐厅,两人准备去吃个晚饭。 一路上梅洛蒂都很兴奋,叽叽喳喳地像个麻雀似的,一会儿和周音分享她在德国的工作,一会儿又拽着她问东问西,了解中国的文化。 等到了餐厅她也没多安静,目光四处搜寻了一番,好像在试图实践她那“找中国女孩谈恋爱”的计划。 “周,我其实有点好奇,你会喜欢女孩还是男孩?”梅洛蒂双手拖着脸颊,很认真地询问。 周音垂眸沉默了片刻,坦诚道:“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个女人。” “真好,要我说,女人就该和女人在一起,”梅洛蒂的目光很欣慰,同时又带着八卦的兴奋,“你有和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吗?” 周音点点头,末了又摇摇头,轻声叹了口气:“她拒绝了我。” “哦no!”梅洛蒂表现出难过的神情,“什么样的人会拒绝这么可爱的你?” “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资助我的姐姐。”称呼是周音的私心,在她心里陆与清更像是她的姐姐,只是从小陆阿姨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口。 “她年长我一些,或许正是因为年龄,她一直都很有顾虑,”周音有些惆怅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梅洛蒂,你能帮帮我吗?” “当然,”梅洛蒂立即答应,“需要我怎么帮你?” 周音想起那天沈瑜说的话,又和自己做了片刻斗争,最后还是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听完她的话,梅洛蒂若有所思地安静了下来。 “其实这样有点不道德,周,”她很诚恳,“但是如果你喜欢的人真的一直不向你表达自己心意的话,或许我也可以陪你试一试。” “那真是太好了,”周音十分感激地双手合十,“到时候我再请你吃大餐。” “不不不,不用了,”梅洛蒂摆手,“你还没工作,肯定也没多少存款的,不要花钱了。” 她笑了笑,很善解人意地说道:“我很乐意看到人们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如果能帮助你们在一起,我也会很开心的。” 周音看着她的双眼,非常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 临近年关,街上的年味气息非常浓郁,陆与清下班开车回家时,还看见路边有工人正在给风景树挂上红灯笼。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会儿又下了点小雪,实在是适合回家窝在沙发里,但很可惜,她今天晚上不得不去赴宴。 自上次和陆微吵了几句嘴后,母女俩又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这次是陆微主动破冰,说她订了家评价不错的中东菜,想叫女儿过来陪她吃顿晚饭。 餐厅位于北城市的cbd,这里商厦林立,下班后人流如织,十分热闹。 陆与清在车库停好车,按时抵达陆微预订的地方。 这家餐厅位于三楼,是全落地窗的设计,整个大厅通透明亮,坐在窗边吃饭时,除了能欣赏北城的夜景,还能看到楼下来往的人群。 陆与清到时,陆微正在点菜。见女儿过来,她便笑眯眯地把菜单递过来,温柔地说道:“清清,看看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优雅的侍者站在一旁,为她倒上了一杯阿拉伯咖啡,香气浓郁。 “都行,”陆与清摆摆手,“你看着点吧,别太多。” 陆微合上菜单递还给侍者,接着便关切地询问:“最近工作很忙吗?瞧你好像没休息好似的。” 陆与清揉揉太阳穴,心想最近自己确实是太疲惫了,以至于身边的每个人都能看出来。 “还是老样子,”她抿了口苦涩的咖啡,“怎么今天喊我出来吃饭?” “我想跟自己女儿说说话,还需要理由啦?”陆微有些不满,“其实我是想问你,今年过年,你还和那个资助的女孩一起?” 提起周音,陆与清垂眸默然了片刻,缓缓吐了口气才说道:“她搬走了,我已经不给她提供资助了。” 陆微有些惊讶。 她知道自己女儿资助了一位山沟沟里来的小姑娘,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她也乐见其成。她和陆与清其实没那么看重春节的团圆,以往也只是陆与清过去吃个晚饭便离开了——因为她要陪那个小姑娘,而且除夕夜陆微往往有约,有的是年轻帅气的男人愿意陪她。 “那今年……你回家住吗?”她有些期待,毕竟她也许久没和女儿一起过年了。 “再说吧,你今年不忙?”陆与清有些惊讶,今年她妈妈居然没和什么男明星或者小模特有约吗? 陆微喝了口咖啡,悠悠道:“你要是愿意回来,我当然就有时间。” 陆与清直觉认为肯定有诈。 她皱着眉一脸狐疑地放下杯子:“你又给我约了相亲?” 被看穿的陆微尴尬地笑了笑:“上次小叶对你印象很好的,这次人家——” “妈,”陆与清不满地打断她,“你怎么就这么执着于让我结婚?我现在不也很好吗?我有自己的事业,并且我的研究中心现在势头很好,规模也在不断扩大,你要让我丢下这些去照顾老公孩子吗?” “结了婚也可以平衡事业和家庭啊,”陆微有些生气,“有孩子不好吗?有丈夫不好吗?有人能帮衬你扶持你,回家还能看见孩子的笑脸,多幸福啊!” “那你怎么不再婚?”陆与清反问,“小男朋友换得勤快,怎么不说找个人帮衬你扶持你?” 短暂的和平消失,母女俩又变成了说话夹枪带棒的样子。 “我不需要了。” “那我也不需要。” “你怎么不需要?你三十多,我五十多,你肯定是要结婚的啊,”陆微气得拍桌子,“陆与清,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看着你忤逆我的。” “妈,”陆与清揉了揉眉心,“能不能不要每次见面就只会催我结婚?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是你不想好好吃饭,别怪我。”陆微双手抱胸,气不打一处来。 陆与清这次没再顶嘴,而是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反对、厌恶同性恋,但我的的确确对男人不感兴趣也不想和男人上床生孩子,我喜欢女人,妈,你得接受这个事情。” “接受不了,”陆微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别学你那个有病的爹!” “好了,好了,”陆与清摆手示意她冷静,“不说这些了,好吗?过年没什么事我会回去的,但是小叶你就不要叫他来了,他来我就不来。” 说完后,侍者正好将第一道菜端进来,陆与清索性把盘子往陆微面前一推:“快吃吧。” 陆微一口气梗在喉头,撒也不是,不撒也不是,最后还是生闷气。 一顿饭吃得很不愉快,最后两个人都揣着一肚子气走了。陆与清的心情不佳,眼看着时间还早,她干脆随便在商场里逛逛,想顺手买几件新衣服。 乘扶梯下到二楼时,她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音音身边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外国女孩,两人正说说笑笑地从二楼一家中餐厅走出来。 陆与清的呼吸瞬间凝滞,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滚烫的思念呼之欲出,又被强行按捺回灼热的肺腑。 只是一天没见而已,恍若已隔世经年。 习惯了每天早上睁眼就能看到她的日子,今天起床时空荡荡的房间让陆与清十分怀念从前的每个普通平凡的日子。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音音,更没想到会看到她身边还有一个人。 一个年轻、美丽、优雅又迷人的女人。 两人乘坐扶梯下了一楼,似乎是想逛逛楼下的奢侈品和服饰。 陆与清从扶梯上快步走下来,跟在了她们身后。 她尚且不敢正大光明地走上去打一声招呼,暂且就这样做个胆小鬼吧。 她们进了一家平价的运动服饰店,笑着拿起衣服在对方身上看效果。她们又去了一家化妆品店,那个外国女孩试了个口红,似乎在询问音音颜色好不好看。 陆与清越看越难受,心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一般喘不过气。 最后音音和那个女孩离开了商场,打车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她才仓皇地从“黑暗”中走出来,如溺水之人一般浮出水面得到片刻喘息。 骗得过别人,但骗不过自己。天知道她有多羡慕那个女孩能和音音如此亲密无间地走在一起,而如今的她却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外面的雪不知道何时下得大了些,凛冽的寒风吹得人有些受不了,陆与清站在商场门口望着周音她们离开的方向,没发现雪落满了肩头。 她于雪夜之中兀自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地下车库,开车回家。 ** 陆与清打开门,盯着漆黑的房间发了会儿呆,最后才伸手“啪嗒”一声打开玄关处的灯。 冬夜的寒意似乎穿透墙壁落了满屋,她觉得在哪都寒冷非常。少了个人,似乎也带走了她的温暖。 陆与清有些麻木地换掉衣服走到洗手间,准备做一下护肤,保养一下自己有些衰老的肌肤。 刚敷完面膜洗好脸时,她忽然瞥见置物架上多了一瓶香水。 完整的,没有拆封的香水,正好是她最爱用的那一款。 早上出门比较着急,她竟然都没有发现这里多了东西。 陆与清伸手取下香水,一张粘在盒子底部的便签纸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上面是几行小字。 是音音的字体,高中的时候她总嫌弃自己的字不好看,转学后陆与清给她报了书法班,后来她便练了一手十分好看的小楷,字体端正娟秀,如她本人一般。 “陆阿姨,我搬走了,礼物可能就没机会送你,所以我先放在这里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字句的末尾,她画了一个笑着的小表情,以及一颗爱心。 陆与清攥着纸条,自嘲般地笑出了声。 多炽烈的爱,她怎么就是无法回应? 如果我再年轻十岁,如果我没有资助你……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便签上的笔墨,在心中想到。 “那如今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1、荆棘21 陆与清收好香水和纸条,擦了把眼角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泪,深吸了一口气,用凉水洗了下脸,准备睡觉。 纸条被她攥在手里,她拉开书桌的抽屉,翻出一个上锁的盒子,解锁后将纸条放了进去。 里面有不少老物件,也有好几张纸条,不过都已经褪了色,是她高中时候保存下来的。即使再用心,这些脆弱的东西还是不可控地在渐渐消逝。 其实也不是什么意义特别重大的字条,陆与清小心翼翼打开其中一张,上面写着“中午吃什么”。 非常娟秀的字体,来自舒瑶音,那个已经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鲜活生命。 她的样子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陆与清需要十分用力地回想,才能在记忆里勉强勾勒出她的轮廓。但她坠下天台的那一瞬间,陆与清一定不会忘。 太相似的经历让无神论的陆与清也会怀疑,世界上是否存在宿命这种东西。 每次望进音音那双与舒瑶音分外相似的眼眸中时,陆与清总会担心,如果她纵容自己沉溺情.爱,会不会是害了周音。 可沈瑜说得对,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在她的保护之下,音音并不像舒瑶音一样,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而无法医治,最后选择绝望跳楼。 可是除此之外,横亘在她与音音之间的鸿沟还有很多。 以至于她总是深陷缠结的漩涡,一面控制不住想靠近音音,一面又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耽误她。 沈瑜说她这是道德感太强,说人不要顾虑那么多,如果连爱都不敢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陆与清双手撑在书桌上,十指陷入发丝之间,陷入了迷茫。 窗外月色冷寂,大雪缠缠绵绵落个不停。阴沉的夜色里,层云连成片,不见一点繁星,连最后几分月光也渐渐隐入乌云之后。它收敛起自己的光辉,只为世人留下一夜孤冷。 ** 洛羽收拾了办公桌上的东西,将年前最后一点工作向老板汇报完之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假期。 “陆医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她一边为自己系上围巾,一边对办公室里正在整理文件的陆与清说道,“还有两天就过年了,老板你打算怎么过?还是和你的那位小朋友一起吗?” 陆与清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有,今年回家陪我妈,你呢,回老家吗?” “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洛羽的眉眼耷拉下来,“回去之后我爸妈肯定又要让我相亲了,真搞不懂,我在北城这么大的城市又这么好的工作,她们却总想让我回去嫁人生孩子。” “老一辈的人大多比较传统,”陆与清安慰道,“过年的时候记得看手机,去年的红包你可是一个都没抢到呢。” “知道啦知道啦,”洛羽穿戴整齐,“那我就下班咯!老板再见,年后再见啦!” 陆与清冲她挥了挥手,目送她离开。 也有不打算回家的,陆与清安排她们留在这里加班,工资按照往常的三倍发,大家都很开心。 她其实也不打算多休息,除夕夜陪陪陆微之后,她还是准备按照往常的时间继续上班。 毕竟研究中心还有在住院的病人,医生怎么能擅自离岗? 眼看着快到下班的时间了,她终于有功夫拿起手机看一眼,谁知便被弹出来的置顶消息乱了心跳。 “陆阿姨,明天晚上有空吗?我想约你吃顿饭。” 是音音,她还发了个很可爱的小猫表情,似乎是用板栗做的,非常惹人怜爱。 陆与清呼吸一滞,打字的手都有些发抖。 “有空,在什么地方?要不要我去接你?” 发出去的消息立刻收到了回复。 “地址我一会发你,不用你来接我,我自己过去。” 陆与清回复了个“好”后,便下意识按灭了屏幕。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她实在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收到周音的消息。 距离上一次她在商场“尾随”周音已经过去了四天,这期间两人没有任何消息来往。陆与清每每打开聊天界面想发发消息,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关心。 从音音搬出去的那一刻起,她们就再没有了任何关系。 将一个人从心里剥去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陆与清才刚刚开始这个过程,那个人却又跑出来按住她剥离的手。 面对周音的请求,她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研究中心里的人渐渐都下了班,办公室的灯一间接着一间地关掉,只有住院部那边还亮着。 陆与清坐在半是漆黑半是光亮的办公室里,指尖轻轻抚过周音的头像,无声地叹了口气。 ** “她答应出来见我了,”周音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神情十分忐忑,“梅洛蒂,我有什么别的要准备的吗?” 一旁的金发女孩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淡定一点,周,这个时候,谁先乱了阵脚谁就输了。” “你要做的,就是明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同样美丽的我去赴宴,然后看看你的姐姐到底会不会吃醋,”说着,她看了看周音衣柜里的衣服,从中捞出一条白色长裙递过来,“我看这件衣服就很合适,社交媒体上有个很热门的词,我觉得用来形容你就非常贴切。” “什么?”周音狐疑地眨眨眼。 “嗯……”梅洛蒂若有所思,“清纯小白花!我打赌,年长的成熟姐姐没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的妹妹。” 周音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就我date的经验来看,很多姐姐都吃这一套的,你放心。”梅洛蒂拍了拍胸脯,看上去十分自信。 “好吧,”周音接过裙子放在身前比了比,还是有些发愁,“可是我不太会化妆,明天……明天只能拜托你了。” 梅洛蒂再次自信地拍了拍自己:“都包在我身上吧,我一定会让朋友找到属于她的爱情的!” 周音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刚才还有些愁云惨淡的,这会儿好了不少。 “不过……周,我这么说并不是想打击你的热情,只是想问问你的打算,”梅洛蒂的语气降下来,“如果失败了,你准备怎么做?” 其实周音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抱着赴火的决心,觉得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撬开陆阿姨的心,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自己。 但是如果真的像梅洛蒂说的那样,失败了怎么办? 装作无事发生,然后从此和陆阿姨成为陌生人吗?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可似乎也发展不出第二条故事线了。 见她半天没说话,梅洛蒂便有些自责:“对不起,我的问题有些不合时宜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周音抬头看向她,想得到一个自己也可以效仿的答案。 几乎没有犹豫,梅洛蒂便给出了回答:“我会死缠烂打。” “但这样确实挺讨人厌的,可是人要是没有为爱撞得头破血流一次,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梅洛蒂耸耸肩,“说不定我追求着追求着,对方就对我动心了呢?” “就看你敢不敢了,同时也得看你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脾气,她要是脾气好的话,死缠烂打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梅洛蒂支着下巴思考道,“但她要是脾气不好把话说的很死,那还是回头比较好。” “毕竟中国不还有句话嘛,叫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梅洛蒂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说来说去,其实周音并没有得到一个可以模仿的方法。 她幽幽叹了口气,说自己会再好好想想。 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梅洛蒂叫了车准备回酒店,还叮嘱周音明天一定要早起,她会带着她的所有装备过来给她做个完美的妆造的。 周音把她送上车后,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点夜宵才回去。 板栗自己一个人窝在沙发角落玩玩具,周音没去打扰它,自己吃了个小面包后,洗漱上床准备早点休息,确保明天拥有最完美的皮肤状态。 一想到明天的计划,她便紧张得不行,好几次从床上起来,喝口水才能稍稍缓和一下。 她想到了梅洛蒂问她的问题。 如果真的一败涂地,她能否拥有死缠烂打的勇气?周音双手捂住脸,不知道该怎么办。 板栗跳上床,在她枕头边盘成小小一团,安心地睡起了觉。反倒是周音,越想越睡不着。 她是个很容易提前焦虑的人,会为所有事情预想一个最坏的结果,这一点几乎和陆与清如出一辙。 她于黑暗之中长长地叹了口气,从手机里找出一段助眠音频,强迫自己入睡。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她也曾争取。这样想着,周音终于坠入了梦乡。 ** 起床后,陆与清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忽然有些沮丧。 连日处理成堆的工作加上动不动就熬夜,让她最近的状态实在有些差,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疲态,怎么看都状态奇差。 她从置物架上取下化妆品,开始为自己上妆。 平日里她顶多扑一层气垫,再涂个口红便出门了。但今天她特意早起了一个小时,把尘封许久的美瞳假睫毛都拿了出来,准备化个全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异常忐忑,只要一想到晚上会和音音见面,心跳便不受控制地加快,不知道是因为期待还是因为害怕,也不知道那位朋友会不会陪在她身边。 今天的日程不忙,大多是一些年前工作的收尾,她和音音约的晚饭时间是六点,地址就在上次她跟踪音音的商厦里。 化眼线时手有些抖,一边粗了一边细了,陆与清有些慌张地去拿卸妆水擦拭,再化一遍时却还是老样子。 真是手生了,她暗自叹了口气,抬眼再度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年轻如音音,一定不会在打扮自己这件事情上像她一样手忙脚乱吧。女孩本就拥有人生中最好的状态,想来不用多加修饰,便能够分外出众了。 陆与清愣了会儿神,最后又拿起眼线笔继续化妆。 ** 下午五点四十,陆与清已提前抵达两人约好的餐厅。 是家非常有氛围感的西餐厅,店内的灯光有些昏暗,很适合情侣来约会,朦胧又暧昧。 过了大约十分钟,陆与清看见有两个人影在侍者的带领下朝她走来。 其中一人是音音,她进店时已经脱掉了外面的大衣,露出了里面的白色长裙。她的发型看得出精心打理过,配上清纯温柔的妆容,整个人恍若清水出芙蓉,淡雅而大方。 陆与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见她身侧的人正亲密地挽着她的手臂。 是她那天看见的外国女孩。 年轻、美丽,如瀑的金色长卷发落在她的胸前,与她身上那件性感但优雅的黑色鱼尾长裙十分相得益彰。陆与清看得出这位女孩没有给自己多加修饰,仅仅是简单化了点妆,但已然让人挪不开目光。 两位正值芳年的女孩手挽着手朝她走过来,刺痛了陆与清的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这么亲密地和音音进行肢体接触?是什么样的关系,会在今天陪她来赴宴? 酸涩的情感在心底翻涌,层层叠叠的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岸边,将那说不出口的情意深深地卷入海底,而后随着下一波海浪再度席卷而来,越堆越高。 “陆阿姨。”周音在她面前坐下,面带羞涩笑意,向她介绍身边的人。 “这是梅洛蒂,是我在德国留学时的同学,现在——” 她牵起梅洛蒂放在桌子上的手:“是我的女朋友。” 晦暗灯光下,陆与清看似神色如常。 周音不知道的是,她的陆阿姨嫉妒得快要发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