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番外一:重返齐南(上)
显安三年, 春。
晨雾之中,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徐徐驶出盛京城的外城城门。
赶车的三个车夫目光炯炯, 虎口有厚茧, 懂行的人可以一眼看出, 这三人全都是身手不凡的练家子。
打头的马车乃是三马齐驱, 宽敞精致, 门前两侧悬银铃,内里配套齐全,不仅有舒服的卧具, 还设桌案和茶席。
按照大雍规制, 天子出行驾六、王侯出行驾四、三品及以上在朝大员出行驾三。
所以来往官道上的行人见了这行人的架势, 都推断出, 这多半是外放做官,亦或是回家探亲的京官及家眷。
事实上,车内坐的也的确是赶早出京的一家三口——秦夏、虞九阙,以及满了两岁的秦曦。
他们这一趟出京的缘故,乃是虞九阙奉了皇命, 和东厂厂卫兵分几路,暗中查探一宗牵连数个州府,涉案极有可能达白银百万的案子——矿税案。
矿税来自各地的私人采矿场, 负责征收税款的是由朝廷派往各地的“矿监”。
最早征收矿税, 不过是十五取一, 后来略微上调,也只是十五取二。
可不久前一处矿场闹出了人命, 波及甚广,当地弹压不住, 上达天听,朝廷方才得知,在有些地方,因为矿监的只手遮天,矿税已经高达十五取五,也就是三中取一!
矿场主钱袋子瘪了不说,还要在矿税之外给掏银子打点矿监和各级官员,为了多赚一点,就变本加厉地役使矿工。
皇上为此大发雷霆,严令查办。
这一查,拔出萝卜带出泥,发现各地的不少矿监,都能追溯到过去佘公公掌权的时代。
他们大都和佘公公“沾亲带故”,是佘公公的干儿子,或者干孙子云云。
佘公公都“失了势”,他的子子孙孙却仍然在各地兴风作浪,足见此人多年来在朝中扎下的根系有多么深且广。
皇上登基之初,暂时分不出精力对付这些扒着地方百姓吸血的恶宦,而今有现成的机会,断然是不肯放过,务求一网打尽。
虞九阙此行亲至,为的就是去会一会这位已经告老还乡的司礼监老前辈。
他若识相,就活着带回盛京,此人留着还有别的用处。
若不识相,就按照圣上口谕,赏他具全尸,也算落叶归根。
不过为了低调行事,他们这趟离京,对外打的是秦夏要回乡为一名自幼照顾他的族中长辈奔丧的旗号。
大雍崇尚孝道,有了这么个由头,虞九阙作为夫郎,也必须携子陪同。
这个长辈自然是无中生有,秦夏早已和秦家本家的那些个亲戚断了来往,但他们也因此得了一次,可以带着秦曦回齐南县看一看的机会。
秦曦长到两岁,还是第一回彻底离开盛京城,此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京郊的田庄和附近可供踏青的山野花林。
他这个年龄,正是刚刚学会说话没多久,对万物充满好奇的时候。
今天这辆督公府新制马车,在他眼中赫然是崭新的大玩具,从上车开始,就一直用只穿了足袋的小脚在车内的地毯,以及两个爹爹的身上踩来踩去。
偶尔还会殃及角落里的大福和小福,让它俩从睡梦中惊醒,发出“嘎”地一声叫。
秦曦从小就和这两只鹅一起玩耍,对它们很是亲近,一听到鹅叫,不仅没有害怕或是不满的情绪,反而还会嘻嘻笑着扑上去,一下子就地躺倒,把脑袋挤进鹅窝里。
鹅羽绵绵,沾染了车内的熏香味,香香软软,惹得他吸个没完,挤得两只鹅只好各自往两边挪了挪位置。
秦曦偏偏还不罢休,一伸手就牢牢抓住了大福的一把毛。
“嘎——!”
大福昂起脖子冲着秦夏和虞九阙长叫一声,意思仿佛是:快管管你俩的娃!
小福虽然看起来稳重很多,不声不响,可秦夏注意到它已经默默地离开了鹅窝,看起来打算躲着熊孩子远远的。
两只鹅养到现在,性格分明。
“安安,到爹爹这边来,爹爹给你拿好吃的。”
为免大福“发飙”,用那破锣嗓子吵得所有人耳朵疼,秦夏果断伸出手,打算把孩子哄回来。
两岁的孩子不仅会走路,会说话,乳牙也全都长齐了。
已经顺利断了奶,现在可以和大人一起同桌吃饭,只不过吃的都是秦夏单独为他做的儿童餐。
秦曦显然对“好吃的”三个字反应很快,秦夏话音刚落,他就一骨碌爬起来,巴巴地往秦夏这边凑。
大福逃脱了小哥儿的“魔爪”,飞快站起来抖了抖毛,左右看了一圈后,果断钻去了虞九阙面前的小桌案下面。
哪怕那地方狭窄低矮,它一进去,就把里面几乎全部的空隙给占满了。
原本正盘腿坐在那里翻看信件的虞九阙:……
他无奈地摇摇头,把桌案上的信纸收好,又往后退了退,给大福挪地方。
另一边,秦夏已经依言打开马车里的食盒,从里面往外取提前准备好的小零嘴。
这食盒一共六层,两层是给秦曦准备的,都是些少糖、少盐的东西,包括小饼干、小蛋糕、鸡肉肠、鱼肉肠、山楂棒、奶酪卷……
另外四成则全是他和虞九阙吃的,有鱿鱼丝、牛肉干、猪肉脯、香蕈干、杏脯、糖缠桃条、豌豆黄、鱼皮花生、椒盐蚕豆……
不过带过孩子的人都知道,当着小孩子的面吃东西绝对是高危举动,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和大人吃的东西不一样的时候。
轻则伸手要从你嘴里把吃食抠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重则当场撒泼打滚嗷嗷大哭。
秦曦相对于其他的小孩,已经算是乖巧懂事的了,不会动辄苦恼。
可出行在外,秦夏和虞九阙还是想避免那几十分之一出麻烦的可能性。
有这么个前提在,秦夏在食盒里翻了翻,最后只暂且翻出来一袋做成小动物形状的牛乳鲜蔬脆饼。
他抓出一把来,挨个拿给秦曦看。
“安安看,这是什么小动物?”
秦曦聪慧,靠着秦夏找人特地做的几套学习卡,已经认识了不少动物、植物、日常用具、颜色等。
这会儿的小问题,也根本难不倒他。
“是咪咪!”
秦夏继续问:“咪咪怎么叫?安安学给爹爹听一听。”
秦曦乖乖“喵”了两声。
秦夏笑起来,果断把小猫形状的饼干奖励给他。
而饼干刚给出去,面前又伸过来一只手。
“喵喵。”
秦夏抬眼看去,就见他的夫郎一本正经地学着猫叫,问他讨要小饼干吃。
半点看不出他刚刚经手的那一叠密信,涉及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秦夏果断给他挑了个最大的。
马车里的甜香味也吸引了两只鹅,大福和小福跑来讨食,虞九阙拿饼干之前,先问秦曦。
“安安,你愿不愿意分一块饼干给大福和小福?”
秦曦叼着另外一个大象形状的饼干,没多犹豫就点了头。
“喜欢福福,给福福吃。”
他经常把大福和小福混在一起叫,统称“这个福福”“那个福福”。
虞九阙看着乖巧的哥儿,心里甜得冒蜜。
“那安安挑一个给福福。”
秦曦这回想了想,指向了里面小鱼形状的那一个。
“福福吃鱼!”
“我的乖安安,真聪明!”
虞九阙凑上前,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又教给他如何把小鱼饼干掰成两半,分给大福和小福。
两大一小加二宠,就这么分着吃掉了十几块饼干。
肚子里有了东西,小哥儿犯了困,很快就横在两个爹爹的怀里,打了滚睡着了。
因为带着孩子,打的是返乡的名号,他们这一路走得并不快。
足足二十多天,才到达的平原府所在的地界。
离开时是阳春三月,现下已是暮春四月。
街头上的行人都换上了更轻薄的春衫,卖花的姐儿挎着竹篮,叫卖着这个时节盛放的牡丹和芍药花。
透过掀开的车帘,秦曦看中了鲜艳的芍药,伸着小手想要,秦夏便叫停了那姐儿,直接买走了她整整一篮子的花。
拿进马车后他发现,里面的有两朵牡丹后面连了细细的铜丝,为的是便于簪戴。
他选了其中较小的一朵,簪在了虞九阙的发髻旁。
人花交相映,在秦夏的眼中,便是倾国颜色。
后者原本在一心哄孩子,察觉到秦夏的动作时,花儿已经顶在他的头上了。
他有些羞赧,伸手想要拿下来,却被秦夏拦住,认真道:“拿下来做什么,很好看。”
虞九阙轻咳一声。
“我都是当小爹的人了,哪里还能这么干,别人看了要笑话了。”
秦夏莞尔,“不给旁人看,只在车里给我看。”
而虞九阙头上的这朵花,也确实留到了马车到达齐南县才摘掉。
下车前,篮子里的一朵牡丹已经被秦曦扯下花瓣,撒的到处都是,其中不少还掉在了秦夏和虞九阙的衣衫上。
是以他们一家三口一下车,引得暗香浮动,落英遍地。
有那芙蓉胡同里一户新搬来人家的夫郎,正和邻家的娘子从外面买菜回来,一路说说笑笑,刚走到胡同口。
眼下话说到一半,就被不远处挡了一多半路的豪华马车吸引了视线,紧接着,就见到了这一家子谪仙一样的人儿。
“天老爷嘞,这是哪家的老爷和主夫,咱们这小破胡同里,谁家还有这么得脸的亲戚不成?”
看那马车和随从,看那模样和穿着,样样都不寻常!
他身边的娘子嫁来芙蓉胡同多年,起先也没往秦夏夫夫身上想,直到看见了从马车里往下蹦的白色大鹅。
她当即一拍大腿!
“什么亲戚,这就是咱们胡同里的秦家两口子!”
人人都说秦夏跟着夫郎去了盛京城,在天子脚下发了大财,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齐南县这巴掌大的小地方了。
但不知为何,秦家的宅院一直没有卖,秦家小子的干娘,那个柳家的寡妇,还隔三差五就过来一趟,洗洗刷刷,把个久无人住的小院子拾掇地干干净净。
没成想有朝一日,此间宅院的主人,还真的回来了。
第129章 番外一:重返齐南(中)
芙蓉胡同的秦家小子, 带着夫郎和孩子回乡了——这事很快传遍周遭几条胡同。
那些原本在街上溜达、在路旁晒太阳,或是在树下看小娃娃丢沙包的人,全都一窝蜂地聚来了秦家院子门口, 翘着脚往里看热闹。
看看这马车, 再看看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水灵伶俐的丫鬟, 还有一箱箱从车上往下搬的东西!
落地的时候都激起尘土了, 可想而知里面的东西不轻快, 且必定值钱得很!
盛京这两个字,对于齐南县的大多数人而言都太遥远了,若说是平原府城, 他们还能想一想, 盛京就全然是远在天边。
而秦夏这个人, 也是完全出乎老街坊们的意料的。
他从小就是个调皮鬼, 试问胡同里有谁没见识过他爹举着藤条和鸡毛掸子,把他追出二里地的情景。
这时代的许多人依旧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不听话的孩子,打就是了,总有修理好的一日。
谁料秦家两口子都是没福气的, 还没等孩子长大就前后脚没了,剩下一个秦家老太太,根本压不住这个混世魔王, 到了后来, 果然长歪了。
那时候谁家提到秦夏不是摇头咂嘴, 就连最爱做媒拉纤的婆子,也不会上赶着给他说亲, 只怕连累自己毁了名声。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秦夏,在娶了个从牙行买来的夫郎后, 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小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后,偏偏夫郎还身世不俗。
原本他去盛京时,大伙儿还私底下酸溜溜道,说不定是给人去当倒插门的赘婿呢。
人家高门大户规矩多,能看上他一个县城里出来的厨子?
八成生了孩子也不跟他姓,老秦家算是绝后咯。
但现在再看看,都是空穴来风的事。
秦夏和九哥儿恩爱一如三年前,生的小哥儿粉面桃腮,小小年纪就会字正腔圆地说自己的名字了。
“我叫秦曦。”
曦哥儿有点怕生,说话时他抱着秦夏的脖子,出口发音却是字正腔圆,惹得一众大人心都快化了。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肉眼可见房顶上有几道毛茸茸的黑影窜过。
一晃三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当初在这里的安家的狸奴们已经生了多少窝。
大福重回熟悉的地方,兴奋地满地乱跑,很快就带着小福一起去后院撒欢了。
行李和外面的马车自有仆人安置,秦夏抱着孩子,携着夫郎步步上前,一把推开堂屋的门。
浮动的阳光映出空中些许微尘,屋里的一切都停留在两人离开的时候。
桌椅板凳、衣箱床炕,一如当年。
秦曦在秦夏的怀里小声问道:“爹爹,这是哪里?”
秦夏温声答道:“这是咱们在齐南县的家。”
秦曦点了点小脑袋,他懂了。
爹爹教过他,“家”他和两个爹爹一起生活的地方。
他喜欢和爹爹们一起,所以也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间看起来小小的“家”。
比起秦曦的好奇,他和虞九阙对这里的感情,则是满溢出的怀念。
虞九阙信手一摸,发现桌子上半点浮土也无,再往里走两步,一把打开衣箱,里面的被子都是暄软的,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看来干娘的确常来替咱们打扫。”
三年里风吹日晒,宅院也出过不少状况。
有一年一场大雨,把屋顶给浇漏了,是柳豆子带着人来补了瓦。
还有一次,有贼人见这里久无人住,想要进来翻翻有什么能卖钱的物什,最后虽未得逞,倒是夺路而逃时把大门给撞坏了。
现在这扇门是事后换的,唯有上面的锁头还是旧日的那一把。
“一会儿收拾好了,留路妈妈、秋露和冬雪在这里伺候,一起住在偏屋,咱们拎着东西先去干娘家先打个招呼。”
虞九阙还有公差在身,探亲只是幌子,不过秦夏却可以实打实地带着孩子在这里住一阵子。
他明日就要秘密离开齐南,一去数日,也只有今晚可以先和柳家人聚一聚。
只是两人刚商量完,院门外就传来中气十足地一嗓子:“小夏哥,嫂夫郎!”
两人赶紧牵着孩子往门口走,远远就看见比柳豆子咧着一嘴大白牙朝他们用力挥手,旁边还有头戴银簪,眼含热泪的方蓉。
两边人各自快步朝前走,在院子中间凑在一处,先是方蓉抱了一把秦夏和虞九阙,随后秦夏又和柳豆子用力地抱在了一起,互相拍了拍后背。
身旁,方蓉还拉着虞九阙又哭又笑的,虞九阙道:“干娘,您和豆子兄弟怎么这就过来了?我和秦夏还商量着一会儿安顿下来,就上门去看您。”
方蓉抹了一把泪。
“你们刚到,这消息就传开了,我哪里还在家里坐得住?就算知道你俩孝顺,第一桩事肯定是到我那儿去,我也先来看看。我来了,你们就不用忙了,舟车劳顿一路,在家好生歇歇才是正经事,晚点儿我就回家张罗晚食去,你们晚上到我那儿吃。”
她微微仰头,细细打量秦夏和虞九阙,见他们两个气色都不错,便欣慰地笑了。
然后目光就落在了小曦哥儿身上。
秦曦不认识新来的两个人,闷声不吭气。
秦夏动了动胳膊,颠了他一下。
“安安,这是干奶奶和豆子叔。”
这两个称呼都太陌生,秦曦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愣了一下,又把脑袋埋进了秦夏的颈窝里,但还侧过头,从缝里偷偷看方蓉和柳豆子,逗乐了几个大人。
“这孩子怕生,等熟悉了就好了,话多着呢,也会叫人。”
秦夏替哥儿解释。
又问柳豆子,“你们家小子呢?”
“在家呢,他小爹看着,晚上就能见了。”
柳豆子和孟哥儿的儿子阿胜比秦曦小好几个月,早先在信中就提起过。
说了会儿话后,顾及秦夏和虞九阙风尘仆仆,到了家还没坐下过一时半刻,方蓉心里再不舍,也先拉着儿子走了。
同时心里盘算着晚上要做一桌怎样的好菜,给一家三口接风。
不用赶着先去柳家,两人确实能多得一段空闲。
等两个丫鬟和秦曦的奶娘,合力把带来的箱笼包袱都收拾好时,三个扮作车夫随从的厂卫也被虞九阙暂时打发走了。
这边不是督公府,院子里住不下,三人需要额外自己找地方住,明日上午在城中汇合。
他们在齐南县都是生面孔,哪怕看起来就是练家子,也不怕别人起疑心。
富户人家本就会花钱雇佣护院或者打手,秦家千里迢迢返乡,只雇三个都算少了。
到了下午,秦曦吃过饭就要睡一觉。
铺好的炕比京城府里的架子床要硬,虞九阙摸了摸,又多铺了一层被子,这才亲自替小哥儿脱了衣裳,把他塞进了被窝。
自从断了奶,秦曦就不怎么依赖奶娘了,当时雇的两个奶娘,一个放回了家,另外一个和秦曦更亲近的路氏留了下来。
这样的奶娘,不出意外会一直陪在秦曦的身边,成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以后秦曦出嫁,她也是要跟着的。
但在秦曦的眼里,还是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他的两个亲爹爹。
路氏本想进来帮忙哄睡,虞九阙无声地给她比了个口型,她便退下了。
炕头上,虞九阙给他讲着过去自己与秦夏在齐南县的故事,讲着讲着,孩子就睡熟了。
又等了片刻,确定自己离开,孩子也不会醒来后,虞九阙才蹑手蹑脚地起身,把路氏换进去陪着。
趁孩子睡下,他和秦夏提了几样东西,去对门韦家站了站。
曹阿双也当娘了,她和韦朝生了个闺女,眼下不足一岁,还不会说话,取名连意,是个很清秀的姐儿。
与虞九阙久未相见,又都是有了孩子的人,见了面也没有半点隔阂,话头一起就收不住。
韦夕又出门走商了,到现在也一直未曾婚配,但韦老爹和葛秀红提起这事已经一脸平静,多半是管不了,也懒得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晚些时候,韦朝回来了,见到秦夏一家子惊喜万分,彼此约好改日聚在一起吃顿饭,这才舍得把人放走。
华灯初上时,秦夏携夫郎抱孩子,大包小包地去了柳家。
“可惜时节不对,暂且还看不见紫藤胡同的紫藤花。”
路过那几棵老树,虞九阙把那有点薄绿的枝桠指给秦曦看。
其实盛京府中也种了紫藤,可到底和齐南县的不一样。
他们对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有着别样的特殊感情。
久违地来到了熟悉的门前,秦夏让秦曦伸手敲门。
小肉手对着门板砸了两下,动静小的大福都听不见,秦夏刚想再敲两下,门就从里面开了。
“小夏哥,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我耳朵都要被我娘念叨出茧子了。”
他笑呵呵地请他们进屋,为了带来的礼物又拉扯了半天。
秦夏把孩子放下,直接丢给他,“什么时候咱们两家也需要客套了?”
他们来柳家,也从来不带虚头巴脑的东西,都是一些吃的用的,浪费不了。
柳豆子抓抓后脑勺,把东西全都换到了自己手上。
“走,带你们进屋看看我儿子。”
又逗秦曦道:“曦哥儿,屋里有个你的小弟弟。”
秦曦眨眨眼,长睫毛一扇一扇。
路过灶房时,他们跟方蓉打招呼,方蓉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们进屋坐,一会儿就吃饭。”
说完又钻回灶房忙活。
快到堂屋时,孟哥儿抱着小阿胜出来迎。
“小夏哥,嫂夫郎。”
他叫了人,又拉起儿子的小手挥了挥。
虞九阙含笑伸手,握了握阿胜的小手。
只是因为年纪小,话还说不利索,咿咿呀呀的,让人听不懂。
进了屋,几人坐在炕上,把两个孩子放到一边,任由他们爬来爬去。
“胜小子长得俊,看看这耳垂,肉乎乎的,以后肯定有福气。”
笑着说了几句话后,虞九阙和秦夏交换了一个眼神,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金镯,一把塞进阿胜的怀里。
小孩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张嘴就要咬,孟哥儿赶紧一把拿过来。
“这是做什么,孩子出生的时候,你们都托人送过礼了。”
现在见面又给东西,他哪里好意思要。
秦夏果断道:“这是两码事,见面礼还是要补的,不能坏规矩。”
说完他就回头瞥了一眼柳豆子,后者有些心虚地把手从衣襟里抽出来,欲盖弥彰地拽了拽那块布。
秦夏不禁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也备了给我家曦哥儿的见面礼。”
只是柳豆子手慢了,让他们抢了先。
两家人确实不需要客气太过,柳豆子也就不装了,果然很快也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对戴在耳朵上的金色耳圈,是小孩子的尺寸。
秦曦是哥儿,一般五六岁上就会由家中长辈刺耳洞,戴上耳圈养着。
虞九阙代替孩子接了过来,看得出这对耳圈做工很精巧。
“安安,快谢谢小叔和小伯。”
秦曦这回很痛快地叫了人。
他对盒子里亮晶晶的东西也很感兴趣,这个不比桌子,是真的有可能被吞进肚子里的,虞九阙不敢让他碰,只让他摸了摸,就收了起来。
没过多久,饭香四散,晚食正式开席。
两家人时隔数年围坐在一起,比起上回,添了一个孟哥儿和两个小娃娃,热闹更甚。
方蓉做的都是自己拿手的家常菜,炒鸡、炖鱼、熬排骨、炸肉……
整整八个菜,连带汤和米饭一起,全都用盆子装。
就连以前给虞九阙用的大号饭碗,她至今都还留着。
虞九阙起身,从她手里接过满满一大碗冒尖的米饭,注意到孟哥儿掩饰不住的惊讶眼神。
他这才想起,柳豆子的这个小夫郎,应该还没见识过自己的饭量。
“我这人天生胃口大,吃得多。”
这件事孟哥儿听婆婆和相公说起过不假,但的确是第一次真正见到。
明明虞九阙看起来很劲瘦,虽也生过孩子,腰带一勒,比自己还要细上两指,一顿饭居然能吃这么多?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天真了,这一碗饭,居然还不是虞九阙全部的饭量。
他中间甚至又添了一次,第二次只有大半碗,婆婆还说他吃得比从前少了。
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去看小曦哥儿,只见这孩子也在埋头吃拌了菜的米饭,吃得嘴巴边上都粘了一圈饭粒。
秦曦用的木头勺子有些奇怪,勺子柄是一个圆环,前面的勺子头也朝一侧弯曲,正因为这样的设计,哪怕是两岁多的小孩子,也能一个人抓住勺子,磕磕绊绊地吃饭。
偶尔掉出来太多,秦夏和虞九阙才会帮他一把。
“小夏哥,这勺子是京城里,专给小娃娃用的么?”
柳豆子看出这东西的关窍,也想给自己儿子搞一把。
“这是我寻木匠做的,孩子虽然小,但也要从小养成自己吃饭的习惯,那样满地追着喂的,对孩子的肠胃不好,容易长不高。”
这道理柳家人还是头一回听说,可秦夏他们是从京里回来的,盛京人做什么,在县城的人看来都是对的。
“你们也不用去别处寻,我做的时候就多做了几套,拿来的东西里就有,等胜小子能和大人一起吃饭了,你们就给他用起来。”
之前去韦家的时候,他们也给了曹阿双一套。
在场的两对夫夫都是第一次带孩子,没什么经验,方蓉却看得出秦曦这小哥儿的饭量,也比一般同龄的孩子大一些,不过没大到虞九阙那个程度。
说起此事,虞九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这事上他多少随了我。”
秦夏弯了弯眸子。
“多亏我是个厨子,养你俩正好。”
虞九阙唇角扬起,反手给他夹了一大块排骨。
“快吃你的吧。”
一桌人言笑晏晏,这般吃了一顿团圆饭。
放下筷子,收拾了桌子后,秦夏和柳豆子两个当爹的,便领着孩子去院子里玩了。
方蓉则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夫郎,在屋里闲坐说话。
柳家现在养了好几只狸奴,地上的孩子撸着猫,院里院外的大人说着话。
清风朗月,不亦乐乎。
柳豆子和秦夏仔细讲着自己和孟哥儿开的小食肆,现在已经步入正轨,雇了伙计,他们两个偶尔不在也不碍事。
靠当初秦夏卖给他们家的方子,足够在齐南县这个小地方安身立命了。
挣不到大钱,吃饱穿暖已是足够。
因为阿胜是个小子,他和孟哥儿也开始考虑,等到了年纪就送他去学塾念书。
“如果他有这个本事,我们也供得起,没有也无所谓,以后把家里的铺子传给他就是。”
秦夏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有个当爹的样子了。”
想当年他第一次见柳豆子,对方还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小伙子。
一转眼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他们都在向前走,年龄在增长,身份在变换。
屋中,方蓉也在关心着虞九阙的身子。
当初秦夏在寄回来的信中提过两笔,说是虞九阙是在病中生辰,颇为凶险。
孟哥儿读信的时候,把方蓉惊出一身冷汗,隔天还去文华寺替他拜了拜。
虞九阙安慰她道:“孩子都这么大了,我早就好全了。”
方蓉知道,一旦分隔两地,当小辈的都习惯报喜不报忧。
就连当初虞九阙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现在也是问不出的。
“你们还年轻,身子好好养着,这都是以后的本钱,钱挣多少都不算够,别为了那些个身外之物太疲累。”
虞九阙应下来,很快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
他不愿在这件事上说多,不是嫌方蓉啰嗦,而是当初生产,他确实和太医说的一样,伤了底子。
这两年里,除了前半年好生养着,不敢乱来,往后无论和秦夏怎么折腾,肚子都没再有过动静。
他寻太医把过脉,太医支支吾吾,话里话外无非还是那一个意思——多半曦哥儿就是这辈子唯一一个孩子了。
虞九阙觉得有点对不住曦哥儿,谁家不是兄弟姊妹好些个,只有他一个,总归太过孤单。
且他和秦夏连个亲戚都没有,没有亲生的兄弟姊妹就怕了,连表亲、堂亲也无。
然而事实如此,他们也只能接受。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他和秦夏确实年岁都不大,说不准以后撞了大运,还能怀上也未可知。
孩子玩得投入,久别重逢的大人们话更多。
回过神来时,亥时都过了一小半,秦曦和阿胜困得哈欠连天,全都熬不住了。
柳豆子一把扛起了搓出泪花的儿子,秦夏也抱起了自家小哥儿。
“干娘,你们留步,不用送了,我们又不是马上就走了,往后还有好一阵能聚。”
有了这句话,方蓉才止住了一直跟出来的脚步。
“好,孩子困了,你们快回去,早点睡。”
夜里的风有些凉,小哥儿已经趴在秦夏的肩头睡着了。
怕他着凉,他们从柳家拿了一件衣裳,把他裹了个严实。
这条路他们曾经走过无数遍,还是第一次带着秦曦一起走。
抱着孩子,步子走不快,两人并肩,慢慢消磨着这段安静的时光。
在齐南县的每一刻都太过珍贵,下一次回来,就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是以哪怕胡同里的一砖一瓦,他们都恨不得反复多踏过几遍。
到了自家门口,虞九阙叩响门环,等院子里的人来开门。
秦曦因而惊醒,睡眼惺忪地在宽大的衣服里抬起头。
他看了看周围,有点犯迷糊。
“爹爹?”
秦夏搓了一把他的小脸蛋。
“咱们到家了,进屋洗脸洗脚,然后你继续睡。”
秦曦这才想起来,他们离开了之前的家,来到了新的家。
说是还要洗一洗,其实进屋后,秦曦一直没睁开过眼。
两个当爹的只好给他脱了衣裳,帮他快速擦洗了一遍,任由他自己在被窝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好。
之后轮到两个大人洗漱,忙活一顿后换了寝衣,上床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孩子夹在了中间。
秦曦咕哝了一声,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抓虞九阙的头发,一只手抓秦夏的衣裳,睡姿十分豪放。
黑暗里,秦夏和虞九阙看起来对此习以为常。
他们默默把自己的衣裳和头发拯救出来,换成被角塞进小哥儿的手里。
小哥儿咂咂嘴,侧过脑袋睡熟了。
很快院子里的偏屋也熄了灯,大福和小福在堂屋的窝里安然缩成球。
几声狸奴的叫声过后,院内彻底归于寂静。
第130章 番外一:重返齐南(完)
兴奕铭今日起了个早, 溜达来到鹤林街的秦记食肆吃早食。
这是去年起秦记食肆新添的生意,和午食、晚食一样,可以拿着餐盘自选。
比起外面的早食铺子, 这里以花样繁多取胜, 譬如你去包子铺只能吃包子喝粥, 去面馆只能吃面条, 去馄饨店只能吃馄饨, 最多再配个烧饼。
可是在秦记食肆,光主食就有十几种,从包子、油条、蒸饺、烧麦, 到粽子、花卷、炸糕、馅饼。
想喝豆浆, 还会多问你一句是原味还是加糖。
任它是哪一样吃食, 秦记食肆做的都绝不敷衍。
包子皮薄馅大, 油条松软喷香,最近还多了一种土豆丝饼,是用土豆丝和上面糊,加葱花和五香粉,下锅用油煎出来的。
咸香酥脆, 很合兴奕铭的口味。
他最近隔三差五不惜饿着肚子跑到这里吃早食,就是为了这一口。
吃完再给他的宝贝闺女打包几个糯米烧麦,崔娆则偏爱吃竹筒粽子, 不过比起普通的粽子, 竹筒的并非每次来都能赶上。
对于秦记食肆的食客来说, 和兴奕铭这样的大掌柜拼桌吃饭,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 甚至见了面还会点个头打个招呼。
“兴掌柜,您来了, 今天有咸蛋黄和豆沙的竹筒粽子,一会儿给您装几个?”
小二一见他,就麻利地迎上来,他环视一周,发现还有不少空位,也就不急着坐下了,轻车熟路地拿了个餐盘,开始点菜。
由于注意力全放在各类早食上,直到一路推着餐盘到了收钱的地方,他才抬起头,随意看了一眼,结果当场就愣住了。
“秦夏?!怎么是你?”
他一激动,差点把餐盘给打翻了。
片刻后,兴奕铭直接端着饭碗,占了后院的一个雅间。
他风卷残云地吃完了面前的土豆丝饼,又差人把竹筒粽子先送回自己的府上,这才冷静了一下,开始拉着秦夏问东问西。
秦夏一一回答。
“真不是不提前打招呼,回来也是临时决定的,与其提前送信,还不如直接回来见面来得快。”
“九哥儿还有些他家里的事需要处理,这几日不在齐南。”
“孩子在家呢,我来铺子里照应不过来,让他奶娘带着去我干娘家玩儿了。”
兴奕铭连声感慨。
“三年了,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你是不知道,中间有几次,我就差跟着老肖的商队去盛京找你了,这老小子,回回去盛京都去你那里蹭吃蹭喝,回来还跟我们一通炫耀。”
兴奕铭提起这茬,暗自磨牙。
需知对于一个吃货而言,最大的折磨无外乎就是听说了,却吃不着。
就像那名动盛京的宫宴名菜,最早也是由肖守传回齐南的,把一群人馋得抓心挠肝。
“我们这回得住上至少半个月,你天天来蹭饭都行。”
兴奕铭到底和别人不一样,他算是秦夏在大雍“创业”以来,遇见的第一个贵人。
这三年来他远在盛京,两人的合伙生意也从没出什么差池,反而蒸蒸日上,如火如荼。
不管作为朋友还是合作伙伴,兴奕铭提出的要求,他但凡能做,必定不会推辞。
“就是再惦记你的手艺,我也不至于成日里来讨嫌,这半个月里,能让我吃上两三顿就知足了。”
兴奕铭说话的同时,也没忘记自己那些个老伙计,馋秦夏做的饭的人,可远不止他一个。
“还是和从前一样,我攒个局,大家一起坐坐怎么样?”
“听你安排,有什么想吃的提前告诉我。”
兴奕铭搓搓手,一时不知道该点什么菜,最后干脆对秦夏说:“还是你看着做吧,我是既想回味从前吃过的菜,又怕错过了你琢磨出来的花样。”
秦夏笑道:“这有何难,两样都备上就是了。人多,能吃的花样也多。”
兴奕铭一听秦夏这么说,也不怕麻烦他了,先点了一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九转大肠。
这道菜在秦夏离开后,他也吃过郑杏花做的,可以说得了六七分的神韵,却也仅仅止步于六七分了。
这顿饭局很快就攒齐了人,一听秦夏回来了,且要亲自掌勺,这些个掌柜一概把手里的事情推了,次日晚上便齐聚食肆,各个翘首以盼。
而这个时间,秦夏也早就和郑杏花一起,在灶房里忙活开来。
三年来,郑杏花的厨艺精进了不少,赫然有大厨风范了。
现在就是出去自立门户,都绰绰有余。
庄星则在半年前,听从秦夏在信中的安排,和大奎一起去了春台县的秦记食肆分店。
那边的分店,他们小两口也出了点银子,包括庄星攒的和大奎这些年挣的,赚得不是月钱,而是分成。
那边铺子离不开人,故而庄星虽然得了消息,也暂未回来。
秦夏打算择一日去春台县,看看铺子与酒坊,一并安排了事。
郑杏花虽比秦夏年长,这些年也早就因执掌店面的缘故,练出了掌柜的气势,但面对秦夏,她永远自觉把自己放在学徒的位置上。
今晚这桌席面,因各大掌柜都是冲着秦夏来的,她便领着两个帮厨一起打打下手。
秦夏答应兴奕铭给他们来点新花样,也确实为此精心准备了。
席面上不能没有鱼,这回秦夏做的,是一道侉炖鱼。
侉炖意为先炸后炖,可以最大程度保留鱼肉的鲜嫩。
做侉炖鱼需用河鱼,常见的用草鱼或者鲤鱼,不过在这个季节,秦夏选用的是一种平南县特有的泉水鱼。
鲫鱼也是春日的时令鱼,遗憾在于刺实在太多,相对炖煮,更适合做汤。
将鱼肉剔下去骨,切块加盐、姜片、花雕等腌制。
留下的鱼骨吊汤,备以后用。
炸鱼外需挂糊,面糊的调配也有讲究,一般是三勺面粉配六勺生粉,只用生粉则面糊不容易挂住,也不容易起酥皮。
两样都准备好后,就可备下油锅,放入裹上面糊的鱼块。
在油锅中,鱼块很快膨起,颜色转为金黄,浮云一般飘荡在表层,待完全定型,就可以用勺子轻轻控油捞起。
这一步做好,后面的味道才有保障。
额外另起一锅,用荤油爆香葱姜蒜及香料,烹热酱油、花雕酒,将之前准备好的鱼汤加入。
侉炖鱼是汤菜,这里的汤就是底汤。
鱼块在汤内炖一刻钟,盛出装盆前,多加胡椒粉、少许醋,一点葱和芫荽。
侉炖鱼的味道不只是单单的咸鲜,还有酸和辣,辣来自胡椒,可在微寒的春夜里浅煨肚肠。
另一道用了些功夫的菜,乃是广为人知的开水白菜,秦夏曾在和光楼做过不止一次。
为了这道菜,秦夏提前一天就开始吊汤。
正宗的开水白菜,汤底的用料可谓十分重磅,老母鸡和老鸭对半开,龙骨、猪肘、南腿亦不能少,还要加入一捧干贝增鲜。
吊这个汤,有点像当初秦夏考验高阳厨艺的时候,对于那套素高汤的要求。
只是在“汤色清亮”这一条上,务必做到极致,不然如何能与“开水”媲美。
正中的白菜也不能是简单的白菜叶,而是用半棵焯过水的白菜,细心修整成莲花的形状,继而重新合起。
上桌时,白菜切作的莲花被形似开水的清色高汤激发,徐徐展开,不蔓不枝,亭亭净植。
……
今晚来到秦记食肆的人,都清楚地知晓,这一桌菜足够他们再怀念数年。
回味绵长的擂椒茄子,做成果子形状,上淋蜂蜜的山药泥糕,于盘中绽放的开水白菜,软嫩香酥的侉炖鱼,和浑羊殁忽同出一脉的套四宝……
是他们如何找寻,都找不到替代品的味道。
就算存在得了秦夏真传的学徒,也终究不是秦夏本人。
八个人,一桌十几个菜,扫荡地干干净净,不知道还以为这些个身家万金的掌柜是饿了三天才来的。
一桌席面用完,已是深夜,秦夏和郑杏花一道将人挨个送走,目送他们上了各家随从赶来的马车。
郑杏花要留下和账房盘完当天的账目再走,这是她接手店面后养成的习惯。
秦夏挂念着家里的孩子,提前独自离开。
到家时,秦曦果然双眼含着泪花找爹爹,哪怕路氏和两个丫鬟一起哄也哄不住。
秦夏心头酸软,弯腰一把将哥儿接住,哄了好半天,总算让他止了泪。
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单边的手抓了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爹爹一直不在,难免又在梦里哭了一场。
……
因着上次的教训,秦夏再去食肆,或是去品饴坊,都带着秦曦一起。
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有各色没见过的事物吸引着视线,他好歹不再总闹着要找虞九阙。
而虞九阙带着厂卫外出办差,五日方归,全家再度团聚后,一并乘车去了春台县,见到了已经成亲几年的庄星与大奎。
大奎成功抱得佳人归,可以看得出与庄星恩爱至极。
庄星昔日患得患失的担忧,想必是永远不会再上演了。
再说回春台县的秦记食肆,完全复刻了齐南县食肆的模样,从招牌到内里的摆设,就连桌子的样式都如出一辙。
饭菜的口味有庄星把关,至少应付春台县人的口味是足够了。
秦夏他们来时,正赶上午间的饭点,店内人已满座,打菜的伙计手就没停过。
秦夏在这里逗留了大半日,期间招待彭征、陶科和酒坊现有的几个酒头,在后院吃了一顿饭,对于食肆的经营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在这方面他绝对是幸运的,至少自摆食摊的那时候起,就没有错信过任何一个人。
除了食肆,春台县的酒坊规模也早已扩大了数倍,酒头数个,下有学徒若干。
学徒又带着雇来的小工,一年下来,可酿酒水数千坛,远销各府县。
彭征也正是因此,狠心辞了原来在老东家的差事,和陶科一样举家搬来春台县,现在二人靠着帮秦夏打理酒坊,早就在县内买了新宅。
等到打理清楚生意,挨个见过了故人,虞九阙的差事正式收官,已经延后过一次的离开之期终于还是到了。
令人惊喜的是,紫藤胡同的紫藤已然半开。
在跟有着紫藤树的人家打了声招呼后,秦夏将一串紫藤花轻轻摘下,别在了秦曦的衣襟上。
初夏的风卷过花瓣,同时也拂过哥儿轻软的发梢。
……
临行那日,马车照旧停在了胡同口。
昨天已去过食肆,也和兴奕铭一家子告了别,到了这几天,来送他们的便是方蓉一家和对门的韦家。
哪怕知道盛京什么也不缺,两家人仍旧给他们准备了不少东西,自家做的吃食,自家缝制的新衣、鞋袜等等,各自打进包袱,由着下面的人搬上马车。
因有几个孩子在,大人们都撑起笑脸,不愿泄露半点临别的哀伤。
唯有在马车的车轮开始转动后,方蓉才向前追了出去,又在路旁目送了好久。
下一回再见时,不知道小曦哥儿已长多高了。
“安安,咱们要回家了,回咱们在盛京的家。”
马车上,秦夏对孩子如是道。
秦曦歪了歪脑袋,他仍然不怎么分得清自己有几个家,只知道刚刚离开的地方有一个,很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个。
好在不论怎么说,他都喜欢“回家”这两个字。
秦曦张开两边短短的手臂,努力同时抱住两个爹爹。
“爹爹,回家!”
他仰起笑脸,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天真而纯粹地重复着让他感觉到快乐的词语。
大福和小福此起彼伏地嘎嘎叫,仿若一出二重唱。
齐南县的城门在车后渐渐远去,再入盛京城时,多半已夏意繁盛。
车马迟迟,总是掺杂着各色的相逢与别离。
然余生漫漫,重逢终有期。
第131章 番外二:多年后(上)
显安这个年号, 最终只存续了九年之久。
距离上一回国丧已经过去了近十载光阴,百姓们对其的记忆早已变得十分淡薄。
但此次,当来自皇宫大内, 连续数十下而不绝的丧钟响起时, 家家户户的哀声却是那样真切。
因为先帝着实是难得的仁慈君主, 就连后来定下的谥号, 也是一个“仁”字。
先帝自在东宫为太子时便以贤德著称, 可惜多年的圈禁生涯到底磋磨了他的身体,以至于天不假年,年不过四十, 即因病驾崩。
他一生勤政爱民, 因体弱多病, 子嗣不丰, 幸而中宫嫡出的太子格外争气,小小年纪已有储君之相。
显安帝壮年病重,自知大限将至。
他临终前召见了四位前朝心腹,一一任命为辅政大臣,在此四人的见证下写下了传位诏书, 四人其一,便是司礼监掌印虞九阙。
国丧之后,年刚十五的太子登基, 改年号为永康。
——
永康元年, 盛京南城的和光楼正式迁址。
从玄武街的小二层楼, 搬至了原先青龙街上的太平阁故地。
长乐侯府现在今不如昔,为了维持府上庞大的开销, 据说已经成了京城当铺里的常客,府里的下人也是成批成批地往外放。
在这种前提下, 哪怕秦夏大大方方地压价,长乐侯府也只能咬牙往肚子里咽,因为太平阁的建筑连带地皮,这等产业轻易没人有本事吃下,除了秦夏,他们根本找不到其它更好的主顾。
而秦夏接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保留原有部分景致的基础上,重新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建。
过去的太平阁,飞阁流丹,绣闼雕甍,如置仙境,一席百两,非权贵不得入。
现在的和光楼,分为东西两处,一侧保留着原有的定价,哪怕是贩夫走卒,亦是座上客。
另一侧则专做贵宾生意,在那里人人都以能订到秦夏亲手掌勺的席面为荣,可惜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
等到了永康六年,虞九阙突然呈上一封折子,称病辞官的时候,秦夏更是带着夫郎和孩子直接四海周游去了,把和光楼留给了高阳和若干学徒。
这也是秦夏长久以来都想做的事,那就是和家人一起,和他上一世一样,在各地走走转转,吃吃喝喝。
他来大雍至今多年,这想法冒出来不知多少次,都因为种种因由没能实现。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孩子长大,虞九阙激流勇退,从朝堂暂时离开,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
再过几年,秦曦就要开始正式接走家里的一部分生意,总有一日,还会定亲出阁,到那时一家人要想再凑这么全,怕是更难。
言而总之,现在不成行,更待何时。
出发之前,秦夏搬出家中某个和店门口相仿的木板,在上面钉了一张简略的大雍舆图,勾勾画画,做了不少标记。
毕竟天下之大,想要靠车马走遍,怕是需要三年五载。
犹豫再三,一家人遂决定,此番先南下,在江南烟雨中酥一酥筋骨。
后去一趟东海之滨,找个海边的镇子住上些时日。
对于北地人而言,南地象征着温暖湿润、富庶安逸,绝对是出游的首选之地。
另外一个原因是,秦曦长到现在,快十五岁了,还从未看见过大海。
虞九阙倒是见过,但那是过去随圣驾出巡的时候,并非悠闲自在的玩乐。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海要看,海鲜也要吃。
这回的路程,秦夏认真规划,既是为了圆自己全家出游的夙愿,也是为了带着夫郎和孩子出去散散心。
尤其是虞九阙,入宫为宦至今,历任三朝,夙兴夜寐日日不得歇,就连有孕时都险些因为过于操劳而丧命。
他称病辞官虽是个幌子,可这些年下来,身子也确实远远称不上康健。
五年多以来,谁都看得出小皇帝对于虞九阙的依赖,假如他是个乱臣贼子,怕是都能将小皇帝架空成傀儡,成为和历史上那些权宦一样,货真价实的“九千岁”。
但虞九阙没有。
他只是恪尽职守,遵循着先帝遗愿,平衡朝堂势力,将司礼监和东厂打磨成忠诚于大雍皇室的一柄剑。
渐渐就连那些最看不上内侍的言官,也挑不出虞九阙的错处,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他的确为大雍的天下耗费了太多心血。
直到去岁突然传出一桩流言,说是皇上曾有意令秦家曦哥儿入宫为妃,虽然之后没能成真,可这个可能已足够令一批朝臣惶恐。
他们仿佛一夕之间,已经看见了此事成真的结果。
自大雍立朝以来,从未有过正经立哥儿为妃的例子。
宫女得了宠幸,尚可册封,哥儿却绝无可能。
盛京无人不知,督公府的曦哥儿有倾城之貌。
又因虞九阙的缘故,自幼便常进宫,和当今圣上有竹马情谊。
今上登基数载,迟迟未曾大选,现今后宫只有当初东宫的两个侍妾,后位空悬。
秦曦入宫,必得盛宠。
不过小半月的工夫,攻讦虞九阙的折子又淹没了御案,各个都怕他摇身一变成了外戚,一家独大。
虞九阙为此结结实实地大病一场——完全是急火攻心,被气的。
小皇帝对曦哥儿有那一份意思,不是秘密,只是早在一年前就被虞九阙婉拒了,此番多半是有知情人刻意散布的结果。
且不论曦哥儿年纪尚小,对这些压根没开窍,就单说入宫一事,秦夏和虞九阙也决计不会答应。
四九城就是个偌大牢笼,不说为妃,就是为后又如何?
他们如珠如宝养大的哥儿,不是为了送入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伺候人的。
哥儿入宫,亦有违祖制,来日入史册,这是千古骂名而非福气,秦曦担不起。
现今流言四起,试问放眼全大雍,谁敢跟皇上抢人。
秦曦不入宫,往后恐也无法顺利说亲了。
借着这场病,虞九阙索性把折子一递,辞了官职,闭门谢客,以此表态。
他功劳赫赫,地位举足轻重,一番角力之下,终究是皇帝自认有愧,也出于安抚朝臣的目的,朱笔一批放了人。
因而秦夏一说想要举家出游,正经休养了两个多月,养回了些精气神的虞九阙立刻就答应了。
对他而言,与其继续留在盛京城里,偶尔还要应付那些个想要上门打探点什么的昔日同僚,的确还是外面的山长水远更能疗愈身心。
最重要的是,还有相公和孩子相陪。
此次出行,一家人未曾太过于兴师动众,和过去回乡探亲一样,只带两辆车,四个最得力的仆从。
大福和小福留守,搭伙在府中作伴,路程太远,水土变换,不比回齐南县的时候,人受得了,它俩却不一定。
和两只爱宠作别,过完年,正月初七即出发。
路上并未赶时间,遇见感兴趣的小城也会短暂停留,住下休整,走走停停,抵达江南时正是二月十二花朝节。
南地的花朝远比北方的更加盛大,进入广陵城,三人便被满目的花儿迷了眼。
道旁、林间的花树,全数挂满了以红绳串联的五彩花笺,是为“赏红”。
来往的行人里,姐儿哥儿们皆以彩纸剪花佩于发髻中,称作“花胜”,也有不少人额外绾以真花点缀,四时花儿齐聚,端的是五色缤纷,团团锦簇。
秦曦正是爱热闹的年纪,前些日子为着那个流言,他被迫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和光楼都去不得。
一旦出了京城,就像撒了欢一样,舟车劳顿这么久也不嫌累。
到了客栈,秦夏和虞九阙先上楼安顿,他则直接带了两个人上街闲逛。
回来时买的东西占满了丫鬟的手,他给秦夏、虞九阙和自己都买了广陵城最新式样的春衫,还有各式各样剪好的花胜,以及现成的花簪若干。
秦夏和虞九阙自认比不得年轻时,进了房间,收拾好后就上床睡了一觉。
一个多时辰后起来时,就见秦曦已经回来了,抱来一包衣裳让他俩换。
两个当爹的不明所以,但看小哥儿兴高采烈的小脸,只剩下答应的份儿。
除了秦夏只需要换衣裳外,虞九阙还被推去了妆台前坐下,挽发髻,描花钿。
虞九阙原本的耳洞早年间就长死了,后来得了闲暇,一时兴起才寻了人通开。
他还记得那段时间秦夏紧张得要命,每日都替他用烈酒清洗,说是叫做“消毒”。
自那以后,他的耳饰也多了起来。
只是这些年穿官服的时间远远多于家常打扮,能用上的时候不多,这会儿带出来的就更少。
他闻言看向镜中的自己,过了片刻,镜中身后又多了道人影。
秦夏把手伸进妆匣,取了另一对,搁在虞九阙的耳畔比划。
“我却觉得这对青玉的更漂亮。”
虞九阙浅笑着左看右看,最后道:“用青玉的这对吧。”
秦曦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把自己手里的那对放回去,翘着嘴道:“只要爹爹发话,小爹从来不听我的,分明我才是哥儿,爹爹懂什么,他连衣裳料子都分不清呢。”
秦夏笑意悠哉。
“你这孩子,既嫌弃你爹爹我的眼光,却不想想这些首饰都是谁送给你小爹的?”
秦曦忽而反应过来,意识到这一点,觉得自己输大了。
罢了罢了,谁让他两个爹爹成亲十几年,还成日里蜜里调油看得人眼睛痛,他作为这两个人的孩儿,早该习惯。
也正因如此,入宫从来不是他喜欢的选择。
秦曦见两个爹爹选完耳饰又开始选花胜,只觉得这里已经没自己的什么事,果断回自己屋里打扮去了。
留下的丫鬟秋露也替虞九阙整理好了发髻,从匣子里拿出画眉墨来,预备画眉之用。
只是还没上手,就被秦夏伸手接过。
“有阵子没替你画眉了。”
机会难得,他竟有几分手痒。
听秦夏这么一说,虞九阙挥手让秋露退到一旁,他侧了侧身,微微扬起了面。
很快就感觉到一抹凉意,落在自己的眉眼之间。
许久没画过,秦夏确实有些手生,但好在他手稳,放慢速度之后,并没出什么差错。
结束之后,他反复端详,只觉得十分满意。
虞九阙素来不喜浓妆,至多画个眉毛就结束了。
这边收工,又等两刻,秦曦才像个小花蝴蝶一样,再次飞到他们面前。
头顶花朵含露,花胜翩跹招摇。
他无疑从两个爹爹得来了一副好样貌,而秦曦和虞九阙今年也不过是三十过半,未及不惑的岁数,又因保养得当,看着还能更年轻几岁,说是刚及而立也有人信。
这样的一家三口,并排走在街头,姿容不俗,贵气逼人,引得不少人频频看来。
但有的人只是单纯的好奇,有的人未免就是不怀好意。
在把第三个眼珠子落在秦曦身上,半天拔不下来的登徒子冷眼瞪跑以后,秦夏果断带着夫郎和孩子,拐进了早前就订了座的,广陵城最负盛名的一家酒楼。
第132章 番外二:多年后(下)
南地花朝, 有食花馔,做花糕的习俗。
反映在酒楼的菜单上,便有了现成的花神宴。
只是这花神宴为了和十二花神相对应, 是能做出十二道菜的大席面。
秦夏不顾店小二的委婉劝阻, 虽只有三人, 却也坚持点了一桌。
上来后发现, 实际并非所有的菜都以鲜花入馔。
但这间酒楼能够闻名, 也的确有它的道理。
实打实的十二道菜中,正月对应梅花,盘子里乃是一道梅花肉, 二月对应杏花, 目之所及, 是花朵模具做出来的杏仁豆腐。
三月桃花, 上的是凤尾桃花虾,四月牡丹,做的是清蒸牡丹鱼,五月石榴花,攒的是五色石榴包……
南地的菜量本就比北地要少, 虞九阙加上长大的秦曦,两个哥儿的饭量又能顶好几个汉子。
这么一看,十二道菜反而是刚刚好。
秦曦这些年跟着秦夏学厨艺、学经营, 现在只要是外出用饭, 就和秦夏一样会犯“职业病”。
两人看过这一桌“花神宴”, 就本能地开始思索,如果以“花朝”为题, 由和光楼来筹备一桌席面,他们会如何做。
眼看他俩说得兴起, 连菜都顾不上吃了,虞九阙不由替他们各自盛了一碗荷叶莲蓬汤。
这道汤是用面配模子印出荷叶、莲蓬的形状,同时面里掺荷叶汁水,碧绿可人,盛在剔透薄胎的温润瓷碗里。
汤是甜汤,还加了莲子和银耳,那些个荷叶莲蓬的,吃起来隐有荷叶清香,嚼起来就和疙瘩汤里的面疙瘩分别不大了。
比起味道,更胜在形式。
一餐用罢,喊人上来结账,目之所及全是空荡荡的碗盘,险些惊掉小二的下巴。
他左看右看,顺手收了银子和赏钱,都出了门了还忍不住回头。
秦曦一边起身准备走,一边咯咯直乐。
“这人一定觉得,咱们八成在屋里藏人了。”
虞九阙轻拍他一把。
“藏人这词可不能乱用。”
说完替小哥儿理平了有些皱褶的衣袖,转首问秦夏接下来去哪。
说起江南,就少不得画舫游船。
入夜之后,河上灯火连绵,曲音悠扬,船头于水面上划出道道波纹,散出粼粼碎光。
抱着琵琶,打扮单薄的歌伎们坐在船头,唱着词人新谱的小调。
软语呢喃,醉人心肠。
当地的画舫,大都是烟柳之地用来待客的,也有不少专供文人雅集。
但无论是哪一种,以三人来论都有些太大了。
秦夏早已提前安排下去,单寻了一艘中等大小的游船,让人在上面布置了坐具茶案,红泥火炉,拎上去一盒子上船前买的点心。
印象中南地的点心都是小巧可人的,可先前他们一进点心铺子,就被
其中一个,远比四个蒸小笼包的笼屉拼在一起还要大的“蜂糖糕”给吸引了。
蜂糖糕是广陵特色,和秦夏过去在家做过的“蜂糕”并不太相同。
蜂糕也要发面,用蜂蜜,却要用筛过好几次的细细的面粉,加上荤油,旁的一概果仁等等都不加,吃这种糕,要的就是香甜软润,入口即化。
买来携上船,解开外面包裹的油纸,夜游河上,将蜂糖糕切成小块,配茶慢品浅酌,遥远的河面上丝竹管弦起伏不断。
仰头可见夜幕深沉,星子繁繁。
江南之行,自此开篇。
在这之后月余的时间内,他们徜徉在周遭各府县。
见过了春花与春水,尝过了嫩笋与鲜鱼。
终于在入夏之前包下航船,转行水路,经河入海,继续前行。
——
大雍比起前朝,相对重视海防,沿海地区渐少倭患,近来几年,更有海外通商逐步兴起。
就连那些胡商,现在都会零星的会绕道来海边采买货物。
比起各类吃不明白的干货,在他们那里更加受欢迎的是贝壳、珍珠等可以充当装饰物的东西。
物以稀为贵,像是珍珠,单是贩卖到内陆就已价值不菲,运至关外更是一本万利。
来自各处的走商足够多,东海畔的小镇上,也因此产生了专门供外来人歇脚居住的客舍。
客舍大多是当地住户用自己空闲的房屋改建的,多交点钱还能让房东送来一天三餐,不少人家以此为业,凭此补贴休渔期间的家用。
秦夏他们喜欢清静,选了处独门独户,灶房内里东西齐全的院子,带着不多的行李住了进去。
“爹爹、小爹,你们看这里的房顶,好似用的不是茅草。”
秦曦仰面看着这里与内陆样式不同的小房子,指给秦夏和虞九阙看。
海边多极端气候,房屋的建造材料也与其它地区不同。
譬如盖房垒墙多用石料,如此遇见台风天气,不易被狂风摧毁。
房顶则用一种海里特有的海草苫盖,可以防潮防霉。
虞九阙过去来过海边,听当地官员介绍过一二,这会儿翻出记忆中的那些说法,讲给相公和孩子听。
他们围着院子和屋子看了一圈,注意到这里街巷中还有许多狸奴,以各家打捞上来后不要的鱼虾贝为食,不少目闪精光,皮毛油亮水滑。
三人和狸奴们打了个照面,看它们轻盈地自墙头跑过,很快没了踪影。
对于现代人而言,海岛度假已是常事,虞九阙和秦曦却是头一回这么干。
来之前秦夏还怕他们两个会水土不服,开始几天连海鲜都不敢多做,还备了不少肠胃用药。
没想到真适应起来,倒是比自己想象得快。
镇子上连风都是带着淡淡咸腥的,秦夏和虞九阙一起挽着裤腿坐在礁石上,远远看着秦曦和两个小丫鬟走来走去,提着小桶挖螃蟹捡贝壳。
为防穿着太显眼惹来麻烦,他们来到此地就把那些锦衣华服全部装回箱笼,穿上了此处较为常见的平民装束。
秦曦还学着当地的哥儿,绑了头巾在脑袋上,连耳饰都换成了小小的米珠。
此刻正跟着当地的一群小孩子学着赶海,翻开礁石,或是瞅准沙上的小孔,一铲子挖下去,多半一定有东西。
按理说都是不小的人了,得了这么个新鲜事,玩得不亦乐乎。
秦夏和虞九阙也陪着他闹了一会儿,一站起来顿觉老腰受不住,这才有了开头坐着歇息这一幕。
远处浪潮起伏,海面广阔,一望无际,看得久了,只觉心都变宽了。
虞九阙想起秦夏同他讲,其实他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圆球,而非天圆地方。
这个圆球上,海水占了大半的面积,陆地反而是少数。
……
“冷不冷?冷的话咱们就先回去。”
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秦夏掏出帕子替虞九阙擦了擦沾到小腿上的沙子,让他先把裤腿放下来。
虞九阙不想回,他有些贪恋坐在这里看海的感觉了。
秦夏遂陪着他继续留下,过了一会儿,秦曦送来一个捡到的贝壳,花纹很独特。
“爹爹,给你们拿着玩儿。”
他一把抛来,被秦夏抬手接住,笑嗔一句,“没大没小。”
海螺躺在手心里,被人打量了两眼。
秦夏屈身在就近的水洼里把它洗干净螺,递给虞九阙。
“你贴着耳朵试试看。”
虞九阙不明所以,依言照做,接着便在海螺里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哗啦——哗啦——
他双眸睁大,把海螺拿下来看看,又放回去,反复几次。
“怎么做到的?”
他以为是秦夏在里面做了什么机关。
秦夏解释道:“不需要做什么,海螺天生便是这样,大概和它的形状有关。”
虞九阙一下子喜欢上了这小小的海螺,爱不释手起来。
他们在这边的小动作吸引了秦曦,小哥儿跑过来,得知海螺里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后,果断又提着桶继续去找大海螺了。
那群围着他转的渔家孩子,在得知他想要海螺后,纷纷举手说自己家里有,秦曦一听,这好办,他出钱买不就是了!
于是这一天回到客舍时,他手里多了一大兜子大大小小的海螺和贝壳。
大小两个哥儿有事干了,忙着把眼前的一大堆分门别类,大的可以当摆件,小的可以打个孔做首饰。
秦曦盘腿坐在榻上,跟虞九阙讲自己今天从那些个孩子们口中听到的见闻。
“听说海里有比船还大的鱼,还有和床一样大的贝壳……”
而秦夏,当然是在灶房思考怎么吃海螺。
海边的人吃这个,一般就是水煮后蘸姜醋了事,有些连苦胆都不去,说是可以清热败火。
不过这个吃法过于原汁原味,不是常在海边的人怕是接受不了。
当海螺煮好的时候,秦夏也想好了做法——他要做一道温拌海螺。
这次从渔家船上买来的海螺,外壳有手掌大,用筷子一扎一转,里面的螺肉就被完整拽出,扯掉不能吃的部分,余下的部分切成片放入盘中晾凉。
取葱姜切丝、芫荽切段,加入盐醋等拌匀调味,最后泼上热油。
拌海鲜基本都少不了泼油这一步,热油一旦到位,螺肉变得油汪汪的,看起来愈发诱人可口。
凉菜做罢,放到一旁,秦夏继续在买来的海鲜里挑拣起来。
八带鮹挥舞着八条触须,宜用酱爆。
花蛤在海水里默默吐沙,时不时喷出一道细小的水柱,应用辣椒炒。
扇贝极大,味道必定鲜甜,可以往里装上蒜蓉和粉丝,一起上锅蒸。
还有一把裙带菜,配上豆腐做成汤。
多日的海鲜吃下来,秦夏已经摸出了家里人的口味偏好。
虞九阙喜欢吃八带、章鱼,也喜欢吃海螺肉,这种“艮啾啾”的口感,他百品不厌。
秦曦则更偏好那种海鲜特有的“鲜味”,一个人恨不得喝下半锅裙带菜汤。
秦夏自己来者不拒,能让他痛痛快快地烹海鲜、吃海鲜,就已经足够知足了。
除了菜,还有酒。
吃海鲜要配烫过的热黄酒,秦夏烫了一壶,三人分着喝了。
却不知是这镇上卖的黄酒劲太大了,还是别的什么缘由,秦曦喝完,居然就这样醉了。
秦夏叹口气,去灶房给他煮醒酒汤,酸酸的一碗做好端回来,就见虞九阙还坐在床榻边,拧帕子给小哥儿擦脸。
秦曦大抵是头晕得厉害,靠在床头紧闭着眼睛不说话。
听到脚步声,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爹……”
他小声地叫出口,又被虞九阙拿帕子抹了一把脸。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往日也没见酒量这么差。”
秦夏把醒酒汤放在床头,语气里颇多无奈。
十二岁往上,秦曦就时常吃酒了。
家里酒坊自酿的酒,如今有十几种,最好的都送来盛京。
这孩子从小尝过的酒不知凡几,说不上是海量,但也胜过许多人,偏偏今天醉得飞快。
“酒不醉人人自醉。”
虞九阙把被角往上拽了拽,眸色微沉。
“安安,你要是心里有心事,就同我和你爹爹讲,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秦曦翻过身,双目一垂。
有些话他不知道如何说起。
秦夏抱臂站在一旁,默默和虞九阙对视一眼。
知子莫若父,他俩又何尝看不出秦曦的心思。
这孩子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只是装出来的大大咧咧。
想到这里,秦夏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这本书的剧情,因为自己出现,算是变得面目全非了。
到现在为止,过去书里给男主搭的官配迟迟没有现身,后位空悬不说,自家的白菜还被看上了。
该说不愧是在原书中和虞九阙斗智斗勇,最后成功夺权的男主么?
曾经的小太子,到底和他父皇不一样,他父皇是真的光风霁月,而他切开纯是个芝麻馅的。
这让他上哪里说理去。
这件事他们一家人不是没有聊过,只是他和虞九阙都不敢把事情说得太深。
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说多了反而容易让秦曦想多,现在看来,这不是说多说少的问题。
这件事不说开,长久憋在心里,怕是早晚成一个疙瘩。
今日得了个话头,要是能顺着挑开说破,大抵也是好事。
秦夏走上前,也在床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他和虞九阙不是那种乐意摆长辈架势的人,自从秦曦懂事后,他们的相处素来像是朋友一样。
“安安,你担心的是什么,自可说出来,若是担心那位会强行召你入宫,你只管放心,你小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件事发生,若是担心你往后的亲事,你两个爹爹也能保证,定会找到合适的人家,把你风风光光嫁过去,当然,前提是要合你的心意才行。”
秦曦没想到他爹爹一下子把事情全部摊开来讲了,虞九阙听完秦夏的话,一样赞成道:“你爹爹说得没错,尤其是入宫之事,你压根不必多想,皇上不是昏君,做不出那等混账事,他……或许的确对你有情,但也仅此而已。”
帝王之情,要说贵重也贵重,要说廉价,却也廉价。
就像是上贡的东珠,价值千金,可当这东珠有足足一斛时,就算是千金的贵物,也缺了独一无二的珍贵。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在帝王家是注定求不来的。
秦曦吸了一下鼻子,语气坚定。
“说实话,我不怕入宫,也不怕嫁不出去,世间本就是男子多,良人少,遇不到合心意的,我宁愿不嫁。”
他说到这里,眼角有些发红。
“我只是怕因为这件事,连累爹爹你们。”
他的大爹爹经营多年,挣下偌大家业,何曾容易。
他的小爹爹更是夙兴夜寐,周旋于朝堂,落得一身病骨。
他们家看似风光无两,可要是真的触犯龙颜,倾覆不过是一夜之间。
“要真那样,倒不如我入宫侍君算了。”
他赌气一般地开口,立刻遭到了秦夏和虞九阙异口同声地反对,尤其是秦夏。
“哪里就沦落到要靠你牺牲一辈子的幸福,去回护我们的地步?”
虞九阙更是把小哥儿揽到怀里,一下下捋着他的后背。
“事情远没有到那一步,别自己吓自己。”
秦曦至此不再掩饰,趴在虞九阙的肩头哭了一会儿,随后泪眼汪汪地抬起头。
“那我是不是避出京城比较好?”
他早就这么想过,只是舍不得爹爹和京城的家。
尤其是他两个爹爹,膝下只有他一个孩子。
秦夏摇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要真是下了决心,就是躲到天下海角又如何?”
秦曦扁了嘴,“早知道他心思不正,我小时候就该对他态度差一点。”
谁要和他当什么青梅竹马!
仗着天高皇帝远,他把龙椅上如今坐着的那位好一通埋怨。
秦夏听他一顿念叨,反倒心里头轻松了些。
“若还有这样的话,你尽管趁咱们还没回京,多说上一点,把怨气撒完了,心里也就痛快了。”
秦曦也就是过过嘴瘾,不过把心里话说出来后,他确实觉得自己由内而外地松快了不少。
连不知是因为想得太多,还是喝酒喝醉导致的头痛,也忽然好了大半。
到头来,还能反过来安慰秦夏和虞九阙。
“爹爹,小爹,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以后嫁不出去,我都想好了,要是有人对我有意,却不敢冒得罪皇上的风险,那就还是不够喜欢,而要是有人真有这个胆量,那许他一生又如何?我信得过,也赌得起。”
他说这话时鼻头和眼睛还是红的,可双目里已有了神采。
秦夏和虞九阙都欣慰地笑起来。
“这样才对。”
秦夏转而又道:“只盼着你俩记得,咱们这趟出京是为了散心的,今夜过后,莫让这些事再扫了兴。”
秦曦一把抱住虞九阙。
“爹爹说得对,小爹你也千万别为了我的这些事挂心,太医都说了,你最忌思虑过重。”
虞九阙揉了揉他的发顶,莞尔道:“我知道,有你和你爹爹天天唠叨我,想忘也忘不了。”
“醒酒汤不烫了,快喝掉然后洗漱睡觉。”
秦夏适时把碗递上前,由着小哥儿自己接过。
秦曦抿了一口,顿时眉毛眼睛皱在一起。
“唔,好酸!”
秦曦怀疑他爹爹是故意的,可他不敢说。
只好顶着被酸出的泪花,强行把一整碗汤灌进了肚。
别说,酒意还真的很快就散了。
……
这一晚结束得比想象中要晚许多,秦曦醒了酒,反而睡不着。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可面对两个爹爹,撒起娇来依旧轻车熟路。
秦夏被他缠得没法子,干脆拿纸画了个简单的棋盘,用白日里秦曦寻来的那些贝壳当棋子,一家人玩起了五子棋。
这些贝壳颜色不一,深深浅浅,颇为容易分辨。
三个人轮流对弈,时而秦夏对秦曦,虞九阙当裁判。
时而秦夏对虞九阙,秦曦在旁边捣乱。
时而秦曦对虞九阙,秦夏明目张胆地偏帮夫郎,气得秦曦满床打滚。
到后来,果然是秦曦输得最多,偏偏越战越勇。
把一个小小的简单游戏玩出了不赢痛快就誓不罢休的气势,也不知这份好胜心是随了谁。
客舍宅院里的灯火就这样亮到深夜。
……
四更天时,秦曦终于开始眼皮打架。
秦夏一把收了棋盘,把贝壳儿堆回原处放好,叮嘱小哥儿赶紧睡觉。
“明儿不用早起,睡到几点算几点,不过晌午必须要起来吃饭。”
说罢只听他嘟嘟囔囔应了一声,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秦夏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等人彻底钻进被窝,才和虞九阙一并离开了。
月凉如水,回屋只有几步的路,两人手牵着手,走得很慢。
虞九阙忽而道:“今天我才发现,安安快赶上你我一般高了。”
秦夏不消说,他自己在哥儿里也不算矮的,生下的孩子吃得多,倒是不见胖,单单和竹子一般,窜得极快。
为人双亲的说这话,往往是感慨孩子的成长,和岁月的流逝。
虞九阙也不例外。
仿佛不久前安安还是个小豆丁,回过神来,都是能出阁嫁人的年岁了。
秦夏何尝读不出虞九阙心头的隐忧。
他们就这一个孩子,日日挂在心上,只盼着他顺遂安好。
“安安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必不会钻这牛角尖,且他年岁还小。原本我也不想他那么快出阁,现今能多留在你我身边几年,不也是好事?”
从这个角度一想,虞九阙果然很快就释怀了。
秦夏望见他眉宇一展,便知今晚不光是秦曦,他这多虑成习惯的夫郎,也能睡个好觉了。
熄灯前,秦夏留意到虞九阙穿着寝衣,手上却还在把玩那枚小小的海螺。
他吹灭了烛火,靠去对方一侧,借着微弱的光线,也摸索到那一丁点凉。
两人共枕,侧耳细听着海浪。
“阿九,我们在这里买一处宅院如何?以后想看海了,就来这里小住一阵子。”
虞九阙赞成之余,已睡意渐浓,但仍强打着精神道:“还要记得找个渔家问问,什么时节来这里能看见和船一样大的鱼……”
秦夏没想到他还记得,一概答应下来。
大雍之广,他们此番不过走了小小一隅。
深海之奇,他们还尚未窥见个中一角。
所幸他们的时间还有许多。
半生共度。
来日方长。
第133章 彩蛋:现代IF(一)
搬到新家已经一个月了,秦夏还从未见过自己的邻居。
这种一梯两户的花园洋房,一栋楼里只有十几户人家,碰面的机会其实本就很少。
但毕竟是同一层的邻居,整整一个月打不上照面,这种情况也不太多见。
要不是上个下雨天,秦夏在走廊看到了一把挂着雨珠的长柄雨伞,他几乎都要怀疑对门根本没住人了。
……
这天秦夏惯例早起晨跑。
他虽然是个擅做美食的厨师,可对于自己的身材管理,同样十分看重,因为下厨绝对是个体力活。
等电梯的时候惯例朝不远处看了一眼,照旧冷冷清清,却也一尘不染。
秦夏知道,这是保洁定期上门打扫的缘故。
他收回视线,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现代人的邻里关系本就淡漠,秦夏只是性格开朗,相对热爱社交,但不会对旁人的隐私过分好奇。
晨跑的地点在小区附近,大约十分钟路程外的一处公园,这也是当初秦夏选择把房子买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从超一线大城市回来的他,实在太过于怀念这种走几步路就能亲近大自然的感觉。
半个小时后,他跑完五公里,和常驻公园喂猫点的几只小猫打了招呼,拉伸过后慢慢往回走。
进小区后碰见了同样早起,下楼遛狗的眼熟的大爷。
寒暄两句,弯腰摸了两把大爷养的柯基。
很敦实的一只狗子,肥嘟嘟的,像个板凳,至于名字……也真的叫板凳。
每次想到这件事,秦夏都忍俊不禁,大爷也只会哭笑不得的说,这是孩子起的名字。
“后来工作忙,没空遛,就丢给我们养,现在的年轻人啊……”
大爷说多了又开始摇头,秦夏纵然是个社牛,也有点怕接下来可能产生的长篇大论,赶紧笑着说了几句,摸了两把狗脑袋后撤退了。
走进一楼光可鉴人的电梯厅,伸手按下按键,他注意到离一楼最近的一部正从负一层的车库升上来。
电梯门缓缓朝两侧打开,本来在低头看手机的秦夏抬步走进去,意外发现里面已经站了一个人。
是个年轻的男子,穿一身剪裁得体的高档西装,头发有些偏长,细碎的刘海垂落在额前,增添了几分现在人们常说的“氛围感”。
手上握着一把车钥匙,男人总是对车子敏感,秦夏一眼扫过,发现和自己的居然是同款。
也是种缘分了。
为此他不由多看了对方一眼。
只见男子一只手撑着额头,后腰浅浅靠在电梯内的长扶手上,周身透着一股刚刚熬夜加班过后的浓重疲惫。
如果这股疲惫能够具象化,想必电梯内已经被阴云笼罩。
秦夏收回视线。
他刚跑完步,从头到脚都是汗意,出于礼貌地站在离男子最远的另一角,同时看向楼层面板——
第二个意外出现了。
他所在的六楼对应的数字“6”,居然已经安静地亮起了白光。
看来面前疲惫不堪的住户,就是他那个神秘邻居了。
这个时间才回家,可以说昼夜颠倒到了一定程度。
真是每一行都不好干。
辞了光鲜的主厨工作,选择回到老家创业的秦夏对此深以为然。
他在心里如此感慨了一句,安静等待电梯缓缓上行。
电梯从一楼到六楼只需要眨眼的工夫,如果邻居的状态好一点,秦夏多半会和他寒暄几句,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电梯门再度打开,秦夏一条腿已经迈出去了,随后又迅速退回来。
余光所见,告诉他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回过头,果然见身后的人没有半点出来的意思,而且提着钥匙的手指好似脱力般的松开,钥匙岌岌可危,随时都会落地。
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不得不提醒一句。
“六楼到了。”
对方如梦方醒般地抬起头,只一眼,令秦夏心神一乱。
那是一张此时此刻面色很差,由于苍白而本应黯淡的脸,可纵使如此,也掩盖不了精致的五官凑在一起所展现出的光彩。
就像一般人生了病只会容颜憔悴,而西施捧心依旧能被称作病美人。
成熟的成年人自有自己的克制方式,心跳归位,拜这个对视所赐,秦夏看出这个人状态的确很差。
因此提醒过后没有急着走,而是抬手挡住了电梯门,让出了足够对方通行的位置。
“谢谢。”
电梯里的人抬手轻揉了一下胸口,像是要驱散那里堆积的郁气,并朝他一颔首,看起来想挤出一个礼节性的社交微笑,但没有百分百的成功。
错身而过时,秦夏注意到他紧紧抿住了嘴唇,同时呼吸急促。
下一秒,他眼前一花。
两人离得很近,无论是出于本能还是不错的运动神经,秦夏都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险些栽倒在地的邻居,避免对方那张过于出挑的脸和地面瓷砖来个亲密接触。
明明身高没差许多,对方坠在他臂弯里的重量却是出乎意料的轻。
这个认知让秦夏蹙起眉头。
片刻后,秦夏已经把人安顿在了自家门口的换鞋凳上。
一梯两户的房子,电梯门前的公摊区域基本都被各家划成了自留地,秦夏也不能免俗地在这里安了一个鞋柜,下面铺了地毯。
相比于邻居家门前的干净,他这里显得有人气多了。
“你是不是有低血糖?”
需要答话的人忍受着耳鸣和眩晕,能做到的只有努力点头。
低血糖的滋味秦夏没尝过,可不是没有见过。
据说那个劲儿一时缓不过来,会格外难受。
这一点看面前人的脸色就能看出来,苍白如纸,冷汗淋漓。
“你在这里歇一会儿,我给你拿点吃的。”
要摆脱低血糖的状态也很简单,快速补充糖分就可以。
秦夏叮嘱了他几句,顾不上换鞋,直接拉开门冲向厨房。
这种时候只能找点即刻就能入口的东西,面对琳琅满目的超大冰箱,秦夏只犹豫了一刹那,最后拿出了侧门里一盒摆放整齐的自制能量棒,外加一盒酸奶。
这一套动作下来,他只花了两分钟不到。
“这是巧克力做的能量棒,你先吃一点,觉得噎的话再喝口酸奶。”
把东西递到对方面前,那双有些清冷的眸子睁开,颤动着已被冷汗淋湿的睫毛看过来。
低血糖的症状令人手指打颤,可以看出对方竭力稳住,勉强接过,艰难道谢。
能量棒不小,要分好几口才能吃完,开头两口来不及尝味道,胡乱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到了后面才慢慢感受到回味。
没有过分的甜腻,也没有刮嗓子的干燥感,能品到的是黑巧的浓醇、坚果的香脆,还有说不上来的绵绵的香甜。
一整根能量棒吃完,那种好似要将人溺毙的难受总算如潮水般褪去。
虞九阙深呼吸了两下,把手里剩下的包装用的锡纸折起。
到了这里,他方才不运转的大脑慢半拍地开始转动,恍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您是601的住户?”
“都是邻居,不用您来您去。”
他把酸奶又往前递了递,“要喝么?是香草口味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既然是对门的邻居,又刚刚帮了自己大忙,这样的称呼确实太生疏。
至于香草味的酸奶……
听上去很不错。
他最终接了过来。
“多谢。”
附赠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昨晚熬夜加班,晚饭也没顾上吃……在车里就有点不舒服,本来以为能撑到回家的。”
秦夏劝了一句。
“下次在车上放点巧克力或者糖吧,幸好是到家门口才发作,要是开车的时候发作,问题就大了。”
虞九阙何尝不知,他握着酸奶杯的手向内曲紧,感受着那份并不刺骨的凉意。
“是这个道理,以后我肯定注意。”
东西吃了也拿了,缓过神来后,好像没有继续在人家门口逗留的道理。
虞九阙慢慢起身,往外走了一步。
“这次多亏遇见你,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是这个样子。”
秦夏唇角抬了抬。
“看得出你工作挺忙的,不过再忙也要记得吃饭才行。”
他是个厨子,看不得人不好好吃饭。
虞九阙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
“那就不打扰了,我先回去了,改天我再上门道谢。”
秦夏摆摆手。
“别这么客气,回见。”
不得不说秦夏松弛的态度让虞九阙也跟着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的这个新邻居为人不错的样子。
“回见。”
毫不拖泥带水的告了别,半晌后,六楼两侧前后响起两扇防盗门关闭的声音。
自这天以后,又过了大约一周的时间,虞九阙度过了最忙的一个月,秦夏见到这位邻居的次数慢慢增多。
偶尔在车库,偶尔在家门口、楼道中。
他们开着同款的SUV,秦夏是黑色,虞九阙是银灰色。
也交换了名片,由此得知彼此的姓名与工作。
秦夏名下有一家私房餐厅,他是老板兼主厨,开业仅仅一年,就已经摘得了米其林一星的荣誉。
加之秦夏本身在业内小有名气,餐厅在当地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虞九阙作为时常应酬的商务人士,对此也有所耳闻。
“有机会一定去尝尝。”
他说话时语气真诚,不像是敷衍的客套。
秦夏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什么时候要来提前跟我说,我给你预留座位。”
虞九阙想了想,还真问了一句。
“一般要提前多久预约?”
“一般至少一个月。”
秦夏有些抱歉地说道:“我这人比较随性,不是每天都开张,时不时还会出门学习或者旅游。”
但是他补充道:“不过如果是你来,我可以为你多营业一天。”
这句话说得好像有些奇怪,以他们谋面的次数,怎么想都犯不上给予这样的优待。
虞九阙望了秦夏一眼,把这归结为秦夏的热情使然。
“哪里好意思,不过先谢过了。”
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名片。
秦夏则捏了捏手里属于虞九阙的那张名片。
小小的卡片印刷精良,属于某个办公大楼是市区地标之一的大型上市公司。
虞九阙的头衔并不低。
以他的收入住在这里,开那样的车子,都算是低调简朴了。
“能进这家公司,你很厉害。”
他夸赞到。
“不过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是毕业留在这里了?”
“算是。”
两人就着工作又聊了几句,差不多就会告别分开了。
类似的场景上演了好几次,某一次话题将尽时,秦夏叫住了准备转身的邻居。
“那次之后,你有没有再犯过低血糖?”
他很想说虞九阙的气色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好,前一阵好了一些,这几天又差了起来,完全是在消耗健康的生命力,来换取事业上的发展。
可是太过关切的话,不是他一个普通邻居能说出口的。
“没有了,上回听你的建议,我有随身装一些吃的,平常助理也会提醒。”
不过后来他买了好几个品牌的能量棒,都不如秦夏当初给的那两根好吃。
想想也觉得自己荒唐,这几年事业有成,什么好吃的东西没入过口,偏偏惦记着人家自己做的巧克力棒。
不过细想也情有可原。
这可是米其林一星的主厨做的能量棒,想买还买不着。
虞九阙把“上次的能量棒还有没有,我可以买一些”的话咽回肚子里,他总觉得这样开口太冒犯。
秦夏不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始终如一地感慨,虞九阙太瘦了,以他的身高,再多二十斤估计也不为过。
日子在这样时有时无的交集中过去,直到某一天,虞九阙午休时路过这一层少有人迹的茶水间,听到CEO的两个助理在相对犯愁。
“司总突然让我预订城南区一家叫‘和光记’的餐厅,我打了电话,你猜怎么着?已经排队排到两个月之后了!”
“什么餐厅这么火爆,‘和光记’……以前没听说过啊,很有来头?是米其林么?”
“还真是米其林一星,我上网一查,说餐厅主理人兼主厨,过去在S市的五星级酒店、一家米其林三星当过主厨,年纪轻轻,简历漂亮,哦对了,那个老板还挺帅的,我给你看……”
这两个助理平日里是雷厉风行的OL,可到底是年轻姑娘,到了这里话锋一转,突然脑袋挨着脑袋,开始欣赏起手机屏幕里的帅哥。
“嚯,这叫挺帅?超帅的好吗!”
“对吧!我上次见到这么帅的,不是纸片人的男人,还是咱们虞总……”
“他们不是同一款,我更喜欢虞总那款,但这个也很不错啦!”
……
怎么还有自己的事儿呢?
无意听了个大概的虞九阙猛地刹住步子,汗颜地选择了原路返回。
坐回办公室后,他跟着椅子转了两圈,想到先前听到的对话。
“和光记、秦夏……”
他确实听说过和光记,但对秦夏这个人的了解相对没有那么多。
没来由的好奇心突然涌起,他拿起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几个挨在一起的关键词。
然后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米其林评选一般只对开业半年以上的餐厅开放,和光记却在开业不足半年时就拿到了这项殊荣。
翻了翻网上的探店repo,和光记走的是融合菜的路线,那些菜品都很精致,时常出现虞九阙从未想过的组合,可以从中看见许多地区不同特色食材的碰撞。
这一点也在一些专业食评人的文字,以及秦夏本人的采访稿里体现了。
“国内年度最年轻米其林主厨?”
继续看下去,虞九阙留意到秦夏曾拿过这样一个奖项。
那时他还在业界响当当的三星餐厅供职,获奖时27岁。
在此之前,这个记录是32岁。
屏幕上刷新出几张获奖时拍的照片,画面里的秦夏身穿厨师制服,双手抱臂,直视镜头,目光坚定却暗含一抹虞九阙并不陌生的温和。
虞九阙不知道这几章照片时不时刚刚两个助理分享过的,但……
确实很帅。
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点开放大又退出。
秦夏比他年长两岁,却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在业内站稳了脚跟,虞九阙有几分歆羡。
心口也跟着发烫,却说不清楚是不是羡慕使然。
思绪乱七八糟的,令他在自己的助理进门时手忙脚乱地按灭了屏幕。
“虞总,司总请您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
一个突然掉落的福利彩蛋~现代背景,独立剧情,大概两万字,会日更到结束,大家明天见~
PS.福利番外有两个,另一个会是秦曦视角的正文后续。
——
1、在此借用一下米其林餐厅的概念,奖项半虚构。
第134章 彩蛋:现代IF(二)
虞九阙所在的公司是个家族企业。
司总是董事长的大儿子,留学归来后就走马上任了CEO,虞九阙的职位是副总,算是司总下面的直属二把手。
司董这几年已有退意,过不了几年估计就要传位给二代接班,小司总上位后,空出的CEO位子谁来接任,早已在公司内部形成讨论。
虞九阙无疑是个热门人选,现在还有些太年轻,再历练几年就刚刚好了,最重要的是他和司总的私交也很牢靠,不仅仅是上下级,还是朋友。
“司总,您找我?”
虞九阙进了办公室,很快又听见了“和光记”的名号。
原来是司总要宴请一位一周后抵达的外国重量级客户,虞九阙和那位客户打过不止一次交道,对方负责亚太地区业务,雅好美食。
多年来已经吃遍国内大大小小的米其林,和光记作为新晋的本土一星餐厅,他是一定要去“打卡”的。
但这次行程订得匆忙,和光记也远比大家想得更加火爆。
这一刻虞九阙觉得,秦夏简直是上天送到自己面前的贵人。
“我大概有办法。”
他两手十指互相支撑,身前支成一个三角,轻轻活动着。
“其实我也是刚知道,和光记的老板就是我对门的邻居。”
这下连司总都手一抖,险些洒了杯中水。
“你的邻居?”
虞九阙咳了两嗓。
“而且上次聊天的时候他还说过,如果我去,又来不及预约的话,他可以想想办法,所以我觉得应该可以试试。”
他没提“单独营业一天”这样的说辞,也没有把话说满。
司总了解他的行事风格,这件事关乎大客户,虞九阙一定会全力以赴。
就算做不到,也会拿出不亚于这个方案的PLANB。
了却一桩心事,司总欣慰无比。
“九阙,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他的这位得力下属最早入职时只是个业务部门的小小员工,学历平平无奇,甚至够不上准入门槛。
要不是外貌加分太多,丢在总部几百号员工里,压根看都看不见。
那时候有很多流言,说他是靠脸进来的,毕竟谈业务,长得帅也是蛮重要的。
当虞九阙凭借出众的能力脱颖而出,升职速度如同坐了火箭一样时,那些当初议论过他的人早就被甩在身后,有的原地踏步,有的离职,或者被“优化”。
唯有虞九阙高歌猛进,从小虞成为虞经理,现在则是虞总。
工位从占满半层楼的密密麻麻的办公桌,到了CEO的隔壁。
付出的也有不少,比如私人时间,比如健康。
“两天之内我给您答复。”
虞九阙在心里快速计算,时间紧急,他没办法再寄希望于偶遇秦夏了,打电话更快。
如果行得通,也要给秦夏预留出调整日程的时间,如果行不通,那多出来的时间就是用来寻找替代方案的。
司总欣然应允,在虞九阙离开之前还问他要不要请个假去把公司的体检福利用掉。
司总在国外留学时生过一场大病,在那之后体质就不太好,回国之后一直在看中医调养,三十出头,俨然是个养生专家。
“或者我把我的那个中医介绍给你,你找时间去看看。”
眼看虞九阙一脸不太情愿,司总搬出自己的身份。
“最忙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不是建议,这是上司的命令。”
虞九阙只好答应,接过了一张写着诊所名字的便利贴。
虞九阙拿不准秦夏什么时间段会比较有空,更不知道和光记今天是否营业。
思来想去,选在下午三点半左右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接电话的男声隔着电流,和亲耳听到的有些不太一样,多了一层低沉的共振,磁性更重。
虞九阙揉了揉发热的耳垂,自报家门。
“您好,打扰了,我是虞九阙。”
电话那头响起一声笑。
“我知道的,我存了你的手机号码。”
语调里的熟稔让虞九阙好像又回到了面对面交谈的时候,他抬手松了松领带,把那套身处办公室,习惯性搬出的公事公办的话术拆掉,好让自己听起来目的性没有那么强。
虽然几个来回后,他无可避免地说出了来意。
“太不好意思了,上次还说会好好守规矩提前预定,结果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不过不用强求,不行的话我会另想办法。”
他说得喉咙发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紧接着就听秦夏道:“一周后,具体是哪一天?”
虞九阙愣了一下,快速回应。
“今天周三,想预定的是下周五。”
“可以。”
既是加塞,又是较为热门的周五,一定比较困难,周五和光记大约本来就营业,说不定早就订满了……
虞九阙还在左思右想,听清秦夏不假思索的回答后,猛地坐直了。
“什么?可以吗?”
秦夏的声音安稳和煦。
“可以的,那天原本就没有预约,就像之前跟你说的,我多上一天班,没关系。”
虞九阙没想到这件事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办妥了。
距离他答应司总,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真的没有不方便么?”
秦夏再度给了他肯定。
虞九阙长长吐出一口气,“太感谢了,这下我可以跟上司交差了。”
秦夏手起笔落,划掉了原本写在日程本上的“露营观鸟”四个字,语气寻常,“那我就把你们列在下周五的预约上了,四个人是么?……ok好的,另外和光记是固定菜单,不提供点餐服务,谢绝自带酒水,可以接受么?”
秦夏像个餐厅前台,服务态度好得出奇。
虞九阙过去也预定过米其林餐厅,从没有过这种直接和老板兼主厨对接的经历。
甚至挂电话前,他们还闲聊了两句,秦夏问虞九阙最近忙不忙,晚上几点回家。
“物业有通知,说今天要上门检查燃气。”
原来如此,虞九阙压根没注意到这个通知。
“不怎么忙,大概八点以前就能回了。”
他们的对话像是室友,意外的是虞九阙半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可能因为和秦夏对话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收线后秦夏放下在手里转动半天的签字笔,随手把巴掌大的日程本揣进兜。
他用日程本的习惯被好多人评价为“老派”,但秦夏还挺热衷于这件事。
回到这个城市后,他偏爱选择各种“老派”的生活方式,远离车水马龙、远离电子产品。
实在是在S市的那几年惹人身心俱疲。
别看厨师听起来就是个做菜的,其实里面的弯弯绕绕一点也不少。
后来没有在那家米其林三星继续做下去,毅然辞职创业,也有人情世故方面的原因。
很快助手过来告知,说是合作的有机农场送来了之前预定的新食材。
和光记的菜单应时而变,最近春将尽,夏将至,新一月的菜单筹备进入收尾阶段,这批食材就是为此添置的。
算起来,虞九阙他们一行恐怕会是品尝到这份菜单的第一批食客。
四人中有一个资深美食家,还有虞九阙这个邻居,秦夏还挺期待他们给出的反馈。
然而这天晚上虞九阙并没在八点前如期到家,燃气检查的人敲了半天门无人应,只得在防盗门上留了个单子。
其后的几天秦夏也有些忙碌,阴差阳错的,导致他和虞九阙再见已经是周五当天。
和光记,店如其名,听起来就是中式风格。
实际店内的装修,却让人耳目一新。
比起几近变成“陈词滥调”的新中式,这里的风格将古典、现代和自然三个元素融合得恰到好处。
在很多角落,虞九阙都看到了茂盛的绿植与造型别致的花艺装点。
店内只有六张桌子,分成两个区域,小桌四人,大桌最多可容纳六人。
中间以波浪形的屏风区隔,如同风帆,又像海浪。
光线并不晃眼,也不晦暗,因为绿植的加持,让人即使在室内也觉得氧气充沛。
这对于长居写字楼高层内的几人而言,都是惬意的体验。
拿起桌上的菜单,可见初夏的新set总共十三道,时令特色很显著。
佐餐的红酒已经提前醒上,老牌名庄的陈酿,市面上也难得,一家餐厅能有这样的藏酒,水准不俗。
哪怕明知道在这种店自己吃不饱,虞九阙也还是满心期待。
菜肴很快按照顺序依次呈上,每一道都令人印象深刻。
例如丝瓜。
立夏宜吃瓜,水瓜、黄瓜、苦瓜都应季。
这道菜取了丝瓜与鲜虾搭配,名叫丝瓜虾盅,创意点在于加入了鸡头米,丝瓜和虾本就鲜爽,鸡头米弹牙的口感为其增添了层次,又归于同样滑润的芡汁下,融为一体。
再如茄子,参考西餐的做法,是茄子切片放在平铺的土豆泥上,如此堆叠两层,当中是洋葱、牛肉搅拌而成的肉酱。
名为茄盒,实际吃起来更像是千层面。
还有茭白与豌豆,配合豆腐,装扮成了荷塘的摆盘,豆腐以蔬菜汁染成了莲蓬的颜色,里面的莲子却是豌豆客串。
真实的莲子藏在茭白当中,品完一道菜,像吃去了一幅画。
另有碧螺春味道的茶香浸乳鸽,用烹饪红烧肉的方法制作的蓝鳍金枪鱼大腹,脆生生的嫩姜佐鱿鱼,晶莹剔透形如水滴的鳜鱼冻,青梅味的小肋排,和黑松露一起出现的米年糕……
收尾的甜品是红紫色的慕斯,用的食材是桑葚和红苋菜。
艺高人胆大。
这是专程为此而来的重磅客户对这家餐厅主厨的评价,被他用奇怪口音的中文说出来,在场的众人都笑了。
主厨当然是要见的,秦夏现身后和几人握了手,外加分别合影。
快门声响过,虞九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家邻居拥有一张照片。
“口味还喜欢么?”
另一边的三人聊了起来,秦夏趁这个时间,单独问虞九阙。
“很美味,不虚此行。”
好吃是真的好吃,就是吃不饱。
当然这二者并不冲突。
他歉然道:“我不太会评价吃的。”
想破脑袋估计也只能想出“很美味”“超好吃”这种词汇,贫瘠到可怕,不像是之前看到的那些美食家,感觉一口菜会在他们的舌头上转过山路十八弯。
过去他看到那样的食评只觉得浮夸,吃过秦夏做的菜后,反倒觉得再多的溢美之词也能配得上这份才华。
有的人是真的可以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闪闪发光。
这样的秦夏近在咫尺,虞九阙感到几分心律不齐。
对方虽然是主厨,周身却没有烟火的气息,厨师服周正而妥帖,在绿意盎然的环境内,潇洒挺拔。
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表,垂眸遮掩自己乱了拍子的心绪。
秦夏笑意清朗。
“有时候美味两个字就足够。”
说完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是做菜的人,看得出谁是真心喜欢。”
四人都喝了酒,司总的司机开着车等在外面,会先送客户再送司总。
虞九阙打心底里不太想路上继续和上司以及客户打交道。
他表示自己开了车,可以叫代驾。
大抵是他近来眉宇间总有一丝化不开的疲倦和病气,司总让他原地下了班,说周一公司见,就让司机启程了。
虞九阙松了口气,等到车子消失在视野里,才掏出手机找代驾。
“这里有点偏,代驾不太好叫的,”
秦夏选址的时候看好了门前的庭院,还有栽植的大片绣球,完全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这也导致了从闹市区开过来,要四十分钟起步。
虞九阙本以为他会邀请自己进去坐着等一等,没想到秦夏看了他一眼,说的却是:“我猜,你或许可能,没太吃饱。”
虞九阙很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同时觉得秦夏不可能那么神。
但他的神色已经给了秦夏答案,后者挑了挑眉毛。
“我说过,我很擅长观察食客。”
他先前问虞九阙口味如何,也是担心是不是因为口味不合,所以吃得不够尽兴。
虞九阙夸奖的口气不作假,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虞九阙想着对方连自己穿睡衣的形象都见过一次,也没什么不能坦白的,遂抿了抿唇道:“菜都很棒,只是我的饭量比较大。”
秦夏没有继续追问,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虞九阙跟他回店。
“正好我不急着走,进来坐坐,我给你加餐。”
虞九阙快步跟进去,“不用这么麻烦。”
秦夏显示出社牛独有的“霸道”来。
“顺手的事而已,吃完饭不介意的话,你也不用叫代驾了,我帮你开回去。”
他们连车型都一样,简直是完美代驾。
虞九阙眨眨眼,“你今天没开车来么?”
秦夏确实没开,偶尔他会临时起意,去挤一挤地铁,坐一坐公交。
观察一个城市也是他的功课之一,任何美食,都有其根植的土壤。
这样的土壤关联着乡愁与传统。
总之三言两语,虞九阙被安排了个明白。
等候的时间并不就,秦夏给他端上来的加餐,是一份鱼籽海鲜炒饭。
厚厚的一层鱼籽,喷香四溢,看着就食指大动。
他完全没想到所谓的加餐,真的这么实在。
尤其是当秦夏在他对面坐下,面前也摆了一碗饭的时候。
“别客气,说是加餐,其实是我们的员工餐,你看。”
秦夏朝后扬了扬下巴,虞九阙看过去,果然见餐厅里今天上班的员工都聚在一起,每个人面前都有炒饭。
“谢谢你。”
虞九阙抿了抿唇,露出两侧梨涡,望着食物的眼神在发亮。
他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得乱蹦,和他的饭量相比,菜单上的十几道菜就像是只在胃里打了个底。
遇见秦夏之后,他好像总是在说谢谢。
过去只觉得家是个下班后睡觉的屋子,现在也开始期待,会不会在家门前遇见秦夏,聊上几句缓一缓下班后紧绷的神经。
再加上今天对坐吃饭,他们的关系好像已经比从前更加近了。
这是自己所期待的么?
虞九阙拿起勺子的时候,如此问自己。
然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炒饭还附带两碟小菜,一份汤,汤里用了蚌肉,上面还飘着一些绿色的小嫩芽。
离近了闻味道,便知嫩芽是香椿,
虞九阙不挑食,而且这些还都是他喜欢的。
对于中式胃而言,果然吃米面最踏实。
一口炒饭下肚,虞九阙感受着鱼籽在唇齿间爆开,海鲜的鲜美直冲脑门。
吃下半份后,碳水带来的快乐让他周身轻松,肩头下沉,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柔和了。
仿佛终于从谈判桌上,来到了纯粹的餐桌旁。
他在吃的过程中也有在留意秦夏,他的这位邻居来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后,看起来气场也比往日见到时更强了些。
和光记是一个小小的王国,那么面前的人就是此间的国王。
食材任他差遣,食客吃什么,也要悉听他的安排。
想到那些光鲜的履历和突破性的荣誉,虞九阙觉得秦夏这个人果然魅力十足。
聊着天,吃着饭,外加时不时地“偷看”……
不知不觉间一碗炒饭就见了底。
“还要么?”
就在虞九阙打算就此打住时,秦夏询问他要不要添饭。
他很想说,难道你不觉得我的饭量已经很惊人了么?
要知道先前的一整套set,加起来份量也不少了。
“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可以。”
秦夏端起他的碗,“稍等。”
因为这里是别人家的店,虞九阙也不能抢过来说他自己去,在椅子上不太自在地坐了一小会儿,秦夏端着添满的饭碗再度回转。
虞九阙看向那冒尖的炒饭,忍不住摸摸鼻子。
“我吃这么多,其他人还有么?”
秦夏让他放心,“做了很多,原本吃不完也会让大家打包带走的,用的都是多余的,或者是用来试菜后剩下的食材。”
虞九阙这回没急着吃,而是迟疑着问道:“你不觉得我的饭量有些奇怪么?”
他从青春期开始饭量就大得惊人了,因为经济条件不好,曾经单单为了吃饱两个字就付出了许多努力。
后来也为此去医院检查过,得出的结论是天生的,至于现在身体一团糟,完全是工作太累造成的。
秦夏把小菜的碟子往虞九阙的方向推了推。
“不是会有这样的人么,饭量大一些,但也不会长胖,但是你现在还是太瘦了。”
看起来是真心实意地在为虞九阙的身体担忧。
他们就此深聊了一些话。
“最近老板还劝我去体检,顺便看一看中医。”
他咽下嘴里的炒饭,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在满足地跳舞。
“你们老板人还不错,是刚才那位?我一直觉得年轻一点的老板更好打交道。”
虞九阙点头,“他是董事长的儿子,对下属确实很不错,公司有不少福利,都是他走马上任后增加的。”
“既然老板都没有压榨你的意思,你也可以试试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秦夏看他的汤喝完了,正好有个员工路过,他让人帮忙续一碗。
虞九阙吃了两大碗炒饭,喝了两碗汤溜缝,看起来气色都红润起来了。
“感谢款待。”
他掏出手机想要付账,反正可以走公司报销,秦夏却不同意。
“算这么清楚,我会生气。”
虞九阙只得收回手机,同时思索该如何答谢秦夏的帮忙。
如果要送礼物,应该送点什么好呢?
他打量这家餐厅一圈,一时间毫无头绪。
秦夏不像他,是一个无趣的工作狂,看起来精神世界宽广而丰饶。
只不过自己还未有幸窥见一角。
吃完“员工餐”,和光记今天就要准备打烊了。
员工们进行收尾工作,秦夏领着虞九阙里外参观了一圈。
“这个绣球品种叫无尽夏,很漂亮对吧?听说是绣球里花期最长的品种,在有些地方可以从夏天一直开到秋天。”
虞九阙从未关心过一株绣球的品种和名字,这天倒是牢牢记住了“无尽夏”。
是秦夏的夏。
作者有话说:
成年人的爱情,从双箭头开始。
接下来大概也是零点更新~
——
1、本章出现的菜品做法均有参考网上的菜谱
第135章 彩蛋:现代IF(三)
入夏后天气多变,天色骤然阴下来,起了一阵风,把绣球花吹得左右轻摆。
“感觉要下雨,咱们现在往回走?”
虞九阙明明穿着衬衫和西装,仍然因为这阵风瑟缩了一下。
“好,麻烦你开车了。”
半路上,大雨倾盆而下,雨刷卖力地开始工作。
雨天车开不快,两人的对话没停歇过,虞九阙难得一次坐在自己车的副驾驶位,秦夏的车技比他好,开得平稳安全。
副作用是,让人昏昏欲睡。
“困了就打个盹,到了我叫你。”
秦夏侧头看了他一眼,虞九阙不好意思道:“没有多困,回家再睡。”
他要是就这么睡过去,不成了真把秦夏当司机用了。
“还有半个小时,没必要强撑。”
秦夏的话语总有惊人的安抚力,起码对虞九阙而言是这样。
驾驶座上的人操纵着座椅朝后仰躺下去,虞九阙在确信秦夏不会因此生气后,选择偏过了头,闭上了眼睛。
车外风呼雨落,车内一派安详。
有时候两个人想要拉近距离,一段同乘经历,或是一顿饭的时间就足够。
秦夏和虞九阙刚好同时符合了这两个条件。
他们互加了vx,一天总会在上面聊上几句。
虞九阙还收到过秦夏分享的小区里的小狗,和晨跑公园的猫猫。
“为什么这几只猫的耳朵上都有缺口,是因为打架么?”
有一次他看着图片里虎头虎脑的大橘,这样问道。
“不是,这是绝育的记号,公园里的流浪猫有一个群护团队的志愿者负责,绝育后再放归,避免混淆就会做耳标。”
秦夏转而发给他一只大白猫,“这只耳朵上的缺口就不是耳标,而是因为打架,这只猫很凶,志愿者一直抓不住。”
秦夏对这些事如数家珍,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得来的信息。
但的确为虞九阙灰暗的写字楼生活增色不少。
相反他就没什么可以分享的。
办公室里也有绿植,被养护得不错,修剪得也整齐,几盆在一起,像是穿了统一工服。
窗外看出去的景色……可能也不错,但比起和光记的花园庭院就逊色太多了,无外乎是一些高大的混凝土建筑物和缩成火柴盒大小的车流,甚至还不如小区里的公区绿化有看头。
工作本身更是无趣至极,秦夏有无尽夏,他有无尽的会议、文件和应酬。
自己出身卑微,因此做梦都想成为人上人,有车有房,有金钱有权力。
想停也停不下来,人在一辆飞驰前进的列车上,如何知道应当在哪一站停靠。
下得早了,说不定会错过更好的机遇。
他是一个功利的人,面对秦夏,深觉惭愧,却又不能自控地被其吸引。
心里一直惦记着欠秦夏的人情,可挑来选去,都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回礼。
好酒好茶他这里都有不少,总觉得敷衍,乃至开始搜索、打听爱做饭的人会喜欢收到什么样的礼物,做了一顿功课,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秦夏手边不会缺趁手好用的料理工具,自己如果做不到锦上添花,不如趁早收手。
实在犯愁。
这件事就像是钟摆,坠在他的心头晃悠。
一个忙里偷闲的周末下午,虞九阙驱车从一间业内大佬开的会所茶室离开后,直奔大牌云集的某商场。
他接下来有一串出国的行程,需要新添几套行头,常光顾的品牌sales早就替他准备停当,过去试穿,合适的打包,就宣告结束。
对于他这种工作狂而言,可谓是最节省时间的做法。
从车库乘直梯向上,密闭的空间令他有些不适,恍惚间觉得头晕恶心,疑心是刚刚在茶室喝了太多的茶。
发颤的手指暴露了他的脆弱,虞九阙摸了一把口袋,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颗糖,只能一把按停电梯,看清楚楼层后依稀记得这里有一家咖啡店,可以买一块点心配热可可救急。
小巧的可露丽下肚,虞九阙回血成功,端走刚做好的热可可,他嗅着朱古力特有的芳甜,暂且在吧台一角找了个位置坐下。
外带的纸杯徐徐吞吐着热意,他突兀地放空起来,双眼虚落在不远处的一点,因此得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秦夏虽然将自己的观鸟行程改期,不代表这件事就此取消。
反而多了时间,来给自己更新装备。
现在手里的望远镜是入门款,有些跟不上需求,咨询了同好大神,再加上预算充足,打算一步到位。
“抱歉先生,您要的那款望远镜我们门店已经断货一个月了,帮您查了一下,本市其它渠道也没有存货,不如这样,您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到货后我第一时间联系您。”
虞九阙进来时,听见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望远镜?
这样东西实在离日常生活太远,上次听说,还是公司里的女同事商量着要拿望远镜去看爱豆演唱会。
“好的。”
秦夏没注意来人,掏出手机亮出二维码,“大概多久能到货?”
店员露出歉意的笑容。
“这个不确定,您这款高端型号,原本备货就不多,最近还突然变得热门起来,这才断了货,但按照经验,三个月内肯定能补到。”
“三个月啊……”
秦夏摇摇头,可也没有别的选择。
“那就先排着队吧,麻烦了。”
此时已经有另一个店员迎到了虞九阙面前,询问他有什么需要。
虞九阙表示只是随便看看,没多久,秦夏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这么巧。”
比他高半头的男子笑意深达眼底,“难得你周末没有加班,来买相机?”
虞九阙选择实话实说。
“我刚刚在对面买喝的,碰巧看到你在这里,就过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
事后想想,也不知道为何那一瞬间如此开心。
偶遇难得,彼此看起来都没有打个招呼就分开的意思,干脆一起往楼上走。
“你喜欢露营,买望远镜是为了看风景么?”
“是为了观鸟,最近一年新添的爱好,很有意思。”
“是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城市里大概没多少鸟。”
“其实这是个误区,对于新手来说,城市里的鸟足够看一阵了……”
秦夏不止擅长做饭,似乎还擅长很多事。
他侃侃而谈间,虞九阙趁机暗暗记住了对方想要的望远镜型号。
到了品牌店铺门口,虞九阙不好意思让秦夏等自己,秦夏却主动表示可以进去转转。
“正好我妈生日快到了,看看有没有适合她的礼物。”
虞九阙很快被相熟的sales领走了,秦夏像个陪爱人来逛街的男友,找了个沙发坐下,让sales拿几款适合他母亲那个年龄的包过来瞅瞅。
“我不太懂这些,有什么热门款么?”
直觉告诉sales秦夏是个靠谱的客户,服务得颇为尽心。
秦夏看过那一个个在他眼里大同小异的包,本来是顺便为之,真选起来也真的消磨时间。
到最后剩下两款,秦夏拿不定主意,碰巧虞九阙结束了试衣出来了。
“正好,你帮我参谋参谋,哪一个更适合送长辈?”
在虞九阙的要求下,他翻出自家老母亲的朋友圈,是个看起来略微富态、眉眼舒展的女士,面对镜头时姿态很松弛,看得出退休生活无比快乐。
据秦夏介绍,他母亲退休前是市里老字号饭店的主厨。
“我家的厨艺本来是传女不传男,到我这破例了。”
虞九阙看过十几张秦母旅游途中拍的照片,和日常的分享,建议道:“买这个吧,容量大一点,感觉你妈妈会更注重包的实用性。”
“有道理。”
秦夏指了指虞九阙的选择,让sales去库房里拿一只新的。
等待两边sales备货的时间里虞九阙问秦夏,“阿姨的生日是哪一天?”
他道:“既然知道了,没有不祝福一下的道理,何况你帮我很多。”
“哪里有很多,都是举手之劳,你帮我选包就很好了,不过如果有幸,我妈生日那天能来吃个饭就更好。”
秦夏道:“放心,不是那种正襟危坐的寿宴,到时候就在和光记的院子里搞点烧烤什么的,你就当来尝尝我的手艺,我妈喜欢热闹,而且她知道你的。”
虞九阙有些惊讶,“阿姨知道我?”
秦夏理所当然地点头,“邻居和新朋友嘛,很重要。”
秦母的生日在月余后,虞九阙不确定到时候自己有没有空。
“我会努力协调行程的。”
秦夏拍拍他的肩膀,“不要为难,实在没空就算了,这不是上班,放松点。”
说完给虞九阙的手里塞了一颗糖,虞九阙抬头看去,发现秦夏已经吃了一颗。
“柠檬味的,还挺好吃的,你尝尝。”
虞九阙想到自己没喝完的热可可,把柠檬糖放进嘴里。
唔,酸甜适中。
主厨严选,的确不错。
两人本打算一起回家,刚下车库虞九阙就被一个电话call走了,只得就此作别。
接下来又是数日未见。
时间进入七月里,虞九阙依旧没机会去做体检以及看中医。
他负责的业务板块又有重磅项目即将上马,如果成功,将为未来可见的至少五年打开广阔局面。
虞九阙工作狂模式全开,恨不得吃住都在公司,中间出国两趟,都是密密麻麻喘不过气的行程。
即使如此,他也没断了和秦夏的日常闲聊。
秦夏今天住在父母家,若干年前买的老别墅,一概家具都沾染了岁月的包浆,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秦母端来一盘大樱桃,看自家儿子抱着手机,一脸笑呵呵。
“又和你上回说的那个小虞聊着?”
秦母姓谷,心态年轻,行为八卦,端着大樱桃就凑了过来。
“给妈看看,聊什么呢,你别总发那些花啊草啊猫啊狗啊,也说点正事。”
秦夏哽住,默默想把手机往回收。
家里人都知道,如果秦夏是社牛,谷女士就是社交恐.怖.分.子。
“有些事得慢慢来。”
谷女士往儿子嘴里炫了个樱桃,并不赞同。
“再慢黄花菜都得凉了,你都快三十了,也该找个人定下来,对了,你有没有搞清楚小虞是不是那个?”
她举起打弯的手指,看得秦夏哭笑不得。
“直觉告诉我,应该是。”
他回答严谨。
谷女士一脸难以置信。
“都这么久了,你连人家是不是喜欢男的都不知道?”
她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把秦夏的后背。
“你啊一点都不像我,没用!也不像你爸,当初他追我那架势,啧啧,所以你到底随了谁?”
秦夏被她拍了个趔趄。
本来还想继续吃樱桃,结果发现全被他妈端走了,一个不留。
秦夏无奈地笑了半天,摇摇头,朝后倒回沙发里。
家里养的小黑狗蹦上来,呼哧呼哧地摇尾巴。
过了一会他再度拿起手机,打开和虞九阙的聊天界面。
虞九阙的头像是一片旷野,不知道是不是他内心里真正向往的景色。
疾风知劲草,这是迄今为止秦夏对虞九阙的印象。
从这些日子里的交流中他得知,虞九阙的出身并不好,他幼时在孤儿院长大,贫穷两字贯穿了生命里的前二十年。
寒门贵子,这是社会给虞九阙这款成功人士贴的标签,背后付出的努力都被掩盖在肤浅印象的背后,没人知道他们一路走来到底付出了多少。
秦夏面对虞九阙的时候,从来不会被这些外在的标签打扰,他只是直截了当地看到这个人本身。
对方像一枚蚌,如果能够让他为你打开外壳,就可以触碰到柔软的内里。
而且虞九阙吃东西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众所周知,一个人觉得另一个符合自己性取向的对象“可爱”时,这个人就基本完蛋了。
七月下旬,虞九阙结束了飞来飞去的行程。
秦夏总算再次在楼道里见到了自己的邻居,对方风尘仆仆,拖着行李箱站在不远处,看起来脸色更差了,好像又瘦了不少。
他一时冲动,邀请脱口而出。
“这个时间回来,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来我家一起吃,我煮了火锅。”
虞九阙半倚着行李箱,笑意轻绻。
“自己吃火锅?你们大厨都这么任性的。”
“自己吃火锅,喝点小酒,看个电影,很有氛围感的,以后你也可以试试,所以今晚要不要一起?”
这实在是太有诱惑力的邀请,尤其邀请对象是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
虞九阙想到箱子里的一样东西,答应下来。
“我回家换个衣服,就去找你,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比起做菜自己吃,我更喜欢有人能够分享。”
秦夏开玩笑道:“你就当是我的职业病。”
回到家中,他果断换了个大锅。
今晚做的是粥底火锅,最近天气热,他预备吃点清淡的下下火。
如果是川味火锅,他恐怕就不会邀请虞九阙了,那么刺激的味道,不太适合把亚健康三个字写在脸上的大忙人。
粥底用处很多,秦夏做了不少,刚好够用。
颜色乳白透亮,米香浓浓。
涮锅的食材不担心不够用,冰箱里永远不缺吃的,配合一点快速化冻的技巧,很快摆满一桌。
虞九阙进门时,最先闻到的就是这一股米香。
他回过神,先递上手里的礼物盒。
秦夏愕然接过,“怎么还带东西?”
虞九阙笑言,“早就想给你准备的回礼,之前一直没有选到合适的。”
秦夏一听就知道虞九阙还在意之前欠下的“人情”。
他也知道以两人现在的关系,人情世故仍要计算分明,才是对于成年人来讲最安全的选择。
“那我就不客气了,进来坐,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秦夏拿着盒子,把虞九阙带到餐厅落座。
“是粥底火锅?”
虞九阙认出了今晚的菜色,已觉饥肠辘辘。
“这也太丰盛了。”
粥底火锅对下锅的食材要求很高,必须是鲜活的生猛海鲜和肉类。
放眼望去,桌上有白贝、扇贝、蛏子、鲍鱼、基围虾、膏蟹……
还有牛肉、猪杂、青菜。
“吃就要吃个痛快。”
秦夏点开电磁炉的加热键,“我还担心不合你的口味。”
虞九阙坦诚道:“你可是米其林主厨,你的手艺在哪,我的口味就在哪。”
秦夏含笑,给他分筷子。
“随意点,就当在自己家。”
虞九阙几个小时前还在万米高空之上,对于回到家该吃点什么填肚子毫无头绪,八成是随便点个外卖。
秦夏的这顿火锅,再度拯救了他。
热气铺面,开吃前先喝了一碗粥水的精华,米油尽出,到了有些粘嘴的程度,一下子抚慰了虞九阙吃了好多天白人饭的脾胃。
好幸福。
明明晚餐刚刚开始,这三个字却在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圈。
粥底火锅的食材顺序很重要,先下海鲜,以贝类为首,膏蟹次之,蘸碟以酱油为主,还加了葱蒜、蚝油和一点点当地的豆酱。
秦夏的比起虞九阙的,好多了小米辣椒圈。
贝类勾住粥底的鲜美,膏蟹令米汤转为金黄,牛肉裹了蛋液,滑嫩至极,难以言喻。
配的酒水是干白葡萄酒,秦夏选的这款有果香气,还有一丝香草的韵味,余味悠长。
秦夏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虞九阙吃得却比设想得要少。
到了收尾的时候,把猪杂和青菜一起倒进锅里,煮熟后就是一锅猪杂青菜粥。
和开头的清汤粥水不同,到了这一步时,粥底融合了若干食材的味道,譬如蟹黄,变得咸香可口,层次丰饶。
猪杂刚熟就关了火,猪肝吃起来甚至会有一点“脆”。
秦夏给虞九阙盛了一碗。
“多吃点猪肝,补气血。”
虞九阙一勺接一勺,吃得脑门冒汗。
因为煮火锅的缘故,原本下猪杂前粥底就只剩了半锅,两个人分完便差不多了。
没吃完的肉类还有一些,秦夏说放回冰箱就好,并不浪费。
虞九阙站起来,抢着和秦夏一起收拾碗筷。
吃火锅用到的碗碟太多,花了好几趟搬到水池旁。
秦夏冲掉残留的食物残渣,把它们一股脑塞进洗碗机了事。
“科技解放双手。”
顺便给虞九阙讲自己外婆至今不肯装洗碗机的故事。
“你外婆在那个年代,能当上大厨一定很不容易。”
秦夏深以为然。
“没错,所以我很敬佩她。”
餐厅恢复整洁,他们回到客厅,秦夏抱过礼物盒,当着虞九阙的面拆开。
在对方克制、忐忑又热切的注视下,他看到了自己心仪已久,却迟迟没买到的那款望远镜。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合上。
“你专门去国外的专卖店买的么?”
虞九阙没有回答,只是道:“我之前一直想不到送你什么合适,所以走了个捷径,别介意。”
“怎么会!”
秦夏实在太过惊喜,好半天都没完成表情管理。
“这份回礼太贵重了。”
这款望远镜在国内售价近万,在国外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在我看来其实还不够。”虞九阙习惯性地抿了下唇。
“第一次你救了我,不然我可能因为昏倒而受伤,第二次你破例给了我餐厅的席位,让我们在大客户那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还有两顿很美味的饭菜,在我心里都很重要,我很感激。”
秦夏有些意动,他把拆出来的望远镜小心放在一旁,缓声道:“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他向虞九阙道了谢,看到对方再度因为笑意而显出梨涡。
顺着望远镜的话题,秦夏给虞九阙展示自己观鸟的成果。
他有专门的一个相册,里面存着上百张鸟儿的照片,还有一本本子,全是观鸟手记。
虞九阙看得很认真。
末了掩卷,意犹未尽。
“没想到这件事这么有意思,搞得我也想去试试看。”
秦夏手里拿着展示照片的平板电脑,“如果你有假期的话,我们可以一起。”
“去露营么?”
“不露营也可以,我知道几个观鸟点附近的民宿,可以住得很舒服。”
“这样么……”
虞九阙眼底写满向往,回过神来又觉懊恼,自嘲地笑了笑。
“每次有这样的计划时,我都下意识想说忙完就去,可是我好像从来没有忙完的时候。”
秦夏给他递上一杯刚泡好的安神茶。
“弦崩得太紧,总有断掉的一天,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也有因为工作而失眠焦虑的时候。”
……
虞九阙在秦夏家里待到晚上十点多,精神放松到好像泡了个汤。
除了观鸟手记,他还看了以前秦夏在国外进修时收集的厨具和餐具,没有纯拿来收藏的,基本都在间歇性的使用。
在秦夏眼中,这些东西无论价值几何,都不该束之高阁。
临走时秦夏送给虞九阙一个自己收集制作的羽毛标本,还有一兜子吃的,里面有包好后速冻的馄饨、水饺和贝果,以及一大盒非常实在的卤牛腱子肉,和熟悉的巧克力味能量棒。
“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就吃这些,比外卖健康点。”
“我可真是连吃带拿。”
虞九阙已经放弃和秦夏客气了,每次都是以他的失败告终。
“远亲不如近邻,就是这个道理。”
秦夏看着虞九阙换了鞋子,再往前走几步就到家了。
把装着食物的袋子递过去,他再度开口。
“其实还有件事,一直没好意思问你。”
虞九阙指尖一动,“什么事?尽管说。”
秦夏扶着自家门把手,挠了挠头。
“就是我妈的生日宴,原本打算在和光记的院子里办,但是她老人家嫌远,想挪到我们自家的院子里,我怕你会觉得拘谨,如果不想去也没关系。”
虞九阙没想到是这件事。
去朋友的父母家,给朋友的妈妈过生日,乍听确实有些太超过了,换一个人他一定觉得抗拒,把礼送到就罢,人绝不会去。
面对秦夏就完全不同了。
秦夏是朋友,还是想再近一步的朋友。
“可以的,在哪里都没关系,本来就是阿姨的生日,当然要随她的心意。”
这件事就此说定,虞九阙回了家,不知道秦夏关了门就给自己老妈发了消息。
过了一会儿,谷女士的语音响起,语气意味深长。
“我看你小子,有戏。”
作者有话说:
谷女士:请叫我金牌助攻
顺祝小秦阿九520快乐!(啪啪鼓掌
——
1、本章出现的粥底火锅搭配和吃法参考过去吃过的以及网络查询,不确定是否正宗。
第136章 彩蛋:现代IF(完)
换生日地点,是秦妈妈提的主意。
“小虞如果对你有意思,多半会答应。”
秦夏狐疑地看向亲妈。
“万一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谷女士眯眼嫌弃。
“人家又不是毛头小子,在社会上捶打这么多年了,都是聪明人,这点小事都能吓跑,怎么当高管?”
饶是如此,秦夏也憋了一晚上,才在送人出门的时候实话实说。
有戏么?
秦夏再度看到那只望远镜时,不由陷入沉思。
此时,几墙之隔的对面,虞九阙正把羽毛标本摆在自己床头最显眼的位置。
这种鸟的羽毛在光下泛着淡淡的幽蓝,如同丝绸,和他身上深蓝色的真丝睡衣两相呼应。
他枕着羽毛入梦,没有借助药物,闻着淡淡的助眠香氛,睡了近一个月来最踏实的一觉。
最先注意到虞九阙放慢了工作步调的人是他的助理。
其一是开始喝低因的咖啡,其二是居然会真的利用午休时间来睡午觉。
她还不经意间发现虞九阙听得助眠白噪音是林间的树叶、风声与鸟鸣。
对此助理深表欣慰,偷偷和关系好的小姐妹在聊天软件上分享:“我领导真的应该歇一歇了,上次出国他晕倒在机场,没把我吓死,再这么下去,我都怕他英年早逝。”
那是之前忙碌出国行程中的突发事件,好不容易熬到行程结束回国,虞九阙却在候机室里猝然倒地。
当时机场的工作人员做了最坏的打算,急忙通知同时把装有AED的箱子取来。
好在没用上。
接下来就是召唤救护车,一路拉到最近的医院,其实在路上虞九阙就已经恢复了意识,就是依旧无法正常行动。
醒来后以为自己是普通的低血糖发作,检查结束,助理却严肃地告诉他不是。
“我查了一下那个病名,用中文讲叫做迷走神经性晕厥,低血糖也会诱发,但不是一码事,可能会反复发作的。”
这次突如其来的发作最终有惊无险,虞九阙得到的只是一张金额可观的医疗账单。
如果说他在回国的路上就决定要去做个全身体检,那么在秦夏家里度过的几个小时,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他想秦夏是一个喜欢看别人满足地吃下亲手所做食物的人,一定不会喜欢病恹恹且无趣的对象。
请假体检很快遇到了一个问题,里面有一项是无痛胃镜,需要家属陪同。
虞九阙哪里有家属这东西。
他为此感到头痛,只得暂时和医院协商,并把此事暂时推后。
秦夏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料理台前给火腿奶酪摆盘,他们相约今晚小酌一番,佐餐的香槟已经冰镇上了。
此外还打算做几个tapas,虞九阙不肯光等着吃,于是得到一个小小的菜板和餐刀,乖乖坐在料理台前切无花果和牛油果。
旁边放着一碗洗好的蓝莓和小番茄,两人干活的间隙,时不时拿两个来吃。
“家属必须有亲属关系么,朋友行不行?”
秦夏用火腿片卷着玫瑰花,“我时间比较自由,如果需要的话说一声就好。”
虞九阙看着那朵玫瑰花,明知道这是常见的摆盘方式,也还是忍不住用手背快速贴了贴脸颊。
“我问问,说不定可以。”
他把牛油果片小心转移到一旁,“全麻听起来还有点吓人。”
秦夏安慰他道:“没什么,睡一觉就好了,我曾经做过。”
好像无论什么困难,在秦夏这里都可以被飞快解决。
就像他的刀功,干净利落。
谷女士说的没错,在社会中历练过的,有所成就的成年人一定都是聪明人。
每次共处一室,都有值得细细品味的,名为“暧昧”的暗流。
秦夏给虞九阙斟酒,浅金色的酒液中气泡轻舞。
不确定对方是否和自己一样享受其中。
虞九阙喝到微醺,隔着漂亮的酒杯仰头看秦夏客厅里暖色的灯光,打心底里抗拒回到自己那个线条冷硬的房子。
他熏熏然时,说话的语调都和往常不太一样。
“上回你说过的,公园里的那窝小猫怎么样了?”
“还寄养在宠物医院,好像已经被领养出去一部分了。”
“这样……”
虞九阙记得那一窝里有只黑突突的玳瑁妹妹。
“也不知道那只玳瑁还在不在,这种花色不太好找领养吧?”
秦夏试探性地问道:“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帮你问一问。”
虞九阙顿了一下,摇摇头。
“还是算了,我连自己都还没养明白,带回来却让它自己在家里,也很可怜吧。”
虞九阙手里的酒杯被秦夏接过,他歪了歪脑袋,抱起沙发上的一只抱枕。
据秦夏说这是别人送的礼物,形状居然是一根大葱。
虞九阙把下巴卡在大葱两根分叉的中间,“说起来明天我要去拿给阿姨买的生日礼物了。”
“买的什么?不要太破费。”
虞九阙轻轻笑了一下,“不告诉你。”
天知地知,这一刻秦夏真的很想把虞九阙和大葱抱枕一起打包留下。
虞九阙第二天起床,才发现昨晚稀里糊涂地把大葱抱枕给带回了家,这会儿抱枕正躺在他的床上,和冷灰色的床品格格不入,宛若二次元闯入三次元。
他冷静了一下,掏出手机给秦夏发消息。
“我昨晚绑架了你的大葱么?”
秦夏的回复来得很快,“送你了,我问同事要了链接,买了它的兄弟。”
虞九阙点开图片,发现那是一头大蒜。
……
难道是什么厨师的恶趣味么,他靠在床头傻笑了半天,回过神来后整个人都埋进了大葱里。
救命啊。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母亲生日当天,秦夏一大早就开始筹备中午的生日宴。
谷女士确实喜欢热闹,每年秦爸爸和秦夏都有各自的邀请任务,秦爸爸今年请了自己的同事夫妻二人。
其中胡叔叔和秦夏的老爸一样,都是热爱钓鱼却经常空军的钓鱼佬,胡叔叔的妻子常阿姨和谷女士是多年的闺蜜,完美的旅游搭子。
再之外还有秦夏的小姨和表妹,以及小外甥女。
满打满算八个大人一个孩子,里面还有虞九阙这个“食量黑洞”,秦夏直接照着十二人的份量准备食材,蛋糕都做成了硕大的两层。
虞九阙本以为自己来得足够早,哪知刚停下车走过来,就听见了院子里传出的阵阵笑语。
来给他开门的是寿星本人,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汉服裙子的小姑娘。
“哇,漂亮哥哥,你是谁呀?”
“阿姨好,小美女好,我是秦夏的朋友虞九阙,您可能听他提……”
一句话没说完,他就已经被热情的谷女士拉进了门。
“小虞嘛,我知道!我看过你的照片!你今天能来,阿姨这脸上都有光呀,快进来,秦夏在厨房呢,一会儿叫他出来给你打招呼。”
院子里其他人都因此看过来,也算见过大世面的虞九阙久违地感到手足无措。
秦夏的父母所住的这边别墅区在市里有些年头了,那时候还不流行什么下沉式庭院。
虽然墙面已经有些斑驳,却在花朵和绿植的映衬下更添风格,也许和光记的装修灵感正来自于此?
虞九阙这样想着。
院子里布置了座椅,还有一架秋千,桌子上摆了好多吃的。
刚刚的颜控小姑娘一路尾随过来,围着虞九阙转圈。
还没等见到秦夏,虞九阙已经认全了屋里屋外的人。
一串叔叔阿姨叫下来,到了秦夏的外甥女这里,辈分都有点乱了。
“这是你表舅的朋友,你得叫叔叔,不能叫哥哥。”
小姑娘权当没听见,拉着他的漂亮哥哥去看小狗,一众大人在后面满脸无奈。
转了一圈回来,虞九阙终于有机会送出自己准备的礼物。
皮光优秀的天然珍珠,周围是一圈花瓣形黄金镶嵌,嵌了碎钻装饰,后面是可拆卸的设计,如果愿意,还可以串一条细链改造成项链吊坠。
谷女士红光满面,当场就戴上了。
“快,给我拍张照片,我要好好美一美。”
秦夏出来迎客时,虞九阙赫然已经融入了“秦家内部”,正在举着相机帮大家挨个合照。
“小夏,快来,正好咱们拍个全家福!”
秦夏手上还有没洗干净的一点面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加入镜头。
虞九阙浅笑着按下快门。
本以为到此结束,怎料位置一换,又变成了他和秦夏拍合照。
这回举相机的是笑眯眯的谷女士。
“你俩离得太远了,靠近一点,对对,小夏你胳膊不要那么僵硬,搭在小虞的肩膀上好了,小虞你侧侧身……三、二、一、茄子!”
这次合照的距离完全不同于上一次,他们都感受到了彼此薄薄衣料下的体温。
虞九阙的耳垂像着了火,红透了。
算来秦夏还没和虞九阙说两句话,人又被谷女士喊走了。
“小虞啊,快过来,阿姨送你一盆花!”
虞九阙应了一声,转头朝秦夏道:“你去忙吧,我去陪阿姨说话。”
却没注意到在自己身后,谷女士正在给秦夏使眼色,翻译一下大概就是——包在我身上。
秦夏暗自祈祷,虞九阙真的不会因此被吓跑。
“这些都是夏天能开花的,喜欢哪个就端走。”
“哎呀别客气,这个东西就是越养越多的,我送都送不过来,你问问他们,是不是家里都有?”
虞九阙抵挡不住这个攻势,弯腰选中了一盆花朵像星星的盆栽,谷女士说这个叫繁星花。
他选了白色,谷女士又给他添了一盆紫色的,搭配在一起,有一种高洁的梦幻。
“你要是不会养,就问小夏,他也懂的。”
谷女士把两盆繁星花搬到一旁单独放,两个人在花园角落洗洗手,继续坐回桌旁说话,且话题切换得无比丝滑。
听到“有没有女朋友”这个问题时,虞九阙打了个激灵,赶紧搬出万能的说辞。
“还没有,这几年觉得打拼事业比较重要。”
“我猜也是。”谷女士拉着他的手,亲切无比。
虞九阙满心怀疑接下来就是熟悉的说媒环节。
事实证明,谷女士真的不一般。
“那有没有男朋友?”
虞九阙瞳孔地震,谷女士掩唇直笑。
“别紧张,阿姨懂很多的!”
谷女士的目光真诚清澈,又像是能把人看穿一样。
“让您见笑了。”虞九阙有些拘谨地拨弄手表,半晌后道:“确实……确实还没有。”
“没有男朋友?”
“嗯。”
虞九阙破罐破摔了。
从没想过会和一个刚见面没多久的长辈出柜,真是纵享丝滑。
谷女士眼瞅着感觉火候差不多了,直接祭出大招。
“说真的,你觉得我们家小夏怎么样?”
事实证明,说媒环节永不缺席。
可说媒对象怎么会是秦夏?
虞九阙感觉自己脑浆都沸腾了,像是川味的麻辣火锅。
任他平日里八面玲珑,这一刻也傻眼了。
随即不得不借工作电话的理由,暂时逃之夭夭。
秦夏在厨房里,透过窗户能看到后院一隅。
虞九阙在那里折腾手机,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需要我进去帮忙么?”
秦夏果断发语音过去施以援手。
“进来吧,我等你。”
他们并肩一起在厨房把腌好的肉和用于烧烤的各种海鲜、蔬菜分装。
秦夏还做了好几道凉菜和热菜,烤了披萨,炸了小朋友喜欢的鸡块薯条,做了几样甜品,以及令人瞩目的大蛋糕。
“你一个人半天时间做了这么多?好厉害。”
虞九阙看着蛋糕上的粉色蝴蝶结,窥见了谷女士的少女心。
“很多食材都是昨晚准备好的,熟练之后就很快。”
他往一个藤编的篮子里铺餐布,放进刀叉,“一会儿你敞开吃,管饱。”
虞九阙上扬的唇角就没落下来过。
“这个房子挺多年了吧?”
“十几年了,那会儿我还上中学。”
“对了,你外公和外婆怎么没来?”
“往年也是这样,中午在我们家过,晚上在和小姨一家一起过去吃饭。”
“好像没看见你姨夫和妹夫?”
“他们两个是一个单位的,算来是我姨夫的徒弟,他觉得小伙子不错,就介绍给我妹,没想到还真的成了。不过他们那个单位请不了假,我姨夫退休后又被返聘,只能等下班过来。”
“你们家很热闹。”
“你不嫌闹就好了。”
“怎么会。”
……
厨房外的走廊里,秦爸爸听了点零星的墙角,轻手轻脚地经过,在院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妻子。
“我听小夏和小虞在厨房里聊得怪好的。”
他神秘兮兮,又面露成功带回情报的得意。
谷女士原本在很熟练地给刚刚拍的照片加滤镜,闻言放下手机。
“小虞这孩子我挺喜欢的。”
秦爸爸深以为然,“我也是,他还懂钓鱼和高尔夫呢!”
一桌的餐点丰盛无比,是用推车推出来的。
点蜡烛、唱生日歌、许愿、切蛋糕……
这套流程走完,终于开始吃饭。
大家都不拘泥于是坐着还是站着,有想试试烧烤的就去,剩下的人坐着吃别的,也会给在烧烤的人送去一些。
秦夏给虞九阙拿来一盘烤生蚝和烤牛肉,过一会儿秦夏的外甥女又举着两根奶油玉米棒过来。
“哥哥一根,我一根。”
“舅舅的呢?”
秦夏故意问。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舅舅可以和哥哥吃一根!”
然后转身就跑。
“这小丫头。”秦夏笑着感慨了一句,转过头就看虞九阙把玉米棒往这递,“给你吃。”
秦夏咳了两嗓,“我逗她玩儿呢,你吃就行。”
说完低头专心给牛肉蘸料,最后却放进身旁人的碟子。
饭吃到后半程,大家都彻底放松了。
秦夏的表妹带来一个拍立得相机,逢人就拍,虞九阙因此收到好几张。
“你和我表哥都好上镜。”
她没直说,不仅上镜,而且般配。
她悄悄说,“我有表哥的单人照,给你一张,要不要?”
虞九阙挣扎了一下,默默伸出了手。
表妹背过身去时合不拢嘴,一脸“我嗑到了”的兴奋。
然后同样的套路,她又去秦夏那里来了一遍。
“表哥,我这里有虞哥的单人照,你要不要?”
“要啊?行,V我50!”
秦夏:……
下午快三点,酒足饭饱,大家都打算离开了。
虞九阙最后走,谷女士一个劲把秦夏往外推,“你去送送小虞。”
虞九阙手里提着装花盆的纸袋,巴掌大的一盆,倒是不沉。
“叔叔阿姨,不用了,就几步路。”
秦爸爸闷声干大事,直接把拴上绳的小黑送上来。
“秦夏,你顺便去遛狗,消消食。”
这下没了拒绝的理由。
两人一狗出了院子,虞九阙把车停在小区的地上停车位,的确距离很近,秦夏想了想道:“要不,一起走走?”
虞九阙一口答应。
小黑时不时停下嗅闻、翘腿标记,秦夏和虞九阙在后面慢悠悠地向前。
阳光炽烈,树影摇曳。
别墅区罕有人至,□□通幽,一眼望不到头。
两人走出一层薄汗,有什么别的东西在空气中逐渐升温。
直觉告诉秦夏,有些话现在不说,之后会很难开口。
“……今天,我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
“咔”的一声,虞九阙碰巧踢到一颗石子,它呈流线型坠入湖中,激起一捧水花。
有说么,当然有。
虞九阙觉得自己刚工作时,在谈判桌上都没有这么紧张。
他该怎么开口,总不能说,阿姨想给我们两个保媒。
他兀自踯躅,一步之外的秦夏却停下了脚步。
小黑在原地蹦跳打转,自娱自乐。
“我中学就跟家里出柜了,不过这么多年,换了好几个城市,都没有遇到合适的。”
这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良多。
坦白了性取向,坦白了家里的态度,也坦白了干净的情史。
虞九阙不敢看秦夏,只敢看水上的黑天鹅。
和黑天鹅一个颜色的小黑趁机拱他裤脚。
虞九阙实在没法继续装深沉,还险些被凸起的青石板绊倒。
秦夏扶了他一把,打破了方才沉默的局促。
虞九阙整理了一下心情,把快蹦到嗓子眼的心按下去。
他喉咙发紧,CPU快要烧干,做出了此生难得的重大决策。
他问秦夏。
“我可以么?”
“什么?”秦夏略略不解,望向他,目光珍重。
“阿姨问我,有没有男朋友,还有……觉得你怎么样。”
虞九阙反复翻动着掌心里的手机,快要被他盘出包浆。
面皮和手机屏幕一起在日光下发烫。
“我的答案是,你很好,特别好,我的问题是……我可以拥有这份荣幸么?”
走到你的身边,闯入你的生活。
如同一株独自倔强生长的阴生植物,义无反顾地投身灿阳。
秦夏一时未曾作答,但答案呼之欲出。
他走上前,揽过虞九阙单薄的肩背。
“也是我的荣幸。”
头顶蝉鸣阵阵,繁星花在脚边的纸袋里延展着小小的花瓣。
远处水面上天鹅优雅交颈,近处有谁屏住呼吸,交换一个如同花瓣一般柔软的吻。
——
【尾声】
秦夏从虞九阙的朋友升级为家属,不用他催促,虞九阙就自行把需要住院的全身体检提上日程。
报告出具的那天,私立医院的医生打来一通视频电话,花了几十分钟和虞九阙讲明报告最后标注的风险项,并建议他来医院分别复查。
挂掉电话,虞九阙心虚地不敢看秦夏。
而后者翻动着手里的纸张,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从这天开始,虞九阙开始认真地调理身体。
他搬到了秦夏的房子里,正式开始同住。
复查、喝中药、体验各式各样的忌口,早餐和晚餐不必说,就连午餐也是提前做好的便当。
无论是和光记还是虞九阙的公司,两人时而对彼此工作场所的造访,使得这份关系从来不是秘密。
他们大方而坦荡地并肩牵手,成双入对。
繁星花开到了第二茬时,秦夏和虞九阙去宠物医院接回了那只挂念日久的玳瑁妹妹。
谷女士对此评价:浑身上下脸最黑,和小黑一样黑。
可玳瑁实在又嗲又粘人,给了两个养猫新手无上的情绪价值。
现在每个周末,虞九阙都会被秦夏带回家吃饭。
有时候带着猫一起,看着一个纯黑的小狗和一个黑得五彩斑斓的花猫在屋里地板上打滚。
秦爸爸和秦妈妈已经知道虞九阙从小就是孤儿,他们默契地从不提此事,只说从此这里也是他的家。
重阳节时虞九阙第一次见到秦夏的外公外婆,后者把他带进屋,塞给他一块裹在红布里的沉甸甸的金条。
“原本留了个镯子给小夏,后来知道这小子不喜欢女孩子,镯子用不上,我就去换成了金条,金子嘛,谁都喜欢,你自己好生收着。”
外婆一头白发烫出优雅的波浪。
虞九阙眼睛发烫,“谢谢您。”
外婆温婉的笑容里藏了一二狡黠,“还叫‘您’呢?”
虞九阙抿唇改口,有些羞赧。
“谢谢……谢谢外婆。”
他们一老一少再回到客厅时,秦夏身边正好留出一个空位。
虞九阙走过去坐下,手里很快被塞了一块剥好的柚子,还有一碗软籽石榴。
碗里还贴心地放了个小勺。
“这个石榴好甜的。”
秦夏说完不久,虞九阙就在长辈们不注意的时候,喂了他一口。
晚饭吃的是秦夏外婆的手艺,都是传统的中式菜,顾及虞九阙的忌口,在挑选食材是都用了心思。
虞九阙丝毫不令人失望地添了三次饭,赢得长辈们的一致称赞。
饭后。
帮执意不肯安装洗碗机的外婆刷干净锅碗瓢盆,外婆和谷女士抱走了小玳瑁,比划着要给它用钩针做个小帽子和围脖。
他俩则给小黑拴上绳,去小区里遛弯。
夏天不知不觉间结束了。
他们此刻穿梭在秋风里,看路灯下交叠的影子。
“冷不冷?”
“不冷。”
“起风了,咱们还是转一圈就回去。”
秦夏攥紧虞九阙微凉的指尖,继续向前走去。
虞九阙把另一只手放进外套的口袋,心道自己果然还是最喜欢夏天。
夏天不止是烈日、汗水、高温。
还是西瓜、蝉鸣、雪糕、汽水。
夏天里,他与秦夏相遇。
从此他的每一天,都是夏天。
*************************
【附:一个520小剧场】
谁也说不清520是什么时候成为一个特殊的日子的。
但在拥有爱人之后,好像就会不知不觉地开始注意类似的“节日”。
秦夏和虞九阙在一起快一年,已经共度过许多个节日,中秋、圣诞、新年、情人节、两人的生日……
不得不说,520掺在其中,相对没那么正式。
他们事前并没有商量好要为此做什么庆祝,只是说定要在一起用晚餐。
虞九阙踩着下班的点结束了一场会议,回到办公室又和外地的项目组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视频会,随后风一般地离去。
回到家时开了房门,小猫“喵呜”着过来迎接。
从厨房里传出饭菜的香味,虞九阙注意到餐桌上多了一样东西——包装精美的手作饼干。
Fortunecookies,幸运饼干,是一种吃起来是黄油饼干的中空甜品,掰开可以抽取里面写着各种句子的小纸条。
“520礼物。”
秦夏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虞九阙应声转身,看到秦夏的一双笑眼。
“晚饭还在锅里,需要一些时间,先拆礼物怎么样?”
虞九阙不太相信这只是单纯的小饼干。
他在桌旁坐下,猫儿轻巧地跳上他的膝头。
袋子里有八枚饼干,拆到第五个时,触感明显不是纸条。
当啷一声,里面的内容物掉在桌上,小小地转了两个圈。
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小猫的注意,在被它用爪子拨走之前,虞九阙一把按住,继而屏住呼吸,将掌心翻过。
是一枚戒指,在光下流淌着淡淡的光华。
秦夏伸出手,轻轻替他戴上,尺寸严丝合缝,就如同许多个日夜他们十指相扣。
“我之前偶然看到你在做定制珠宝的功课,原谅我,这次抢了先。”
虞九阙忍不住扬唇,他的确有心定做一对戒指。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戴对戒,因为情侣归情侣,戒指则有另一层含义。
“这次轮到我问你可不可以。”
秦夏拿出另一枚戒指,推到桌子的正中。
虞九阙没有丝毫犹豫。
“你知道我的答案。”
他取出另一枚戒指推向秦夏无名指的指根。
秦夏起身绕到桌子的这一侧,拥抱了爱人。
“我想我们可以拥有一个婚礼。”
他低头吻过虞九阙的眉眼,“你喜欢外出的旅行,还是亲朋都在的家宴?”
“我们可以都要。”
在唇瓣被反复轻柔地碾过几次后,虞九阙睁开湿漉漉的眼睛,仰望着秦夏。
“别忘了还有我的礼物。”
那是一套机票和完整的预定行程,先飞往哥本哈根,再转道法罗群岛。
自从一同拥有了观鸟的爱好,法罗群岛就成为了一生必去的目的地之一。
那里有长相独特的海鹦,还有海燕、潜鸟、贼鸥和大西洋鹱。
而现在原本只是途径中转站的哥本哈根,突然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有爱的人,总会心有灵犀。
戒指有了,可以领证的结婚地点也有了。
他们靠在一起,吃掉了最后的幸运饼干。
桌上因而多了几张窄细的纸条,虞九阙拿起其中一张最动人的,轻声念诵。
“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
Journeys end in lovers meeting
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这个番外到这里就结束啦(给大家分幸运小饼干(掰开(掉落小秦独家菜谱
——
1、Journeys end in lovers meeting.——莎士比亚,翻译来自网络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