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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合集】

作者:菇菇弗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8章 番外一:重返齐南(上)


    显安三年, 春。


    晨雾之中,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徐徐驶出盛京城的外城城门。


    赶车的三个车夫目光炯炯, 虎口有厚茧, 懂行的人可以一眼看出, 这三人全都是身手不凡的练家子。


    打头的马车乃是三马齐驱, 宽敞精致, 门前两侧悬银铃,内里配套齐全,不仅有舒服的卧具, 还设桌案和茶席。


    按照大雍规制, 天子出行驾六、王侯出行驾四、三品及以上在朝大员出行驾三。


    所以来往官道上的行人见了这行人的架势, 都推断出, 这多半是外放做官,亦或是回家探亲的京官及家眷。


    事实上,车内坐的也的确是赶早出京的一家三口——秦夏、虞九阙,以及满了两岁的秦曦。


    他们这一趟出京的缘故,乃是虞九阙奉了皇命, 和东厂厂卫兵分几路,暗中查探一宗牵连数个州府,涉案极有可能达白银百万的案子——矿税案。


    矿税来自各地的私人采矿场, 负责征收税款的是由朝廷派往各地的“矿监”。


    最早征收矿税, 不过是十五取一, 后来略微上调,也只是十五取二。


    可不久前一处矿场闹出了人命, 波及甚广,当地弹压不住, 上达天听,朝廷方才得知,在有些地方,因为矿监的只手遮天,矿税已经高达十五取五,也就是三中取一!


    矿场主钱袋子瘪了不说,还要在矿税之外给掏银子打点矿监和各级官员,为了多赚一点,就变本加厉地役使矿工。


    皇上为此大发雷霆,严令查办。


    这一查,拔出萝卜带出泥,发现各地的不少矿监,都能追溯到过去佘公公掌权的时代。


    他们大都和佘公公“沾亲带故”,是佘公公的干儿子,或者干孙子云云。


    佘公公都“失了势”,他的子子孙孙却仍然在各地兴风作浪,足见此人多年来在朝中扎下的根系有多么深且广。


    皇上登基之初,暂时分不出精力对付这些扒着地方百姓吸血的恶宦,而今有现成的机会,断然是不肯放过,务求一网打尽。


    虞九阙此行亲至,为的就是去会一会这位已经告老还乡的司礼监老前辈。


    他若识相,就活着带回盛京,此人留着还有别的用处。


    若不识相,就按照圣上口谕,赏他具全尸,也算落叶归根。


    不过为了低调行事,他们这趟离京,对外打的是秦夏要回乡为一名自幼照顾他的族中长辈奔丧的旗号。


    大雍崇尚孝道,有了这么个由头,虞九阙作为夫郎,也必须携子陪同。


    这个长辈自然是无中生有,秦夏早已和秦家本家的那些个亲戚断了来往,但他们也因此得了一次,可以带着秦曦回齐南县看一看的机会。


    秦曦长到两岁,还是第一回彻底离开盛京城,此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京郊的田庄和附近可供踏青的山野花林。


    他这个年龄,正是刚刚学会说话没多久,对万物充满好奇的时候。


    今天这辆督公府新制马车,在他眼中赫然是崭新的大玩具,从上车开始,就一直用只穿了足袋的小脚在车内的地毯,以及两个爹爹的身上踩来踩去。


    偶尔还会殃及角落里的大福和小福,让它俩从睡梦中惊醒,发出“嘎”地一声叫。


    秦曦从小就和这两只鹅一起玩耍,对它们很是亲近,一听到鹅叫,不仅没有害怕或是不满的情绪,反而还会嘻嘻笑着扑上去,一下子就地躺倒,把脑袋挤进鹅窝里。


    鹅羽绵绵,沾染了车内的熏香味,香香软软,惹得他吸个没完,挤得两只鹅只好各自往两边挪了挪位置。


    秦曦偏偏还不罢休,一伸手就牢牢抓住了大福的一把毛。


    “嘎——!”


    大福昂起脖子冲着秦夏和虞九阙长叫一声,意思仿佛是:快管管你俩的娃!


    小福虽然看起来稳重很多,不声不响,可秦夏注意到它已经默默地离开了鹅窝,看起来打算躲着熊孩子远远的。


    两只鹅养到现在,性格分明。


    “安安,到爹爹这边来,爹爹给你拿好吃的。”


    为免大福“发飙”,用那破锣嗓子吵得所有人耳朵疼,秦夏果断伸出手,打算把孩子哄回来。


    两岁的孩子不仅会走路,会说话,乳牙也全都长齐了。


    已经顺利断了奶,现在可以和大人一起同桌吃饭,只不过吃的都是秦夏单独为他做的儿童餐。


    秦曦显然对“好吃的”三个字反应很快,秦夏话音刚落,他就一骨碌爬起来,巴巴地往秦夏这边凑。


    大福逃脱了小哥儿的“魔爪”,飞快站起来抖了抖毛,左右看了一圈后,果断钻去了虞九阙面前的小桌案下面。


    哪怕那地方狭窄低矮,它一进去,就把里面几乎全部的空隙给占满了。


    原本正盘腿坐在那里翻看信件的虞九阙:……


    他无奈地摇摇头,把桌案上的信纸收好,又往后退了退,给大福挪地方。


    另一边,秦夏已经依言打开马车里的食盒,从里面往外取提前准备好的小零嘴。


    这食盒一共六层,两层是给秦曦准备的,都是些少糖、少盐的东西,包括小饼干、小蛋糕、鸡肉肠、鱼肉肠、山楂棒、奶酪卷……


    另外四成则全是他和虞九阙吃的,有鱿鱼丝、牛肉干、猪肉脯、香蕈干、杏脯、糖缠桃条、豌豆黄、鱼皮花生、椒盐蚕豆……


    不过带过孩子的人都知道,当着小孩子的面吃东西绝对是高危举动,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和大人吃的东西不一样的时候。


    轻则伸手要从你嘴里把吃食抠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重则当场撒泼打滚嗷嗷大哭。


    秦曦相对于其他的小孩,已经算是乖巧懂事的了,不会动辄苦恼。


    可出行在外,秦夏和虞九阙还是想避免那几十分之一出麻烦的可能性。


    有这么个前提在,秦夏在食盒里翻了翻,最后只暂且翻出来一袋做成小动物形状的牛乳鲜蔬脆饼。


    他抓出一把来,挨个拿给秦曦看。


    “安安看,这是什么小动物?”


    秦曦聪慧,靠着秦夏找人特地做的几套学习卡,已经认识了不少动物、植物、日常用具、颜色等。


    这会儿的小问题,也根本难不倒他。


    “是咪咪!”


    秦夏继续问:“咪咪怎么叫?安安学给爹爹听一听。”


    秦曦乖乖“喵”了两声。


    秦夏笑起来,果断把小猫形状的饼干奖励给他。


    而饼干刚给出去,面前又伸过来一只手。


    “喵喵。”


    秦夏抬眼看去,就见他的夫郎一本正经地学着猫叫,问他讨要小饼干吃。


    半点看不出他刚刚经手的那一叠密信,涉及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秦夏果断给他挑了个最大的。


    马车里的甜香味也吸引了两只鹅,大福和小福跑来讨食,虞九阙拿饼干之前,先问秦曦。


    “安安,你愿不愿意分一块饼干给大福和小福?”


    秦曦叼着另外一个大象形状的饼干,没多犹豫就点了头。


    “喜欢福福,给福福吃。”


    他经常把大福和小福混在一起叫,统称“这个福福”“那个福福”。


    虞九阙看着乖巧的哥儿,心里甜得冒蜜。


    “那安安挑一个给福福。”


    秦曦这回想了想,指向了里面小鱼形状的那一个。


    “福福吃鱼!”


    “我的乖安安,真聪明!”


    虞九阙凑上前,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又教给他如何把小鱼饼干掰成两半,分给大福和小福。


    两大一小加二宠,就这么分着吃掉了十几块饼干。


    肚子里有了东西,小哥儿犯了困,很快就横在两个爹爹的怀里,打了滚睡着了。


    因为带着孩子,打的是返乡的名号,他们这一路走得并不快。


    足足二十多天,才到达的平原府所在的地界。


    离开时是阳春三月,现下已是暮春四月。


    街头上的行人都换上了更轻薄的春衫,卖花的姐儿挎着竹篮,叫卖着这个时节盛放的牡丹和芍药花。


    透过掀开的车帘,秦曦看中了鲜艳的芍药,伸着小手想要,秦夏便叫停了那姐儿,直接买走了她整整一篮子的花。


    拿进马车后他发现,里面的有两朵牡丹后面连了细细的铜丝,为的是便于簪戴。


    他选了其中较小的一朵,簪在了虞九阙的发髻旁。


    人花交相映,在秦夏的眼中,便是倾国颜色。


    后者原本在一心哄孩子,察觉到秦夏的动作时,花儿已经顶在他的头上了。


    他有些羞赧,伸手想要拿下来,却被秦夏拦住,认真道:“拿下来做什么,很好看。”


    虞九阙轻咳一声。


    “我都是当小爹的人了,哪里还能这么干,别人看了要笑话了。”


    秦夏莞尔,“不给旁人看,只在车里给我看。”


    而虞九阙头上的这朵花,也确实留到了马车到达齐南县才摘掉。


    下车前,篮子里的一朵牡丹已经被秦曦扯下花瓣,撒的到处都是,其中不少还掉在了秦夏和虞九阙的衣衫上。


    是以他们一家三口一下车,引得暗香浮动,落英遍地。


    有那芙蓉胡同里一户新搬来人家的夫郎,正和邻家的娘子从外面买菜回来,一路说说笑笑,刚走到胡同口。


    眼下话说到一半,就被不远处挡了一多半路的豪华马车吸引了视线,紧接着,就见到了这一家子谪仙一样的人儿。


    “天老爷嘞,这是哪家的老爷和主夫,咱们这小破胡同里,谁家还有这么得脸的亲戚不成?”


    看那马车和随从,看那模样和穿着,样样都不寻常!


    他身边的娘子嫁来芙蓉胡同多年,起先也没往秦夏夫夫身上想,直到看见了从马车里往下蹦的白色大鹅。


    她当即一拍大腿!


    “什么亲戚,这就是咱们胡同里的秦家两口子!”


    人人都说秦夏跟着夫郎去了盛京城,在天子脚下发了大财,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齐南县这巴掌大的小地方了。


    但不知为何,秦家的宅院一直没有卖,秦家小子的干娘,那个柳家的寡妇,还隔三差五就过来一趟,洗洗刷刷,把个久无人住的小院子拾掇地干干净净。


    没成想有朝一日,此间宅院的主人,还真的回来了。


    第129章 番外一:重返齐南(中)


    芙蓉胡同的秦家小子, 带着夫郎和孩子回乡了——这事很快传遍周遭几条胡同。


    那些原本在街上溜达、在路旁晒太阳,或是在树下看小娃娃丢沙包的人,全都一窝蜂地聚来了秦家院子门口, 翘着脚往里看热闹。


    看看这马车, 再看看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水灵伶俐的丫鬟, 还有一箱箱从车上往下搬的东西!


    落地的时候都激起尘土了, 可想而知里面的东西不轻快, 且必定值钱得很!


    盛京这两个字,对于齐南县的大多数人而言都太遥远了,若说是平原府城, 他们还能想一想, 盛京就全然是远在天边。


    而秦夏这个人, 也是完全出乎老街坊们的意料的。


    他从小就是个调皮鬼, 试问胡同里有谁没见识过他爹举着藤条和鸡毛掸子,把他追出二里地的情景。


    这时代的许多人依旧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不听话的孩子,打就是了,总有修理好的一日。


    谁料秦家两口子都是没福气的, 还没等孩子长大就前后脚没了,剩下一个秦家老太太,根本压不住这个混世魔王, 到了后来, 果然长歪了。


    那时候谁家提到秦夏不是摇头咂嘴, 就连最爱做媒拉纤的婆子,也不会上赶着给他说亲, 只怕连累自己毁了名声。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秦夏,在娶了个从牙行买来的夫郎后, 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小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后,偏偏夫郎还身世不俗。


    原本他去盛京时,大伙儿还私底下酸溜溜道,说不定是给人去当倒插门的赘婿呢。


    人家高门大户规矩多,能看上他一个县城里出来的厨子?


    八成生了孩子也不跟他姓,老秦家算是绝后咯。


    但现在再看看,都是空穴来风的事。


    秦夏和九哥儿恩爱一如三年前,生的小哥儿粉面桃腮,小小年纪就会字正腔圆地说自己的名字了。


    “我叫秦曦。”


    曦哥儿有点怕生,说话时他抱着秦夏的脖子,出口发音却是字正腔圆,惹得一众大人心都快化了。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肉眼可见房顶上有几道毛茸茸的黑影窜过。


    一晃三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当初在这里的安家的狸奴们已经生了多少窝。


    大福重回熟悉的地方,兴奋地满地乱跑,很快就带着小福一起去后院撒欢了。


    行李和外面的马车自有仆人安置,秦夏抱着孩子,携着夫郎步步上前,一把推开堂屋的门。


    浮动的阳光映出空中些许微尘,屋里的一切都停留在两人离开的时候。


    桌椅板凳、衣箱床炕,一如当年。


    秦曦在秦夏的怀里小声问道:“爹爹,这是哪里?”


    秦夏温声答道:“这是咱们在齐南县的家。”


    秦曦点了点小脑袋,他懂了。


    爹爹教过他,“家”他和两个爹爹一起生活的地方。


    他喜欢和爹爹们一起,所以也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间看起来小小的“家”。


    比起秦曦的好奇,他和虞九阙对这里的感情,则是满溢出的怀念。


    虞九阙信手一摸,发现桌子上半点浮土也无,再往里走两步,一把打开衣箱,里面的被子都是暄软的,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看来干娘的确常来替咱们打扫。”


    三年里风吹日晒,宅院也出过不少状况。


    有一年一场大雨,把屋顶给浇漏了,是柳豆子带着人来补了瓦。


    还有一次,有贼人见这里久无人住,想要进来翻翻有什么能卖钱的物什,最后虽未得逞,倒是夺路而逃时把大门给撞坏了。


    现在这扇门是事后换的,唯有上面的锁头还是旧日的那一把。


    “一会儿收拾好了,留路妈妈、秋露和冬雪在这里伺候,一起住在偏屋,咱们拎着东西先去干娘家先打个招呼。”


    虞九阙还有公差在身,探亲只是幌子,不过秦夏却可以实打实地带着孩子在这里住一阵子。


    他明日就要秘密离开齐南,一去数日,也只有今晚可以先和柳家人聚一聚。


    只是两人刚商量完,院门外就传来中气十足地一嗓子:“小夏哥,嫂夫郎!”


    两人赶紧牵着孩子往门口走,远远就看见比柳豆子咧着一嘴大白牙朝他们用力挥手,旁边还有头戴银簪,眼含热泪的方蓉。


    两边人各自快步朝前走,在院子中间凑在一处,先是方蓉抱了一把秦夏和虞九阙,随后秦夏又和柳豆子用力地抱在了一起,互相拍了拍后背。


    身旁,方蓉还拉着虞九阙又哭又笑的,虞九阙道:“干娘,您和豆子兄弟怎么这就过来了?我和秦夏还商量着一会儿安顿下来,就上门去看您。”


    方蓉抹了一把泪。


    “你们刚到,这消息就传开了,我哪里还在家里坐得住?就算知道你俩孝顺,第一桩事肯定是到我那儿去,我也先来看看。我来了,你们就不用忙了,舟车劳顿一路,在家好生歇歇才是正经事,晚点儿我就回家张罗晚食去,你们晚上到我那儿吃。”


    她微微仰头,细细打量秦夏和虞九阙,见他们两个气色都不错,便欣慰地笑了。


    然后目光就落在了小曦哥儿身上。


    秦曦不认识新来的两个人,闷声不吭气。


    秦夏动了动胳膊,颠了他一下。


    “安安,这是干奶奶和豆子叔。”


    这两个称呼都太陌生,秦曦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愣了一下,又把脑袋埋进了秦夏的颈窝里,但还侧过头,从缝里偷偷看方蓉和柳豆子,逗乐了几个大人。


    “这孩子怕生,等熟悉了就好了,话多着呢,也会叫人。”


    秦夏替哥儿解释。


    又问柳豆子,“你们家小子呢?”


    “在家呢,他小爹看着,晚上就能见了。”


    柳豆子和孟哥儿的儿子阿胜比秦曦小好几个月,早先在信中就提起过。


    说了会儿话后,顾及秦夏和虞九阙风尘仆仆,到了家还没坐下过一时半刻,方蓉心里再不舍,也先拉着儿子走了。


    同时心里盘算着晚上要做一桌怎样的好菜,给一家三口接风。


    不用赶着先去柳家,两人确实能多得一段空闲。


    等两个丫鬟和秦曦的奶娘,合力把带来的箱笼包袱都收拾好时,三个扮作车夫随从的厂卫也被虞九阙暂时打发走了。


    这边不是督公府,院子里住不下,三人需要额外自己找地方住,明日上午在城中汇合。


    他们在齐南县都是生面孔,哪怕看起来就是练家子,也不怕别人起疑心。


    富户人家本就会花钱雇佣护院或者打手,秦家千里迢迢返乡,只雇三个都算少了。


    到了下午,秦曦吃过饭就要睡一觉。


    铺好的炕比京城府里的架子床要硬,虞九阙摸了摸,又多铺了一层被子,这才亲自替小哥儿脱了衣裳,把他塞进了被窝。


    自从断了奶,秦曦就不怎么依赖奶娘了,当时雇的两个奶娘,一个放回了家,另外一个和秦曦更亲近的路氏留了下来。


    这样的奶娘,不出意外会一直陪在秦曦的身边,成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以后秦曦出嫁,她也是要跟着的。


    但在秦曦的眼里,还是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他的两个亲爹爹。


    路氏本想进来帮忙哄睡,虞九阙无声地给她比了个口型,她便退下了。


    炕头上,虞九阙给他讲着过去自己与秦夏在齐南县的故事,讲着讲着,孩子就睡熟了。


    又等了片刻,确定自己离开,孩子也不会醒来后,虞九阙才蹑手蹑脚地起身,把路氏换进去陪着。


    趁孩子睡下,他和秦夏提了几样东西,去对门韦家站了站。


    曹阿双也当娘了,她和韦朝生了个闺女,眼下不足一岁,还不会说话,取名连意,是个很清秀的姐儿。


    与虞九阙久未相见,又都是有了孩子的人,见了面也没有半点隔阂,话头一起就收不住。


    韦夕又出门走商了,到现在也一直未曾婚配,但韦老爹和葛秀红提起这事已经一脸平静,多半是管不了,也懒得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晚些时候,韦朝回来了,见到秦夏一家子惊喜万分,彼此约好改日聚在一起吃顿饭,这才舍得把人放走。


    华灯初上时,秦夏携夫郎抱孩子,大包小包地去了柳家。


    “可惜时节不对,暂且还看不见紫藤胡同的紫藤花。”


    路过那几棵老树,虞九阙把那有点薄绿的枝桠指给秦曦看。


    其实盛京府中也种了紫藤,可到底和齐南县的不一样。


    他们对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有着别样的特殊感情。


    久违地来到了熟悉的门前,秦夏让秦曦伸手敲门。


    小肉手对着门板砸了两下,动静小的大福都听不见,秦夏刚想再敲两下,门就从里面开了。


    “小夏哥,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我耳朵都要被我娘念叨出茧子了。”


    他笑呵呵地请他们进屋,为了带来的礼物又拉扯了半天。


    秦夏把孩子放下,直接丢给他,“什么时候咱们两家也需要客套了?”


    他们来柳家,也从来不带虚头巴脑的东西,都是一些吃的用的,浪费不了。


    柳豆子抓抓后脑勺,把东西全都换到了自己手上。


    “走,带你们进屋看看我儿子。”


    又逗秦曦道:“曦哥儿,屋里有个你的小弟弟。”


    秦曦眨眨眼,长睫毛一扇一扇。


    路过灶房时,他们跟方蓉打招呼,方蓉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们进屋坐,一会儿就吃饭。”


    说完又钻回灶房忙活。


    快到堂屋时,孟哥儿抱着小阿胜出来迎。


    “小夏哥,嫂夫郎。”


    他叫了人,又拉起儿子的小手挥了挥。


    虞九阙含笑伸手,握了握阿胜的小手。


    只是因为年纪小,话还说不利索,咿咿呀呀的,让人听不懂。


    进了屋,几人坐在炕上,把两个孩子放到一边,任由他们爬来爬去。


    “胜小子长得俊,看看这耳垂,肉乎乎的,以后肯定有福气。”


    笑着说了几句话后,虞九阙和秦夏交换了一个眼神,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金镯,一把塞进阿胜的怀里。


    小孩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张嘴就要咬,孟哥儿赶紧一把拿过来。


    “这是做什么,孩子出生的时候,你们都托人送过礼了。”


    现在见面又给东西,他哪里好意思要。


    秦夏果断道:“这是两码事,见面礼还是要补的,不能坏规矩。”


    说完他就回头瞥了一眼柳豆子,后者有些心虚地把手从衣襟里抽出来,欲盖弥彰地拽了拽那块布。


    秦夏不禁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也备了给我家曦哥儿的见面礼。”


    只是柳豆子手慢了,让他们抢了先。


    两家人确实不需要客气太过,柳豆子也就不装了,果然很快也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对戴在耳朵上的金色耳圈,是小孩子的尺寸。


    秦曦是哥儿,一般五六岁上就会由家中长辈刺耳洞,戴上耳圈养着。


    虞九阙代替孩子接了过来,看得出这对耳圈做工很精巧。


    “安安,快谢谢小叔和小伯。”


    秦曦这回很痛快地叫了人。


    他对盒子里亮晶晶的东西也很感兴趣,这个不比桌子,是真的有可能被吞进肚子里的,虞九阙不敢让他碰,只让他摸了摸,就收了起来。


    没过多久,饭香四散,晚食正式开席。


    两家人时隔数年围坐在一起,比起上回,添了一个孟哥儿和两个小娃娃,热闹更甚。


    方蓉做的都是自己拿手的家常菜,炒鸡、炖鱼、熬排骨、炸肉……


    整整八个菜,连带汤和米饭一起,全都用盆子装。


    就连以前给虞九阙用的大号饭碗,她至今都还留着。


    虞九阙起身,从她手里接过满满一大碗冒尖的米饭,注意到孟哥儿掩饰不住的惊讶眼神。


    他这才想起,柳豆子的这个小夫郎,应该还没见识过自己的饭量。


    “我这人天生胃口大,吃得多。”


    这件事孟哥儿听婆婆和相公说起过不假,但的确是第一次真正见到。


    明明虞九阙看起来很劲瘦,虽也生过孩子,腰带一勒,比自己还要细上两指,一顿饭居然能吃这么多?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天真了,这一碗饭,居然还不是虞九阙全部的饭量。


    他中间甚至又添了一次,第二次只有大半碗,婆婆还说他吃得比从前少了。


    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去看小曦哥儿,只见这孩子也在埋头吃拌了菜的米饭,吃得嘴巴边上都粘了一圈饭粒。


    秦曦用的木头勺子有些奇怪,勺子柄是一个圆环,前面的勺子头也朝一侧弯曲,正因为这样的设计,哪怕是两岁多的小孩子,也能一个人抓住勺子,磕磕绊绊地吃饭。


    偶尔掉出来太多,秦夏和虞九阙才会帮他一把。


    “小夏哥,这勺子是京城里,专给小娃娃用的么?”


    柳豆子看出这东西的关窍,也想给自己儿子搞一把。


    “这是我寻木匠做的,孩子虽然小,但也要从小养成自己吃饭的习惯,那样满地追着喂的,对孩子的肠胃不好,容易长不高。”


    这道理柳家人还是头一回听说,可秦夏他们是从京里回来的,盛京人做什么,在县城的人看来都是对的。


    “你们也不用去别处寻,我做的时候就多做了几套,拿来的东西里就有,等胜小子能和大人一起吃饭了,你们就给他用起来。”


    之前去韦家的时候,他们也给了曹阿双一套。


    在场的两对夫夫都是第一次带孩子,没什么经验,方蓉却看得出秦曦这小哥儿的饭量,也比一般同龄的孩子大一些,不过没大到虞九阙那个程度。


    说起此事,虞九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这事上他多少随了我。”


    秦夏弯了弯眸子。


    “多亏我是个厨子,养你俩正好。”


    虞九阙唇角扬起,反手给他夹了一大块排骨。


    “快吃你的吧。”


    一桌人言笑晏晏,这般吃了一顿团圆饭。


    放下筷子,收拾了桌子后,秦夏和柳豆子两个当爹的,便领着孩子去院子里玩了。


    方蓉则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夫郎,在屋里闲坐说话。


    柳家现在养了好几只狸奴,地上的孩子撸着猫,院里院外的大人说着话。


    清风朗月,不亦乐乎。


    柳豆子和秦夏仔细讲着自己和孟哥儿开的小食肆,现在已经步入正轨,雇了伙计,他们两个偶尔不在也不碍事。


    靠当初秦夏卖给他们家的方子,足够在齐南县这个小地方安身立命了。


    挣不到大钱,吃饱穿暖已是足够。


    因为阿胜是个小子,他和孟哥儿也开始考虑,等到了年纪就送他去学塾念书。


    “如果他有这个本事,我们也供得起,没有也无所谓,以后把家里的铺子传给他就是。”


    秦夏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有个当爹的样子了。”


    想当年他第一次见柳豆子,对方还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小伙子。


    一转眼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他们都在向前走,年龄在增长,身份在变换。


    屋中,方蓉也在关心着虞九阙的身子。


    当初秦夏在寄回来的信中提过两笔,说是虞九阙是在病中生辰,颇为凶险。


    孟哥儿读信的时候,把方蓉惊出一身冷汗,隔天还去文华寺替他拜了拜。


    虞九阙安慰她道:“孩子都这么大了,我早就好全了。”


    方蓉知道,一旦分隔两地,当小辈的都习惯报喜不报忧。


    就连当初虞九阙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现在也是问不出的。


    “你们还年轻,身子好好养着,这都是以后的本钱,钱挣多少都不算够,别为了那些个身外之物太疲累。”


    虞九阙应下来,很快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


    他不愿在这件事上说多,不是嫌方蓉啰嗦,而是当初生产,他确实和太医说的一样,伤了底子。


    这两年里,除了前半年好生养着,不敢乱来,往后无论和秦夏怎么折腾,肚子都没再有过动静。


    他寻太医把过脉,太医支支吾吾,话里话外无非还是那一个意思——多半曦哥儿就是这辈子唯一一个孩子了。


    虞九阙觉得有点对不住曦哥儿,谁家不是兄弟姊妹好些个,只有他一个,总归太过孤单。


    且他和秦夏连个亲戚都没有,没有亲生的兄弟姊妹就怕了,连表亲、堂亲也无。


    然而事实如此,他们也只能接受。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他和秦夏确实年岁都不大,说不准以后撞了大运,还能怀上也未可知。


    孩子玩得投入,久别重逢的大人们话更多。


    回过神来时,亥时都过了一小半,秦曦和阿胜困得哈欠连天,全都熬不住了。


    柳豆子一把扛起了搓出泪花的儿子,秦夏也抱起了自家小哥儿。


    “干娘,你们留步,不用送了,我们又不是马上就走了,往后还有好一阵能聚。”


    有了这句话,方蓉才止住了一直跟出来的脚步。


    “好,孩子困了,你们快回去,早点睡。”


    夜里的风有些凉,小哥儿已经趴在秦夏的肩头睡着了。


    怕他着凉,他们从柳家拿了一件衣裳,把他裹了个严实。


    这条路他们曾经走过无数遍,还是第一次带着秦曦一起走。


    抱着孩子,步子走不快,两人并肩,慢慢消磨着这段安静的时光。


    在齐南县的每一刻都太过珍贵,下一次回来,就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是以哪怕胡同里的一砖一瓦,他们都恨不得反复多踏过几遍。


    到了自家门口,虞九阙叩响门环,等院子里的人来开门。


    秦曦因而惊醒,睡眼惺忪地在宽大的衣服里抬起头。


    他看了看周围,有点犯迷糊。


    “爹爹?”


    秦夏搓了一把他的小脸蛋。


    “咱们到家了,进屋洗脸洗脚,然后你继续睡。”


    秦曦这才想起来,他们离开了之前的家,来到了新的家。


    说是还要洗一洗,其实进屋后,秦曦一直没睁开过眼。


    两个当爹的只好给他脱了衣裳,帮他快速擦洗了一遍,任由他自己在被窝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好。


    之后轮到两个大人洗漱,忙活一顿后换了寝衣,上床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孩子夹在了中间。


    秦曦咕哝了一声,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抓虞九阙的头发,一只手抓秦夏的衣裳,睡姿十分豪放。


    黑暗里,秦夏和虞九阙看起来对此习以为常。


    他们默默把自己的衣裳和头发拯救出来,换成被角塞进小哥儿的手里。


    小哥儿咂咂嘴,侧过脑袋睡熟了。


    很快院子里的偏屋也熄了灯,大福和小福在堂屋的窝里安然缩成球。


    几声狸奴的叫声过后,院内彻底归于寂静。


    第130章 番外一:重返齐南(完)


    兴奕铭今日起了个早, 溜达来到鹤林街的秦记食肆吃早食。


    这是去年起秦记食肆新添的生意,和午食、晚食一样,可以拿着餐盘自选。


    比起外面的早食铺子, 这里以花样繁多取胜, 譬如你去包子铺只能吃包子喝粥, 去面馆只能吃面条, 去馄饨店只能吃馄饨, 最多再配个烧饼。


    可是在秦记食肆,光主食就有十几种,从包子、油条、蒸饺、烧麦, 到粽子、花卷、炸糕、馅饼。


    想喝豆浆, 还会多问你一句是原味还是加糖。


    任它是哪一样吃食, 秦记食肆做的都绝不敷衍。


    包子皮薄馅大, 油条松软喷香,最近还多了一种土豆丝饼,是用土豆丝和上面糊,加葱花和五香粉,下锅用油煎出来的。


    咸香酥脆, 很合兴奕铭的口味。


    他最近隔三差五不惜饿着肚子跑到这里吃早食,就是为了这一口。


    吃完再给他的宝贝闺女打包几个糯米烧麦,崔娆则偏爱吃竹筒粽子, 不过比起普通的粽子, 竹筒的并非每次来都能赶上。


    对于秦记食肆的食客来说, 和兴奕铭这样的大掌柜拼桌吃饭,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 甚至见了面还会点个头打个招呼。


    “兴掌柜,您来了, 今天有咸蛋黄和豆沙的竹筒粽子,一会儿给您装几个?”


    小二一见他,就麻利地迎上来,他环视一周,发现还有不少空位,也就不急着坐下了,轻车熟路地拿了个餐盘,开始点菜。


    由于注意力全放在各类早食上,直到一路推着餐盘到了收钱的地方,他才抬起头,随意看了一眼,结果当场就愣住了。


    “秦夏?!怎么是你?”


    他一激动,差点把餐盘给打翻了。


    片刻后,兴奕铭直接端着饭碗,占了后院的一个雅间。


    他风卷残云地吃完了面前的土豆丝饼,又差人把竹筒粽子先送回自己的府上,这才冷静了一下,开始拉着秦夏问东问西。


    秦夏一一回答。


    “真不是不提前打招呼,回来也是临时决定的,与其提前送信,还不如直接回来见面来得快。”


    “九哥儿还有些他家里的事需要处理,这几日不在齐南。”


    “孩子在家呢,我来铺子里照应不过来,让他奶娘带着去我干娘家玩儿了。”


    兴奕铭连声感慨。


    “三年了,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你是不知道,中间有几次,我就差跟着老肖的商队去盛京找你了,这老小子,回回去盛京都去你那里蹭吃蹭喝,回来还跟我们一通炫耀。”


    兴奕铭提起这茬,暗自磨牙。


    需知对于一个吃货而言,最大的折磨无外乎就是听说了,却吃不着。


    就像那名动盛京的宫宴名菜,最早也是由肖守传回齐南的,把一群人馋得抓心挠肝。


    “我们这回得住上至少半个月,你天天来蹭饭都行。”


    兴奕铭到底和别人不一样,他算是秦夏在大雍“创业”以来,遇见的第一个贵人。


    这三年来他远在盛京,两人的合伙生意也从没出什么差池,反而蒸蒸日上,如火如荼。


    不管作为朋友还是合作伙伴,兴奕铭提出的要求,他但凡能做,必定不会推辞。


    “就是再惦记你的手艺,我也不至于成日里来讨嫌,这半个月里,能让我吃上两三顿就知足了。”


    兴奕铭说话的同时,也没忘记自己那些个老伙计,馋秦夏做的饭的人,可远不止他一个。


    “还是和从前一样,我攒个局,大家一起坐坐怎么样?”


    “听你安排,有什么想吃的提前告诉我。”


    兴奕铭搓搓手,一时不知道该点什么菜,最后干脆对秦夏说:“还是你看着做吧,我是既想回味从前吃过的菜,又怕错过了你琢磨出来的花样。”


    秦夏笑道:“这有何难,两样都备上就是了。人多,能吃的花样也多。”


    兴奕铭一听秦夏这么说,也不怕麻烦他了,先点了一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九转大肠。


    这道菜在秦夏离开后,他也吃过郑杏花做的,可以说得了六七分的神韵,却也仅仅止步于六七分了。


    这顿饭局很快就攒齐了人,一听秦夏回来了,且要亲自掌勺,这些个掌柜一概把手里的事情推了,次日晚上便齐聚食肆,各个翘首以盼。


    而这个时间,秦夏也早就和郑杏花一起,在灶房里忙活开来。


    三年来,郑杏花的厨艺精进了不少,赫然有大厨风范了。


    现在就是出去自立门户,都绰绰有余。


    庄星则在半年前,听从秦夏在信中的安排,和大奎一起去了春台县的秦记食肆分店。


    那边的分店,他们小两口也出了点银子,包括庄星攒的和大奎这些年挣的,赚得不是月钱,而是分成。


    那边铺子离不开人,故而庄星虽然得了消息,也暂未回来。


    秦夏打算择一日去春台县,看看铺子与酒坊,一并安排了事。


    郑杏花虽比秦夏年长,这些年也早就因执掌店面的缘故,练出了掌柜的气势,但面对秦夏,她永远自觉把自己放在学徒的位置上。


    今晚这桌席面,因各大掌柜都是冲着秦夏来的,她便领着两个帮厨一起打打下手。


    秦夏答应兴奕铭给他们来点新花样,也确实为此精心准备了。


    席面上不能没有鱼,这回秦夏做的,是一道侉炖鱼。


    侉炖意为先炸后炖,可以最大程度保留鱼肉的鲜嫩。


    做侉炖鱼需用河鱼,常见的用草鱼或者鲤鱼,不过在这个季节,秦夏选用的是一种平南县特有的泉水鱼。


    鲫鱼也是春日的时令鱼,遗憾在于刺实在太多,相对炖煮,更适合做汤。


    将鱼肉剔下去骨,切块加盐、姜片、花雕等腌制。


    留下的鱼骨吊汤,备以后用。


    炸鱼外需挂糊,面糊的调配也有讲究,一般是三勺面粉配六勺生粉,只用生粉则面糊不容易挂住,也不容易起酥皮。


    两样都准备好后,就可备下油锅,放入裹上面糊的鱼块。


    在油锅中,鱼块很快膨起,颜色转为金黄,浮云一般飘荡在表层,待完全定型,就可以用勺子轻轻控油捞起。


    这一步做好,后面的味道才有保障。


    额外另起一锅,用荤油爆香葱姜蒜及香料,烹热酱油、花雕酒,将之前准备好的鱼汤加入。


    侉炖鱼是汤菜,这里的汤就是底汤。


    鱼块在汤内炖一刻钟,盛出装盆前,多加胡椒粉、少许醋,一点葱和芫荽。


    侉炖鱼的味道不只是单单的咸鲜,还有酸和辣,辣来自胡椒,可在微寒的春夜里浅煨肚肠。


    另一道用了些功夫的菜,乃是广为人知的开水白菜,秦夏曾在和光楼做过不止一次。


    为了这道菜,秦夏提前一天就开始吊汤。


    正宗的开水白菜,汤底的用料可谓十分重磅,老母鸡和老鸭对半开,龙骨、猪肘、南腿亦不能少,还要加入一捧干贝增鲜。


    吊这个汤,有点像当初秦夏考验高阳厨艺的时候,对于那套素高汤的要求。


    只是在“汤色清亮”这一条上,务必做到极致,不然如何能与“开水”媲美。


    正中的白菜也不能是简单的白菜叶,而是用半棵焯过水的白菜,细心修整成莲花的形状,继而重新合起。


    上桌时,白菜切作的莲花被形似开水的清色高汤激发,徐徐展开,不蔓不枝,亭亭净植。


    ……


    今晚来到秦记食肆的人,都清楚地知晓,这一桌菜足够他们再怀念数年。


    回味绵长的擂椒茄子,做成果子形状,上淋蜂蜜的山药泥糕,于盘中绽放的开水白菜,软嫩香酥的侉炖鱼,和浑羊殁忽同出一脉的套四宝……


    是他们如何找寻,都找不到替代品的味道。


    就算存在得了秦夏真传的学徒,也终究不是秦夏本人。


    八个人,一桌十几个菜,扫荡地干干净净,不知道还以为这些个身家万金的掌柜是饿了三天才来的。


    一桌席面用完,已是深夜,秦夏和郑杏花一道将人挨个送走,目送他们上了各家随从赶来的马车。


    郑杏花要留下和账房盘完当天的账目再走,这是她接手店面后养成的习惯。


    秦夏挂念着家里的孩子,提前独自离开。


    到家时,秦曦果然双眼含着泪花找爹爹,哪怕路氏和两个丫鬟一起哄也哄不住。


    秦夏心头酸软,弯腰一把将哥儿接住,哄了好半天,总算让他止了泪。


    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单边的手抓了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爹爹一直不在,难免又在梦里哭了一场。


    ……


    因着上次的教训,秦夏再去食肆,或是去品饴坊,都带着秦曦一起。


    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有各色没见过的事物吸引着视线,他好歹不再总闹着要找虞九阙。


    而虞九阙带着厂卫外出办差,五日方归,全家再度团聚后,一并乘车去了春台县,见到了已经成亲几年的庄星与大奎。


    大奎成功抱得佳人归,可以看得出与庄星恩爱至极。


    庄星昔日患得患失的担忧,想必是永远不会再上演了。


    再说回春台县的秦记食肆,完全复刻了齐南县食肆的模样,从招牌到内里的摆设,就连桌子的样式都如出一辙。


    饭菜的口味有庄星把关,至少应付春台县人的口味是足够了。


    秦夏他们来时,正赶上午间的饭点,店内人已满座,打菜的伙计手就没停过。


    秦夏在这里逗留了大半日,期间招待彭征、陶科和酒坊现有的几个酒头,在后院吃了一顿饭,对于食肆的经营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在这方面他绝对是幸运的,至少自摆食摊的那时候起,就没有错信过任何一个人。


    除了食肆,春台县的酒坊规模也早已扩大了数倍,酒头数个,下有学徒若干。


    学徒又带着雇来的小工,一年下来,可酿酒水数千坛,远销各府县。


    彭征也正是因此,狠心辞了原来在老东家的差事,和陶科一样举家搬来春台县,现在二人靠着帮秦夏打理酒坊,早就在县内买了新宅。


    等到打理清楚生意,挨个见过了故人,虞九阙的差事正式收官,已经延后过一次的离开之期终于还是到了。


    令人惊喜的是,紫藤胡同的紫藤已然半开。


    在跟有着紫藤树的人家打了声招呼后,秦夏将一串紫藤花轻轻摘下,别在了秦曦的衣襟上。


    初夏的风卷过花瓣,同时也拂过哥儿轻软的发梢。


    ……


    临行那日,马车照旧停在了胡同口。


    昨天已去过食肆,也和兴奕铭一家子告了别,到了这几天,来送他们的便是方蓉一家和对门的韦家。


    哪怕知道盛京什么也不缺,两家人仍旧给他们准备了不少东西,自家做的吃食,自家缝制的新衣、鞋袜等等,各自打进包袱,由着下面的人搬上马车。


    因有几个孩子在,大人们都撑起笑脸,不愿泄露半点临别的哀伤。


    唯有在马车的车轮开始转动后,方蓉才向前追了出去,又在路旁目送了好久。


    下一回再见时,不知道小曦哥儿已长多高了。


    “安安,咱们要回家了,回咱们在盛京的家。”


    马车上,秦夏对孩子如是道。


    秦曦歪了歪脑袋,他仍然不怎么分得清自己有几个家,只知道刚刚离开的地方有一个,很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个。


    好在不论怎么说,他都喜欢“回家”这两个字。


    秦曦张开两边短短的手臂,努力同时抱住两个爹爹。


    “爹爹,回家!”


    他仰起笑脸,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天真而纯粹地重复着让他感觉到快乐的词语。


    大福和小福此起彼伏地嘎嘎叫,仿若一出二重唱。


    齐南县的城门在车后渐渐远去,再入盛京城时,多半已夏意繁盛。


    车马迟迟,总是掺杂着各色的相逢与别离。


    然余生漫漫,重逢终有期。


    第131章 番外二:多年后(上)


    显安这个年号, 最终只存续了九年之久。


    距离上一回国丧已经过去了近十载光阴,百姓们对其的记忆早已变得十分淡薄。


    但此次,当来自皇宫大内, 连续数十下而不绝的丧钟响起时, 家家户户的哀声却是那样真切。


    因为先帝着实是难得的仁慈君主, 就连后来定下的谥号, 也是一个“仁”字。


    先帝自在东宫为太子时便以贤德著称, 可惜多年的圈禁生涯到底磋磨了他的身体,以至于天不假年,年不过四十, 即因病驾崩。


    他一生勤政爱民, 因体弱多病, 子嗣不丰, 幸而中宫嫡出的太子格外争气,小小年纪已有储君之相。


    显安帝壮年病重,自知大限将至。


    他临终前召见了四位前朝心腹,一一任命为辅政大臣,在此四人的见证下写下了传位诏书, 四人其一,便是司礼监掌印虞九阙。


    国丧之后,年刚十五的太子登基, 改年号为永康。


    ——


    永康元年, 盛京南城的和光楼正式迁址。


    从玄武街的小二层楼, 搬至了原先青龙街上的太平阁故地。


    长乐侯府现在今不如昔,为了维持府上庞大的开销, 据说已经成了京城当铺里的常客,府里的下人也是成批成批地往外放。


    在这种前提下, 哪怕秦夏大大方方地压价,长乐侯府也只能咬牙往肚子里咽,因为太平阁的建筑连带地皮,这等产业轻易没人有本事吃下,除了秦夏,他们根本找不到其它更好的主顾。


    而秦夏接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保留原有部分景致的基础上,重新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建。


    过去的太平阁,飞阁流丹,绣闼雕甍,如置仙境,一席百两,非权贵不得入。


    现在的和光楼,分为东西两处,一侧保留着原有的定价,哪怕是贩夫走卒,亦是座上客。


    另一侧则专做贵宾生意,在那里人人都以能订到秦夏亲手掌勺的席面为荣,可惜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


    等到了永康六年,虞九阙突然呈上一封折子,称病辞官的时候,秦夏更是带着夫郎和孩子直接四海周游去了,把和光楼留给了高阳和若干学徒。


    这也是秦夏长久以来都想做的事,那就是和家人一起,和他上一世一样,在各地走走转转,吃吃喝喝。


    他来大雍至今多年,这想法冒出来不知多少次,都因为种种因由没能实现。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孩子长大,虞九阙激流勇退,从朝堂暂时离开,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


    再过几年,秦曦就要开始正式接走家里的一部分生意,总有一日,还会定亲出阁,到那时一家人要想再凑这么全,怕是更难。


    言而总之,现在不成行,更待何时。


    出发之前,秦夏搬出家中某个和店门口相仿的木板,在上面钉了一张简略的大雍舆图,勾勾画画,做了不少标记。


    毕竟天下之大,想要靠车马走遍,怕是需要三年五载。


    犹豫再三,一家人遂决定,此番先南下,在江南烟雨中酥一酥筋骨。


    后去一趟东海之滨,找个海边的镇子住上些时日。


    对于北地人而言,南地象征着温暖湿润、富庶安逸,绝对是出游的首选之地。


    另外一个原因是,秦曦长到现在,快十五岁了,还从未看见过大海。


    虞九阙倒是见过,但那是过去随圣驾出巡的时候,并非悠闲自在的玩乐。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海要看,海鲜也要吃。


    这回的路程,秦夏认真规划,既是为了圆自己全家出游的夙愿,也是为了带着夫郎和孩子出去散散心。


    尤其是虞九阙,入宫为宦至今,历任三朝,夙兴夜寐日日不得歇,就连有孕时都险些因为过于操劳而丧命。


    他称病辞官虽是个幌子,可这些年下来,身子也确实远远称不上康健。


    五年多以来,谁都看得出小皇帝对于虞九阙的依赖,假如他是个乱臣贼子,怕是都能将小皇帝架空成傀儡,成为和历史上那些权宦一样,货真价实的“九千岁”。


    但虞九阙没有。


    他只是恪尽职守,遵循着先帝遗愿,平衡朝堂势力,将司礼监和东厂打磨成忠诚于大雍皇室的一柄剑。


    渐渐就连那些最看不上内侍的言官,也挑不出虞九阙的错处,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他的确为大雍的天下耗费了太多心血。


    直到去岁突然传出一桩流言,说是皇上曾有意令秦家曦哥儿入宫为妃,虽然之后没能成真,可这个可能已足够令一批朝臣惶恐。


    他们仿佛一夕之间,已经看见了此事成真的结果。


    自大雍立朝以来,从未有过正经立哥儿为妃的例子。


    宫女得了宠幸,尚可册封,哥儿却绝无可能。


    盛京无人不知,督公府的曦哥儿有倾城之貌。


    又因虞九阙的缘故,自幼便常进宫,和当今圣上有竹马情谊。


    今上登基数载,迟迟未曾大选,现今后宫只有当初东宫的两个侍妾,后位空悬。


    秦曦入宫,必得盛宠。


    不过小半月的工夫,攻讦虞九阙的折子又淹没了御案,各个都怕他摇身一变成了外戚,一家独大。


    虞九阙为此结结实实地大病一场——完全是急火攻心,被气的。


    小皇帝对曦哥儿有那一份意思,不是秘密,只是早在一年前就被虞九阙婉拒了,此番多半是有知情人刻意散布的结果。


    且不论曦哥儿年纪尚小,对这些压根没开窍,就单说入宫一事,秦夏和虞九阙也决计不会答应。


    四九城就是个偌大牢笼,不说为妃,就是为后又如何?


    他们如珠如宝养大的哥儿,不是为了送入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伺候人的。


    哥儿入宫,亦有违祖制,来日入史册,这是千古骂名而非福气,秦曦担不起。


    现今流言四起,试问放眼全大雍,谁敢跟皇上抢人。


    秦曦不入宫,往后恐也无法顺利说亲了。


    借着这场病,虞九阙索性把折子一递,辞了官职,闭门谢客,以此表态。


    他功劳赫赫,地位举足轻重,一番角力之下,终究是皇帝自认有愧,也出于安抚朝臣的目的,朱笔一批放了人。


    因而秦夏一说想要举家出游,正经休养了两个多月,养回了些精气神的虞九阙立刻就答应了。


    对他而言,与其继续留在盛京城里,偶尔还要应付那些个想要上门打探点什么的昔日同僚,的确还是外面的山长水远更能疗愈身心。


    最重要的是,还有相公和孩子相陪。


    此次出行,一家人未曾太过于兴师动众,和过去回乡探亲一样,只带两辆车,四个最得力的仆从。


    大福和小福留守,搭伙在府中作伴,路程太远,水土变换,不比回齐南县的时候,人受得了,它俩却不一定。


    和两只爱宠作别,过完年,正月初七即出发。


    路上并未赶时间,遇见感兴趣的小城也会短暂停留,住下休整,走走停停,抵达江南时正是二月十二花朝节。


    南地的花朝远比北方的更加盛大,进入广陵城,三人便被满目的花儿迷了眼。


    道旁、林间的花树,全数挂满了以红绳串联的五彩花笺,是为“赏红”。


    来往的行人里,姐儿哥儿们皆以彩纸剪花佩于发髻中,称作“花胜”,也有不少人额外绾以真花点缀,四时花儿齐聚,端的是五色缤纷,团团锦簇。


    秦曦正是爱热闹的年纪,前些日子为着那个流言,他被迫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和光楼都去不得。


    一旦出了京城,就像撒了欢一样,舟车劳顿这么久也不嫌累。


    到了客栈,秦夏和虞九阙先上楼安顿,他则直接带了两个人上街闲逛。


    回来时买的东西占满了丫鬟的手,他给秦夏、虞九阙和自己都买了广陵城最新式样的春衫,还有各式各样剪好的花胜,以及现成的花簪若干。


    秦夏和虞九阙自认比不得年轻时,进了房间,收拾好后就上床睡了一觉。


    一个多时辰后起来时,就见秦曦已经回来了,抱来一包衣裳让他俩换。


    两个当爹的不明所以,但看小哥儿兴高采烈的小脸,只剩下答应的份儿。


    除了秦夏只需要换衣裳外,虞九阙还被推去了妆台前坐下,挽发髻,描花钿。


    虞九阙原本的耳洞早年间就长死了,后来得了闲暇,一时兴起才寻了人通开。


    他还记得那段时间秦夏紧张得要命,每日都替他用烈酒清洗,说是叫做“消毒”。


    自那以后,他的耳饰也多了起来。


    只是这些年穿官服的时间远远多于家常打扮,能用上的时候不多,这会儿带出来的就更少。


    他闻言看向镜中的自己,过了片刻,镜中身后又多了道人影。


    秦夏把手伸进妆匣,取了另一对,搁在虞九阙的耳畔比划。


    “我却觉得这对青玉的更漂亮。”


    虞九阙浅笑着左看右看,最后道:“用青玉的这对吧。”


    秦曦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把自己手里的那对放回去,翘着嘴道:“只要爹爹发话,小爹从来不听我的,分明我才是哥儿,爹爹懂什么,他连衣裳料子都分不清呢。”


    秦夏笑意悠哉。


    “你这孩子,既嫌弃你爹爹我的眼光,却不想想这些首饰都是谁送给你小爹的?”


    秦曦忽而反应过来,意识到这一点,觉得自己输大了。


    罢了罢了,谁让他两个爹爹成亲十几年,还成日里蜜里调油看得人眼睛痛,他作为这两个人的孩儿,早该习惯。


    也正因如此,入宫从来不是他喜欢的选择。


    秦曦见两个爹爹选完耳饰又开始选花胜,只觉得这里已经没自己的什么事,果断回自己屋里打扮去了。


    留下的丫鬟秋露也替虞九阙整理好了发髻,从匣子里拿出画眉墨来,预备画眉之用。


    只是还没上手,就被秦夏伸手接过。


    “有阵子没替你画眉了。”


    机会难得,他竟有几分手痒。


    听秦夏这么一说,虞九阙挥手让秋露退到一旁,他侧了侧身,微微扬起了面。


    很快就感觉到一抹凉意,落在自己的眉眼之间。


    许久没画过,秦夏确实有些手生,但好在他手稳,放慢速度之后,并没出什么差错。


    结束之后,他反复端详,只觉得十分满意。


    虞九阙素来不喜浓妆,至多画个眉毛就结束了。


    这边收工,又等两刻,秦曦才像个小花蝴蝶一样,再次飞到他们面前。


    头顶花朵含露,花胜翩跹招摇。


    他无疑从两个爹爹得来了一副好样貌,而秦曦和虞九阙今年也不过是三十过半,未及不惑的岁数,又因保养得当,看着还能更年轻几岁,说是刚及而立也有人信。


    这样的一家三口,并排走在街头,姿容不俗,贵气逼人,引得不少人频频看来。


    但有的人只是单纯的好奇,有的人未免就是不怀好意。


    在把第三个眼珠子落在秦曦身上,半天拔不下来的登徒子冷眼瞪跑以后,秦夏果断带着夫郎和孩子,拐进了早前就订了座的,广陵城最负盛名的一家酒楼。


    第132章 番外二:多年后(下)


    南地花朝, 有食花馔,做花糕的习俗。


    反映在酒楼的菜单上,便有了现成的花神宴。


    只是这花神宴为了和十二花神相对应, 是能做出十二道菜的大席面。


    秦夏不顾店小二的委婉劝阻, 虽只有三人, 却也坚持点了一桌。


    上来后发现, 实际并非所有的菜都以鲜花入馔。


    但这间酒楼能够闻名, 也的确有它的道理。


    实打实的十二道菜中,正月对应梅花,盘子里乃是一道梅花肉, 二月对应杏花, 目之所及, 是花朵模具做出来的杏仁豆腐。


    三月桃花, 上的是凤尾桃花虾,四月牡丹,做的是清蒸牡丹鱼,五月石榴花,攒的是五色石榴包……


    南地的菜量本就比北地要少, 虞九阙加上长大的秦曦,两个哥儿的饭量又能顶好几个汉子。


    这么一看,十二道菜反而是刚刚好。


    秦曦这些年跟着秦夏学厨艺、学经营, 现在只要是外出用饭, 就和秦夏一样会犯“职业病”。


    两人看过这一桌“花神宴”, 就本能地开始思索,如果以“花朝”为题, 由和光楼来筹备一桌席面,他们会如何做。


    眼看他俩说得兴起, 连菜都顾不上吃了,虞九阙不由替他们各自盛了一碗荷叶莲蓬汤。


    这道汤是用面配模子印出荷叶、莲蓬的形状,同时面里掺荷叶汁水,碧绿可人,盛在剔透薄胎的温润瓷碗里。


    汤是甜汤,还加了莲子和银耳,那些个荷叶莲蓬的,吃起来隐有荷叶清香,嚼起来就和疙瘩汤里的面疙瘩分别不大了。


    比起味道,更胜在形式。


    一餐用罢,喊人上来结账,目之所及全是空荡荡的碗盘,险些惊掉小二的下巴。


    他左看右看,顺手收了银子和赏钱,都出了门了还忍不住回头。


    秦曦一边起身准备走,一边咯咯直乐。


    “这人一定觉得,咱们八成在屋里藏人了。”


    虞九阙轻拍他一把。


    “藏人这词可不能乱用。”


    说完替小哥儿理平了有些皱褶的衣袖,转首问秦夏接下来去哪。


    说起江南,就少不得画舫游船。


    入夜之后,河上灯火连绵,曲音悠扬,船头于水面上划出道道波纹,散出粼粼碎光。


    抱着琵琶,打扮单薄的歌伎们坐在船头,唱着词人新谱的小调。


    软语呢喃,醉人心肠。


    当地的画舫,大都是烟柳之地用来待客的,也有不少专供文人雅集。


    但无论是哪一种,以三人来论都有些太大了。


    秦夏早已提前安排下去,单寻了一艘中等大小的游船,让人在上面布置了坐具茶案,红泥火炉,拎上去一盒子上船前买的点心。


    印象中南地的点心都是小巧可人的,可先前他们一进点心铺子,就被


    其中一个,远比四个蒸小笼包的笼屉拼在一起还要大的“蜂糖糕”给吸引了。


    蜂糖糕是广陵特色,和秦夏过去在家做过的“蜂糕”并不太相同。


    蜂糕也要发面,用蜂蜜,却要用筛过好几次的细细的面粉,加上荤油,旁的一概果仁等等都不加,吃这种糕,要的就是香甜软润,入口即化。


    买来携上船,解开外面包裹的油纸,夜游河上,将蜂糖糕切成小块,配茶慢品浅酌,遥远的河面上丝竹管弦起伏不断。


    仰头可见夜幕深沉,星子繁繁。


    江南之行,自此开篇。


    在这之后月余的时间内,他们徜徉在周遭各府县。


    见过了春花与春水,尝过了嫩笋与鲜鱼。


    终于在入夏之前包下航船,转行水路,经河入海,继续前行。


    ——


    大雍比起前朝,相对重视海防,沿海地区渐少倭患,近来几年,更有海外通商逐步兴起。


    就连那些胡商,现在都会零星的会绕道来海边采买货物。


    比起各类吃不明白的干货,在他们那里更加受欢迎的是贝壳、珍珠等可以充当装饰物的东西。


    物以稀为贵,像是珍珠,单是贩卖到内陆就已价值不菲,运至关外更是一本万利。


    来自各处的走商足够多,东海畔的小镇上,也因此产生了专门供外来人歇脚居住的客舍。


    客舍大多是当地住户用自己空闲的房屋改建的,多交点钱还能让房东送来一天三餐,不少人家以此为业,凭此补贴休渔期间的家用。


    秦夏他们喜欢清静,选了处独门独户,灶房内里东西齐全的院子,带着不多的行李住了进去。


    “爹爹、小爹,你们看这里的房顶,好似用的不是茅草。”


    秦曦仰面看着这里与内陆样式不同的小房子,指给秦夏和虞九阙看。


    海边多极端气候,房屋的建造材料也与其它地区不同。


    譬如盖房垒墙多用石料,如此遇见台风天气,不易被狂风摧毁。


    房顶则用一种海里特有的海草苫盖,可以防潮防霉。


    虞九阙过去来过海边,听当地官员介绍过一二,这会儿翻出记忆中的那些说法,讲给相公和孩子听。


    他们围着院子和屋子看了一圈,注意到这里街巷中还有许多狸奴,以各家打捞上来后不要的鱼虾贝为食,不少目闪精光,皮毛油亮水滑。


    三人和狸奴们打了个照面,看它们轻盈地自墙头跑过,很快没了踪影。


    对于现代人而言,海岛度假已是常事,虞九阙和秦曦却是头一回这么干。


    来之前秦夏还怕他们两个会水土不服,开始几天连海鲜都不敢多做,还备了不少肠胃用药。


    没想到真适应起来,倒是比自己想象得快。


    镇子上连风都是带着淡淡咸腥的,秦夏和虞九阙一起挽着裤腿坐在礁石上,远远看着秦曦和两个小丫鬟走来走去,提着小桶挖螃蟹捡贝壳。


    为防穿着太显眼惹来麻烦,他们来到此地就把那些锦衣华服全部装回箱笼,穿上了此处较为常见的平民装束。


    秦曦还学着当地的哥儿,绑了头巾在脑袋上,连耳饰都换成了小小的米珠。


    此刻正跟着当地的一群小孩子学着赶海,翻开礁石,或是瞅准沙上的小孔,一铲子挖下去,多半一定有东西。


    按理说都是不小的人了,得了这么个新鲜事,玩得不亦乐乎。


    秦夏和虞九阙也陪着他闹了一会儿,一站起来顿觉老腰受不住,这才有了开头坐着歇息这一幕。


    远处浪潮起伏,海面广阔,一望无际,看得久了,只觉心都变宽了。


    虞九阙想起秦夏同他讲,其实他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圆球,而非天圆地方。


    这个圆球上,海水占了大半的面积,陆地反而是少数。


    ……


    “冷不冷?冷的话咱们就先回去。”


    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秦夏掏出帕子替虞九阙擦了擦沾到小腿上的沙子,让他先把裤腿放下来。


    虞九阙不想回,他有些贪恋坐在这里看海的感觉了。


    秦夏遂陪着他继续留下,过了一会儿,秦曦送来一个捡到的贝壳,花纹很独特。


    “爹爹,给你们拿着玩儿。”


    他一把抛来,被秦夏抬手接住,笑嗔一句,“没大没小。”


    海螺躺在手心里,被人打量了两眼。


    秦夏屈身在就近的水洼里把它洗干净螺,递给虞九阙。


    “你贴着耳朵试试看。”


    虞九阙不明所以,依言照做,接着便在海螺里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哗啦——哗啦——


    他双眸睁大,把海螺拿下来看看,又放回去,反复几次。


    “怎么做到的?”


    他以为是秦夏在里面做了什么机关。


    秦夏解释道:“不需要做什么,海螺天生便是这样,大概和它的形状有关。”


    虞九阙一下子喜欢上了这小小的海螺,爱不释手起来。


    他们在这边的小动作吸引了秦曦,小哥儿跑过来,得知海螺里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后,果断又提着桶继续去找大海螺了。


    那群围着他转的渔家孩子,在得知他想要海螺后,纷纷举手说自己家里有,秦曦一听,这好办,他出钱买不就是了!


    于是这一天回到客舍时,他手里多了一大兜子大大小小的海螺和贝壳。


    大小两个哥儿有事干了,忙着把眼前的一大堆分门别类,大的可以当摆件,小的可以打个孔做首饰。


    秦曦盘腿坐在榻上,跟虞九阙讲自己今天从那些个孩子们口中听到的见闻。


    “听说海里有比船还大的鱼,还有和床一样大的贝壳……”


    而秦夏,当然是在灶房思考怎么吃海螺。


    海边的人吃这个,一般就是水煮后蘸姜醋了事,有些连苦胆都不去,说是可以清热败火。


    不过这个吃法过于原汁原味,不是常在海边的人怕是接受不了。


    当海螺煮好的时候,秦夏也想好了做法——他要做一道温拌海螺。


    这次从渔家船上买来的海螺,外壳有手掌大,用筷子一扎一转,里面的螺肉就被完整拽出,扯掉不能吃的部分,余下的部分切成片放入盘中晾凉。


    取葱姜切丝、芫荽切段,加入盐醋等拌匀调味,最后泼上热油。


    拌海鲜基本都少不了泼油这一步,热油一旦到位,螺肉变得油汪汪的,看起来愈发诱人可口。


    凉菜做罢,放到一旁,秦夏继续在买来的海鲜里挑拣起来。


    八带鮹挥舞着八条触须,宜用酱爆。


    花蛤在海水里默默吐沙,时不时喷出一道细小的水柱,应用辣椒炒。


    扇贝极大,味道必定鲜甜,可以往里装上蒜蓉和粉丝,一起上锅蒸。


    还有一把裙带菜,配上豆腐做成汤。


    多日的海鲜吃下来,秦夏已经摸出了家里人的口味偏好。


    虞九阙喜欢吃八带、章鱼,也喜欢吃海螺肉,这种“艮啾啾”的口感,他百品不厌。


    秦曦则更偏好那种海鲜特有的“鲜味”,一个人恨不得喝下半锅裙带菜汤。


    秦夏自己来者不拒,能让他痛痛快快地烹海鲜、吃海鲜,就已经足够知足了。


    除了菜,还有酒。


    吃海鲜要配烫过的热黄酒,秦夏烫了一壶,三人分着喝了。


    却不知是这镇上卖的黄酒劲太大了,还是别的什么缘由,秦曦喝完,居然就这样醉了。


    秦夏叹口气,去灶房给他煮醒酒汤,酸酸的一碗做好端回来,就见虞九阙还坐在床榻边,拧帕子给小哥儿擦脸。


    秦曦大抵是头晕得厉害,靠在床头紧闭着眼睛不说话。


    听到脚步声,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爹……”


    他小声地叫出口,又被虞九阙拿帕子抹了一把脸。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往日也没见酒量这么差。”


    秦夏把醒酒汤放在床头,语气里颇多无奈。


    十二岁往上,秦曦就时常吃酒了。


    家里酒坊自酿的酒,如今有十几种,最好的都送来盛京。


    这孩子从小尝过的酒不知凡几,说不上是海量,但也胜过许多人,偏偏今天醉得飞快。


    “酒不醉人人自醉。”


    虞九阙把被角往上拽了拽,眸色微沉。


    “安安,你要是心里有心事,就同我和你爹爹讲,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秦曦翻过身,双目一垂。


    有些话他不知道如何说起。


    秦夏抱臂站在一旁,默默和虞九阙对视一眼。


    知子莫若父,他俩又何尝看不出秦曦的心思。


    这孩子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只是装出来的大大咧咧。


    想到这里,秦夏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这本书的剧情,因为自己出现,算是变得面目全非了。


    到现在为止,过去书里给男主搭的官配迟迟没有现身,后位空悬不说,自家的白菜还被看上了。


    该说不愧是在原书中和虞九阙斗智斗勇,最后成功夺权的男主么?


    曾经的小太子,到底和他父皇不一样,他父皇是真的光风霁月,而他切开纯是个芝麻馅的。


    这让他上哪里说理去。


    这件事他们一家人不是没有聊过,只是他和虞九阙都不敢把事情说得太深。


    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说多了反而容易让秦曦想多,现在看来,这不是说多说少的问题。


    这件事不说开,长久憋在心里,怕是早晚成一个疙瘩。


    今日得了个话头,要是能顺着挑开说破,大抵也是好事。


    秦夏走上前,也在床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他和虞九阙不是那种乐意摆长辈架势的人,自从秦曦懂事后,他们的相处素来像是朋友一样。


    “安安,你担心的是什么,自可说出来,若是担心那位会强行召你入宫,你只管放心,你小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件事发生,若是担心你往后的亲事,你两个爹爹也能保证,定会找到合适的人家,把你风风光光嫁过去,当然,前提是要合你的心意才行。”


    秦曦没想到他爹爹一下子把事情全部摊开来讲了,虞九阙听完秦夏的话,一样赞成道:“你爹爹说得没错,尤其是入宫之事,你压根不必多想,皇上不是昏君,做不出那等混账事,他……或许的确对你有情,但也仅此而已。”


    帝王之情,要说贵重也贵重,要说廉价,却也廉价。


    就像是上贡的东珠,价值千金,可当这东珠有足足一斛时,就算是千金的贵物,也缺了独一无二的珍贵。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在帝王家是注定求不来的。


    秦曦吸了一下鼻子,语气坚定。


    “说实话,我不怕入宫,也不怕嫁不出去,世间本就是男子多,良人少,遇不到合心意的,我宁愿不嫁。”


    他说到这里,眼角有些发红。


    “我只是怕因为这件事,连累爹爹你们。”


    他的大爹爹经营多年,挣下偌大家业,何曾容易。


    他的小爹爹更是夙兴夜寐,周旋于朝堂,落得一身病骨。


    他们家看似风光无两,可要是真的触犯龙颜,倾覆不过是一夜之间。


    “要真那样,倒不如我入宫侍君算了。”


    他赌气一般地开口,立刻遭到了秦夏和虞九阙异口同声地反对,尤其是秦夏。


    “哪里就沦落到要靠你牺牲一辈子的幸福,去回护我们的地步?”


    虞九阙更是把小哥儿揽到怀里,一下下捋着他的后背。


    “事情远没有到那一步,别自己吓自己。”


    秦曦至此不再掩饰,趴在虞九阙的肩头哭了一会儿,随后泪眼汪汪地抬起头。


    “那我是不是避出京城比较好?”


    他早就这么想过,只是舍不得爹爹和京城的家。


    尤其是他两个爹爹,膝下只有他一个孩子。


    秦夏摇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要真是下了决心,就是躲到天下海角又如何?”


    秦曦扁了嘴,“早知道他心思不正,我小时候就该对他态度差一点。”


    谁要和他当什么青梅竹马!


    仗着天高皇帝远,他把龙椅上如今坐着的那位好一通埋怨。


    秦夏听他一顿念叨,反倒心里头轻松了些。


    “若还有这样的话,你尽管趁咱们还没回京,多说上一点,把怨气撒完了,心里也就痛快了。”


    秦曦也就是过过嘴瘾,不过把心里话说出来后,他确实觉得自己由内而外地松快了不少。


    连不知是因为想得太多,还是喝酒喝醉导致的头痛,也忽然好了大半。


    到头来,还能反过来安慰秦夏和虞九阙。


    “爹爹,小爹,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以后嫁不出去,我都想好了,要是有人对我有意,却不敢冒得罪皇上的风险,那就还是不够喜欢,而要是有人真有这个胆量,那许他一生又如何?我信得过,也赌得起。”


    他说这话时鼻头和眼睛还是红的,可双目里已有了神采。


    秦夏和虞九阙都欣慰地笑起来。


    “这样才对。”


    秦夏转而又道:“只盼着你俩记得,咱们这趟出京是为了散心的,今夜过后,莫让这些事再扫了兴。”


    秦曦一把抱住虞九阙。


    “爹爹说得对,小爹你也千万别为了我的这些事挂心,太医都说了,你最忌思虑过重。”


    虞九阙揉了揉他的发顶,莞尔道:“我知道,有你和你爹爹天天唠叨我,想忘也忘不了。”


    “醒酒汤不烫了,快喝掉然后洗漱睡觉。”


    秦夏适时把碗递上前,由着小哥儿自己接过。


    秦曦抿了一口,顿时眉毛眼睛皱在一起。


    “唔,好酸!”


    秦曦怀疑他爹爹是故意的,可他不敢说。


    只好顶着被酸出的泪花,强行把一整碗汤灌进了肚。


    别说,酒意还真的很快就散了。


    ……


    这一晚结束得比想象中要晚许多,秦曦醒了酒,反而睡不着。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可面对两个爹爹,撒起娇来依旧轻车熟路。


    秦夏被他缠得没法子,干脆拿纸画了个简单的棋盘,用白日里秦曦寻来的那些贝壳当棋子,一家人玩起了五子棋。


    这些贝壳颜色不一,深深浅浅,颇为容易分辨。


    三个人轮流对弈,时而秦夏对秦曦,虞九阙当裁判。


    时而秦夏对虞九阙,秦曦在旁边捣乱。


    时而秦曦对虞九阙,秦夏明目张胆地偏帮夫郎,气得秦曦满床打滚。


    到后来,果然是秦曦输得最多,偏偏越战越勇。


    把一个小小的简单游戏玩出了不赢痛快就誓不罢休的气势,也不知这份好胜心是随了谁。


    客舍宅院里的灯火就这样亮到深夜。


    ……


    四更天时,秦曦终于开始眼皮打架。


    秦夏一把收了棋盘,把贝壳儿堆回原处放好,叮嘱小哥儿赶紧睡觉。


    “明儿不用早起,睡到几点算几点,不过晌午必须要起来吃饭。”


    说罢只听他嘟嘟囔囔应了一声,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秦夏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等人彻底钻进被窝,才和虞九阙一并离开了。


    月凉如水,回屋只有几步的路,两人手牵着手,走得很慢。


    虞九阙忽而道:“今天我才发现,安安快赶上你我一般高了。”


    秦夏不消说,他自己在哥儿里也不算矮的,生下的孩子吃得多,倒是不见胖,单单和竹子一般,窜得极快。


    为人双亲的说这话,往往是感慨孩子的成长,和岁月的流逝。


    虞九阙也不例外。


    仿佛不久前安安还是个小豆丁,回过神来,都是能出阁嫁人的年岁了。


    秦夏何尝读不出虞九阙心头的隐忧。


    他们就这一个孩子,日日挂在心上,只盼着他顺遂安好。


    “安安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必不会钻这牛角尖,且他年岁还小。原本我也不想他那么快出阁,现今能多留在你我身边几年,不也是好事?”


    从这个角度一想,虞九阙果然很快就释怀了。


    秦夏望见他眉宇一展,便知今晚不光是秦曦,他这多虑成习惯的夫郎,也能睡个好觉了。


    熄灯前,秦夏留意到虞九阙穿着寝衣,手上却还在把玩那枚小小的海螺。


    他吹灭了烛火,靠去对方一侧,借着微弱的光线,也摸索到那一丁点凉。


    两人共枕,侧耳细听着海浪。


    “阿九,我们在这里买一处宅院如何?以后想看海了,就来这里小住一阵子。”


    虞九阙赞成之余,已睡意渐浓,但仍强打着精神道:“还要记得找个渔家问问,什么时节来这里能看见和船一样大的鱼……”


    秦夏没想到他还记得,一概答应下来。


    大雍之广,他们此番不过走了小小一隅。


    深海之奇,他们还尚未窥见个中一角。


    所幸他们的时间还有许多。


    半生共度。


    来日方长。


    第133章 彩蛋:现代IF(一)


    搬到新家已经一个月了,秦夏还从未见过自己的邻居。


    这种一梯两户的花园洋房,一栋楼里只有十几户人家,碰面的机会其实本就很少。


    但毕竟是同一层的邻居,整整一个月打不上照面,这种情况也不太多见。


    要不是上个下雨天,秦夏在走廊看到了一把挂着雨珠的长柄雨伞,他几乎都要怀疑对门根本没住人了。


    ……


    这天秦夏惯例早起晨跑。


    他虽然是个擅做美食的厨师,可对于自己的身材管理,同样十分看重,因为下厨绝对是个体力活。


    等电梯的时候惯例朝不远处看了一眼,照旧冷冷清清,却也一尘不染。


    秦夏知道,这是保洁定期上门打扫的缘故。


    他收回视线,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现代人的邻里关系本就淡漠,秦夏只是性格开朗,相对热爱社交,但不会对旁人的隐私过分好奇。


    晨跑的地点在小区附近,大约十分钟路程外的一处公园,这也是当初秦夏选择把房子买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从超一线大城市回来的他,实在太过于怀念这种走几步路就能亲近大自然的感觉。


    半个小时后,他跑完五公里,和常驻公园喂猫点的几只小猫打了招呼,拉伸过后慢慢往回走。


    进小区后碰见了同样早起,下楼遛狗的眼熟的大爷。


    寒暄两句,弯腰摸了两把大爷养的柯基。


    很敦实的一只狗子,肥嘟嘟的,像个板凳,至于名字……也真的叫板凳。


    每次想到这件事,秦夏都忍俊不禁,大爷也只会哭笑不得的说,这是孩子起的名字。


    “后来工作忙,没空遛,就丢给我们养,现在的年轻人啊……”


    大爷说多了又开始摇头,秦夏纵然是个社牛,也有点怕接下来可能产生的长篇大论,赶紧笑着说了几句,摸了两把狗脑袋后撤退了。


    走进一楼光可鉴人的电梯厅,伸手按下按键,他注意到离一楼最近的一部正从负一层的车库升上来。


    电梯门缓缓朝两侧打开,本来在低头看手机的秦夏抬步走进去,意外发现里面已经站了一个人。


    是个年轻的男子,穿一身剪裁得体的高档西装,头发有些偏长,细碎的刘海垂落在额前,增添了几分现在人们常说的“氛围感”。


    手上握着一把车钥匙,男人总是对车子敏感,秦夏一眼扫过,发现和自己的居然是同款。


    也是种缘分了。


    为此他不由多看了对方一眼。


    只见男子一只手撑着额头,后腰浅浅靠在电梯内的长扶手上,周身透着一股刚刚熬夜加班过后的浓重疲惫。


    如果这股疲惫能够具象化,想必电梯内已经被阴云笼罩。


    秦夏收回视线。


    他刚跑完步,从头到脚都是汗意,出于礼貌地站在离男子最远的另一角,同时看向楼层面板——


    第二个意外出现了。


    他所在的六楼对应的数字“6”,居然已经安静地亮起了白光。


    看来面前疲惫不堪的住户,就是他那个神秘邻居了。


    这个时间才回家,可以说昼夜颠倒到了一定程度。


    真是每一行都不好干。


    辞了光鲜的主厨工作,选择回到老家创业的秦夏对此深以为然。


    他在心里如此感慨了一句,安静等待电梯缓缓上行。


    电梯从一楼到六楼只需要眨眼的工夫,如果邻居的状态好一点,秦夏多半会和他寒暄几句,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电梯门再度打开,秦夏一条腿已经迈出去了,随后又迅速退回来。


    余光所见,告诉他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回过头,果然见身后的人没有半点出来的意思,而且提着钥匙的手指好似脱力般的松开,钥匙岌岌可危,随时都会落地。


    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不得不提醒一句。


    “六楼到了。”


    对方如梦方醒般地抬起头,只一眼,令秦夏心神一乱。


    那是一张此时此刻面色很差,由于苍白而本应黯淡的脸,可纵使如此,也掩盖不了精致的五官凑在一起所展现出的光彩。


    就像一般人生了病只会容颜憔悴,而西施捧心依旧能被称作病美人。


    成熟的成年人自有自己的克制方式,心跳归位,拜这个对视所赐,秦夏看出这个人状态的确很差。


    因此提醒过后没有急着走,而是抬手挡住了电梯门,让出了足够对方通行的位置。


    “谢谢。”


    电梯里的人抬手轻揉了一下胸口,像是要驱散那里堆积的郁气,并朝他一颔首,看起来想挤出一个礼节性的社交微笑,但没有百分百的成功。


    错身而过时,秦夏注意到他紧紧抿住了嘴唇,同时呼吸急促。


    下一秒,他眼前一花。


    两人离得很近,无论是出于本能还是不错的运动神经,秦夏都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险些栽倒在地的邻居,避免对方那张过于出挑的脸和地面瓷砖来个亲密接触。


    明明身高没差许多,对方坠在他臂弯里的重量却是出乎意料的轻。


    这个认知让秦夏蹙起眉头。


    片刻后,秦夏已经把人安顿在了自家门口的换鞋凳上。


    一梯两户的房子,电梯门前的公摊区域基本都被各家划成了自留地,秦夏也不能免俗地在这里安了一个鞋柜,下面铺了地毯。


    相比于邻居家门前的干净,他这里显得有人气多了。


    “你是不是有低血糖?”


    需要答话的人忍受着耳鸣和眩晕,能做到的只有努力点头。


    低血糖的滋味秦夏没尝过,可不是没有见过。


    据说那个劲儿一时缓不过来,会格外难受。


    这一点看面前人的脸色就能看出来,苍白如纸,冷汗淋漓。


    “你在这里歇一会儿,我给你拿点吃的。”


    要摆脱低血糖的状态也很简单,快速补充糖分就可以。


    秦夏叮嘱了他几句,顾不上换鞋,直接拉开门冲向厨房。


    这种时候只能找点即刻就能入口的东西,面对琳琅满目的超大冰箱,秦夏只犹豫了一刹那,最后拿出了侧门里一盒摆放整齐的自制能量棒,外加一盒酸奶。


    这一套动作下来,他只花了两分钟不到。


    “这是巧克力做的能量棒,你先吃一点,觉得噎的话再喝口酸奶。”


    把东西递到对方面前,那双有些清冷的眸子睁开,颤动着已被冷汗淋湿的睫毛看过来。


    低血糖的症状令人手指打颤,可以看出对方竭力稳住,勉强接过,艰难道谢。


    能量棒不小,要分好几口才能吃完,开头两口来不及尝味道,胡乱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到了后面才慢慢感受到回味。


    没有过分的甜腻,也没有刮嗓子的干燥感,能品到的是黑巧的浓醇、坚果的香脆,还有说不上来的绵绵的香甜。


    一整根能量棒吃完,那种好似要将人溺毙的难受总算如潮水般褪去。


    虞九阙深呼吸了两下,把手里剩下的包装用的锡纸折起。


    到了这里,他方才不运转的大脑慢半拍地开始转动,恍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您是601的住户?”


    “都是邻居,不用您来您去。”


    他把酸奶又往前递了递,“要喝么?是香草口味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既然是对门的邻居,又刚刚帮了自己大忙,这样的称呼确实太生疏。


    至于香草味的酸奶……


    听上去很不错。


    他最终接了过来。


    “多谢。”


    附赠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昨晚熬夜加班,晚饭也没顾上吃……在车里就有点不舒服,本来以为能撑到回家的。”


    秦夏劝了一句。


    “下次在车上放点巧克力或者糖吧,幸好是到家门口才发作,要是开车的时候发作,问题就大了。”


    虞九阙何尝不知,他握着酸奶杯的手向内曲紧,感受着那份并不刺骨的凉意。


    “是这个道理,以后我肯定注意。”


    东西吃了也拿了,缓过神来后,好像没有继续在人家门口逗留的道理。


    虞九阙慢慢起身,往外走了一步。


    “这次多亏遇见你,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是这个样子。”


    秦夏唇角抬了抬。


    “看得出你工作挺忙的,不过再忙也要记得吃饭才行。”


    他是个厨子,看不得人不好好吃饭。


    虞九阙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


    “那就不打扰了,我先回去了,改天我再上门道谢。”


    秦夏摆摆手。


    “别这么客气,回见。”


    不得不说秦夏松弛的态度让虞九阙也跟着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的这个新邻居为人不错的样子。


    “回见。”


    毫不拖泥带水的告了别,半晌后,六楼两侧前后响起两扇防盗门关闭的声音。


    自这天以后,又过了大约一周的时间,虞九阙度过了最忙的一个月,秦夏见到这位邻居的次数慢慢增多。


    偶尔在车库,偶尔在家门口、楼道中。


    他们开着同款的SUV,秦夏是黑色,虞九阙是银灰色。


    也交换了名片,由此得知彼此的姓名与工作。


    秦夏名下有一家私房餐厅,他是老板兼主厨,开业仅仅一年,就已经摘得了米其林一星的荣誉。


    加之秦夏本身在业内小有名气,餐厅在当地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虞九阙作为时常应酬的商务人士,对此也有所耳闻。


    “有机会一定去尝尝。”


    他说话时语气真诚,不像是敷衍的客套。


    秦夏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什么时候要来提前跟我说,我给你预留座位。”


    虞九阙想了想,还真问了一句。


    “一般要提前多久预约?”


    “一般至少一个月。”


    秦夏有些抱歉地说道:“我这人比较随性,不是每天都开张,时不时还会出门学习或者旅游。”


    但是他补充道:“不过如果是你来,我可以为你多营业一天。”


    这句话说得好像有些奇怪,以他们谋面的次数,怎么想都犯不上给予这样的优待。


    虞九阙望了秦夏一眼,把这归结为秦夏的热情使然。


    “哪里好意思,不过先谢过了。”


    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名片。


    秦夏则捏了捏手里属于虞九阙的那张名片。


    小小的卡片印刷精良,属于某个办公大楼是市区地标之一的大型上市公司。


    虞九阙的头衔并不低。


    以他的收入住在这里,开那样的车子,都算是低调简朴了。


    “能进这家公司,你很厉害。”


    他夸赞到。


    “不过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是毕业留在这里了?”


    “算是。”


    两人就着工作又聊了几句,差不多就会告别分开了。


    类似的场景上演了好几次,某一次话题将尽时,秦夏叫住了准备转身的邻居。


    “那次之后,你有没有再犯过低血糖?”


    他很想说虞九阙的气色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好,前一阵好了一些,这几天又差了起来,完全是在消耗健康的生命力,来换取事业上的发展。


    可是太过关切的话,不是他一个普通邻居能说出口的。


    “没有了,上回听你的建议,我有随身装一些吃的,平常助理也会提醒。”


    不过后来他买了好几个品牌的能量棒,都不如秦夏当初给的那两根好吃。


    想想也觉得自己荒唐,这几年事业有成,什么好吃的东西没入过口,偏偏惦记着人家自己做的巧克力棒。


    不过细想也情有可原。


    这可是米其林一星的主厨做的能量棒,想买还买不着。


    虞九阙把“上次的能量棒还有没有,我可以买一些”的话咽回肚子里,他总觉得这样开口太冒犯。


    秦夏不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始终如一地感慨,虞九阙太瘦了,以他的身高,再多二十斤估计也不为过。


    日子在这样时有时无的交集中过去,直到某一天,虞九阙午休时路过这一层少有人迹的茶水间,听到CEO的两个助理在相对犯愁。


    “司总突然让我预订城南区一家叫‘和光记’的餐厅,我打了电话,你猜怎么着?已经排队排到两个月之后了!”


    “什么餐厅这么火爆,‘和光记’……以前没听说过啊,很有来头?是米其林么?”


    “还真是米其林一星,我上网一查,说餐厅主理人兼主厨,过去在S市的五星级酒店、一家米其林三星当过主厨,年纪轻轻,简历漂亮,哦对了,那个老板还挺帅的,我给你看……”


    这两个助理平日里是雷厉风行的OL,可到底是年轻姑娘,到了这里话锋一转,突然脑袋挨着脑袋,开始欣赏起手机屏幕里的帅哥。


    “嚯,这叫挺帅?超帅的好吗!”


    “对吧!我上次见到这么帅的,不是纸片人的男人,还是咱们虞总……”


    “他们不是同一款,我更喜欢虞总那款,但这个也很不错啦!”


    ……


    怎么还有自己的事儿呢?


    无意听了个大概的虞九阙猛地刹住步子,汗颜地选择了原路返回。


    坐回办公室后,他跟着椅子转了两圈,想到先前听到的对话。


    “和光记、秦夏……”


    他确实听说过和光记,但对秦夏这个人的了解相对没有那么多。


    没来由的好奇心突然涌起,他拿起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几个挨在一起的关键词。


    然后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米其林评选一般只对开业半年以上的餐厅开放,和光记却在开业不足半年时就拿到了这项殊荣。


    翻了翻网上的探店repo,和光记走的是融合菜的路线,那些菜品都很精致,时常出现虞九阙从未想过的组合,可以从中看见许多地区不同特色食材的碰撞。


    这一点也在一些专业食评人的文字,以及秦夏本人的采访稿里体现了。


    “国内年度最年轻米其林主厨?”


    继续看下去,虞九阙留意到秦夏曾拿过这样一个奖项。


    那时他还在业界响当当的三星餐厅供职,获奖时27岁。


    在此之前,这个记录是32岁。


    屏幕上刷新出几张获奖时拍的照片,画面里的秦夏身穿厨师制服,双手抱臂,直视镜头,目光坚定却暗含一抹虞九阙并不陌生的温和。


    虞九阙不知道这几章照片时不时刚刚两个助理分享过的,但……


    确实很帅。


    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点开放大又退出。


    秦夏比他年长两岁,却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在业内站稳了脚跟,虞九阙有几分歆羡。


    心口也跟着发烫,却说不清楚是不是羡慕使然。


    思绪乱七八糟的,令他在自己的助理进门时手忙脚乱地按灭了屏幕。


    “虞总,司总请您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


    一个突然掉落的福利彩蛋~现代背景,独立剧情,大概两万字,会日更到结束,大家明天见~


    PS.福利番外有两个,另一个会是秦曦视角的正文后续。


    ——


    1、在此借用一下米其林餐厅的概念,奖项半虚构。


    第134章 彩蛋:现代IF(二)


    虞九阙所在的公司是个家族企业。


    司总是董事长的大儿子,留学归来后就走马上任了CEO,虞九阙的职位是副总,算是司总下面的直属二把手。


    司董这几年已有退意,过不了几年估计就要传位给二代接班,小司总上位后,空出的CEO位子谁来接任,早已在公司内部形成讨论。


    虞九阙无疑是个热门人选,现在还有些太年轻,再历练几年就刚刚好了,最重要的是他和司总的私交也很牢靠,不仅仅是上下级,还是朋友。


    “司总,您找我?”


    虞九阙进了办公室,很快又听见了“和光记”的名号。


    原来是司总要宴请一位一周后抵达的外国重量级客户,虞九阙和那位客户打过不止一次交道,对方负责亚太地区业务,雅好美食。


    多年来已经吃遍国内大大小小的米其林,和光记作为新晋的本土一星餐厅,他是一定要去“打卡”的。


    但这次行程订得匆忙,和光记也远比大家想得更加火爆。


    这一刻虞九阙觉得,秦夏简直是上天送到自己面前的贵人。


    “我大概有办法。”


    他两手十指互相支撑,身前支成一个三角,轻轻活动着。


    “其实我也是刚知道,和光记的老板就是我对门的邻居。”


    这下连司总都手一抖,险些洒了杯中水。


    “你的邻居?”


    虞九阙咳了两嗓。


    “而且上次聊天的时候他还说过,如果我去,又来不及预约的话,他可以想想办法,所以我觉得应该可以试试。”


    他没提“单独营业一天”这样的说辞,也没有把话说满。


    司总了解他的行事风格,这件事关乎大客户,虞九阙一定会全力以赴。


    就算做不到,也会拿出不亚于这个方案的PLANB。


    了却一桩心事,司总欣慰无比。


    “九阙,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他的这位得力下属最早入职时只是个业务部门的小小员工,学历平平无奇,甚至够不上准入门槛。


    要不是外貌加分太多,丢在总部几百号员工里,压根看都看不见。


    那时候有很多流言,说他是靠脸进来的,毕竟谈业务,长得帅也是蛮重要的。


    当虞九阙凭借出众的能力脱颖而出,升职速度如同坐了火箭一样时,那些当初议论过他的人早就被甩在身后,有的原地踏步,有的离职,或者被“优化”。


    唯有虞九阙高歌猛进,从小虞成为虞经理,现在则是虞总。


    工位从占满半层楼的密密麻麻的办公桌,到了CEO的隔壁。


    付出的也有不少,比如私人时间,比如健康。


    “两天之内我给您答复。”


    虞九阙在心里快速计算,时间紧急,他没办法再寄希望于偶遇秦夏了,打电话更快。


    如果行得通,也要给秦夏预留出调整日程的时间,如果行不通,那多出来的时间就是用来寻找替代方案的。


    司总欣然应允,在虞九阙离开之前还问他要不要请个假去把公司的体检福利用掉。


    司总在国外留学时生过一场大病,在那之后体质就不太好,回国之后一直在看中医调养,三十出头,俨然是个养生专家。


    “或者我把我的那个中医介绍给你,你找时间去看看。”


    眼看虞九阙一脸不太情愿,司总搬出自己的身份。


    “最忙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不是建议,这是上司的命令。”


    虞九阙只好答应,接过了一张写着诊所名字的便利贴。


    虞九阙拿不准秦夏什么时间段会比较有空,更不知道和光记今天是否营业。


    思来想去,选在下午三点半左右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接电话的男声隔着电流,和亲耳听到的有些不太一样,多了一层低沉的共振,磁性更重。


    虞九阙揉了揉发热的耳垂,自报家门。


    “您好,打扰了,我是虞九阙。”


    电话那头响起一声笑。


    “我知道的,我存了你的手机号码。”


    语调里的熟稔让虞九阙好像又回到了面对面交谈的时候,他抬手松了松领带,把那套身处办公室,习惯性搬出的公事公办的话术拆掉,好让自己听起来目的性没有那么强。


    虽然几个来回后,他无可避免地说出了来意。


    “太不好意思了,上次还说会好好守规矩提前预定,结果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不过不用强求,不行的话我会另想办法。”


    他说得喉咙发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紧接着就听秦夏道:“一周后,具体是哪一天?”


    虞九阙愣了一下,快速回应。


    “今天周三,想预定的是下周五。”


    “可以。”


    既是加塞,又是较为热门的周五,一定比较困难,周五和光记大约本来就营业,说不定早就订满了……


    虞九阙还在左思右想,听清秦夏不假思索的回答后,猛地坐直了。


    “什么?可以吗?”


    秦夏的声音安稳和煦。


    “可以的,那天原本就没有预约,就像之前跟你说的,我多上一天班,没关系。”


    虞九阙没想到这件事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办妥了。


    距离他答应司总,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真的没有不方便么?”


    秦夏再度给了他肯定。


    虞九阙长长吐出一口气,“太感谢了,这下我可以跟上司交差了。”


    秦夏手起笔落,划掉了原本写在日程本上的“露营观鸟”四个字,语气寻常,“那我就把你们列在下周五的预约上了,四个人是么?……ok好的,另外和光记是固定菜单,不提供点餐服务,谢绝自带酒水,可以接受么?”


    秦夏像个餐厅前台,服务态度好得出奇。


    虞九阙过去也预定过米其林餐厅,从没有过这种直接和老板兼主厨对接的经历。


    甚至挂电话前,他们还闲聊了两句,秦夏问虞九阙最近忙不忙,晚上几点回家。


    “物业有通知,说今天要上门检查燃气。”


    原来如此,虞九阙压根没注意到这个通知。


    “不怎么忙,大概八点以前就能回了。”


    他们的对话像是室友,意外的是虞九阙半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可能因为和秦夏对话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收线后秦夏放下在手里转动半天的签字笔,随手把巴掌大的日程本揣进兜。


    他用日程本的习惯被好多人评价为“老派”,但秦夏还挺热衷于这件事。


    回到这个城市后,他偏爱选择各种“老派”的生活方式,远离车水马龙、远离电子产品。


    实在是在S市的那几年惹人身心俱疲。


    别看厨师听起来就是个做菜的,其实里面的弯弯绕绕一点也不少。


    后来没有在那家米其林三星继续做下去,毅然辞职创业,也有人情世故方面的原因。


    很快助手过来告知,说是合作的有机农场送来了之前预定的新食材。


    和光记的菜单应时而变,最近春将尽,夏将至,新一月的菜单筹备进入收尾阶段,这批食材就是为此添置的。


    算起来,虞九阙他们一行恐怕会是品尝到这份菜单的第一批食客。


    四人中有一个资深美食家,还有虞九阙这个邻居,秦夏还挺期待他们给出的反馈。


    然而这天晚上虞九阙并没在八点前如期到家,燃气检查的人敲了半天门无人应,只得在防盗门上留了个单子。


    其后的几天秦夏也有些忙碌,阴差阳错的,导致他和虞九阙再见已经是周五当天。


    和光记,店如其名,听起来就是中式风格。


    实际店内的装修,却让人耳目一新。


    比起几近变成“陈词滥调”的新中式,这里的风格将古典、现代和自然三个元素融合得恰到好处。


    在很多角落,虞九阙都看到了茂盛的绿植与造型别致的花艺装点。


    店内只有六张桌子,分成两个区域,小桌四人,大桌最多可容纳六人。


    中间以波浪形的屏风区隔,如同风帆,又像海浪。


    光线并不晃眼,也不晦暗,因为绿植的加持,让人即使在室内也觉得氧气充沛。


    这对于长居写字楼高层内的几人而言,都是惬意的体验。


    拿起桌上的菜单,可见初夏的新set总共十三道,时令特色很显著。


    佐餐的红酒已经提前醒上,老牌名庄的陈酿,市面上也难得,一家餐厅能有这样的藏酒,水准不俗。


    哪怕明知道在这种店自己吃不饱,虞九阙也还是满心期待。


    菜肴很快按照顺序依次呈上,每一道都令人印象深刻。


    例如丝瓜。


    立夏宜吃瓜,水瓜、黄瓜、苦瓜都应季。


    这道菜取了丝瓜与鲜虾搭配,名叫丝瓜虾盅,创意点在于加入了鸡头米,丝瓜和虾本就鲜爽,鸡头米弹牙的口感为其增添了层次,又归于同样滑润的芡汁下,融为一体。


    再如茄子,参考西餐的做法,是茄子切片放在平铺的土豆泥上,如此堆叠两层,当中是洋葱、牛肉搅拌而成的肉酱。


    名为茄盒,实际吃起来更像是千层面。


    还有茭白与豌豆,配合豆腐,装扮成了荷塘的摆盘,豆腐以蔬菜汁染成了莲蓬的颜色,里面的莲子却是豌豆客串。


    真实的莲子藏在茭白当中,品完一道菜,像吃去了一幅画。


    另有碧螺春味道的茶香浸乳鸽,用烹饪红烧肉的方法制作的蓝鳍金枪鱼大腹,脆生生的嫩姜佐鱿鱼,晶莹剔透形如水滴的鳜鱼冻,青梅味的小肋排,和黑松露一起出现的米年糕……


    收尾的甜品是红紫色的慕斯,用的食材是桑葚和红苋菜。


    艺高人胆大。


    这是专程为此而来的重磅客户对这家餐厅主厨的评价,被他用奇怪口音的中文说出来,在场的众人都笑了。


    主厨当然是要见的,秦夏现身后和几人握了手,外加分别合影。


    快门声响过,虞九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家邻居拥有一张照片。


    “口味还喜欢么?”


    另一边的三人聊了起来,秦夏趁这个时间,单独问虞九阙。


    “很美味,不虚此行。”


    好吃是真的好吃,就是吃不饱。


    当然这二者并不冲突。


    他歉然道:“我不太会评价吃的。”


    想破脑袋估计也只能想出“很美味”“超好吃”这种词汇,贫瘠到可怕,不像是之前看到的那些美食家,感觉一口菜会在他们的舌头上转过山路十八弯。


    过去他看到那样的食评只觉得浮夸,吃过秦夏做的菜后,反倒觉得再多的溢美之词也能配得上这份才华。


    有的人是真的可以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闪闪发光。


    这样的秦夏近在咫尺,虞九阙感到几分心律不齐。


    对方虽然是主厨,周身却没有烟火的气息,厨师服周正而妥帖,在绿意盎然的环境内,潇洒挺拔。


    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表,垂眸遮掩自己乱了拍子的心绪。


    秦夏笑意清朗。


    “有时候美味两个字就足够。”


    说完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是做菜的人,看得出谁是真心喜欢。”


    四人都喝了酒,司总的司机开着车等在外面,会先送客户再送司总。


    虞九阙打心底里不太想路上继续和上司以及客户打交道。


    他表示自己开了车,可以叫代驾。


    大抵是他近来眉宇间总有一丝化不开的疲倦和病气,司总让他原地下了班,说周一公司见,就让司机启程了。


    虞九阙松了口气,等到车子消失在视野里,才掏出手机找代驾。


    “这里有点偏,代驾不太好叫的,”


    秦夏选址的时候看好了门前的庭院,还有栽植的大片绣球,完全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这也导致了从闹市区开过来,要四十分钟起步。


    虞九阙本以为他会邀请自己进去坐着等一等,没想到秦夏看了他一眼,说的却是:“我猜,你或许可能,没太吃饱。”


    虞九阙很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同时觉得秦夏不可能那么神。


    但他的神色已经给了秦夏答案,后者挑了挑眉毛。


    “我说过,我很擅长观察食客。”


    他先前问虞九阙口味如何,也是担心是不是因为口味不合,所以吃得不够尽兴。


    虞九阙夸奖的口气不作假,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虞九阙想着对方连自己穿睡衣的形象都见过一次,也没什么不能坦白的,遂抿了抿唇道:“菜都很棒,只是我的饭量比较大。”


    秦夏没有继续追问,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虞九阙跟他回店。


    “正好我不急着走,进来坐坐,我给你加餐。”


    虞九阙快步跟进去,“不用这么麻烦。”


    秦夏显示出社牛独有的“霸道”来。


    “顺手的事而已,吃完饭不介意的话,你也不用叫代驾了,我帮你开回去。”


    他们连车型都一样,简直是完美代驾。


    虞九阙眨眨眼,“你今天没开车来么?”


    秦夏确实没开,偶尔他会临时起意,去挤一挤地铁,坐一坐公交。


    观察一个城市也是他的功课之一,任何美食,都有其根植的土壤。


    这样的土壤关联着乡愁与传统。


    总之三言两语,虞九阙被安排了个明白。


    等候的时间并不就,秦夏给他端上来的加餐,是一份鱼籽海鲜炒饭。


    厚厚的一层鱼籽,喷香四溢,看着就食指大动。


    他完全没想到所谓的加餐,真的这么实在。


    尤其是当秦夏在他对面坐下,面前也摆了一碗饭的时候。


    “别客气,说是加餐,其实是我们的员工餐,你看。”


    秦夏朝后扬了扬下巴,虞九阙看过去,果然见餐厅里今天上班的员工都聚在一起,每个人面前都有炒饭。


    “谢谢你。”


    虞九阙抿了抿唇,露出两侧梨涡,望着食物的眼神在发亮。


    他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得乱蹦,和他的饭量相比,菜单上的十几道菜就像是只在胃里打了个底。


    遇见秦夏之后,他好像总是在说谢谢。


    过去只觉得家是个下班后睡觉的屋子,现在也开始期待,会不会在家门前遇见秦夏,聊上几句缓一缓下班后紧绷的神经。


    再加上今天对坐吃饭,他们的关系好像已经比从前更加近了。


    这是自己所期待的么?


    虞九阙拿起勺子的时候,如此问自己。


    然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炒饭还附带两碟小菜,一份汤,汤里用了蚌肉,上面还飘着一些绿色的小嫩芽。


    离近了闻味道,便知嫩芽是香椿,


    虞九阙不挑食,而且这些还都是他喜欢的。


    对于中式胃而言,果然吃米面最踏实。


    一口炒饭下肚,虞九阙感受着鱼籽在唇齿间爆开,海鲜的鲜美直冲脑门。


    吃下半份后,碳水带来的快乐让他周身轻松,肩头下沉,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柔和了。


    仿佛终于从谈判桌上,来到了纯粹的餐桌旁。


    他在吃的过程中也有在留意秦夏,他的这位邻居来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后,看起来气场也比往日见到时更强了些。


    和光记是一个小小的王国,那么面前的人就是此间的国王。


    食材任他差遣,食客吃什么,也要悉听他的安排。


    想到那些光鲜的履历和突破性的荣誉,虞九阙觉得秦夏这个人果然魅力十足。


    聊着天,吃着饭,外加时不时地“偷看”……


    不知不觉间一碗炒饭就见了底。


    “还要么?”


    就在虞九阙打算就此打住时,秦夏询问他要不要添饭。


    他很想说,难道你不觉得我的饭量已经很惊人了么?


    要知道先前的一整套set,加起来份量也不少了。


    “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可以。”


    秦夏端起他的碗,“稍等。”


    因为这里是别人家的店,虞九阙也不能抢过来说他自己去,在椅子上不太自在地坐了一小会儿,秦夏端着添满的饭碗再度回转。


    虞九阙看向那冒尖的炒饭,忍不住摸摸鼻子。


    “我吃这么多,其他人还有么?”


    秦夏让他放心,“做了很多,原本吃不完也会让大家打包带走的,用的都是多余的,或者是用来试菜后剩下的食材。”


    虞九阙这回没急着吃,而是迟疑着问道:“你不觉得我的饭量有些奇怪么?”


    他从青春期开始饭量就大得惊人了,因为经济条件不好,曾经单单为了吃饱两个字就付出了许多努力。


    后来也为此去医院检查过,得出的结论是天生的,至于现在身体一团糟,完全是工作太累造成的。


    秦夏把小菜的碟子往虞九阙的方向推了推。


    “不是会有这样的人么,饭量大一些,但也不会长胖,但是你现在还是太瘦了。”


    看起来是真心实意地在为虞九阙的身体担忧。


    他们就此深聊了一些话。


    “最近老板还劝我去体检,顺便看一看中医。”


    他咽下嘴里的炒饭,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在满足地跳舞。


    “你们老板人还不错,是刚才那位?我一直觉得年轻一点的老板更好打交道。”


    虞九阙点头,“他是董事长的儿子,对下属确实很不错,公司有不少福利,都是他走马上任后增加的。”


    “既然老板都没有压榨你的意思,你也可以试试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秦夏看他的汤喝完了,正好有个员工路过,他让人帮忙续一碗。


    虞九阙吃了两大碗炒饭,喝了两碗汤溜缝,看起来气色都红润起来了。


    “感谢款待。”


    他掏出手机想要付账,反正可以走公司报销,秦夏却不同意。


    “算这么清楚,我会生气。”


    虞九阙只得收回手机,同时思索该如何答谢秦夏的帮忙。


    如果要送礼物,应该送点什么好呢?


    他打量这家餐厅一圈,一时间毫无头绪。


    秦夏不像他,是一个无趣的工作狂,看起来精神世界宽广而丰饶。


    只不过自己还未有幸窥见一角。


    吃完“员工餐”,和光记今天就要准备打烊了。


    员工们进行收尾工作,秦夏领着虞九阙里外参观了一圈。


    “这个绣球品种叫无尽夏,很漂亮对吧?听说是绣球里花期最长的品种,在有些地方可以从夏天一直开到秋天。”


    虞九阙从未关心过一株绣球的品种和名字,这天倒是牢牢记住了“无尽夏”。


    是秦夏的夏。


    作者有话说:


    成年人的爱情,从双箭头开始。


    接下来大概也是零点更新~


    ——


    1、本章出现的菜品做法均有参考网上的菜谱


    第135章 彩蛋:现代IF(三)


    入夏后天气多变,天色骤然阴下来,起了一阵风,把绣球花吹得左右轻摆。


    “感觉要下雨,咱们现在往回走?”


    虞九阙明明穿着衬衫和西装,仍然因为这阵风瑟缩了一下。


    “好,麻烦你开车了。”


    半路上,大雨倾盆而下,雨刷卖力地开始工作。


    雨天车开不快,两人的对话没停歇过,虞九阙难得一次坐在自己车的副驾驶位,秦夏的车技比他好,开得平稳安全。


    副作用是,让人昏昏欲睡。


    “困了就打个盹,到了我叫你。”


    秦夏侧头看了他一眼,虞九阙不好意思道:“没有多困,回家再睡。”


    他要是就这么睡过去,不成了真把秦夏当司机用了。


    “还有半个小时,没必要强撑。”


    秦夏的话语总有惊人的安抚力,起码对虞九阙而言是这样。


    驾驶座上的人操纵着座椅朝后仰躺下去,虞九阙在确信秦夏不会因此生气后,选择偏过了头,闭上了眼睛。


    车外风呼雨落,车内一派安详。


    有时候两个人想要拉近距离,一段同乘经历,或是一顿饭的时间就足够。


    秦夏和虞九阙刚好同时符合了这两个条件。


    他们互加了vx,一天总会在上面聊上几句。


    虞九阙还收到过秦夏分享的小区里的小狗,和晨跑公园的猫猫。


    “为什么这几只猫的耳朵上都有缺口,是因为打架么?”


    有一次他看着图片里虎头虎脑的大橘,这样问道。


    “不是,这是绝育的记号,公园里的流浪猫有一个群护团队的志愿者负责,绝育后再放归,避免混淆就会做耳标。”


    秦夏转而发给他一只大白猫,“这只耳朵上的缺口就不是耳标,而是因为打架,这只猫很凶,志愿者一直抓不住。”


    秦夏对这些事如数家珍,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得来的信息。


    但的确为虞九阙灰暗的写字楼生活增色不少。


    相反他就没什么可以分享的。


    办公室里也有绿植,被养护得不错,修剪得也整齐,几盆在一起,像是穿了统一工服。


    窗外看出去的景色……可能也不错,但比起和光记的花园庭院就逊色太多了,无外乎是一些高大的混凝土建筑物和缩成火柴盒大小的车流,甚至还不如小区里的公区绿化有看头。


    工作本身更是无趣至极,秦夏有无尽夏,他有无尽的会议、文件和应酬。


    自己出身卑微,因此做梦都想成为人上人,有车有房,有金钱有权力。


    想停也停不下来,人在一辆飞驰前进的列车上,如何知道应当在哪一站停靠。


    下得早了,说不定会错过更好的机遇。


    他是一个功利的人,面对秦夏,深觉惭愧,却又不能自控地被其吸引。


    心里一直惦记着欠秦夏的人情,可挑来选去,都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回礼。


    好酒好茶他这里都有不少,总觉得敷衍,乃至开始搜索、打听爱做饭的人会喜欢收到什么样的礼物,做了一顿功课,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秦夏手边不会缺趁手好用的料理工具,自己如果做不到锦上添花,不如趁早收手。


    实在犯愁。


    这件事就像是钟摆,坠在他的心头晃悠。


    一个忙里偷闲的周末下午,虞九阙驱车从一间业内大佬开的会所茶室离开后,直奔大牌云集的某商场。


    他接下来有一串出国的行程,需要新添几套行头,常光顾的品牌sales早就替他准备停当,过去试穿,合适的打包,就宣告结束。


    对于他这种工作狂而言,可谓是最节省时间的做法。


    从车库乘直梯向上,密闭的空间令他有些不适,恍惚间觉得头晕恶心,疑心是刚刚在茶室喝了太多的茶。


    发颤的手指暴露了他的脆弱,虞九阙摸了一把口袋,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颗糖,只能一把按停电梯,看清楚楼层后依稀记得这里有一家咖啡店,可以买一块点心配热可可救急。


    小巧的可露丽下肚,虞九阙回血成功,端走刚做好的热可可,他嗅着朱古力特有的芳甜,暂且在吧台一角找了个位置坐下。


    外带的纸杯徐徐吞吐着热意,他突兀地放空起来,双眼虚落在不远处的一点,因此得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秦夏虽然将自己的观鸟行程改期,不代表这件事就此取消。


    反而多了时间,来给自己更新装备。


    现在手里的望远镜是入门款,有些跟不上需求,咨询了同好大神,再加上预算充足,打算一步到位。


    “抱歉先生,您要的那款望远镜我们门店已经断货一个月了,帮您查了一下,本市其它渠道也没有存货,不如这样,您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到货后我第一时间联系您。”


    虞九阙进来时,听见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望远镜?


    这样东西实在离日常生活太远,上次听说,还是公司里的女同事商量着要拿望远镜去看爱豆演唱会。


    “好的。”


    秦夏没注意来人,掏出手机亮出二维码,“大概多久能到货?”


    店员露出歉意的笑容。


    “这个不确定,您这款高端型号,原本备货就不多,最近还突然变得热门起来,这才断了货,但按照经验,三个月内肯定能补到。”


    “三个月啊……”


    秦夏摇摇头,可也没有别的选择。


    “那就先排着队吧,麻烦了。”


    此时已经有另一个店员迎到了虞九阙面前,询问他有什么需要。


    虞九阙表示只是随便看看,没多久,秦夏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这么巧。”


    比他高半头的男子笑意深达眼底,“难得你周末没有加班,来买相机?”


    虞九阙选择实话实说。


    “我刚刚在对面买喝的,碰巧看到你在这里,就过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


    事后想想,也不知道为何那一瞬间如此开心。


    偶遇难得,彼此看起来都没有打个招呼就分开的意思,干脆一起往楼上走。


    “你喜欢露营,买望远镜是为了看风景么?”


    “是为了观鸟,最近一年新添的爱好,很有意思。”


    “是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城市里大概没多少鸟。”


    “其实这是个误区,对于新手来说,城市里的鸟足够看一阵了……”


    秦夏不止擅长做饭,似乎还擅长很多事。


    他侃侃而谈间,虞九阙趁机暗暗记住了对方想要的望远镜型号。


    到了品牌店铺门口,虞九阙不好意思让秦夏等自己,秦夏却主动表示可以进去转转。


    “正好我妈生日快到了,看看有没有适合她的礼物。”


    虞九阙很快被相熟的sales领走了,秦夏像个陪爱人来逛街的男友,找了个沙发坐下,让sales拿几款适合他母亲那个年龄的包过来瞅瞅。


    “我不太懂这些,有什么热门款么?”


    直觉告诉sales秦夏是个靠谱的客户,服务得颇为尽心。


    秦夏看过那一个个在他眼里大同小异的包,本来是顺便为之,真选起来也真的消磨时间。


    到最后剩下两款,秦夏拿不定主意,碰巧虞九阙结束了试衣出来了。


    “正好,你帮我参谋参谋,哪一个更适合送长辈?”


    在虞九阙的要求下,他翻出自家老母亲的朋友圈,是个看起来略微富态、眉眼舒展的女士,面对镜头时姿态很松弛,看得出退休生活无比快乐。


    据秦夏介绍,他母亲退休前是市里老字号饭店的主厨。


    “我家的厨艺本来是传女不传男,到我这破例了。”


    虞九阙看过十几张秦母旅游途中拍的照片,和日常的分享,建议道:“买这个吧,容量大一点,感觉你妈妈会更注重包的实用性。”


    “有道理。”


    秦夏指了指虞九阙的选择,让sales去库房里拿一只新的。


    等待两边sales备货的时间里虞九阙问秦夏,“阿姨的生日是哪一天?”


    他道:“既然知道了,没有不祝福一下的道理,何况你帮我很多。”


    “哪里有很多,都是举手之劳,你帮我选包就很好了,不过如果有幸,我妈生日那天能来吃个饭就更好。”


    秦夏道:“放心,不是那种正襟危坐的寿宴,到时候就在和光记的院子里搞点烧烤什么的,你就当来尝尝我的手艺,我妈喜欢热闹,而且她知道你的。”


    虞九阙有些惊讶,“阿姨知道我?”


    秦夏理所当然地点头,“邻居和新朋友嘛,很重要。”


    秦母的生日在月余后,虞九阙不确定到时候自己有没有空。


    “我会努力协调行程的。”


    秦夏拍拍他的肩膀,“不要为难,实在没空就算了,这不是上班,放松点。”


    说完给虞九阙的手里塞了一颗糖,虞九阙抬头看去,发现秦夏已经吃了一颗。


    “柠檬味的,还挺好吃的,你尝尝。”


    虞九阙想到自己没喝完的热可可,把柠檬糖放进嘴里。


    唔,酸甜适中。


    主厨严选,的确不错。


    两人本打算一起回家,刚下车库虞九阙就被一个电话call走了,只得就此作别。


    接下来又是数日未见。


    时间进入七月里,虞九阙依旧没机会去做体检以及看中医。


    他负责的业务板块又有重磅项目即将上马,如果成功,将为未来可见的至少五年打开广阔局面。


    虞九阙工作狂模式全开,恨不得吃住都在公司,中间出国两趟,都是密密麻麻喘不过气的行程。


    即使如此,他也没断了和秦夏的日常闲聊。


    秦夏今天住在父母家,若干年前买的老别墅,一概家具都沾染了岁月的包浆,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秦母端来一盘大樱桃,看自家儿子抱着手机,一脸笑呵呵。


    “又和你上回说的那个小虞聊着?”


    秦母姓谷,心态年轻,行为八卦,端着大樱桃就凑了过来。


    “给妈看看,聊什么呢,你别总发那些花啊草啊猫啊狗啊,也说点正事。”


    秦夏哽住,默默想把手机往回收。


    家里人都知道,如果秦夏是社牛,谷女士就是社交恐.怖.分.子。


    “有些事得慢慢来。”


    谷女士往儿子嘴里炫了个樱桃,并不赞同。


    “再慢黄花菜都得凉了,你都快三十了,也该找个人定下来,对了,你有没有搞清楚小虞是不是那个?”


    她举起打弯的手指,看得秦夏哭笑不得。


    “直觉告诉我,应该是。”


    他回答严谨。


    谷女士一脸难以置信。


    “都这么久了,你连人家是不是喜欢男的都不知道?”


    她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把秦夏的后背。


    “你啊一点都不像我,没用!也不像你爸,当初他追我那架势,啧啧,所以你到底随了谁?”


    秦夏被她拍了个趔趄。


    本来还想继续吃樱桃,结果发现全被他妈端走了,一个不留。


    秦夏无奈地笑了半天,摇摇头,朝后倒回沙发里。


    家里养的小黑狗蹦上来,呼哧呼哧地摇尾巴。


    过了一会他再度拿起手机,打开和虞九阙的聊天界面。


    虞九阙的头像是一片旷野,不知道是不是他内心里真正向往的景色。


    疾风知劲草,这是迄今为止秦夏对虞九阙的印象。


    从这些日子里的交流中他得知,虞九阙的出身并不好,他幼时在孤儿院长大,贫穷两字贯穿了生命里的前二十年。


    寒门贵子,这是社会给虞九阙这款成功人士贴的标签,背后付出的努力都被掩盖在肤浅印象的背后,没人知道他们一路走来到底付出了多少。


    秦夏面对虞九阙的时候,从来不会被这些外在的标签打扰,他只是直截了当地看到这个人本身。


    对方像一枚蚌,如果能够让他为你打开外壳,就可以触碰到柔软的内里。


    而且虞九阙吃东西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众所周知,一个人觉得另一个符合自己性取向的对象“可爱”时,这个人就基本完蛋了。


    七月下旬,虞九阙结束了飞来飞去的行程。


    秦夏总算再次在楼道里见到了自己的邻居,对方风尘仆仆,拖着行李箱站在不远处,看起来脸色更差了,好像又瘦了不少。


    他一时冲动,邀请脱口而出。


    “这个时间回来,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来我家一起吃,我煮了火锅。”


    虞九阙半倚着行李箱,笑意轻绻。


    “自己吃火锅?你们大厨都这么任性的。”


    “自己吃火锅,喝点小酒,看个电影,很有氛围感的,以后你也可以试试,所以今晚要不要一起?”


    这实在是太有诱惑力的邀请,尤其邀请对象是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


    虞九阙想到箱子里的一样东西,答应下来。


    “我回家换个衣服,就去找你,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比起做菜自己吃,我更喜欢有人能够分享。”


    秦夏开玩笑道:“你就当是我的职业病。”


    回到家中,他果断换了个大锅。


    今晚做的是粥底火锅,最近天气热,他预备吃点清淡的下下火。


    如果是川味火锅,他恐怕就不会邀请虞九阙了,那么刺激的味道,不太适合把亚健康三个字写在脸上的大忙人。


    粥底用处很多,秦夏做了不少,刚好够用。


    颜色乳白透亮,米香浓浓。


    涮锅的食材不担心不够用,冰箱里永远不缺吃的,配合一点快速化冻的技巧,很快摆满一桌。


    虞九阙进门时,最先闻到的就是这一股米香。


    他回过神,先递上手里的礼物盒。


    秦夏愕然接过,“怎么还带东西?”


    虞九阙笑言,“早就想给你准备的回礼,之前一直没有选到合适的。”


    秦夏一听就知道虞九阙还在意之前欠下的“人情”。


    他也知道以两人现在的关系,人情世故仍要计算分明,才是对于成年人来讲最安全的选择。


    “那我就不客气了,进来坐,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秦夏拿着盒子,把虞九阙带到餐厅落座。


    “是粥底火锅?”


    虞九阙认出了今晚的菜色,已觉饥肠辘辘。


    “这也太丰盛了。”


    粥底火锅对下锅的食材要求很高,必须是鲜活的生猛海鲜和肉类。


    放眼望去,桌上有白贝、扇贝、蛏子、鲍鱼、基围虾、膏蟹……


    还有牛肉、猪杂、青菜。


    “吃就要吃个痛快。”


    秦夏点开电磁炉的加热键,“我还担心不合你的口味。”


    虞九阙坦诚道:“你可是米其林主厨,你的手艺在哪,我的口味就在哪。”


    秦夏含笑,给他分筷子。


    “随意点,就当在自己家。”


    虞九阙几个小时前还在万米高空之上,对于回到家该吃点什么填肚子毫无头绪,八成是随便点个外卖。


    秦夏的这顿火锅,再度拯救了他。


    热气铺面,开吃前先喝了一碗粥水的精华,米油尽出,到了有些粘嘴的程度,一下子抚慰了虞九阙吃了好多天白人饭的脾胃。


    好幸福。


    明明晚餐刚刚开始,这三个字却在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圈。


    粥底火锅的食材顺序很重要,先下海鲜,以贝类为首,膏蟹次之,蘸碟以酱油为主,还加了葱蒜、蚝油和一点点当地的豆酱。


    秦夏的比起虞九阙的,好多了小米辣椒圈。


    贝类勾住粥底的鲜美,膏蟹令米汤转为金黄,牛肉裹了蛋液,滑嫩至极,难以言喻。


    配的酒水是干白葡萄酒,秦夏选的这款有果香气,还有一丝香草的韵味,余味悠长。


    秦夏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虞九阙吃得却比设想得要少。


    到了收尾的时候,把猪杂和青菜一起倒进锅里,煮熟后就是一锅猪杂青菜粥。


    和开头的清汤粥水不同,到了这一步时,粥底融合了若干食材的味道,譬如蟹黄,变得咸香可口,层次丰饶。


    猪杂刚熟就关了火,猪肝吃起来甚至会有一点“脆”。


    秦夏给虞九阙盛了一碗。


    “多吃点猪肝,补气血。”


    虞九阙一勺接一勺,吃得脑门冒汗。


    因为煮火锅的缘故,原本下猪杂前粥底就只剩了半锅,两个人分完便差不多了。


    没吃完的肉类还有一些,秦夏说放回冰箱就好,并不浪费。


    虞九阙站起来,抢着和秦夏一起收拾碗筷。


    吃火锅用到的碗碟太多,花了好几趟搬到水池旁。


    秦夏冲掉残留的食物残渣,把它们一股脑塞进洗碗机了事。


    “科技解放双手。”


    顺便给虞九阙讲自己外婆至今不肯装洗碗机的故事。


    “你外婆在那个年代,能当上大厨一定很不容易。”


    秦夏深以为然。


    “没错,所以我很敬佩她。”


    餐厅恢复整洁,他们回到客厅,秦夏抱过礼物盒,当着虞九阙的面拆开。


    在对方克制、忐忑又热切的注视下,他看到了自己心仪已久,却迟迟没买到的那款望远镜。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合上。


    “你专门去国外的专卖店买的么?”


    虞九阙没有回答,只是道:“我之前一直想不到送你什么合适,所以走了个捷径,别介意。”


    “怎么会!”


    秦夏实在太过惊喜,好半天都没完成表情管理。


    “这份回礼太贵重了。”


    这款望远镜在国内售价近万,在国外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在我看来其实还不够。”虞九阙习惯性地抿了下唇。


    “第一次你救了我,不然我可能因为昏倒而受伤,第二次你破例给了我餐厅的席位,让我们在大客户那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还有两顿很美味的饭菜,在我心里都很重要,我很感激。”


    秦夏有些意动,他把拆出来的望远镜小心放在一旁,缓声道:“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他向虞九阙道了谢,看到对方再度因为笑意而显出梨涡。


    顺着望远镜的话题,秦夏给虞九阙展示自己观鸟的成果。


    他有专门的一个相册,里面存着上百张鸟儿的照片,还有一本本子,全是观鸟手记。


    虞九阙看得很认真。


    末了掩卷,意犹未尽。


    “没想到这件事这么有意思,搞得我也想去试试看。”


    秦夏手里拿着展示照片的平板电脑,“如果你有假期的话,我们可以一起。”


    “去露营么?”


    “不露营也可以,我知道几个观鸟点附近的民宿,可以住得很舒服。”


    “这样么……”


    虞九阙眼底写满向往,回过神来又觉懊恼,自嘲地笑了笑。


    “每次有这样的计划时,我都下意识想说忙完就去,可是我好像从来没有忙完的时候。”


    秦夏给他递上一杯刚泡好的安神茶。


    “弦崩得太紧,总有断掉的一天,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也有因为工作而失眠焦虑的时候。”


    ……


    虞九阙在秦夏家里待到晚上十点多,精神放松到好像泡了个汤。


    除了观鸟手记,他还看了以前秦夏在国外进修时收集的厨具和餐具,没有纯拿来收藏的,基本都在间歇性的使用。


    在秦夏眼中,这些东西无论价值几何,都不该束之高阁。


    临走时秦夏送给虞九阙一个自己收集制作的羽毛标本,还有一兜子吃的,里面有包好后速冻的馄饨、水饺和贝果,以及一大盒非常实在的卤牛腱子肉,和熟悉的巧克力味能量棒。


    “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就吃这些,比外卖健康点。”


    “我可真是连吃带拿。”


    虞九阙已经放弃和秦夏客气了,每次都是以他的失败告终。


    “远亲不如近邻,就是这个道理。”


    秦夏看着虞九阙换了鞋子,再往前走几步就到家了。


    把装着食物的袋子递过去,他再度开口。


    “其实还有件事,一直没好意思问你。”


    虞九阙指尖一动,“什么事?尽管说。”


    秦夏扶着自家门把手,挠了挠头。


    “就是我妈的生日宴,原本打算在和光记的院子里办,但是她老人家嫌远,想挪到我们自家的院子里,我怕你会觉得拘谨,如果不想去也没关系。”


    虞九阙没想到是这件事。


    去朋友的父母家,给朋友的妈妈过生日,乍听确实有些太超过了,换一个人他一定觉得抗拒,把礼送到就罢,人绝不会去。


    面对秦夏就完全不同了。


    秦夏是朋友,还是想再近一步的朋友。


    “可以的,在哪里都没关系,本来就是阿姨的生日,当然要随她的心意。”


    这件事就此说定,虞九阙回了家,不知道秦夏关了门就给自己老妈发了消息。


    过了一会儿,谷女士的语音响起,语气意味深长。


    “我看你小子,有戏。”


    作者有话说:


    谷女士:请叫我金牌助攻


    顺祝小秦阿九520快乐!(啪啪鼓掌


    ——


    1、本章出现的粥底火锅搭配和吃法参考过去吃过的以及网络查询,不确定是否正宗。


    第136章 彩蛋:现代IF(完)


    换生日地点,是秦妈妈提的主意。


    “小虞如果对你有意思,多半会答应。”


    秦夏狐疑地看向亲妈。


    “万一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谷女士眯眼嫌弃。


    “人家又不是毛头小子,在社会上捶打这么多年了,都是聪明人,这点小事都能吓跑,怎么当高管?”


    饶是如此,秦夏也憋了一晚上,才在送人出门的时候实话实说。


    有戏么?


    秦夏再度看到那只望远镜时,不由陷入沉思。


    此时,几墙之隔的对面,虞九阙正把羽毛标本摆在自己床头最显眼的位置。


    这种鸟的羽毛在光下泛着淡淡的幽蓝,如同丝绸,和他身上深蓝色的真丝睡衣两相呼应。


    他枕着羽毛入梦,没有借助药物,闻着淡淡的助眠香氛,睡了近一个月来最踏实的一觉。


    最先注意到虞九阙放慢了工作步调的人是他的助理。


    其一是开始喝低因的咖啡,其二是居然会真的利用午休时间来睡午觉。


    她还不经意间发现虞九阙听得助眠白噪音是林间的树叶、风声与鸟鸣。


    对此助理深表欣慰,偷偷和关系好的小姐妹在聊天软件上分享:“我领导真的应该歇一歇了,上次出国他晕倒在机场,没把我吓死,再这么下去,我都怕他英年早逝。”


    那是之前忙碌出国行程中的突发事件,好不容易熬到行程结束回国,虞九阙却在候机室里猝然倒地。


    当时机场的工作人员做了最坏的打算,急忙通知同时把装有AED的箱子取来。


    好在没用上。


    接下来就是召唤救护车,一路拉到最近的医院,其实在路上虞九阙就已经恢复了意识,就是依旧无法正常行动。


    醒来后以为自己是普通的低血糖发作,检查结束,助理却严肃地告诉他不是。


    “我查了一下那个病名,用中文讲叫做迷走神经性晕厥,低血糖也会诱发,但不是一码事,可能会反复发作的。”


    这次突如其来的发作最终有惊无险,虞九阙得到的只是一张金额可观的医疗账单。


    如果说他在回国的路上就决定要去做个全身体检,那么在秦夏家里度过的几个小时,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他想秦夏是一个喜欢看别人满足地吃下亲手所做食物的人,一定不会喜欢病恹恹且无趣的对象。


    请假体检很快遇到了一个问题,里面有一项是无痛胃镜,需要家属陪同。


    虞九阙哪里有家属这东西。


    他为此感到头痛,只得暂时和医院协商,并把此事暂时推后。


    秦夏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料理台前给火腿奶酪摆盘,他们相约今晚小酌一番,佐餐的香槟已经冰镇上了。


    此外还打算做几个tapas,虞九阙不肯光等着吃,于是得到一个小小的菜板和餐刀,乖乖坐在料理台前切无花果和牛油果。


    旁边放着一碗洗好的蓝莓和小番茄,两人干活的间隙,时不时拿两个来吃。


    “家属必须有亲属关系么,朋友行不行?”


    秦夏用火腿片卷着玫瑰花,“我时间比较自由,如果需要的话说一声就好。”


    虞九阙看着那朵玫瑰花,明知道这是常见的摆盘方式,也还是忍不住用手背快速贴了贴脸颊。


    “我问问,说不定可以。”


    他把牛油果片小心转移到一旁,“全麻听起来还有点吓人。”


    秦夏安慰他道:“没什么,睡一觉就好了,我曾经做过。”


    好像无论什么困难,在秦夏这里都可以被飞快解决。


    就像他的刀功,干净利落。


    谷女士说的没错,在社会中历练过的,有所成就的成年人一定都是聪明人。


    每次共处一室,都有值得细细品味的,名为“暧昧”的暗流。


    秦夏给虞九阙斟酒,浅金色的酒液中气泡轻舞。


    不确定对方是否和自己一样享受其中。


    虞九阙喝到微醺,隔着漂亮的酒杯仰头看秦夏客厅里暖色的灯光,打心底里抗拒回到自己那个线条冷硬的房子。


    他熏熏然时,说话的语调都和往常不太一样。


    “上回你说过的,公园里的那窝小猫怎么样了?”


    “还寄养在宠物医院,好像已经被领养出去一部分了。”


    “这样……”


    虞九阙记得那一窝里有只黑突突的玳瑁妹妹。


    “也不知道那只玳瑁还在不在,这种花色不太好找领养吧?”


    秦夏试探性地问道:“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帮你问一问。”


    虞九阙顿了一下,摇摇头。


    “还是算了,我连自己都还没养明白,带回来却让它自己在家里,也很可怜吧。”


    虞九阙手里的酒杯被秦夏接过,他歪了歪脑袋,抱起沙发上的一只抱枕。


    据秦夏说这是别人送的礼物,形状居然是一根大葱。


    虞九阙把下巴卡在大葱两根分叉的中间,“说起来明天我要去拿给阿姨买的生日礼物了。”


    “买的什么?不要太破费。”


    虞九阙轻轻笑了一下,“不告诉你。”


    天知地知,这一刻秦夏真的很想把虞九阙和大葱抱枕一起打包留下。


    虞九阙第二天起床,才发现昨晚稀里糊涂地把大葱抱枕给带回了家,这会儿抱枕正躺在他的床上,和冷灰色的床品格格不入,宛若二次元闯入三次元。


    他冷静了一下,掏出手机给秦夏发消息。


    “我昨晚绑架了你的大葱么?”


    秦夏的回复来得很快,“送你了,我问同事要了链接,买了它的兄弟。”


    虞九阙点开图片,发现那是一头大蒜。


    ……


    难道是什么厨师的恶趣味么,他靠在床头傻笑了半天,回过神来后整个人都埋进了大葱里。


    救命啊。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母亲生日当天,秦夏一大早就开始筹备中午的生日宴。


    谷女士确实喜欢热闹,每年秦爸爸和秦夏都有各自的邀请任务,秦爸爸今年请了自己的同事夫妻二人。


    其中胡叔叔和秦夏的老爸一样,都是热爱钓鱼却经常空军的钓鱼佬,胡叔叔的妻子常阿姨和谷女士是多年的闺蜜,完美的旅游搭子。


    再之外还有秦夏的小姨和表妹,以及小外甥女。


    满打满算八个大人一个孩子,里面还有虞九阙这个“食量黑洞”,秦夏直接照着十二人的份量准备食材,蛋糕都做成了硕大的两层。


    虞九阙本以为自己来得足够早,哪知刚停下车走过来,就听见了院子里传出的阵阵笑语。


    来给他开门的是寿星本人,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汉服裙子的小姑娘。


    “哇,漂亮哥哥,你是谁呀?”


    “阿姨好,小美女好,我是秦夏的朋友虞九阙,您可能听他提……”


    一句话没说完,他就已经被热情的谷女士拉进了门。


    “小虞嘛,我知道!我看过你的照片!你今天能来,阿姨这脸上都有光呀,快进来,秦夏在厨房呢,一会儿叫他出来给你打招呼。”


    院子里其他人都因此看过来,也算见过大世面的虞九阙久违地感到手足无措。


    秦夏的父母所住的这边别墅区在市里有些年头了,那时候还不流行什么下沉式庭院。


    虽然墙面已经有些斑驳,却在花朵和绿植的映衬下更添风格,也许和光记的装修灵感正来自于此?


    虞九阙这样想着。


    院子里布置了座椅,还有一架秋千,桌子上摆了好多吃的。


    刚刚的颜控小姑娘一路尾随过来,围着虞九阙转圈。


    还没等见到秦夏,虞九阙已经认全了屋里屋外的人。


    一串叔叔阿姨叫下来,到了秦夏的外甥女这里,辈分都有点乱了。


    “这是你表舅的朋友,你得叫叔叔,不能叫哥哥。”


    小姑娘权当没听见,拉着他的漂亮哥哥去看小狗,一众大人在后面满脸无奈。


    转了一圈回来,虞九阙终于有机会送出自己准备的礼物。


    皮光优秀的天然珍珠,周围是一圈花瓣形黄金镶嵌,嵌了碎钻装饰,后面是可拆卸的设计,如果愿意,还可以串一条细链改造成项链吊坠。


    谷女士红光满面,当场就戴上了。


    “快,给我拍张照片,我要好好美一美。”


    秦夏出来迎客时,虞九阙赫然已经融入了“秦家内部”,正在举着相机帮大家挨个合照。


    “小夏,快来,正好咱们拍个全家福!”


    秦夏手上还有没洗干净的一点面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加入镜头。


    虞九阙浅笑着按下快门。


    本以为到此结束,怎料位置一换,又变成了他和秦夏拍合照。


    这回举相机的是笑眯眯的谷女士。


    “你俩离得太远了,靠近一点,对对,小夏你胳膊不要那么僵硬,搭在小虞的肩膀上好了,小虞你侧侧身……三、二、一、茄子!”


    这次合照的距离完全不同于上一次,他们都感受到了彼此薄薄衣料下的体温。


    虞九阙的耳垂像着了火,红透了。


    算来秦夏还没和虞九阙说两句话,人又被谷女士喊走了。


    “小虞啊,快过来,阿姨送你一盆花!”


    虞九阙应了一声,转头朝秦夏道:“你去忙吧,我去陪阿姨说话。”


    却没注意到在自己身后,谷女士正在给秦夏使眼色,翻译一下大概就是——包在我身上。


    秦夏暗自祈祷,虞九阙真的不会因此被吓跑。


    “这些都是夏天能开花的,喜欢哪个就端走。”


    “哎呀别客气,这个东西就是越养越多的,我送都送不过来,你问问他们,是不是家里都有?”


    虞九阙抵挡不住这个攻势,弯腰选中了一盆花朵像星星的盆栽,谷女士说这个叫繁星花。


    他选了白色,谷女士又给他添了一盆紫色的,搭配在一起,有一种高洁的梦幻。


    “你要是不会养,就问小夏,他也懂的。”


    谷女士把两盆繁星花搬到一旁单独放,两个人在花园角落洗洗手,继续坐回桌旁说话,且话题切换得无比丝滑。


    听到“有没有女朋友”这个问题时,虞九阙打了个激灵,赶紧搬出万能的说辞。


    “还没有,这几年觉得打拼事业比较重要。”


    “我猜也是。”谷女士拉着他的手,亲切无比。


    虞九阙满心怀疑接下来就是熟悉的说媒环节。


    事实证明,谷女士真的不一般。


    “那有没有男朋友?”


    虞九阙瞳孔地震,谷女士掩唇直笑。


    “别紧张,阿姨懂很多的!”


    谷女士的目光真诚清澈,又像是能把人看穿一样。


    “让您见笑了。”虞九阙有些拘谨地拨弄手表,半晌后道:“确实……确实还没有。”


    “没有男朋友?”


    “嗯。”


    虞九阙破罐破摔了。


    从没想过会和一个刚见面没多久的长辈出柜,真是纵享丝滑。


    谷女士眼瞅着感觉火候差不多了,直接祭出大招。


    “说真的,你觉得我们家小夏怎么样?”


    事实证明,说媒环节永不缺席。


    可说媒对象怎么会是秦夏?


    虞九阙感觉自己脑浆都沸腾了,像是川味的麻辣火锅。


    任他平日里八面玲珑,这一刻也傻眼了。


    随即不得不借工作电话的理由,暂时逃之夭夭。


    秦夏在厨房里,透过窗户能看到后院一隅。


    虞九阙在那里折腾手机,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需要我进去帮忙么?”


    秦夏果断发语音过去施以援手。


    “进来吧,我等你。”


    他们并肩一起在厨房把腌好的肉和用于烧烤的各种海鲜、蔬菜分装。


    秦夏还做了好几道凉菜和热菜,烤了披萨,炸了小朋友喜欢的鸡块薯条,做了几样甜品,以及令人瞩目的大蛋糕。


    “你一个人半天时间做了这么多?好厉害。”


    虞九阙看着蛋糕上的粉色蝴蝶结,窥见了谷女士的少女心。


    “很多食材都是昨晚准备好的,熟练之后就很快。”


    他往一个藤编的篮子里铺餐布,放进刀叉,“一会儿你敞开吃,管饱。”


    虞九阙上扬的唇角就没落下来过。


    “这个房子挺多年了吧?”


    “十几年了,那会儿我还上中学。”


    “对了,你外公和外婆怎么没来?”


    “往年也是这样,中午在我们家过,晚上在和小姨一家一起过去吃饭。”


    “好像没看见你姨夫和妹夫?”


    “他们两个是一个单位的,算来是我姨夫的徒弟,他觉得小伙子不错,就介绍给我妹,没想到还真的成了。不过他们那个单位请不了假,我姨夫退休后又被返聘,只能等下班过来。”


    “你们家很热闹。”


    “你不嫌闹就好了。”


    “怎么会。”


    ……


    厨房外的走廊里,秦爸爸听了点零星的墙角,轻手轻脚地经过,在院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妻子。


    “我听小夏和小虞在厨房里聊得怪好的。”


    他神秘兮兮,又面露成功带回情报的得意。


    谷女士原本在很熟练地给刚刚拍的照片加滤镜,闻言放下手机。


    “小虞这孩子我挺喜欢的。”


    秦爸爸深以为然,“我也是,他还懂钓鱼和高尔夫呢!”


    一桌的餐点丰盛无比,是用推车推出来的。


    点蜡烛、唱生日歌、许愿、切蛋糕……


    这套流程走完,终于开始吃饭。


    大家都不拘泥于是坐着还是站着,有想试试烧烤的就去,剩下的人坐着吃别的,也会给在烧烤的人送去一些。


    秦夏给虞九阙拿来一盘烤生蚝和烤牛肉,过一会儿秦夏的外甥女又举着两根奶油玉米棒过来。


    “哥哥一根,我一根。”


    “舅舅的呢?”


    秦夏故意问。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舅舅可以和哥哥吃一根!”


    然后转身就跑。


    “这小丫头。”秦夏笑着感慨了一句,转过头就看虞九阙把玉米棒往这递,“给你吃。”


    秦夏咳了两嗓,“我逗她玩儿呢,你吃就行。”


    说完低头专心给牛肉蘸料,最后却放进身旁人的碟子。


    饭吃到后半程,大家都彻底放松了。


    秦夏的表妹带来一个拍立得相机,逢人就拍,虞九阙因此收到好几张。


    “你和我表哥都好上镜。”


    她没直说,不仅上镜,而且般配。


    她悄悄说,“我有表哥的单人照,给你一张,要不要?”


    虞九阙挣扎了一下,默默伸出了手。


    表妹背过身去时合不拢嘴,一脸“我嗑到了”的兴奋。


    然后同样的套路,她又去秦夏那里来了一遍。


    “表哥,我这里有虞哥的单人照,你要不要?”


    “要啊?行,V我50!”


    秦夏:……


    下午快三点,酒足饭饱,大家都打算离开了。


    虞九阙最后走,谷女士一个劲把秦夏往外推,“你去送送小虞。”


    虞九阙手里提着装花盆的纸袋,巴掌大的一盆,倒是不沉。


    “叔叔阿姨,不用了,就几步路。”


    秦爸爸闷声干大事,直接把拴上绳的小黑送上来。


    “秦夏,你顺便去遛狗,消消食。”


    这下没了拒绝的理由。


    两人一狗出了院子,虞九阙把车停在小区的地上停车位,的确距离很近,秦夏想了想道:“要不,一起走走?”


    虞九阙一口答应。


    小黑时不时停下嗅闻、翘腿标记,秦夏和虞九阙在后面慢悠悠地向前。


    阳光炽烈,树影摇曳。


    别墅区罕有人至,□□通幽,一眼望不到头。


    两人走出一层薄汗,有什么别的东西在空气中逐渐升温。


    直觉告诉秦夏,有些话现在不说,之后会很难开口。


    “……今天,我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


    “咔”的一声,虞九阙碰巧踢到一颗石子,它呈流线型坠入湖中,激起一捧水花。


    有说么,当然有。


    虞九阙觉得自己刚工作时,在谈判桌上都没有这么紧张。


    他该怎么开口,总不能说,阿姨想给我们两个保媒。


    他兀自踯躅,一步之外的秦夏却停下了脚步。


    小黑在原地蹦跳打转,自娱自乐。


    “我中学就跟家里出柜了,不过这么多年,换了好几个城市,都没有遇到合适的。”


    这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良多。


    坦白了性取向,坦白了家里的态度,也坦白了干净的情史。


    虞九阙不敢看秦夏,只敢看水上的黑天鹅。


    和黑天鹅一个颜色的小黑趁机拱他裤脚。


    虞九阙实在没法继续装深沉,还险些被凸起的青石板绊倒。


    秦夏扶了他一把,打破了方才沉默的局促。


    虞九阙整理了一下心情,把快蹦到嗓子眼的心按下去。


    他喉咙发紧,CPU快要烧干,做出了此生难得的重大决策。


    他问秦夏。


    “我可以么?”


    “什么?”秦夏略略不解,望向他,目光珍重。


    “阿姨问我,有没有男朋友,还有……觉得你怎么样。”


    虞九阙反复翻动着掌心里的手机,快要被他盘出包浆。


    面皮和手机屏幕一起在日光下发烫。


    “我的答案是,你很好,特别好,我的问题是……我可以拥有这份荣幸么?”


    走到你的身边,闯入你的生活。


    如同一株独自倔强生长的阴生植物,义无反顾地投身灿阳。


    秦夏一时未曾作答,但答案呼之欲出。


    他走上前,揽过虞九阙单薄的肩背。


    “也是我的荣幸。”


    头顶蝉鸣阵阵,繁星花在脚边的纸袋里延展着小小的花瓣。


    远处水面上天鹅优雅交颈,近处有谁屏住呼吸,交换一个如同花瓣一般柔软的吻。


    ——


    【尾声】


    秦夏从虞九阙的朋友升级为家属,不用他催促,虞九阙就自行把需要住院的全身体检提上日程。


    报告出具的那天,私立医院的医生打来一通视频电话,花了几十分钟和虞九阙讲明报告最后标注的风险项,并建议他来医院分别复查。


    挂掉电话,虞九阙心虚地不敢看秦夏。


    而后者翻动着手里的纸张,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从这天开始,虞九阙开始认真地调理身体。


    他搬到了秦夏的房子里,正式开始同住。


    复查、喝中药、体验各式各样的忌口,早餐和晚餐不必说,就连午餐也是提前做好的便当。


    无论是和光记还是虞九阙的公司,两人时而对彼此工作场所的造访,使得这份关系从来不是秘密。


    他们大方而坦荡地并肩牵手,成双入对。


    繁星花开到了第二茬时,秦夏和虞九阙去宠物医院接回了那只挂念日久的玳瑁妹妹。


    谷女士对此评价:浑身上下脸最黑,和小黑一样黑。


    可玳瑁实在又嗲又粘人,给了两个养猫新手无上的情绪价值。


    现在每个周末,虞九阙都会被秦夏带回家吃饭。


    有时候带着猫一起,看着一个纯黑的小狗和一个黑得五彩斑斓的花猫在屋里地板上打滚。


    秦爸爸和秦妈妈已经知道虞九阙从小就是孤儿,他们默契地从不提此事,只说从此这里也是他的家。


    重阳节时虞九阙第一次见到秦夏的外公外婆,后者把他带进屋,塞给他一块裹在红布里的沉甸甸的金条。


    “原本留了个镯子给小夏,后来知道这小子不喜欢女孩子,镯子用不上,我就去换成了金条,金子嘛,谁都喜欢,你自己好生收着。”


    外婆一头白发烫出优雅的波浪。


    虞九阙眼睛发烫,“谢谢您。”


    外婆温婉的笑容里藏了一二狡黠,“还叫‘您’呢?”


    虞九阙抿唇改口,有些羞赧。


    “谢谢……谢谢外婆。”


    他们一老一少再回到客厅时,秦夏身边正好留出一个空位。


    虞九阙走过去坐下,手里很快被塞了一块剥好的柚子,还有一碗软籽石榴。


    碗里还贴心地放了个小勺。


    “这个石榴好甜的。”


    秦夏说完不久,虞九阙就在长辈们不注意的时候,喂了他一口。


    晚饭吃的是秦夏外婆的手艺,都是传统的中式菜,顾及虞九阙的忌口,在挑选食材是都用了心思。


    虞九阙丝毫不令人失望地添了三次饭,赢得长辈们的一致称赞。


    饭后。


    帮执意不肯安装洗碗机的外婆刷干净锅碗瓢盆,外婆和谷女士抱走了小玳瑁,比划着要给它用钩针做个小帽子和围脖。


    他俩则给小黑拴上绳,去小区里遛弯。


    夏天不知不觉间结束了。


    他们此刻穿梭在秋风里,看路灯下交叠的影子。


    “冷不冷?”


    “不冷。”


    “起风了,咱们还是转一圈就回去。”


    秦夏攥紧虞九阙微凉的指尖,继续向前走去。


    虞九阙把另一只手放进外套的口袋,心道自己果然还是最喜欢夏天。


    夏天不止是烈日、汗水、高温。


    还是西瓜、蝉鸣、雪糕、汽水。


    夏天里,他与秦夏相遇。


    从此他的每一天,都是夏天。


    *************************


    【附:一个520小剧场】


    谁也说不清520是什么时候成为一个特殊的日子的。


    但在拥有爱人之后,好像就会不知不觉地开始注意类似的“节日”。


    秦夏和虞九阙在一起快一年,已经共度过许多个节日,中秋、圣诞、新年、情人节、两人的生日……


    不得不说,520掺在其中,相对没那么正式。


    他们事前并没有商量好要为此做什么庆祝,只是说定要在一起用晚餐。


    虞九阙踩着下班的点结束了一场会议,回到办公室又和外地的项目组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视频会,随后风一般地离去。


    回到家时开了房门,小猫“喵呜”着过来迎接。


    从厨房里传出饭菜的香味,虞九阙注意到餐桌上多了一样东西——包装精美的手作饼干。


    Fortunecookies,幸运饼干,是一种吃起来是黄油饼干的中空甜品,掰开可以抽取里面写着各种句子的小纸条。


    “520礼物。”


    秦夏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虞九阙应声转身,看到秦夏的一双笑眼。


    “晚饭还在锅里,需要一些时间,先拆礼物怎么样?”


    虞九阙不太相信这只是单纯的小饼干。


    他在桌旁坐下,猫儿轻巧地跳上他的膝头。


    袋子里有八枚饼干,拆到第五个时,触感明显不是纸条。


    当啷一声,里面的内容物掉在桌上,小小地转了两个圈。


    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小猫的注意,在被它用爪子拨走之前,虞九阙一把按住,继而屏住呼吸,将掌心翻过。


    是一枚戒指,在光下流淌着淡淡的光华。


    秦夏伸出手,轻轻替他戴上,尺寸严丝合缝,就如同许多个日夜他们十指相扣。


    “我之前偶然看到你在做定制珠宝的功课,原谅我,这次抢了先。”


    虞九阙忍不住扬唇,他的确有心定做一对戒指。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戴对戒,因为情侣归情侣,戒指则有另一层含义。


    “这次轮到我问你可不可以。”


    秦夏拿出另一枚戒指,推到桌子的正中。


    虞九阙没有丝毫犹豫。


    “你知道我的答案。”


    他取出另一枚戒指推向秦夏无名指的指根。


    秦夏起身绕到桌子的这一侧,拥抱了爱人。


    “我想我们可以拥有一个婚礼。”


    他低头吻过虞九阙的眉眼,“你喜欢外出的旅行,还是亲朋都在的家宴?”


    “我们可以都要。”


    在唇瓣被反复轻柔地碾过几次后,虞九阙睁开湿漉漉的眼睛,仰望着秦夏。


    “别忘了还有我的礼物。”


    那是一套机票和完整的预定行程,先飞往哥本哈根,再转道法罗群岛。


    自从一同拥有了观鸟的爱好,法罗群岛就成为了一生必去的目的地之一。


    那里有长相独特的海鹦,还有海燕、潜鸟、贼鸥和大西洋鹱。


    而现在原本只是途径中转站的哥本哈根,突然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有爱的人,总会心有灵犀。


    戒指有了,可以领证的结婚地点也有了。


    他们靠在一起,吃掉了最后的幸运饼干。


    桌上因而多了几张窄细的纸条,虞九阙拿起其中一张最动人的,轻声念诵。


    “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


    Journeys end in lovers meeting


    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这个番外到这里就结束啦(给大家分幸运小饼干(掰开(掉落小秦独家菜谱


    ——


    1、Journeys end in lovers meeting.——莎士比亚,翻译来自网络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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