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戎肆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将弓弦缓慢地拉到底。
锐利的琥珀瞳孔紧盯着那混战中被挟持的身影,在虞绾音分辨不清的角度,将箭尖对准了朝越。
虞绾音只能感觉到身子连同弓弦都被拉开,被他紧紧掌控在胸前。
长弓带来的紧绷力道以及他张弛开的强大臂力将她夹在中间,让她一时间动弹不得。
她听到戎肆问,“为什么想救他?”
虞绾音敏锐地察觉到戎肆粗哑话语中有些危险的气息。
虞绾音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发现不论什么理由,都逃不脱楚御两个字。
偏偏戎肆直接问道,“是因为楚御?”
是。
虞绾音是这么想的,但不能这么说。
“朝越他曾经救过我。”
戎肆慢悠悠道,“杳杳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但是朝越是奉谁的命令救她。
她在看着朝越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都不能细想。
虞绾音感觉手里弓弦又被拉紧一些。
戎肆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像是也把她攥在了掌心。
戎肆低头附在她耳侧,“距离太远,这个弓箭未必能送到。”
“若是我的手偏了,杳杳不要怪我。”
虞绾音心里咯噔一下。
戎肆在下一瞬松手,箭羽离弦而出!
穿过丛林树梢,箭刃割断层层枝叶,擦过朝越肩侧正中他身后将士的心脏!
虞绾音心口一悸,眼睫轻颤,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的心慌意乱。
这枚箭就像是一个凌厉的信号。
代州兵马愣神的瞬间,方才放下兵器的匪兵揭竿而起,打了个措手不及!
迅猛的交战声响彻在山野间,追赶着剩余兵马。
虞绾音几步上前,赶到城墙边,查看那边的情况。
但距离还是太远,根本看不清什么。
虞绾音又提起裙摆,匆匆折返下了城墙。
戎肆看着她的背影,心绪还停留在是杀是救,邪念与理智交战的时刻。
理智留给了她要挽留的人质。
邪念就留给了她。
等她下去的时候,残余的敌人兵马已经被压制住。
之前被挟持的几个俘虏都被抢了下来,送到了一旁的草垫上。
虞绾音直奔着朝越所在的位置,小步跑过去。
戎肆跟着下了城墙,看到的就是虞绾音蹲在朝越的草垫旁边,掐住了他的脉息试探他是否还活着。
匪兵站在旁边处理着自己受伤的同伴,基本没有人见过朝越。
他们看着虞绾音很是关心那人的样子,不由得问了一句,“女君认识他。”
“认识。”虞绾音放下朝越的手,踟蹰着没敢在匪营中提楚御,“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一旁匪兵理所当然地说着,“那是女君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
而身后,戎肆听着她这一声朋友,缓步上前。
众人看着戎肆过来,立马让开几步
虞绾音察觉到他跟过来,起身上前,“能不能,让他先在寨子里养养伤?”
戎肆看着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虞绾音忐忑起来。
她知道这个要求对于戎肆来说,好像有些出格。
把仇人的亲随救下来,放在自己身边,养好了再送回去。
戎肆伸手,擦掉了虞绾音脸颊上的灰尘,“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
戎肆就着这个动作,扶住她的脸颊,低头凑近了几分,“但我有个要求,杳杳。”
“你不能见他。”
虞绾音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知道他的意思,可她此番除了想要救下来朝越之外。
另一个目的就是通过朝越,探查楚御到底怎么样了。
楚御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戎肆的眉眼深不见底,就这么在黑暗之中看着她,像是要将她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永远不许离开。
偏偏她第一时间回应他的,是沉默。
这就代表着,虞绾音想见朝越,或者想见的另有其人。
虞绾音无法直视他极具穿透性的眼神,微微偏头回避。
戎肆的手指就又用了几分力气,将她转过来。
虞绾音眼睫颤了颤,声音很轻,“我不见他。”
戎肆眼底光影被垂下来的浓密眼睫遮住,一并遮住了那缓慢翻涌的波谲云诡,“好杳杳。”
他扶着她的脸颊低头刚要触碰她的唇,可虞绾音躲开了。
等到她躲开之时,虞绾音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躲了他。
她分不清,这会儿下意识地回避与他亲近,是出于什么心理。
但她心里就是乱得很。
如同一团乱麻,扯着两个男人在她心里,无法理清。
被尘封已久的心绪一下子翻了出来。
那被抢入山寨之后,就一直压下、被她刻意忽略的一切关系再度翻涌而上。
过往的一幕幕无法压制地浮现在脑海。
朝越现在还活着,朝越出现在了这里。
说明在那场胡人拦路的意外中,他没有死。
如果他没有死的话,现在是在听谁的号令。
依从谁的吩咐被代州兵马抓走。
据她所知,朝越和伍洲都是楚御的死侍亲随。
那楚御呢?
虞绾音轻轻缓神,意味莫名地说了句,“抱歉。”
戎肆看着她的反应,眸底暗流翻卷。
他也不恼,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站直身子吩咐手底下人把这些敌人俘虏收走。
他将虞绾音暂时放在一旁能休息的车马中,“饿不饿?”
“还好。”
戎肆还是叫人备了补食送进来。
“今日累了,你先休息。”
他说着,回去收拾寨子里剩余的残局。
虞绾音在他下车之前,还是没忍住拉住了戎肆的手。
戎肆回头看她。
原本以为她终于要问他这几日在外如何。
亦或者是诉苦今日所遭遇的险境,哪怕是埋怨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但他看着虞绾音眉目间的几分不安,听
她说,“我不见他,但你跟我保证。”
“不伤害他。”
戎肆就这样看了她许久,深吸了一口气。
他回身朝她走过来,压着她的手背,双手撑在她的身侧。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虞绾音有片刻的窒息。
他幽深眸光从她眉眼落到唇间。
很阴沉的几个字,“杳杳,吻我。”
虞绾音知道他是在介怀刚才她躲他的那一下。
她仰起头,主动触碰到他微凉的薄唇。
等脱离之时,戎肆撑在一旁的手,突然扶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按向自己!
虞绾音一下子被压上男人滚烫的身躯。
被他不遗余力地加深了这个原本一触即分的吻。
檀口被撬开,风卷残云般索取着。
戎肆紧箍住她的手臂上青筋跳动,蜿蜒而上。
昭示着他没有宣之于口的——
嫉妒。
她这会儿越主动。
他越嫉妒。
他的心火越旺盛。
杳杳为了他身边的一个亲随,都能主动献吻了。
那是不是为了楚御,他对她再怎么过分她都可以。
这么长时间。
她竟一点都没能淡忘楚御。
楚御怎么就没死呢。
他为什么不死。
杳杳明明马上就要接受他了。
戎肆亲得前所未有地重,让虞绾音感觉自己快要被吞掉了。
被放开之际,虞绾音气喘不匀,舌根都发麻。
戎肆擦掉她唇间湿润,依然是难得温柔的一句,“等我回来。”
可虞绾音却觉得这温柔显得有些可怕。
亦或许是她自己心虚。
等他回来会发生什么。
是此刻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共识。
山寨之中的情况尚好。
大本营之处的混战很快被遏制住,青颂被半路拦了下来。
阿筝实在是没藏住,跑了出去开始上院子里的飞石索赶人。
闯进去的敌人没剩下几个,偶有三三两两趁乱跑了的也无法避免。
看上去兵马数量不多。
结合被俘的手下人所说,当前赫伦是被代王压住了兵权,让他兄长前来盯梢。
不允许赫伦私自调用大批量的兵马。
赫伦被压得恼了,一门心思想要出一口气搬回眼前的局面。
此番偷袭突然,甚至都没有提前踩点。
只是在周围探听到了匪寨的位置,以为自己的兵马骁勇,应对一群土匪不成问题,就直接硬闯过来。
匪寨的位置现如今并不是什么秘密,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他们在哪。
加之探子也被俘。
因此赫伦偷偷摸过来,匪寨在一开始也没有能探查到消息。
匪寨应对这等突然袭击,有些经验。
何况,“还好有女君在,我们才能这般顺利。”
宿方将今晚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戎肆,“不然,或多或少我们都得损失点东西。”
“现在也就毁了些营帐,坏了些屋舍。”
这些都是寨子里成本最低的东西。
有人附和着,“是啊,多亏了女君。”
“这外面的草皮少了就少了,正好免得我们烧枯草保冬天的庄稼了。”
“而且这烧过的地方种地更肥。”
戎肆默不作声地听着。
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方才他赶回来,第一眼看见她把敌人引进最有优势的兵营的画面。
她白衣迎风,丝绦飘摇。
仿佛动动手指就能抚平天下困境。
张张嘴就能挑动他心里的山呼海啸。
戎肆觉得,她心里应该是有他的。
但是凭什么,也有楚御。
戎肆很微妙地体会到了楚御有时对她的阴暗。
由她而生的恶念,常常存在于,她在意旁人的时候。
这种时候。
让人发了疯地想要她。
想把她藏起来。
让她无法分心给世间的一切,也让世间众人窥探不了她令人沉沦之处。
*
零零星星的残兵从江陵逃出,跑到一处山野田间才立马吹响骨哨。
几声高昂的哨响回荡在天际,不多时天边便出现了一个黑影朝着他们飞来。
黑影随着距离拉近而逐渐放大成雄鹰的态势。
它停在残兵手臂上,收拢的翅膀扇出一阵强有力的余风。
残兵忙不迭地把江陵此番落败写成纸条塞到了鹰爪上的信筒中,送了出去。
雄鹰再度振翅,飞旋没入高空云烟之中。
它迅猛地穿过层层云雾,飞离江陵。
也不知过了多久,它在一座城池之外放慢了速度,开始盘旋。
城池里里外外都是驻扎兵将。
城墙上插着一柄“蚩”字旌旗。
而城墙入口之处的门匾上,是残破不堪的“上安”。
雄鹰盘旋着,很快寻到了它的主人营帐,停在营帐的窗边。
翅膀扇动收起之时,将营帐帘幕一同掀起。
显露出营帐一旁规规矩矩侍奉的随从部下,和屋内正在执笔书写的男人身形。
部下看见它回来,便走上前,将雄鹰足爪之下的信件取下来。
呈给主位上的君主。
北蚩王端坐在侧,手里的动作未停,笔锋苍劲有力。
沉声一个字,“说。”
中气十足的嗓音回荡在营帐中。
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部下领命,躬身取过来旁边的信件,打开将信件中的内容看了一遍后,禀报道,“代州的进攻进程中断,他们先前的主将赫伦于江陵剿匪一战中殒身。”
“现在代州需要重新调派将帅,恐怕不能与咱们即时汇合。”
北蚩王仍旧在写信,屋子里有片刻的沉寂。
部下偷偷看了一眼王君的信件,又不得不收回视线。
那是一封羊皮纸信件,看起来像是家常信。
可对于君上来说,他哪里有什么家人。
北蚩王是杀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坐上的王位。
北蚩与代州一脉相承,男多女少。
北蚩王年余三十征战四方,至今尚未迎娶王后。
此番他的意思是,等北蚩入主中原之后再做定论。
北蚩分两路进攻中原。
他们从郢州直入,另外一批从燕州开打。
如今北蚩已经顺利占据郢州上安。
他们在上安城外驻扎了一段时间,上安城里里外外都安置好了北蚩驻军。
却没想到代州那边掉了链子。
“刀用久了也有磨损的一日。”北蚩王嗓音淡漠,“早就与他们说了不可掉以轻心。竟还如此莽撞,死了就死了。”
他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笔墨。
“告诉代王,用人得仔细些,别以为靠着莽夫打到了一些好处,就在哪里都管用。”
“不日碰到了个聪明人,再好的刀用不好也是破铜烂铁。”
“是。”部下领命,前去回信。
北蚩王看着手边写好的信件,独坐片刻。
直到屋外有人进来,他才再度有了反应。
北蚩王看了看来人,“怎么样?”
“城中四下都已经找过了,城南驿站周围的百姓居户,多数已经离开了上安。”
“留下来的适龄女子中仔细查过,没有王君要找的那个人。”
“但是好消息,”部下从身上拿出一封密信,“又有新的信件送来。”
*
山寨中一切平息已是后半夜。
虞绾音坐在那暂且安置的车马中,听着外面逐渐安静下来。
只余风声穿梭在山林里,外面寂静得仿佛人烟散尽。
但只要掀开帘子,还是能看到一排一排在旁边驻守的匪兵。
他们的衣着和规矩并不输军中兵马。
甚至常年在山林中摸爬滚打,让他们比军中更为严整冷肃。
手握长枪矗立在旁,就令人不寒而栗。
虞绾音放下帘子,心神不宁地坐了一会儿。
这辆马车是戎肆自己的,规格算是山寨中最高的一辆。
内里宽敞,分前后两部分,前端茶桌及常用橱柜,内里摆了一张不仅能放得下他,还足够装下两人的里侧软榻。
兴许是一早就准备好,给她暂时休息,这马车里的器具和东西都是被打理好的。
床褥是戎
肆近几个月常用的花露浆粉味道。
即便如此,虞绾音还是透过那一缕花香,嗅到了那独属于他身上草木朝露气息。
混合着丛林张狂野性,将她不遗余力地笼罩包裹在属于他的领地之中。
气息强势地仿佛也要将她掩埋。
把她也变成自己的味道。
这辆马车,虞绾音不是第一次坐。
上一次坐还是她被他从胡人手里劫回来那次。
她使用的次数不错。
所以四处还都是他的使用习惯和痕迹,布置也是兽皮。
铺盖的是雪绒毛毯,不知道是从哪个动物上剥下来的,但是被打理得很漂亮。
旁边挂着绳索,长鞭,刀剑还有一些兽骨。
最显眼的当属那个狼首头骨,长着血盆大口,静静地矗立在一侧。
都是近乎危险到美丽的东西。
虞绾音轻轻攥紧了身下的雪绒。
时至深夜,外面传来有人跟他行礼的声音。
一声声“主公”之后,马车前端晃动一下。
戎肆大步流星地上了车。
他一进来,原本宽敞的马车就变得拘束很多。
戎肆拿了个包裹,里面都是她的衣物,放在旁边。
虞绾音见他回来,第一件事想问的其实是朝越伤势如何。
她动了动唇,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戎肆见她欲言又止,已经知道了她想问什么。
眉眼幽暗再度深重几分。
虞绾音换了个话问,“怎么把这些拿过来了?”
戎肆并没有因为她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别的,而有所缓和,“大本营那边烧了不少东西,还得收拾,今晚没法住,也吵。”
“咱们在车上将就将就?”
虞绾音答应着,“好。”
这样规格的马车舒适度不比在屋子里差,马车的规模称得上是一个有些小的屋舍。
戎肆把东西放下,便出了马车,“那得换个地方停。”
戎肆自己接替了车夫的差事,驭马将马车带向人迹罕至的丛林深处。
马车越走,才是越没有人烟的地方。
虽然说还在寨子里,但却是与所有人烟都完全阻隔的密林深处。
没有屋舍、没有宅院、没有田地、甚至没有守卫。
四周越是安静,她越是紧张。
这让她隐隐意识到,在凶险的无人之境。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这个男人。
虞绾音忍不住走到前端掀开帘子问他,“我们去哪?”
他说,“去个没人的地方。”
而后,他们的车马,在一处深山里停了下来。
第52章
而他们不远处,是被围架起来修的温泉院落。
温泉水从山林泉眼出被引入另一个人为开凿的池子里,周围铺了玉石。
像是一个专供人娱乐之处。
即便如此,也是供这里手握权柄之人所能涉足的地方。
这里不远处能听到潺潺的瀑布声响。
时至秋季,水势并不大,能透过月色看到一层薄薄的水雾氤氲在周围。
偶有星月光芒在水雾中泛出光晕。
明明是深秋,这里并不冷。
戎肆将马车牵到旁边,拴在架子上,回到马车上拿东西。
戎肆看见旁边桌上的党参鹿髓汤没见下,“没吃东西?”
“不太饿。”虞绾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戎肆摸了摸那碗汤,已经凉了。
他替虞绾音喝完,将放着汤食的暖炉点燃,温着其余补食,“那就一会儿饿了再吃。”
戎肆拿好东西下去,回身接虞绾音下车。
虞绾音搭上他的手臂下去。
戎肆接她下来,看着她意味莫名地问,“试试?”
虞绾音看着面前的温泉池,轻轻“嗯”了一声。
戎肆眼底光色随着她的配合变得愈发晦涩,“你都没问我试什么。”
虞绾音故作镇定的情绪被戳破,“你会带我试些不好的东西吗?”
“不会。”戎肆看得出她欲盖弥彰的情绪,没有被哄到,“今日折腾得身上都是烟火气,来这里解解乏。”
他将她带过去。
温泉池水清澈见底。
能看见地下铺好的层层玉石石块,岸边用的是没有棱角的卵石,整齐排砌在那里。
水面冒着盈盈热气。
白雾遮盖住了池水边两人的身影。
虞绾音长发被挽起盘在脑后,心衣被层层水流打湿,碰撞贴覆在身上。
她不太自在地坐在他身上,看他拿着棉帕擦拭她。
戎肆给她擦了把脸。
热气扑面而来,熏蒸得她脸颊绒毛都挂上了细小的水珠。
而后顺着她的脸颊擦到鬓角耳后,沾湿了她鬓边碎发,继而往下,“今晚可有伤着?”
“还好。”
戎肆的确也没看到哪有伤势,“有吓到?”
“也没有。”
对话戛然而止。
他长久不说话,闷声帮她清理。
虞绾音试图打破这怪异的氛围,“寨子里如何了?”
戎肆一面回她,一面看着细细的心衣绳带挂在颈间和白皙的腰腹上,纤细得仿佛一勾就断。
让人看着也能萌生出些许破坏欲,“青颂没事,阿筝没事……”
这么细的绳子就该扯断。
这样如玉的人就该被沾染,这样柔软的腰身就该留下指痕。
虞绾音敏锐地嗅到了那股雄性征伐欲气。
他帮她洗,越洗越不对劲。
或许她一开始就知道。
单薄的绸缎心衣沾了水也还是顺滑莹亮,多多少少地贴在身上。
很快就不贴在身上了。
他扯下去的时候,故意说了一句,“是不是还想问那个朝越?”
虞绾音心口微微一颤。
脆弱之处连同自己隐秘的心思都被暴露在豺狼虎豹的视线之下。
虞绾音浑身上下都被他身上的温热熏蒸着,她下意识用手臂遮挡。
偏偏这时,大手握住她的下颚,虞绾音就被迫仰起头承受吞噬。
察觉到她没有拒绝之后,戎肆手掌顺着她绷起的颈线下滑,略带薄茧的手指刮过的每一处,都泛起轻微的红痕。
像是一朵一朵娇艳的花在他指尖盛开。
雪山红梅也被碾开,冒尖。
能掐出水来一样。
突如其来的战栗感,让虞绾音轻轻缩紧肩膀。
她寻了个空隙喘息,刚纳入一口灼热的温泉水汽,又被他堵上。
戎肆结实的臂膀从她身后环过,撑着她身子,也牢牢地握住了她另一只手,阻拦她遮挡的动作。
虞绾音被捏着手腕,磨着手腕内侧的芯子,被他打开。
由着温热水流层层跌宕没过锁骨之下,遮掩着他的恶劣行径,“杳杳有点太关心他了。”
戎肆想起过年时常吃的粉白馒头。
松软香甜,捏成什么样都能充满掌心。
有时会在馒头上塞一粒红枣,吃进口中便是无法言喻的软糯香甜。
花糕同样,剥开便能看到花糕上的枣芯,顺着枣芯找到缝隙,分成两半。
捅入深处,“想楚御了?”
虞绾音身子一麻。
这些东西见水都会有一个通病。
变得软烂。
性情恶意之人,只会更想要摧残。
将其折磨得一塌糊涂。
周围柔软的花糕刚拨开深入几分,又被水压拥挤簇上。
将他围堵在深处。
戎肆抓到了她的反应,“有多想他?”
虞绾音扶着他的肩膀。
不堪盈握的手臂和男人结实的臂膀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没有。”
戎肆只是轻轻勾了下指节,那挂在她小臂上的水珠便颤抖着蜿蜒而下,坠到了他的臂弯之中,“告诉我你有多想他。”
肌肉虬结的臂弯接住掉下来的水珠,滴滴点点形成一汪小水洼。
她埋在他的肩窝,压抑着自己的呼吸。
指腹薄茧带过的地方都升起难以言喻的麻。
他大肆作恶,探寻每一寸缝隙之处。
他在找东西。
虞绾音伏在他肩头,看到不远处温泉口,“我,我不想他……”
虞绾音终是没压住上扬的尾音语调。
被他找到了那能让温
泉口疏通开的地方。
轻轻一撬,就有泱泱泉水顺流而下。
戎肆观察着她的反应,与她调转了位置,紧接着虞绾音眼前的光线就被他的身形压住。
凶险气息随着他发现自己的秘密一同袭来。
未等虞绾音发慌,一下子被撞开了拥堵的泉眼!
虞绾音连尾椎都绷紧起来,纤长的脖颈拉长,轻咬指节,阻止自己发出些不成体统的声音。
下一瞬就被男人拇指撬开唇齿,压住她的薄唇。
虞绾音别开头,他也不急。
压着关窍兴风作浪,开始还能忍,高频率的触碰关窍泉眼,虞绾音就压不住气息。
她头一次体验到这种一层一层过电,尖酸酥麻疯狂累积的感觉。
虞绾音想要咬唇被他扣着牙关,抵着她的贝齿研磨。
她开始挣扎,发出细微的抗议声。
戎肆声线粗哑,“不想他,今晚这么顺着我?”
话落,又是一记重碾。
虞绾音头皮发麻,身上每一寸缝隙都被酸麻占据,“我是自愿。”
“自愿什么?”他压着她的耳朵,“自愿被我……”
虞绾音紧跟着浑身发胀,她想把他踢开,却只能踩到泉水。
“自愿让我怎么样都可以吗。”
泉水深处单薄的支撑缝隙一下下开始失去防备。
泉水被踩得愈发跌宕,碰撞在一旁落花上。
不等花朵浮出水面又被狠狠地砸了下去。
将它砸入水深之处,专挑它的脆弱之处,狠狠碾磨得七零八落。
他还逼问,“是不是怎么过分都可以?”
“弄坏也可以。”
他灌入耳中的浑话迫使那停留在尾椎上的酸麻战栗直窜入头顶。
从被占据的领地贯穿了她四肢百骸,热气烫得她骨头快要化了。
“因为想知道楚御?”
“杳杳说实话,我不生气。”
虞绾音咬了咬唇,不得不道,“是,我是想知道……”
其实她想知道只是想知道而已,她不觉得想知道自己曾经夫君的生死就意味着她还想和他有什么。
倘若楚御是因她遇险,她关心他又能如何。
但话还没说完,疾风骤雨就突如其来。
猛兽肆虐摧残落花。
戎肆不这么想。
“好杳杳,”他嗓音浑浊,“楚御已经死了。”
“我现在才是你的夫婿。”
“你不需要关心除了我之外任何人的死活。”
“他不重要,他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他的每一句话都比上一句更重。
水花混合着啼哭。
虞绾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满耳朵都是自己怪异的声音。
她不敢多听自己的声音,咬住了他硬实的肩头,越咬他,他越要在她身上留下存在感。
专凶那隐秘关窍,让她每一根敏感脆弱的神经都能感受到他。
像是岩浆灌进温泉池水中,温泉池水跌宕。
狠狠撞在石壁边缘,一遍遍冲刷洗礼着光洁润滑的玉石。
蒸出滚烫水汽。
她即便是咬着他都压不住喉间婉转的哭腔,“你说了你不生气。”
戎肆气息粗重,眼底是能吃人的幽沉暗流,“没生气。”
虞绾音扛不住,不知何时开始浑身发颤。
踩水的动作被动地停止,那无数酸麻变幻成细微的火星,上升汇聚。
在山巅顶点之处,无穷无尽地在脑海中炸开。
山峦颠动水流,温泉泉眼破开,大量泉水被激出!
九曲回环地喷涌、流淌过山涧的每一个沟渠。
她的神思灵魂都随着泉水抽离。
山林中波谲云诡。
厚重的云层翻卷着将潺潺水汽包裹在其中蹂躏。
虞绾音被他翻过去,扶住手边卵石,以为是能出去了,缓了一口气便去摸岸边衣物。
不等她抓到衣物,又被他拉住手腕,压在了岸边。
耳后被他薄唇磨着,“不急,才开始。”
虞绾音心下一惊。
身后男人语调又野又沉,“怪我,没把杳杳伺候舒服,才让你总想到他。”
虞绾音脊背发颤,扶着卵石的手指无助地抓着什么,却因打滑的石块一层层落空。
直到她的手背被人覆盖,顺着她的五指缝隙探入握紧。
“楚御来过?”
方才的水波动荡还没有压下去。
又一次被冲开。
“来过哪里。”
“这里?”
虞绾音发现自己被他找到了最坏的地方。
长久以来压抑的声音都压不住。
温泉在哭叫声中被凿得跌宕难休。
一遍一遍冲上石壁,直至顶端突然一跃而起!
冲破云霄之后,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篇。
溅出的水花下落,难以遏制之处形成一缕源源不断的新泉。
与不远处的瀑布泉水相得益彰。
虞绾音有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心脏被抓紧,心弦被拉高。
“还能想得起他来吗?”
虞绾音脑海中比名字先浮现的是人影。
楚御那冰凉的手指很爱从她的心衣开始折磨她,一路下滑,压住她的小腹。
越压越用力,“杳杳现在是不是能记住我了。”
但她身后是滚烫的熔岩,戎肆咬着她耳朵,把她定在冰凉之处告诉她,“杳杳现在已经是我的样子了。”
他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如同冰凉沉稳的卵石和身后汹涌澎湃的温泉,前后压制夹袭。
她被泉水欺负,就扑向卵石。
可卵石也在轻柔和煦地折磨她。
冰火两重。
谁也甩不掉。
虞绾音眼睫煽动,眼底雾气氤氲。
她乱得彻底,哽咽着祈求,“够了,夫君。”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喊谁。
戎肆自然以为是在喊自己。
他拥着她,将自己全部送出去,身心都像是要坠在她身上。
他像是一座小山,山上开了一朵娇贵的雪莲。
他把雪莲拖拽进了他的山石泥沼中。
用坚硬的石块充斥了她的每一寸缝隙。
用整座山中养分灌养着她。
那看起来无比纯净的雪莲花。
在白净的根系深处被泥土肆意沾染禁锢纠缠不休。
戎肆将人弄干净,包裹好,送到了马车软榻上。
他深沉地回想着那一声“夫君”。
还是得把她伺候好了,她才能全身心地想着他。
忘掉另一个人。
马车中点燃了暖炉,室内温度不断攀升。
他看着她轻颤的肩颈,又探入了她的寝被,虞绾音还在缓神,被打开就抖了一下。
她清醒了一些,“我已经……”
戎肆找到了技巧和关窍。
所有的一切就都顺畅起来,“试试能不能连续……”
山间温泉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水,外面架着一个机械木架抽水。
木架不断挤压着泉眼,让它承受压力而蓄水,又不许它擅自出来。
直至压力累积到一定程度,温泉瞬间喷涌而出。
木架借力将内部蓄满的泉水全部抽出之后。
每一下带动,都是一汪清泉。
甚至都不需要它再如何努力。
被恶意地点出,“跟坏了一样。”
温泉水汽氤氲散开,弥漫在深林之中。
像是一层迷雾,将这里与外面分隔开。
虞绾音茫然地出神,看到马车旁挂着的兽骨叮叮当当作响。
那狼首骨张开的血盆大口一开一合。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无意识地发颤,压都压不住。
声音也是,嗓子都哑了。
但她知道了他为什么要来一个没人的地方。
他来找什么。
她被他找到了。
再也藏不起来了。
虞绾音睡梦中,梦见一头猛兽在碾她的骨头。
被碾化的触感久久不散。
偏偏阴暗之处,好像还有什么人在窥伺她,旁观着她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战栗。
像是阴冷的毒蛇。
只是能感受到那气息,就让她头皮发麻。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大本营之处还在休整,隐约能看出来昨日作乱的痕迹。
大概是体力消耗巨大,虞绾音多吃了几口饭,她从来没觉得自己
这么能吃过。
青颂看见还夸她,“夫人看着身子是越来越好了,连饭量都大了些。”
虞绾音咬着玉带卷,心不在焉地看了旁边男人一眼。
触及他的眼神又收回。
只是碰到眼神,都能感觉到隐秘的热意。
有些事情发生了之后,就跟发生之前不太一样。
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戎肆靠坐在旁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饭他已经吃完了,吃得清火的东西。
一桌饭两种菜,一种滋补、一种清火。
滋补的看起来有些用处,但是清火的戎肆感觉好像没什么用。
虞绾音回避他的视线,问着青颂昨日的情况。
青颂和她一并被抓出去的时候,寨子里就分了两拨人追。
虞绾音记得青颂也很快被救下。
虽是如此,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青颂摆了摆手,“我没事。”
虞绾音又细问了两句,青颂隐隐觉得戎肆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屋内安静片刻后,戎肆微微倾身过去,“我比行程晚了多日,昨晚才回来,你也没问问我如何?”
虞绾音勉强喝了一口茶,“你那般有力气,也不像是不如何的样子。”
戎肆轻笑着磨了下牙根。
昨日是昨日。
过了温存之际,那压不住的危机感就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
戎肆气度发沉。
他知道,她还是在意那个人。
她这般聪明,怕是也没有相信他说的,楚御死了的话。
楚御死了,朝越要么殉主,要么归隐。
不会无缘无故因为做线人,被抓起来做俘虏。
虞绾音性情内敛。
他分辨不清,她对于自己的感情有多少。
她对于楚御的感情又有多少。
他们之间谁更重一点。
她会选谁。
大抵是把人抢来的。
戎肆心里没底。
戎肆曾经很不耻楚御那等阴暗心思,禁锢她束缚她。
不许任何人靠近她,睚眦必报、锱铢必较。
现在他发现自己和楚御有了同样的想法。
把她囚在属于自己的深山里,哪也不许去。
寨子里修缮东西修得都很快。
没多久就完好如初,一并在屋子里加了些冬日防风的围挡。
寨子里也开始准备过冬。
天气冷了虞绾音愈发倦懒得不爱出门,靠在屋子里闲来无事翻着手里的书本。
外面有人送信儿过来,递给她,“女君,你的信。”
虞绾音顿了一下,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谁会给她送信,“是陇安郡守送来的吗?”
“不知。”那人递给她,毕竟主公有过吩咐。
她的信件就给她拆,无需过问。
虞绾音拿过来,刚拆开信件,看到那独特的信纸,便知道了是谁给她送的信。
虞绾音叫青颂关上门。
青颂虽然不知为何,但依然照做。
折返回来的时候,发觉虞绾音看着信纸出神。
青颂走上前,“怎么了?”
虞绾音沉默了片刻,摸出来一锭银子给青颂,“你去把这个送给方才的差使。”
“然后叫他帮我转交给送信过来的人。”
青颂答应着出门。
虞绾音独自坐在屋子里,又仔细看了一番手里的信件。
这是阿姊和姨娘想要与她一起回鄯善的回信。
他们买通了那个女镖师,接她与他们碰面。
第53章
阿姊和姨娘说。
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但是被周围接连的战事困住。
不只是北蚩,东边的燕州也打了过来。
他们有些进退不得,所以脚程很慢。
如果她能寻到机会出来,她们会在尚且安全的乾宁与她碰头,接她离开。
虞绾音看了一会儿书信。
屋外戎肆勒马的声音响起,他进门就看到虞绾音在看信件,“谁的?”
虞绾音心跳漏了一拍,平静非常的收起信件,“陇安郡守的。”
戎肆没当回事,陇安郡守时常送消息来。
都是虞绾音处理。
他不爱掺和这些事。
戎肆只顾着走进屋里把手上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放在了桌边,“试试。”
虞绾音手上还拿着那封要离开山寨的信件,看他就这么凑过来还是无可避免的紧张。
她又不能让自己显得急躁,慢慢地把信件收起来,故作不在意地放在一旁。
她捡起他递过来的东西。
发现是一对毛茸茸的皮毛绑带,“这是……”
戎肆扬起下巴示意着,“护腿的。”
虞绾音听着又翻了一遍。
“他们说你想进山看看我们打猎,这两日是最后一批秋猎了,我带你进山。”
戎肆见她不会用,顺手从她手里拿过来,“进山不比去玩,东西得带齐了。”
“不然你这细皮嫩肉容易受伤。”
他朝她伸手,“腿给我。”
虞绾音听这话就精神了,那是万万不能给他的。
她收了收双腿,再度从他手里拿过来护腿,“我自己穿。”
“你不会。”
“我会。”虞绾音拉下床幔。
戎肆也没有坚持,就坐在外面等她。
视线扫过帘幕,还是觉得她把他当外人,换个护腿都要遮起来。
他换衣服都不防备她。
什么都能给她看。
她竟然不行。
戎肆不平衡。
每每这种时候都会想,她跟楚御也是这样吗。
她跟楚御在这种事上会不会很合,毕竟其实他们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相似之处。
戎肆轻扯唇角,靠在旁边,入眼就是屋舍内半个墙面的书籍。
他记得楚御也爱看书。
说句他并不想承认的事实,她跟楚御都是文人性子。
就他一个粗人。
虞绾音掀开帘子,看到的就是戎肆看着自己的书籍墙面愣神。
那里好巧不巧,有她刚刚摆在那的信件。
虞绾音催了他一声,“我好了。”
戎肆答应着,径直起身去取东西。
虞绾音顺势将方才的信件收到了一旁的匣子里,和其他信件放在一起。
戎肆挑了两把趁手的弓箭出门。
等虞绾音出去的时候,他正喂着他的马等她。
虞绾音接过一旁缰绳,“咱们一匹马吗?”
“嗯。”戎肆把最后一根胡萝卜喂给马,拍了拍它的脑袋,“你第一次进深山,先跟我一起。”
“明年开春让你自己骑。”
毕竟去的那片山是没有开过路的地方,也是无人之境,那匹小马驹虽然温顺,但是经验不足。
还是得成熟的马才行。
虞绾音了然,娴熟地上马。
戎肆站在旁边,看着她的举动心下空荡。
怎么连自己这匹马,她都不需要抱了呢。
虞绾音上来之后,看见戎肆站在下面没有动作,“不走吗?”
“走。”戎肆拖了拖音调,跟着上马。
他驾马离开了营地。
算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带虞绾音捕猎。
狩猎是很凶险的事情。
带上她就变得有些微妙。
山林间风声呼啸,马蹄踩踏过枯枝败叶发出沙沙声响。
虞绾音环顾四周,“他们今天不捕猎吗?”
“我让他们干别的去了。”戎肆是担心狩猎人多了,刀箭无眼会有危险,但是话说出来就变得有些古怪,“今天山里只有我们两个。”
虞绾音听着这话,不吭声了。
那天晚上他也是把自己带到这种深山老林
里,然后……
就在虞绾音胡思乱想之际。
戎肆放慢了速度,朝她示意,“那边……”
他声音很低,就压在她耳侧。
传来些许麻麻酥酥的哑。
虞绾音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
看到了掩藏在枯枝败叶里一只白鼬。
戎肆悄无声息地停在丛林深处,把弓放在虞绾音手里。
从箭篓之中拿出一枚箭羽,握住她的手,开始拉弓瞄准。
虞绾音看着弓箭是偏的,略有不解,转头想问他,“为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却因为他们之间距离过近。
她毫无防备地擦过他的唇角。
戎肆的手一抖,箭羽离弦,钉在了白鼬旁的树干上。
惊动了小白鼬,吓得它一下子钻进树洞。
虞绾音僵硬地坐在原地。
在戎肆看过来时,她颤着睫毛回过身,“我不是故意的。”
戎肆坐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耳根开始泛红。
他顺手捏了下她的耳朵。
没有说话。
他不捏还好。
一捏,虞绾音耳朵更加白里透红,看着像一个新鲜的果子。
一咬一口汁水。
她哪里咬起来都是一口汁水。
戎肆喉结滚动。
他们不得不再去找新的猎物。
他慢条斯理地问,“你刚刚想问什么?”
虞绾音动了动唇,脑海中一片空白,回想就是刚刚那一幕,俨然不记得自己想问什么,“忘了。”
秋末,山中出来找食物过冬的动物很多。
没多久,又看到一只野兔躲在草丛里。
戎肆打猎的时候非常安静,眼里只有猎物,一旦盯上了谁,那只可怜的猎物多半凶多吉少。
他只要进来,才是这个丛林里最危险的存在。
戎肆握着虞绾音的手瞄准,她一并能感受到那丛林间弱肉强食的征伐肃杀。
虞绾音再看他瞄准,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是想问什么。
为什么他瞄准的位置是偏的。
几乎是同时,戎肆松手。
利箭穿过丛林,声响惊动了那只野兔,它刚要跳起,紧接着就被利刃贯穿身体扎入泥土中。
戎肆催马过去,把地上的野兔捡起来放进筐里。
接着再去下一个地方。
虞绾音看多了也就明白。
他把猎物可能会逃跑的方位一并计算在里面。
在猎物企图逃离时,会直接撞上他的箭。
变成他的囊中之物。
戎肆打猎很少有空箭,除了被她不小心亲到的那一次。
过了半程,戎肆慢慢地没有再搭手。
虞绾音起先力气不够,射程还是短了些,往往没碰到猎物就先把猎物吓跑。
后面兴许是她手顺了,也或许是戎肆有意把他们停留的距离拉近。
虞绾音打到了一头野猪。
野猪的攻击要凶猛一些。
第一箭刺中,它吼叫一声立马朝着他们攻击而来。
虞绾音吓了一跳,本能地扶住戎肆的腿,下一瞬就听到他在耳后粗粗地说着,“别怕。”
接着迅速地调整位置和弓箭角度,第二箭刺中了野猪的眉心。
速度快得虞绾音没有反应过来。
野猪被第二箭的力道和惯性带得摔了出去。
戎肆看这玩意他们两个人带不回去,放了个信号叫人进来搬。
他们又去寻下一个狩猎位置。
虞绾音觉得捕猎的节奏比她想象中得快,可她又是个温吞的性子。
大型猎物的攻势她受不了。
像是足够小野山鸡等猎物,倒是能试上一试。
能不能打中另说。
他们此行的目的,也不在于打中多少猎物。
戎肆坐在后面看着。
山风吹乱了虞绾音的鬓发,他不自觉地伸手拨开。
虞绾音压根没注意,瞄准松手。
钉到了它一根的羽毛,雉鸟立马拍打着翅膀飞离。
戎肆看她很高兴的样子,去取那片羽毛。
雉鸟的尾羽朱红卷翘。
是绝佳的装饰物件,他的寨子里就有。
戎肆瞧着她的反应。
虞绾音有漂亮的羽毛就很喜欢,想着今天就这样吧。
顺手拍了拍他的腿,“有没有什么地方能歇一会儿?”
“累了?”
倒也不是累了。
虞绾音犹豫半晌,回头看他,“腿疼。”
她细声细气道,“我好像护腿绑错了。”
戎肆看着周围,“能歇的地方还得再走两刻钟。”
那就意味着还会磨她两刻钟。
虞绾音思忖着。
时间是有些长了。
“在这儿,我看看。”
他拽着缰绳去了一片密林之处。
“你,你……”虞绾音话还没说完,戎肆身上的披风径直将她裹住。
接着披风之下,虞绾音感觉到那只手一下子从衣衫裙摆边探入,捏住了她的腿根。
戎肆动作很是简单直接,摸到了护腿绑带。
判断了一下她是怎么绑错的就直接扯开,重新绑。
那力道拉扯着腿侧软肉,混合着他指腹薄茧,带得虞绾音气息微乱。
她被摆弄得侧坐在马背上,扶着他肩膀,由他重新绑。
心道这还不如直接在房里让他绑了。
他们身下坐着的是活物。
马匹时不时地走动,颠动了马背上的两人,让虞绾音心惊胆战地收紧了手臂。
慢慢地就变成了很暧昧的抱姿。
戎肆帮她绑好护腿,一手的软肉。
跟自己结实的腿很不一样。
他不受控制地捏了一下。
虞绾音屏气。
他问,“是不是比之前有点肉了?”
不等虞绾音回答,他自己又掂量着,“我捏着是匀称了点。”
“你别捏了。”虞绾音阻拦他的动作。
戎肆不满,反倒更恶意地捏着,“给夫婿捏怎么了。”
“你拍了我一路的腿,我给你拍,你不给我捏。”
虞绾音无法反驳。
他说得是实话,她的确有事没事就拍他的腿。
那要知道他得还回来。
她才不拍他。
虞绾音见他穿好了就摆正自己的身形。
戎肆轻啧一声,扣着她的腰把人拉到身前,“用过了又扔,杳杳?”
需要他的时候,哼哼唧唧地,不需要的时候就跟个小祖宗一样惹不起。
他说着握住虞绾音下颚,把人掰过来,低头吻了上去。
虞绾音“呜呜”两声抗争不过也就不抗争了。
戎肆磨着她唇线,粗声道,“下次用了我,再扔我,你试试。”
带了点狠劲的话入耳听得虞绾音耳根发软,她别过头。
清早才接到了阿姊要接她走的信。
日后她走了,算是用完就扔吗?
虞绾音纠结了片刻,也认真想过这事要不要跟他说。
可是她觉得他们之间没到那种程度。
没到她说想去鄯善。
他就丢下寨子里成千人口陪她去,或者举家搬过去的程度。
不现实。
这里的人都是他踏踏实实养了这么多年。
他曾经没有丢下他们,现在更不会。
换言之,她也不会因为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
放弃想回了十几年的家。
没有人需要为别人的愿望做牺牲。
虞绾音觉得,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孽债情分如果能通过这种方式两清。
那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们在太阳下山前回了寨子。
寨子众人三三两两地来帮他们搬今日的收成。
他们围上来收拾东西,“主公和女君玩的怎么样?”
“山里还是危险吧。”
虞绾音不置可否,“我去玩玩就罢了,打猎还是得你们来。”
人总是要承认自己有不擅长的事情。
寨子里氛围很是热闹,七嘴八舌地笑闹。
虞绾音用过晚膳回去洗沐。
她出来时戎肆正好进门。
虞绾音一面挽着头发一面有意无意地提起,“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想下山买点东西。”
“想去,明早带你去。”戎肆答应得痛快,进了浴房。
只是带她去还不行。
虞绾音趁着他去梳洗的空隙,从阿筝那边搜罗了一些需要帮忙采买的药材。
还有寨子里其他东西。
等她回来的时候,戎肆也刚好洗完出来。
虞绾音坐在罗汉榻边,听到浴房门打开,下意识抬眼。
一抬头就看到了戎肆赤裸上身走了出来。
虞绾音一哽,下意识回避视线。
戎肆有一种她不看,他偏要她看的匪劲。
他走到她面前,手臂撑在桌边看她在写的东西。
胸口水珠,顺着流畅的脉络坠下,刚好砸在了她的手边。
虞绾音写字的动作顿住。
墨迹在笔尖晕开。
她提笔,视线微微偏移,就看到了他撑在一旁的手臂。
青筋和手臂筋
骨脉络顺势而上,力量感磅礴。
以及凑过来紧实的小腹,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问她,“写什么呢?”
“明日采买的清单。”虞绾音把剩下的写完,递给他,“明日你去买这个,我去买别的。”
戎肆简单看了一遍都是药材,冬日寨子里需要备的。
他往年也见过,就顺手放在了旁边。
虞绾音看他放下,仰起头看了看他。
视线对上的瞬间,戎肆就弯身把她抱了起来,“睡觉?”
虞绾音被迫脱离了那张小罗汉榻,想推他,“你最好是想要睡觉。”
戎肆捏着她的手腕,往下按,按到了他胸口上,给她摸,“不只是想睡觉。”
“你闻,我身上是你的味道。”
他用了她的香露沐浴,是近乎能融为一体的香味。
虞绾音掌心之下是男人温热有力的肌肤。
他需求好大啊。
怎么能有人每晚都要。
还不止一次。
深夜昏暗的屋内混乱的碰撞声混合着柔软哭音,“好酸。”
“怎么酸?”
那冰清玉洁的小女娘大抵是真的受不住了,抓着他的手让他摸小肚子。
小肚子一抽一抽的。
男人摸到小腹翘起的轮廓,压了上去,“这样?”
尖叫声混合着哭声撞在石壁上。
又再次回弹。
清早虞绾音跟他生了一早上的气。
“七日,你七日不许碰我。”
戎肆坐在旁边给她洗脸,擦洗,帮她梳洗好,但就是不应声。
虞绾音踩了他一下,“你听见了吗?”
戎肆从妆匣里拿出来那支铃兰花簪,“这个好不好看?”
虞绾音看着他。
戎肆不得不开口,“三日。”
“七日。”
戎肆轻啧一声,沉默着给虞绾音用那支铃兰花簪简单挽发。
他先前学了一点挽发的手法,但也只是会一两种。
他起身出去拿早膳,在她面前摆好,“三日。”
虞绾音不让步,“七日。”
戎肆舀了一碗粥,“五日。”
“七日。”
戎肆晾凉粥食,喂到她唇边,“好,七日。”
虞绾音这才张嘴。
一面吃一面嘟囔着,“没有你这样的。”
她现在小肚子还酸酸麻麻的。
时不时抽搐。
实在是最近太多次了。
戎肆不说话只听着,大概他自己也知道。
这样好像不太正常。
下山之前,陇安郡守送了一封信上来。
虞绾音简单看过一遍。
陇安郡守提起,前段时间赫伦带兵突袭匪寨的事。
后来戎肆把赫伦的头割下来送给代州,惹得代州人心惶惶。
代王当即下令,又派了一个大将,毕山前来驻守,随时准备进攻。
但实际上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除此之外,陇安郡守也提到了,代州应当是和北蚩有一些来往。
不知他们如今是怎么安排的,但北蚩南下的路线改了,开始兼顾东北一侧。
这件事应该还与东北方燕州突然进攻有关系。
简而言之,眼下跟天下大乱也没有什么区别。
整个中原没有一个安定的地方。
一路上,虞绾音都在想信件上的事,和她马上就要去谈的事情。
戎肆以为她是真的被折腾坏了,时不时伸手去摸她额头,试试她有没有发热。
“累不累,还去吗?”
“我没事。”虞绾音今日要做的事情,必须今日做了。
他们到了江陵。
虞绾音催促着戎肆去采买,“你在那边医馆等我就好,我买好东西就去找你。”
戎肆不疑有他,给她坠了一个荷包,塞好银两就去了医馆。
虞绾音见他走进医馆,才折返去了一旁的驿站。
驿站阁楼茶桌上,那一身玄色衣袍的女镖师背对着她喝酒。
虞绾音走上前,坐在她对面,“你现在能接带人走镖的差事了?”
那女镖师还是笑了,“本来是不接的,但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家里人给得太多了。”
虞绾音嫌少听到家里人这几个字,“她们还好吗?”
“瞧着挺好的。”女镖师点头,给虞绾音斟了酒。
虞绾音推诿着,“我不喝。”
女镖师也不介意,顺手把递过去的酒拿回来喝下,“不过你想好,乾宁也危险。”
“哪里不危险。”
女镖师想来也是,“他们的脚程有限,咱们两头行进,最迟明年春日到乾宁。”
虞绾音听来心下盘算着,“再过一阵子,我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我们再启程。”
“你好走吗?”女镖师示意了一下外面,“有没有什么困难?”
虞绾音摇头,“不困难。”
她都可以自己解决。
“困难也可以跟我说,收了钱,我抢都能把你抢出来。”
虞绾音问,“那我如何联系你?”
“你往这家店送消息,我就在这条街上住着。”女镖师示意,“放心,银两给得够,这半年我就接你这一单,专等你。”
“这世道有家能回,就是好事,我肯定能把你送去和家人团聚。”
她说着起身,“秦鸢。”
虞绾音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名字。
而此时戎肆坐在医馆里,一旁郎中按名录抓药拿去给他。
郎中一靠近,便知道是个不好惹的主。
把东西放在旁边,“您的药。”
戎肆答应着收起来,坐在旁边等虞绾音来找他。
医馆中生意清静,只有他们两人。
戎肆若有所思地叫来郎中,把手递给他,“帮我看看。”
郎中上前,“郎君想看什么?”
戎肆言简意赅地说着他的情况。
郎中愣是骇了一下,有些意外怎么能有人把这种事说得这么落落大方。
他连忙搭上脉。
郎中眉头紧锁,迟疑片刻后,与他说着,“若说有也是有一些。”
“郎君肝郁化火,肾阳过旺,多见于年少阳气成熟阶段常年负担重、情绪紧绷而形成。”
“这些只是内里体质,未娶妻时多干些其他事都能消磨掉,说是病也不是。”
“顶多是行事粗鲁、亢奋了些,从军习武也能平衡掉一部分阳气。”
“不过郎君阳气生旺应该有些年头了,近来有些郁结于心,得失过重。”
郎中停顿了下,“换言之,就是打开你夫妻之事的人,让你患得患失。”
“你依仗这事平复得失心,但却永远平复不了。”
“由此生出了……肾火妄动异症。”
戎肆默不作声地听着,“什么意思。”
“就是对特定的人,生出了欲瘾。”
戎肆看了他一会儿。
郎中解释着这种情况的症状,“总是想她,看到她就想,碰不到就心火旺盛,杀伐泄火。碰到了就频繁,克制不住。”
戎肆理解片刻,“可我夫人身子弱,受不了,可解吗?”
郎中听得也红了脸,“旁人若只是一时问题,只需要稍加引导可解。”
“但郎君你的身体内里便是如此火旺,根在你这,引在她那,如今怕是稍一煽动,你便要发作。”
“你这肾火,少说也烧了十年。”还在关键的成熟期一直烧着,“她给你引出来了怕是不好解。”
“不过好就好在,它是心魔,或许你试着不那么想你夫人呢?”
戎肆蹙眉。
郎中看他脸色也就明白,“那个,郎君倒是能吃点抑止药,压一压。”
“吃一次,若是能结合着消磨精力的事,能管三日,坏处就是不会有孕。”
不会有孕不算什么坏事。
戎肆觉得,她那身子骨也不适合怀上孩子。
“除此之外,这药不能长期吃。”
“肾火灭不了,仅压之,等后面停药,它会反扑得更厉害。”
“要么凶性更重,要么你对她的瘾更重,总会有个出口。”
“你们夫妻日后啊,好好过日子。”
“别那么重得失,情况好了就减药,过几年慢慢的就能恢复正常。”
但是她要是再刺激他,那就另说。
郎中为了劝诫夫妻和谐,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他觉得自己的担心也多余,“不过你也说了,那是你夫人了。”
“你夫人又不会跑,也不至于需要你长期用药克制自己对她的念想。”
第54章
郎中其实不明白,怎么好好端端的两口子能生出欲瘾之症。
又不是抢得他人之妻,不给满足。
憋出肾火,又患得患失得怕她给别人抢走。
戎肆捏着药瓶在一旁坐着,思绪深沉。
约么两刻钟后,虞绾音从外面进来。
郎
中上前招呼,“这位夫人,您想要点什么。”
虞绾音温声道,“我来找人。”
戎肆看见她进来,便起身朝她走过去,跟郎中支会一声就离开了医馆。
郎中看着他将人带走,愣是没反应过来。
合着他患得患失的夫人是这位?
郎中追着往外走了两步,看那位夫人的背影。
倒是能理解几分。
戎肆拎过来虞绾音手里的包裹,看她采买的东西也不多,“够吗?”
“够了。”
戎肆带着她往回走,期间路过了之前那个书斋。
他停了一下,拉着虞绾音往书斋里走。
虞绾音有点意外,“我的书够了。”
“再选点,天冷了就不好下山了。”
戎肆拉她进去。
门口还坐着那个老婆婆。
老婆婆手里拿着纳鞋的针线,听见动静才抬头。
看见是他们,老婆婆有些意外,“是你们啊,来了。”
她将针线放在一旁。
虞绾音示意她坐下,“不用,我们自己选就行。”
老婆婆笑呵呵地点头坐下,一面看他们选书,一面闲聊。
“你们知道了吗,前阵子陇安去了一些豪杰,把要打进来的外邦赶出去了。”
虞绾音顿了顿,看向一旁男人。
戎肆恰好也在看她。
视线相触,一触即分。
他们各自找着书卷,“是吗。”
“是啊。”老婆婆长舒一口气,“能有一阵子安生日子过了。”
“若是能好好过个年那最好了。”
“只不过听说,那些豪杰什么好处都没要,当然也没留下。”老婆婆听起来很遗憾,“他们要能留下该多好,郢州就需要他们。”
“英雄该有用武之地,我宁可把我挣得税银都给他们,也比给之前那档子逃兵强。”
虞绾音又选了几本兵书。
戎肆挑得就杂了,什么工兵史册,政通文理都有。
若不是拿不下,他应该都想捡走。
他们摆在桌上时,虞绾音多看了看那一摞。
老婆婆一面算账,一面纳罕着,“不过说来,战时来买书的人少见。”
“也就你们了。”
她打眼一看也知道是谁看书,唠着闲话,“上一回,瞧着夫人这般文气,还以为她夫婿也文质彬彬。”
“后来瞧见郎君骁勇,也不失为良配。”
此话一出,两人心思各异。
老婆婆好奇地看着他们,“你们是如何成婚的?”
能如何成婚的。
骁勇的夫婿把她从文气的夫婿那里抢来成婚的。
虞绾音弯唇,与老婆婆打了个马虎眼便离开了书斋。
一提到和某个人相关的事,戎肆就不常说话。
回了寨子,他们原先的书架摆放不下。
戎肆又给砌了两层木架,重新摆放书籍。
虞绾音把旧的书本拿出来,在低层换上新的。
他反正也不吭声了,虞绾音摆放书籍,开门见山地问着,“你不让我见的朝越,怎么样了。”
戎肆说话不客气,“不知道,可能死了。”
虞绾音一听就知道他说得气话。
她在寨子里这么长时间也早就摸清楚了这个人的说话风格。
戎肆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主。
听他这么说,那人多半没事。
低层的书架摆满之后,虞绾音掂起脚,往上一层放。
戎肆从她身后把她手中书本取过来,放到上层。
指尖触碰到时,浮起微微的麻。
虞绾音收回手指,站在原地低头取另一本书。
戎肆也不走,就在她身后,冷不丁地压住了她取书的手。
他的手压下来,身形也跟着压下来。
他手臂越收越紧,虞绾音不好动作。
戎肆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无声地从她身后抱了她一会儿。
头埋进她的肩窝里,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灌了满腔的铃兰香之后才松手。
戎肆出了门。
顺路去看了看那个让虞绾音心心念念的的俘虏。
朝越养在另一座山上的别苑,和寨子里分隔开。
别苑的匪兵搀扶着朝越,在院子里活动。
只不过他的眼睛被蒙住,看不见周围景象。
匪兵哄骗他,说他眼睛受了伤,轻易不能摘下丝缎,不然容易瞎。
朝越倒也听话。
人都会对于在危难之时救助自己的人产生无条件的信任感。
戎肆远远地看着。
前来禀报的匪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暗卫。”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要是能留在咱们这,兴许能有大用处。”
戎肆沉沉道,“他可不能留在这里。”
他不想让虞绾音还能看见楚御一丁点影子。
楚御身边的人也不行。
戎肆想不通,楚御到底哪里好。
值得她这么长时间,还能想着他。
她喜欢他什么。
*
戎肆出去了很长时间。
虞绾音独自在屋子里,把剩余的书本分门别类的摆好。
这些书本的确够看一个冬天的了。
不过,她应该不会在这里呆一个冬天了。
在走之前,她还有一些想做的事情。
虞绾音拿了一本书,取了笔墨坐在一旁书桌边。
展开了陇安郡守刚刚给她送来的信件。
她记得,和意的家里曾经是和官府通信做邮驿的。
邮驿,掌管的是公文报书。
朝廷下发命令,通过邮驿递交给各级地方官府。
虞绾音垂眸看了一会儿,翻出来那本大澧的史册。
然后对比着史册中代州文书样式和用语习惯,写了一份诏书。
当前,代王指派了毕山,前来协助赫沉。
这两个族群是代州数一数二的骁勇武将。
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挑拨莽夫的争胜心,要容易得多。
虞绾音在屋子里呆了两日,送出去了两三封书信。
戎肆走进来,就看到烛火微光之下,刚刚沐浴梳洗过的人儿倚坐在桌边。
整个人都是通透的玉色,沾了潮湿水汽,朦胧柔软。
虞绾音撑着额角,翻着书卷,卷翘的睫羽落下阴影,眼底就蒙了一层凉丝丝的雾霭。
衣袖下落露出玉藕般的小臂。
看着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咬一口。
戎肆进去,也不扰她看书,自己站在书架旁,拿下来其中一本。
走到她不远处坐下翻看。
虞绾音撩起眼皮看见他坐在那。
她也不吭声,收回视线淡然自若地继续看。
戎肆坐在那里,气沉如山。
他翻了两页,动作带了点力道。
楚御天天就爱看这?
戎肆合拢书本看向虞绾音,发现她纹丝未动,气态宁静。
他又把书打开。
戎肆深吸一口气。
书本中的字迹入眼,枯燥乏味。
这是一本治理之策。
讲制衡,讲调和。
戎肆慢条斯理地看了一阵子,一页翻过一页。
虞绾音眼尾余光瞥见,倒觉得新鲜,“你今日怎么回来看书了?”
戎肆沉吟片刻,“有点好奇,想学学。”
他有意无意地问,“你们平日里,都喜欢看什么?”
他用的字眼很新鲜。
是“你们”。
虞绾音眨了下眼睛,“什么都看。”
“你不是不爱看书吗?”
戎肆翻了几页,“也可以爱看。”
虞绾音听着他的语气,“这般勉强。”
“不勉强。”戎肆继续看着手上的书本。
虞绾音看了他一会儿,灭了自己书桌边上的灯盏,“那你看吧,我要睡觉了。”
她起身走回卧榻边,坐下看戎肆当真还在看书。
虞绾音心下古怪,但也没当回事。
戎肆记得,从前在相府的时候,楚御就是这样。
守着他新迎的相爷夫人,他自己在旁边看他那些破书。
她要是喜欢这样的,戎肆觉得他也不是
不能看。
斯文一点就斯文一点。
虞绾音觉得戎肆最近怪怪的。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性子好像安静了一些。
她本想找戎肆问问,但是很快戎肆又出去谈了些营生。
据她了解。
是最近燕州打下来,北蚩调换路线,代州蠢蠢欲动,导致周围州郡国也纷纷开始筹谋。
要么是想要对其中一股势力称臣,要么是想要防守。
匪寨前阵子斩杀代州一员猛将的事很快也传了出去。
越来越多人开始与戎肆书信来往。
想要军火或者是想合作。
他不得不出去交涉。
虞绾音趁着他出去的空隙,清早起了大早,领来了自己那匹小马驹。
她趁着没人,偷偷问阿筝,“你知道被关起来的那个俘虏在哪吗?”
阿筝还当她问什么,“知道。”
“正好我今天去给他换药,我带你去。”
阿筝干脆利落地背上药筐上马,在前面给虞绾音领路。
虞绾音还是想知道楚御怎么样了。
倘若楚御好好的活着,那她跟姨娘他们离开,也就没有什么牵挂和亏欠的人在这里。
虞绾音去也不是为了别的。
要个答案,图个心安。
虞绾音跟着阿筝在山里活动,并没有限制和阻拦。
他们赶到山间别苑一路顺畅。
虞绾音沿路教了阿筝一些说辞,阿筝学得很快。
等到了院子,阿筝熟练地下马把绳子拴在一旁树上,朝里面喊了一嗓子,“换药了。”
屋内休息的人醒过来。
她们进屋时,朝越刚刚从床榻上起身。
他眼睛还蒙着白布,大抵是这阵子与阿筝相熟,听见声音就知道是她,“有劳姑娘。”
阿筝示意他,“坐着就好。”
虞绾音走近了一些,看着朝越的气色和那日相比已经判若两人。
看得出来恢复得很好。
朝越敏锐地听到了屋子里另一个脚步声,他转过头。
方向正好是虞绾音所在的位置,“是,还有旁人吗?”
“哦,都是自己人,别怕。”阿筝遮掩着虞绾音的身份。
朝越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
虞绾音不好出声,坐在旁边。
阿筝替虞绾音问着,“你要是好了,留在这里吗?”
“不留,还有要事得做,最多不过三日我就得走。”
“这么急啊。”阿筝有意无意地提起,“什么事啊?”
“不便透露。”
“哦。”阿筝看了看虞绾音,“那你是替人办事吗?”
朝越迟疑了下,“嗯。”
虞绾音心绪微动。
阿筝继续想着虞绾音教她的说辞,“你帮你主家办事多久了,好办吗?”
“随着主子长大,差事也都是该做的。”
虞绾音望着他,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愈发剧烈,思绪翻涌。
她俨然已经听出来。
楚御没死。
长久压在她心头的巨石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没死。
虞绾音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朝越还是看向了虞绾音的方向,他总觉得,那个方向的来人。
有种莫名的熟悉。
阿筝正在换药,朝越一旦转身,药物就会涂偏,“转过来转过来。”
朝越不得不回身。
动作时,腰间一个镯子掉了下去。
触碰到地面瞬间四分五裂,砸在虞绾音脚边。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屋子里,有些尖利刺耳。
虞绾音弯身去捡。
阿筝下意识喊了一句,“女君……”
说完她连忙噤声,观察着朝越的反应。
朝越在玉镯摔碎和那声“女君”之间游移片刻。
虞绾音已经把玉镯捡了起来。
她看着那玉镯,镯子不是什么陌生物件,这是他们大婚当日,她带的镯子。
虞绾音在原地出神半晌。
朝越带这个东西出来办事——
该不会就是奉命来找她。
虞绾音心神不宁地用帕子包着镯子放在了他的手边。
阿筝遮掩着自己方才那说漏嘴的话,“我们帮你捡起来了,就是摔碎了会不会有影响。”
“摔碎……”朝越摸了摸,便摸到了手边断掉的镯子,“主子怕是要生气了。”
朝越叹了口气。
阿筝打量着朝越的伤势,“你都伤成这样了,他总不会生你的气。”
朝越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他。”
旁的也就罢了,摔得是夫人的镯子。
“这个镯子的主人,能让他心甘情愿,落入陷阱与敌人同归于尽。”
主子重伤昏迷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她。
因为担心是北蚩劫了人,也更改了原本在云京蛰伏的计划,北上直指北蚩。
朝越示意他们放心,“回去我再跟他交代。”
虞绾音看着朝越,心绪被搅成一团乱麻。
草木飘零,北风凛寒。
屋舍外坠着挡风的沉重棉帘,还是吹得帘子发出几声闷响。
屋子里虞绾音撑着额角,眼前的烛火光影被外面时不时漏进来的风吹动。
在她眼前轻轻摇晃。
手里的书本已有两刻钟没有翻过,她只是看着书本上的影子发呆。
神思随着光影一会儿飘远一会儿拉近。
她和楚御过往的夫妻生活,也一会儿熟悉得就像在昨日,一会儿又陌生的过了很久。
虞绾音被光影扰得心神不宁,灭了烛灯。
她起身关紧了门去休息。
天气冷了一些,虞绾音蜷在锦被里,闭上眼睛多多少少还是有冷风灌入。
那丝丝凉意顺着缝隙钻入寝被,开始缠绕她的足踝,腿间。
虞绾音又睁开眼睛,翻了个身。
摒弃掉那奇奇怪怪的感觉。
她看着石壁上的朦胧光影,冷不丁想到了那个夜晚。
她擅闯他藏书阁的那个晚上。
屋内挂着的画卷影影绰绰,不停地在她眼前晃。
全都是她的影子,屋外的冷风和他一同钻入身体,她浑身都被迫舒展打开。
虞绾音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整日都在想,连梦里都是那般场景。
很奇怪。
嫁给戎肆,再梦到和楚御的场景很奇怪。
她觉得这样的脱轨很不应该。
可又挡不住梦境汹涌而来。
她把自己蜷得很紧。
而此时,出去商谈多日的戎肆从外面赶回,看到的就是虞绾音已经睡熟。
他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而后去了浴房收拾。
顾忌着她在睡觉。
戎肆收拾的动静也压小。
他收拾好出来,习惯性地走到床榻边看了看她的睡颜。
戎肆高大身影矗立在小巧的人影床边。
阴影投落下来就能遮住她,她一截腕子露在外面。
戎肆伸手将她的手腕塞回被子。
捏着她的手腕触碰到寝被里面软玉温香,男人眼底眸色慢慢地暗了下去。
琥珀幽瞳无可避免地浮现似有若无的侵占欲。
男人大手探入寝被就没有再拿出来。
指腹磨着她的手背。
戎肆避免她生气,学着她可能喜欢的温吞柔和与她亲近。
而梦中,楚御处理公务到深夜才回来。
屋子里的房门朦胧间响动一瞬。
紧接着是很轻的脚步声,朝她走过来。
虞绾音轻轻收紧手指,周身被缓慢钻入的感觉愈发清晰。
她的被子连同她
一并被打开,身上失去遮挡,连寝衣也被松散开。
她遮了遮身子。
但冰凉的手指慢慢将她遮挡的动作拉开。
被磋磨折磨过的衣物完全脱落,飘摇落地。
轻扣柴扉。
这种风格特征过于明显。
虞绾音有些吃力,无意识地依靠风格辨人求饶,“相爷……”
而此时那人在听到这声称呼之后,微微一滞。
毫无预兆地发难!
虞绾音在重凿瞬间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从睡梦中惊醒,径直对上了那双幽暗如恶兽的瞳孔!
戎肆扯着唇角研磨,“好杳杳,分不清是哪个夫君了?”
第55章
清醒和直冲天灵盖的酥一同侵入她的躯壳。
让这枝春花有些承受不及。
虞绾音看清楚是谁,又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叫了谁的时候,连腰都直不起来。
恰逢睡醒之后的绵软无力,她声音也压不住,无助地轻哼两声,“你,你什么时候回……”
不等她话说完,男人的身影就压了下来。
一同压到身前的,还有她被扣住的腿弯,“杳杳在想谁?”
“我不是……”虞绾音撑着身子想脱离,根本脱离不了,她话语混乱中开始责怪他,“你,我,谁让你刚刚那么轻,我以为……”
戎肆彻底放弃了什么狗屁温吞柔和,大开大合道,“这不是不轻了吗?”
竟然还怪他轻了,让她想起了别的男人。
“我看杳杳不是喜欢轻的。”
他咬着牙抵在她耳边,声线粗沉,“杳杳是纯欠要。”
戎肆真的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竟然想用楚御的方式疼她,结果疼得她在他床上喊别人。
远走几日回来,夫人就这么等他。
戎肆真想疼死她。
虞绾音这一晚上压根没怎么睡。
只要沾了楚御的事,她就没办法跟他解释。
总不能说是因为白天她背着他偷偷去看了朝越。
听到了楚御的一些消息,回来之后想了一整日,导致晚上不小心梦到了他。
虞绾音觉得这非常合理。
她和楚御又不是陌生人,算是实打实的做了数月夫妻。
楚御待她也是摸着良心的好。
但男人嘛,总是有些小心眼的。
非要她嫁了他,就不能再想起其他男人来。
哪怕只是关心一下都不行。
这怎么可能。
戎肆第二日就不装了。
虞绾音醒过来,看见他在床榻边更换衣物。
戎肆听见她醒来的动静,便回身看过来。
他刚套上裤子,扯着腰间束带,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而后拉紧。
随着腰身收束起来的动作,男人小腹块块肌肉就鼓动得更加明显。
带着令人心神动荡的野欲气息。
戎肆勒紧,腰腹线条清晰流畅。
他没穿上衣,看她醒了,就直接去取她的衣物。
把她的衣服放进了床榻边。
最上面是一件崭新的小衣。
戎肆看着虞绾音遮遮掩掩地从床幔纱帐里伸出来一只手,葱白的手指偷偷把小衣垫到了最底下拿进去,拉上床幔换衣服。
戎肆还是不满她当着他的面遮掩。
他换衣服什么时候避着她过。
他正不满着,听见床幔里,虞绾音问,“这心衣是……”
“我又做的,这个结实,我试过,扯不断。”
试过就试过吧。
说扯不断,虞绾音就不自觉地想到了其他画面。
他走上前,“要不要我帮你?”
“不要。”虞绾音回得很干脆。
戎肆不甘心,坐在旁边,“你跟楚御的时候,也这么避着他?”
怎么又提楚御。
虞绾音嘟囔着,“谁要看着别人换啊。”
也就是他没什么羞耻心。
楚御那种端方性子,更不会盯着她看。
上一回,要不是把他当成了青颂,她也不会喊他帮忙。
戎肆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在楚御面前也这样。
他平衡了一点。
戎肆折返回去,重新拿起自己的衣裳。
再大的气性,睡一觉也就没了。
他独自在外换好了自己的衣装,摸到荷包里的瓷瓶。
打开吃了一颗。
昨晚折腾得狠了点,今晚得让她休息。
虞绾音发现,戎肆虽然不再装着自己安静又爱看书了。
但倒是懂了些许节制。
这是个好事。
虞绾音想可能是他吃腻了,所以慢慢频率就低了一些。
这样等她走了之后,他也不会因为戒断太突然,而生出什么执念。
至于楚御。
他还活着就好。
若是说再让她去找他,虞绾音也觉得没有必要。
一来,她不能给他什么。
二来,她改嫁旁人,这两人之间还有私仇。
她再去找楚御,平白牵扯出一些掰扯不清的恩怨和麻烦。
也不是她想要的。
戎肆这边……
虞绾音想她快处理好了。
邻近冬月,燕北突然重创行进中的北蚩军队。
惹出来一阵声势浩大的战时消息。
朝越听到了风声,养好伤势就想离开。
寨子里给他喂了个安神的汤药,还是蒙着他的眼睛,买了辆车把他送到了隔壁两座城的官道上,送行之人撤离后,等朝越睡醒自行离开即可。
该说不说,戎肆因为她,对于他仇人的部下做到这种程度,也是仁至义尽。
虞绾音心里都清楚。
东北部的战乱消息已经逐步席卷到了整个中原。
燕州原本的政权基本垮塌,周围两个州郡国直接俯首称臣,合力对抗北蚩,让他们的行进更加顺利。
但下面的一些州郡国依然万分紧张。
要么是不甘心自己独立的政权要拱手相让,要么是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资源也可以打。
郢州现如今虽然迁都,但是都城忙着建立也忙着守城。
跟一块随时都能被咬一口的肥肉没有区别。
周围的州郡国之所以没有动手,就是因为先前匪寨在陇安打的两次胜仗。
加之江陵本就是易守难攻之地。
有人因着这两个原因,开始撺掇戎肆入伙。
他们觉得,戎肆当前的火力,只要他点头,那江陵陇安台溪都在囊中。
下一步一个半残的郢州也就不在话下。
也因此,许了他很多高官厚禄。
总归是一片混乱。
外面的局势瞬息万变。
冬月里第一场雪下下来。
虞绾音捧着手炉坐在院子里,看阿筝和青颂一起堆雪狮。
周围几个少年有样学样。
戎肆骑马从外面回来,马蹄扬起地面层层雪雾,又随着他们减速而慢慢落下。
戎肆停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卷轴回来。
他下马把缰绳递给旁人就朝着虞绾音走了过来。
虞绾音正兴致勃勃地看他们堆雪狮。
眉眼发烧落了些毛茸茸的雪花,白皙柔润的脸颊上是红润的绯色。
鼻尖也红红的。
她坐在那里,自己就像是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小雪狮。
白生生的。
戎肆将她斗篷里面落得雪拍掉,拉上她的帽子,“冷不冷?”
“还好。”虞绾音的手藏在斗篷里面,还捧着一个手炉,怎么都算不得冷。
戎肆坐在她旁边,“你先前给台溪邮驿那边送消息了?”
“嗯。”虞绾音眼睛亮了下,“是有结果了吗?”
戎肆把卷轴打开,笑道,“真有你的。”
虞绾音伸出手接过来,放在腿上看着。
戎肆道,“代州安置的两元大将,毕山跟赫沉,打起来了。”
“毕山吃错了什么东西,毒发身亡,就剩了赫沉一个。”
戎肆扬眉,“你干的?”
虞绾音先前送信给和意的父母。
他们是做邮驿的,最知道公文诏书这种东西,而代州怎么也是大澧的州郡国,州郡国就要遵守公文的规格。
恰好和意的父母知道公文规格如何。
她写了一篇假的诏书,也没有其他,只是写了代王派遣毕山出征,应允毕山倘若能挽回赫氏兄弟的损失,就
把赫氏的荣耀全部给毕山。
然后交给和意的父母捏造了假公文。
不用传给毕山和赫沉,在民间传阅就行。
民间就爱传这些权贵相争的戏码。
闲言碎语不求真,只求有用。
传到赫沉耳朵里,那赫沉肯定坐不住。
赫沉不会傻到去追问毕山求证,他只要起了疑心,就断然不会留毕山。
直接杀两元大将,杀不了。
那就让他们自相残杀。
死了一个,后面就好说。
戎肆拿回来的,就是毕山暴毙的消息。
除此之外,还有陇安郡守不知第几次送来的,请求他们前去陇安坐镇的帖子。
虞绾音弯唇,轻松了不少。
她把陇安郡守的帖子递还给他,“那这个,你如何想的?”
戎肆看着她还回来的帖子,轻啧一声,“贺老头没少送这些东西,看看得了。”
虞绾音抱着手炉,晃晃悠悠地与他闲聊,“北边要打下来了。”
燕州、北蚩、代州三重威胁,“你到时候打算怎么办,还在寨子里吗?”
虞绾音这话有意无意地暗示。
是授意他接受总兵的位置。
燕州未必会威胁江陵,但他们南下想必不只是击退北蚩这么简单。
动兵之人必有野心。
匪迟早也是要剿的。
他们不能保证自己永远的安全。
戎肆沉默了半晌,翻了几遍手里的帖子,然后收了起来。
他顺着虞绾音的视线看向那边堆雪狮的手下人。
入眼是一片安定祥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当时守住陇安又抢回台溪,那寨子就能安全一阵子。”
“我想的是这个。”
他能护住的就是这些命,多的他没那么大心,也不爱多管闲事。
他父亲守城没守住。
欠了这么多命。
他带他们跑出来。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养起来了。
每当有人找上山,戎肆都照单全收,他觉得他欠这些人一座城一个家。
他不想再欠自家的人命。
戎肆心里也清楚。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始终有几分逃避心理,回避这件事,这个问题。
北蚩、燕州、代州的事情他都有在盯,甚至燕州最开始动兵的时候,他出去的那一阵子,也是有人要跟他谈军火营生。
说想对抗燕州和北蚩。
戎肆出去一趟,已然知道燕州是楚御控权。
他给那人的提议是,动兵伤民,如燕州下行,首选投诚,先御外敌。
楚御既然有这么大野心,而自己顾忌的太多。
那戎肆就让楚御先去做。
但有人做了这件事,戎肆就开始回避。
他担心的是,“杳杳,如果我又没守住呢?”
虞绾音知道他说的没守住是什么意思。
也知道他在意的是自己身后那一条条性命。
和那些许诺他高官厚禄,让他压着无数性命冲锋陷阵,却只盘算着自己利益的人在意的不一样。
这些就够了。
有这些,她就没选错人。
虞绾音许久没说话,良久之后,“我不知道。”
她声音很轻,“可是你跟我说过,这世道不会更糟了。”
“我想做什么都不用怕,你给我兜底。”
“那为什么反过来不可以了。”
戎肆心不在焉地问,“什么反过来?”
她语调还是绵绵杳杳,说得却是,“我给你兜底。”
戎肆眼睫抖了下,雪花从他眉宇坠到睫毛。
虞绾音顺手帮他勾下来。
却被抓住手腕,俯身含吻她也沾了绵雪的唇。
冰润雪花被唇瓣熨帖融化在唇齿间。
虞绾音吓了一跳,哼哼着想说院子里还有好多人。
但又很快被他那有些粗糙沉厚的气息安抚下来。
戎肆觉得,他这辈子都放不开她。
除非他死了。
毕山死后,局势压紧,代王顾不得许多,再次遣了援军过去。
只不过军队还行进在路上。
虞绾音遣了两封信去陇安。
和意的父母接到信件,十分娴熟地重操旧业。
他们做邮驿做了十数年,这里面的门道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楚。
从前官府邮差需要靠官府管控,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官府。
自然是如何对自己的局势有利,他们如何做。
乱世信奉的是能让自己安定下来的强者。
不是文书名录上无用的皇室掌权人。
他们将新的诏书传出去,自有一批看热闹不闲事大的百姓帮衬着口口相传。
代州内部渐渐地走漏风声。
大街小巷,时不时有人传言,赫氏一族功高盖主,欲行不轨之事。
先是赫氏内部相争,赫沉忤逆王君号令,默许赫伦私自出兵剿匪,致使赫伦折损,又残杀了君王所派遣的大将毕山。
怕是日后一旦功勋在身,就会危及王储。
惹得王室内部也惶惶不安,思忖着如何先利用赫沉,再杀了赫沉。
而虞绾音第二封假公文送出去。
代州驻守之地汇江里面暗流涌动。
民间残余百姓被将士抓去做苦力。
放下东西坐在旁边就开始闲聊,“听说了吗,毕山将军暴毙一事,让代王震怒。”
“怎么会,代王不是还遣了援兵过来。”
“援兵那是安抚人心,好端端地折损一员猛将,君上能不生气吗。”
“听说啊,他是假意安抚支持赫氏,等日后打了胜仗回去,派遣援军直接铲除赫氏。”
“当真?”
“那能有假,都这么说。再者,你说倘若是你,你寄予厚望的大将被人杀了,你能甘心放任他们胡作非为?”
“今日杀得还只是你的爱将,明日兴许就杀到你头上来了。天下君王,谁不多疑。”
不远处,路过巡视的兵将沉下脸来。
调转了巡视方向,朝着赫沉的兵营走了过去。
没多久,营帐内就传来摔砸杯盏的声音,“狡兔死,走狗烹。”
“他代王如今倒是躲在太平之地享乐,忘了自己如今的江山是从谁家手上来的吗?哪怕是我赫氏打赢了天下,取代了他,又能如何?!”
一旁将士皆是面色沉肃,“代王不至于这般心狠吧。”
“帝王哪里还有仁善之辈,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未必空穴来风。”赫沉一早就担心,赫伦战事接连落败,会让君王摒弃他们,如今倒是应验了。
赫沉坐在旁边,脸色铁青,“等等援军,若是真有异动,我们就先解决那个老东西。”
*
陇安郡守最后一次上山来请,戎肆点了头。
他叫着山里的弟兄们,在山洞围炉而坐在一起,“回去问问,想去的就跟我一块去,不想的你们就留在山里。”
“山里安全,外面未必。”
山洞之中,炭火灼烧的声音噼啪作响。
宗承坐在旁边戳着里面的木炭,扬起零零散散的火星。
有人看着那火星发呆。
有人偷偷看了一圈大家的反应。
不知谁说了一句,“山里也未必安全。”
“那不是一直躲着就能解决的事。”
“江陵自古以来兵家必争,这等地方是一定会打。”
或早或晚的问题。
若不是前两回他们打赢暂缓了江陵的战事,这里早就被分割。
而今天底下的局势,山中人都清楚。
戎肆不急着要答案,他站起身,“愿意的,过几日跟我下山。”
“要留下来的,就好好看家。”
他说着,直接出去。
门帘掀起,呼啸而过的北风夹杂着门口落雪在门口打了个旋。
门帘落下,山洞内再度恢复温暖静谧。
隔天,出行的队伍从山洞外排起长龙。
宗承把包袱甩上车,拳头点在前面那个山匪的胸口,“你昨天不是说你不去的吗?”
“山里自己呆着无聊,下山玩玩去。”
“别看我现在叫你哥,我要是真挣了个功勋,你得叫我哥。”
宗承笑骂着又给了他一拳。
下山之前,虞绾音提起想选个女护随她一起去陇安。
戎肆不置可否。
毕竟他不能时时守在她身边,还是需要有个利索的人能保护她。
虞绾音下山顺路叫上了秦鸢,一并前去陇安。
这次去陇安的声势浩大。
寨子里跟着出来了大多数人。
原本这些上山的人,许多都是兵家之后。
年纪太大的和年纪太小的留在寨子里。
还有一部分供应军火的工兵留着,等接应。
临走前,寨子里的小萝卜头问他们,“能回来过年吗?”
兄长们调侃着,“明年能回来过年。”
雪停之后,他们启程前去陇安。
虞绾音坐在马车中,看着外面被绵雪覆盖的山野田地。
她百无聊赖地抓起窗沿上的落雪,团了一个很小的小雪球,一个一个摆在窗沿上。
青颂拿着前线这阵子送来的信件,费劲巴力地看,“夫人是如何拿准,他们会信你的这些话,不去核查真相。”
“我拿不准啊,也只是试试,”虞绾音捏着雪球,慢声道,“流言蜚语对很多人而言不需要真相,他们只挑他们想听的。”
“贤德君王,施恩天下,那臣子民众不会胡乱猜忌。”
“忠君利民的臣子,也不会盲目搅乱大局。”
秦鸢抱着剑坐在旁边闭目养神,听着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睁开眼睛看向虞绾音。
虞绾音把雪球摆好,“可惜君王猜忌,臣子逐利,在意的都不是国民。”
“因为一己之私被挑拨,也不奇怪。”
她坐好,抬头发现秦鸢正在看她。
虞绾音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手中雪球。
她递过去,“你要吗?”
秦鸢摇了摇头,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到了陇安,戎肆把虞绾音接下来,送进他们先前住过的郡守府邸。
眼尾余光瞥见了马车窗口一排整整齐齐的小雪狮。
虞绾音此番出来,除了日常需要用的东西,行李不多。
她把东西带进房间,很快就收拾好。
临出门前,虞绾音顺手将窗户打开通风。
一开窗,径直看见戎肆正在窗台处,将她团的小雪狮一个一个摆上。
隔着窗台,他站在她对面。
身后是大雪初晴的澄澈日光。
虞绾音问他,“怎么拿回来了?”
“你捏的,”戎肆捏了一下小雪狮的脑袋,“不拿回来,他们也是给扫了。”
虞绾音看着戎肆折了一枝青松枝叶,给它们都安上两侧手臂。
然后替它们遮住天边落下来的暖光。
其实戎肆虽然人粗,但想护谁,都能保护得很好。
陇安郡守前来寻他们,这一回喊的是,“主公,女君。”
“去营地看看吗?”
戎肆应了一声,摆弄好窗边的一切,看向虞绾音,“去吗?”
虞绾音迟疑片刻,回绝,“我有点累了,你去吧。”
戎肆答应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暂且离开了屋子。
虞绾音走向书桌,把自己准备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清点了一番。
然后摆出纸笔。
提笔之时,她看向窗外。
透过晶莹剔透的雪狮,看向窗外澄澈的日光。
她想,山寨不会只是山寨。
戎肆不会只是匪王。
而她也不会停在想回家的路上。
第56章
代州援兵前来支援稳定军心。
队伍行进到一半,领兵主将领兵调整休息,驻扎在山脚下。
有密信快马加鞭地送了过来,呈到主将面前。
休息的空隙,主将打开,发现是王室送来的密信。
密信大致含义是说赫沉有不臣之心,此番支援,定当万分小心。
日后切不可让赫沉掌握兵权先机。
主将简单看完手中密信,将信件收起来,用过午膳出去提点营中将士。
不料,提点巡视到一半,突然间四周风声乍起。
风雪弥漫,遮天蔽日。
驻扎营地不堪狂风扰动,发出吱吖吱吖的破败声响。
周围驻守将士赶忙上前稳定营帐。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之际,山峰枯草遮掩处骤然窜出了一个一个黑影,朝着驻扎军队蜂拥而上!
偷袭兵将各个蒙面,看不清来人。
但大概是被提前告知过,主将迅速反应过来,立马抄起一旁长刀奋力抵抗。
拖了一段时间,他们还是不敌突袭,被打得连连退让躲藏,趁着喘息的空隙翻身上马逃窜回去。
后面部下见主将逃跑,一部分兵马也纷纷弃营逃离。
另一部分被压为俘虏。
蒙面将士也不是为了全数剿灭,他们径直闯入主营,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主将所握的密信。
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封王室忌惮赫氏有不臣之心的密函。
字字句句都是怀疑、猜忌和算计。
蒙面将士冷笑一声,二话不说,将密函带走。
赫伦勘察多次,确定台溪和陇安方向没有异动,便带兵回去算账。
而逃跑的主将立刻将半路遇袭的消息送还给了王室,坐实了赫氏的不臣之心。
代王盛怒,立马遣兵前去将赫家兵马全数剿灭!
两方兵马半路碰上,大打出手,你死我活。
近乎是同时,戎肆在台溪起兵。
突如其来的攻势进入汇江,打了汇江残余兵力一个措手不及。
城墙上将士看到大批兵马进攻而来,大喊着叫人。
在汇江驻守的代州兵马立刻集结,但是没有坐镇主将,他们在城门口强撑了一日,就根本抵挡不住这强盛的火力,连连退败。
守城将士立马写了战报出去,“去,快去告知将军!”
不等将士将信件送出,一柄长刀带过血腥冷风,径直割断了那人的脖颈。
鲜血飞溅而出。
长刀抡起落下,显露出后面男人高大英武的身形。
戎肆刀刃压着送信将士的尸身,“不急着告知你们将军。”
说罢,他深入城中。
汇江很快失守,而消息送慢了一步。
下一座城池除了守城将,也根本没有太多驻军。
赫沉为了在与王室相争的胜算中大一些,根本没有考虑过其他守城之事。
即便是戎肆他们兵力不算强盛,也一路畅通无阻。
内斗总是元气大伤。
等汇江被侵入的消息传入代州内部时,已经过了多日,赫沉兵马和代王兵马已然两败俱伤。
赫沉听闻汇江失守的消息时,怒不可遏,但此时已经没有回头路。
他对王室宣战,就只能一路往王室打,不可能掉头回去打戎肆,这样他就是两面夹击,死路一条。
回去干掉王室,还能坐拥代州,再对抗戎肆。
即便这样是意味着损失更多城池。
他也算的清楚如何对自己的利益更加有力。
戎肆起兵踏过的地盘,多是已经被吞并的晏州。
原本就是一片狼藉之处,这片土地战火肆虐得经不起一点折腾。
打过头几座城池,等到了后面,多多少少已经听闻了前线消息。
城墙上的守卫远远看见那气势磅礴的战火,刚要去点燃狼烟,不成想走到一半,身后一柄匕首直接割断了他的喉咙,给戎肆他们大开城门!
城中代州兵马和原驻扎的晏州俘虏徭役倒戈,与代州驻军抗争起来!
戎肆他们兵马上前,城门有人大喊,“诸位入城助我斩代贼,我便奉各路豪杰为君主!”
戎肆给身后众将士递了个手势,与城中晏州兵马里应外合,杀入围城清缴贼寇。
腥风血雨过后,城中铿锵兵甲卸下,一片狼藉的城中高呼起,“恭迎新主”。
虞绾音坐在车马中,听着外面高呼声,有片刻的出神。
他们一路穿过晏州,打到了代州的边防城门外。
柴烽沿路征召流民新兵,原本几千的兵马迅速扩张,天下舆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江陵角落开始无限扩大,从陇安台溪,吞并到整个晏州。
而北部燕州同时开始扩张,遍布舆图北侧。
中部北蚩侵入之地也慢慢膨胀,开始分别蚕食南北两侧。
戎肆在代州边防外驻营,远远地看着那边城墙上一个飘摇的“代”字。
他顺手将陇安的“陇”字旌旗插到城墙上,宗承上城墙禀报,“已经驻扎好了。”
戎肆“嗯”了一声,随后下了城墙,骑马折返回去,将战胜的消息带给虞绾音。
自打他们行军以来一贯如此。
赢了之后,他就回去把人从上一座城池接到这一座来。
戎肆赶回到上一座城池,城门口驻军看见他立马开城门,分站两侧垂首而立。
沿路时不时响起恭敬地“主公”二字。
直到一座小宅院,戎肆才停下来。
他大步跨进院子里。
院外侍卫纷纷开路,戎肆沿路走进院子里。
他远远看见院子窗台上摆着几个小雪狮,想来又是她在这里等着的时候,闲来无事捏得。
戎肆朝着卧房走过去。
推开房门,屋内却空空荡荡。
根本没有人在的痕迹。
他顿了一下,走进里屋,床褥都已经被收了起来,而桌上的妆匣也不见了踪影。
四下空空荡荡。
戎肆心下升起些不好的预感,大步流星地出门,将人喊进来。
院外值守的将士听见声音,赶忙跑进去,“主公。”
“女君呢?”
将士一愣,“女君她……”
戎肆不等他把话说完,将人推开往外走。
没走两步,听到了熟悉的谈话声。
戎肆微微顿住,绕过拐角,赫然看见虞绾音坐在院子秋千上。
后面将士紧赶慢赶追上戎肆,“女君她就在院子里啊,您看。”
戎肆不知怎么的松了一口气。
虞绾音看见他回来,起身道,“你们回来了。”
他们只要回来,就代表着凯旋。
她起身的动作有些急,脚步不稳,一下子陷进了雪里。
戎肆快步上前将她扶稳,“有没有伤着?”
“没有啊。”
虞绾音伸手给他,“就是这里……”
“怎么了?”戎肆正要细看,突然虞绾音径直将冰凉的双手塞进了他的大氅毛领里,贴着他的脖子。
“这里凉。”
戎肆被冰了一下,焦躁的情绪被片刻的冰润拉紧之后,松缓下来。
他反倒是笑了,抓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那你还在外面呆着。”
“屋子里坐不住。”这寒天雪地,他掌心温热滚烫,比手炉好用。
“屋子里的东西怎么都没了?”戎肆拉她往外走,“我还以为你人被劫了。”
虞绾音微顿,“这不是等你们回来,闲来无事就收拾了。”
“总归是要走的。”
戎肆没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带着她前去下一座城池。
城中还在规整收拾,清扫残局。
城门大开,城中人仿佛是知道谁回来,恭敬地相迎,“恭迎主公、女君入城。”
声声回荡。
他们新定下来的住处也是才收拾出来的宅院。
戎肆照旧一来了就帮她把屋子收拾好,然后出门办这办那,置办东西。
这座新城地处偏院,城镇也有些孤寂壮阔。
城中安定了一阵子,一切就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街道里,支起的粮草棚边排起了长队。
都是前来领粮食的战时百姓。
阿筝喊着,“领完的,这边来登记。”
戎肆巡城回来听到阿筝喊,顺便问了宗承一句,“登记什么?”
“哦,登记名字家里住址,就类似于门户卷宗,咱们得心里有数。”宗承解释着,“女君说了,也不是白登记领粮食,要在咱们这边选一个差事做。”
“差事也不是什么重活,就是咱们之前干的种地、修房屋这些重建城池所需要的事。”
毕竟攻城容易守城难。
占了这座城,要如何保障这城里百姓的吃穿用度和日后发展,都是比攻城更加麻烦的事。
陇安郡守,贺知秋拿着笔墨在一旁记录着,给每个人分派他们合适的差事。
实在是无法劳作的孤寡老人和孩童也就不难为他们。
戎肆看他,“女君出的主意?”
“对。”宗承说着走开去忙别的事。
戎肆看见不远处,虞绾音扶起一个摔倒的小孩,蹲在他面前,询问他的家人在哪。
很快一旁赶来了一对夫妇,与她道谢,将小孩领回去。
戎肆走上前,与她一同帮衬着纷发粮食。
有老人家带着手足镣铐走过来领。
青颂在旁边看见,赶忙去解开,问了才知道那是代州兵马占领这里之后,强制征劳役,给他们带上的东西。
许多人都带着这些。
周围将士看见就帮忙摘下来。
约么到了傍晚,才发完最后一个人。
阿筝长长吐出一口气,大冬天地忙出一头汗来。
但是粮食棚外面的百姓许多都没走,就在那守着。
一旁秦鸢怕有人哄抢引发动乱,招呼着,“一人一份啊,不能多领,今天领到的就都回去吧,明日再来。”
不远处百姓面面相觑,呼啦一下子纷纷跪倒在地。
将他们吓了一跳,秦鸢忙上前去扶,架不住他们用力地叩首,每一下都磕进了尘土风雪中。
嘴里高喊着什么。
虞绾音听不清,只觉得哭音多。
看起来像是在朝奉。
信奉他们未来的领主,祈祷能拥有正常的生活。
不过想来也是,苦难中人多祈求信仰。
安定城池每每需要忙到傍晚,但是好在每日都有起色。
等处理好一些,他们才能放心地入夜回去休息。
戎肆从浴房出来,看见虞绾音倚靠在窗边又捏了几个小雪狮在窗口站岗。
他走上前,手臂撑在虞绾音身侧。
虞绾音捏着捏着,视线之中左右两边就被结实的小臂围挡住,男人身上的热气从身后到头顶,无孔不入地昭示着他的存在感。
虞绾音动作停了一下。
戎肆将她最后捏好的小雪狮摆在窗口,就合上了窗户,“大晚上在窗边,也不怕受凉。”
关上窗户,屋子里就完全属于两个人。
戎肆没有起身,而是就着这个姿势,低头亲了下她的耳朵。
虞绾音耳朵发痒,但她没有拒绝。
戎肆的吻就更重几分,顺着耳朵往下。
男人手臂横在了她的胸前,环住她,饱胀的肌肉挤压出了圆润雪白的轮廓。
刚硬与柔软映衬,只是垂首看着就令人心猿意马。
原本箍住她手臂的手掌换了位置。
将圆润挤压出各种形状,像是要将人也揉进骨血。
手背青筋浮动。
他气息越来越沉,混合着屋内灼烧的炭火爆裂声响,像是什么东西一并在身体里炸开。
行军路上,戎肆断断续续地吃药。
毕竟一场战事怎么也要几日,战事消磨不了他对她的念想,反而杀伐屠戮停下来,那生死危亡带来的未知凶险,让他得失感开始膨胀。
战场上刀刃相抵,他想的总是,他还要去见她。
只有见到,他才会好过一些。
在相聚的短暂时间里要回来这些时日的念想。
等出兵再吃药压着。
靠战事发泄爱欲。
也因战事滋长爱欲。
她是我的希望。
也是囚困我的围墙。
明月高悬,引我生,诱我死。
凛冬寒风重重捶打着窗框,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沉缓深入的气息在耳边规律地起伏。
听得虞绾音筋骨酸麻。
他问,“要继续吗?”
虞绾音微微偏头,心道他
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都是直接继续,怎么今日还问起来了。
她轻轻咬了下指节,她没有应过这个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戎肆大抵也察觉出了这话的歧义,声线粗了几分,“我是说,还继续打吗?”
他肉眼可见的,虞绾音耳根浸染血色一般的红润。
像是冰雪春花,从花蕊之处蔓延开粉白之色。
虞绾音缓了下气息。
意味不明地说了句,“都好。”
戎肆从这句“都好”里,听出了别的含义。
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花露刮开后,露水洇洇之处胀满。
娇俏的胀到透明。
代州与北蚩一脉,骨子里就是好战的血脉。
如今是内乱不休尚且劣势,但等安定了,必定不会看北蚩一家独大。
放他一寸,他们就进一尺。
戎肆现在已经得罪了他们,就不怕直接端了他们。
队伍休整了一阵子,军营扩充,规模声势浩大。
虞绾音随着他们一并上了城墙。
虽然只是一个新收复的城池,但是比起寻常城防,布局更加周密了些。
柴烽走在旁边跟她讲着如今城边外围的境况。
四周全部都是排布整齐的兵马。
刚开始拿回台溪的时候,大家还是一阵兵荒马乱。
现在这几个月过去,他们每日都在做比以往更为周密、娴熟的准备。
话语间俨然没有了之前那般忧虑焦急又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柴烽说着,恰逢有人来找他。
虞绾音看着眼下境况,“你去忙吧,我自己走走就好。”
城墙上里里外外都是他们自己的人,柴烽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诶,好。”
柴烽走后,虞绾音站在城墙边往外看。
对面代州外面依然驻扎着许多兵马围挡。
或许数月之前,他们还需要假装自己有很多兵马给代州设套。
但是现在早就已经不需要这些。
亡国催生勇士,晏州亡国之后,民间不少勇士随着他们一同打过来。
即便是戎肆想要就此收手,这些身上沾染着血债的勇士也不愿意就此放过那些毁了他们家园的仇人。
他们所在的城墙外收拾好之后,驻守军营整齐的排列开。
此番他们在外放置的兵力连整体兵营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但还是急得代州立马在城外安置了大批军营,以示警告。
虞绾音看了一会儿西部天色,烟尘飞扬。
一旁秦鸢凑了过来,“女君还想要再跟去代州吗?”
四下无人,虞绾音叹了口气,“不去了。”
她只能送戎肆走到这了。
不过看起来,他应当也不再需要她做什么。
她收回视线,看向城内开辟出来的一片兵营。
营地内传来一阵一阵的呼喝练兵声。
铿锵有力。
听得心口震颤。
而城中的百姓比前几日的慌乱要平和许多,听着这般声响仿佛更加安心一些。
秦鸢也道,“不去的好,代州里面的情况复杂,去了咱们怕是不好出来。”
“女君想什么时候走?”
虞绾音沉吟片刻,“等他们出兵前往代州,算着他们赢了我就回家。”
她说着下了城墙,走到一半虞绾音想起来什么,“对了,你去医馆,帮我带点东西。”
“好。”秦鸢答应着,“女君想要什么?”
虞绾音轻轻抿唇,给她塞了一锭银子,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地小声道,“避子药。”
秦鸢愣了一下。
但她也没有问太多,答应着就离开。
虞绾音看着她的背影,缓了一口气。
从前她月事来得乱七八糟,难以有孕,她也不太在意。
但是最近几个月,她的月事越来越准了。
虞绾音不得不担心。
她不可能回家路上,带一个孩子回去。
在战乱年间,谁都受罪。
不仅累赘,也是难为她的身子骨。
虞绾音回了住处之后不久,秦鸢就带着东西回来。
她把药递过去,“这药三日之内吃都有用。”
虞绾音寻了温水吞服。
她刚吃下,屋外忽然传来些脚步声。
虞绾音顺手将瓷瓶塞到了桌子一旁的抽屉里。
塞好的下一瞬,戎肆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给虞绾音,“你看。”
虞绾音这会儿正是心虚的时候,含糊不清地问着,“什么?”
“雪狮。”
戎肆手里坠着打好的挂坠。
上面用些散碎的棉花戳成拇指大小的雪狮,圆滚滚得雪狮看起来很是精巧。
虞绾音很快被吸引去了视线,“这是谁打的?”
“城里一个做些手艺活的婆婆,领了裁制的差事,用散碎的余料打的。”那婆婆给了戎肆一串,说是趋吉避祸。
戎肆给虞绾音坠了一对,挂在她腰间那个玉坠上,“你也避一避祸。”
他毫无意识地触碰到玉坠,也根本不知道,那是她将要离开的象征。
虞绾音看着他在自己玉坠上挂着雪狮,安静了一瞬。
戎肆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帮她挂上后带她出去一同用晚膳。
晚膳是和贺知秋他们一起用的,简单聊了聊后面进入代州城关的事。
贺知秋问着虞绾音,“女君要跟着一起去吗?”
虞绾音舀着碗里的粥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向戎肆。
戎肆沉默片刻,“不带她去了,代州不比这里。”
代州更危险一些。
那里的人如狼似虎,还缺女子。
把虞绾音带过去风险更大,“咱们早日回来的好。”
代州在舆图上规模并不算大,其中有一半都是高山草原,冰雪山川,不能住人的地方。
若是真打起来,说难打也难,好打也好打。
这些都要看代州内部情况如何。
戎肆算着,他要是能快一些,个把月就能结束。
想她,顶多是多吃点药。
虞绾音多少有点吃不下去。
贺知秋闻言也点了点头,“确实,这里安全些。”
“而且代州地势复杂,还有高原山川,女君身体未必能适应。”
戎肆没再说话。
这顿饭吃得很是沉默。
回卧房的路上,虞绾音有意无意道,“前面那些州郡的民档,贺郡守那边掌管收起来了,我看过一遍,你记得走之前收好。”
“嗯。”
“然后,他们送来的舆图我放你包裹里了。”
“你不喜欢看书的话,也不用勉强,我给你放了两本兵书,那些多半就够用了。”
“好。”
虞绾音又轻又缓地提起,“你性子有时候别那么着急。”
“再坏的情况都能有办法,大局为先。”
戎肆没有应声,反倒是看向她。
戎肆这阵子渐渐地与以往生出了些区别,气质更沉,身上凶性也更重了一些。被他尖利幽深的视线盯住,就像是连灵魂也被剥开搅弄了一番。
虞绾音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不太自在地问,“怎么了?”
戎肆慢悠悠道,“没怎么,就是说得不像是我要走了,像是你要走了一样。”
“之前出兵也不见你说这么多。”
虞绾音哽住,“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想听。”戎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又说不上来,“杳杳最近对我太好了。”
又好又配合。
好得让他觉得,她其实也离不开他。
和他一样。
虞绾音沉默着,没有吭声。
人在快要离开的时候,总会萌生出一种很微妙的补偿遮掩心理。
他们回房照旧梳洗准备就寝。
屋内灯火昏暗,暖炉升起一层一层热气。
将整个屋舍映照得昏黄。
戎肆站在桌边,听到浴房内她撩拨而起清清泠泠的水声,又无可避免的生了躁火。
每一颗水珠都像是坠在了他心口。
他打开药瓶,取了一颗。
正要倒水,浴房里的人刚好出来。
虞绾音长发挽起,隔了一段距离,触碰到了他略略滚烫的视线。
挽起的长发并不规整,有些散碎之处垂在耳侧,又沾了浴房湿漉漉的水汽。
让她整个人都看起来格外柔软。
戎肆正欲服药,听到了身后走来的脚步声。
她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走到他身后,勾住了他垂在一侧的手。
仅此一个动作,已经是她最大程度的暗示。
戎肆气息跟着重了几分,他放下药,顺着她的手指捏住了她整只手。
二话不说,将人拉过来架在桌边。
她与她挽起的长发一同坠下。
桌上的杯盏尽数洒落,沾染在她身上微微发凉。
但很快又被男人尽数饮下。
还不够。
他心腹火旺,烧得喉中干渴。
硬是要从她这里取水。
腿弯之处被压出指印,虞绾音偏头,不小心发现旁边就是铜镜,能看到自己轻颤的膝盖。
铜镜模糊,在昏暗的屋舍内更是如此。
影影绰绰间还是能看到那抹柔白和一团暗影。
仅仅看光影,像是美人被凶兽箍在身下啃噬。
腰身时不时勾起,纤细一握,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桌上倾洒的茶水不但没有变少,反倒是更多了些,溅出水花。
桌子也移了位置。
戎肆抱着她走回去,放下她时
又一并压进她灵魂深处。
大抵是把人压得有些重了,她本能地纠缠他。
戎肆粗重且自私地想。
或许呢,或许他独占她已久,她已经忘了楚御。
或许圆月明光再不会分给任何人,只属于他。
抵死相缠间灌入,“杳杳,等我回来。”
虞绾音神思空荡,嗓音绵绵无力,听来发虚,“我等你回来。”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时节,城中赶在深冬来临之前将大多数屋舍修缮完成,准备过冬。
寒霜凛冬时节并不平静。
不过好在,前线是一封又一封的捷报传来。
戎肆出兵启程,虞绾音算好了日子。
等到第五封捷报传来的深夜,恰逢年节,城中一片欢庆。
秦鸢进来的时候,虞绾音还倚在窗边翻那封捷报。
从前只盘踞一方,在方寸领地之间蛰伏的猛兽,被打开了牢笼,离开了丛林束缚,气势汹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而打开他身上禁锢牢笼的人是她。
捷报字眼都能感觉到势如破竹的凶性和血性。
仿佛能看到刀枪棍剑之上起兵征战、气沉凶悍的枭雄势起。
她养成了一头乱世年间最勇猛的狼王。
她把他送行到这里,仁义恩怨两清,她得走了。
秦鸢唤了她一声,“女君,该启程了。”
虞绾音这才回神,她将战报合拢放在一处,灭了灯盏,起身道,“走吧。”
第57章
虞绾音没有太多要收拾带走的东西。
带多了不方便赶路,除了日常衣物和用的,就是一些零散物件。
她在自己的妆匣边站了一会儿,带走了那一只玉玲兰。
深夜,秦鸢引开了值守侍卫。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从后院小巷之处离开。
没入寂静无人的深夜之中。
虞绾音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滚过雪地的声音,才有了些离开的真实感。
城门值守将他们的车马拦下,“什么人?”
严厉冷峻的声音在寒天雪地之中带了几分威慑。
秦鸢出示令牌。
虞绾音轻轻攥了一下裙摆。
侍卫看见是虞绾音的指令纷纷恭敬许多。
本身他们依从主公的命令,对于虞绾音的要求和身边人的日常出行从来不做任何限制,只是按例询问了一句,“女君叫您出去,是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女君有东西落在上一座城池了,叫我去取一下。”
侍卫应声放行,“女公子路上小心。”
“好。”
车马离开城池格外顺畅。
直到他们走远,才在悄无人迹之处改道。
虞绾音掀开车帘,看着远处月明星稀,雪色澄明。
地面雪光将天色映照得透亮。
她趴在窗边,看着那座小城从视线中慢慢消失。
想起阿姊说家里有天山淞雪,水月镜泉。
雪山冰晶高耸入云,青松郁郁葱葱,即便是冬日也挺拔秀丽。
山间云雾渺渺,犹如冬日瑶池仙境。
他们冬日欢庆节日,会在自己的帐子和屋舍上挂满各式各样的彩带。
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大地上,用鲜活的人烟气息做雪地丝绣。
她的母亲被迫背井离乡来到中原后,就永远离开了故土。
虞绾音这一生都没有涉足过母亲心心念念的家乡。
而在母亲亡故的土地上,也束缚了十数年。
她还是想回去。
不只是有书信里的人间仙境。
还有她的家人。
至于中原的两个夫婿……
不好带就留在中原好了。
秦鸢听见车后面的动静,喝了一口暖身酒,慢慢悠悠地问着,“这个时候走,您不怕他不打了,找回来?”
虞绾音落下帘子,“第五封捷报送来,他已经打到代州都城外两座城池。”
“等发现我走了,再将书信给他送过去,期间日程足够他打进都城。”
“身陷代州内部,他不安定了整个代州,出不来。”
“等他处理好一切,找出来的时候,足够我在乾宁与他们碰面走了。”
秦鸢听着虞绾音说完,轻笑一声,“女君算得周全。”
虞绾音有片刻的出神。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告诉戎肆她去哪。
不论是往哪里送信,她都没有透露过鄯善。
天下之大,戎肆找不到她或许就不想找了。
不过当务之急,他的要事也不是找她。
兴许等他事务缠身,权柄在手,也顾不上找她。
虞绾音指尖捏到了一团柔软。
垂眸,看到了那一对小雪狮。
*
雪山之上烈日高悬,年节之际,巍峨矗立的王宫脚下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喧嚣厮杀声被城外长风代入城中,城中巡逻的兵将严整肃穆,顺着城门排布开,时不时看向城门口。
厚重的城墙上狼烟烽火绵延不绝,钟鼓鸣罄。
城墙外,守城驻将和赫沉迁回兵马交缠在一起。
守城驻将一刀朝着赫沉砍了过去,砍到了他的刀鞘之上。
两人僵持不下,愈发加码的力道让两个壮汉面目都变得扭曲。
赫沉用力挡开,守城驻将被力道震得踉跄后退几步。
他缓过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疏忽值守,现在陇安兵马已经打进来了?!”
“你若是现在归降,应对外敌,君上还能留你一命。”
赫沉压根不停,再度挥刀上前,“现在归降,我还能活命?”
“我是个莽夫,但我不是蠢货!”
“他踩着我们赫氏的尸体坐拥江山,还要猜忌,还要防备。”
“还要我为了他应对外敌,还要杀我,如此贪得无厌之人,我为何不取了他脑袋自己坐在王位上!”
赫沉双目赤红,他万分清楚,自己早就没了退路。
只能杀,杀到最高的位置上。
打回程这段时间,代王起先是加派兵力,要将他们捉拿剿杀。
直到代州城门被戎肆起兵攻破之时,代王才发现事情不对劲,连翻送信想要与赫沉商谈。
许了他许多王权富贵。
但是已经晚了。
察觉到了掌权人的杀意,就没有再当做看不见的道理。
只要他退一步,不知道那来自自己王室的刀会什么时候捅过来。
自己人的刀比敌人的刀更加凶险。
守城驻将接连后退,听着他大逆不道的话,“你简直疯了!”
“合该君上要杀你!君上该早早杀了你!在你们占了晏州就杀了你们,也好给你们留个青史功名!”
“你他妈找死!”
城门外守城之战烽火燃了三天三夜。
在他国领土征讨肆虐的铁骑在自己国土之上自相残杀。
不知过了多久,进攻声逐渐逼近城门。
城门内众人立马严阵以待,手中刀鞘弹出,刀刃迎着不停震颤的城门。
直到一记重凿撞在城门上!
城中所有兵马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外面的进攻声一下一下撞着城门,被堵压住的城门在接连碰撞中发出沉重的“吱吖”声。
每一声重创都破败一分。
像是无形的大手,缓慢抓紧了城门内所有人的神经。
每撞一下,都收紧一分。
直至完全绷断!
轰隆的破门声与呐喊声回荡在原本寂静的城中。
然而打进来的人,不是赫沉。
城门内众人见状惊得连连后退几步。
望着城门口的景象惊愕的睁大眼睛,仿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乏有人跑去王宫禀报。
戎肆坐于高大马背上,踩过赫沉和守城驻将的尸身,出现在了城门口!
他身影逆着清早晨光,身后是一轮血红圆日。
将男人刚硬的轮廓映照得愈发清晰。
唯独他的面容匿在阴影之中。
整个代州都城瞬间兵荒马乱。
“他们不是打过来还早吗?!”
“怎么这就到城下了!”
“快去告知君上!”
但不等他们跑出回去,汹涌而入的兵马就踏平了入城长街,追上四下流窜的兵马。
宗承飞刀甩出,径直刺穿了那人胸膛,快马跑过时再一把抽出,“下辈子再去告诉你们君上。”
冲在前面的大多都是晏州兵将前来寻仇,举刀大呵一声,“给我踏平代州!让他们血债血偿!”
应和的“杀”声响彻云霄。
蹿动的兵马从戎肆身边快速冲出。
唯独他停在原地。
两元大将都死于来人刀下,让周围代州兵将一时间不敢靠近他分毫。
甚至连对视都心生畏惧。
戎肆视线扫过周围兵马,定在雪山之下的奢靡王宫上。
而后挥刀催马,朝着那王宫逆流而上!
他不执一言,但山呼海啸一般的压迫感骤然爆发。
迎冲上去的兵马与他混战在一处。
长刀扫过之处,鲜血飞溅。
片甲不留、寸草不生。
凌厉肃杀气息随着攻势膨胀蔓延。
所过之处都逐渐易主。
代州都城的烽火未灭。
鲜血染红了长街。
一路铺到了王宫脚下。
都城之中一片腥风血雨。
宫门破开,接连抵挡的兵马根本扛不住这般勇猛攻势。
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代州领土自打开始征战以来,从来没有被人打到过家门口的时候。
这些兵甲从未想过被攻破的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代王坐在王宫大殿之上,听着宫内的宫人接二连三地前来送战报。
从“君上,他们破城了!”,一直到“君上,他们打进宫门了。”
一旁宫人跪在旁边祈求,“君上,咱们快逃吧。”
“现在逃还来得及啊。”
代王嗓音沙哑,“来不及了。”
他撑着额角,俨然一副颓然之势,睁开眼睛看向大殿之外。
殿外青天白日。
赫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代王眯了眯眼睛。
一旁宫人看见戎肆吓得跌坐在地,顾不得代王连忙跑去后殿。
代王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近。
那年轻人身上盔甲被血色烟尘浸透,平添张狂血性。
他大抵是已经征战了多日,但眉宇间不见疲色,只余定而不拔的凶性,朝着这个大殿走过来。
代王有些出神,仍然维持着撑着额角的动作。
今日天气很好。
代州的气候恶劣,少见这样的晴天。
万里无云,日头正盛,这场仗不知道已经打了几个日夜。
从攻进城门之后,他就坐在这里,吃不下喝不进。
戎肆踏进殿中,长刀在地面上磨出零散的火星。
代王看着他,无声轻笑,“我想了许久,怎么会到如今地步。”
“怎么我两元大将突然就开始互相谋算。”
“怎么我与臣下被接连离间。”
“怎么我的大好局势就变成一盘散沙。”
戎肆杀伐过后,嗓音很粗,“是因为你自己。”
代王坐直身子,看着他,“听说你有一位,冰雪聪明的军师是不是?”
戎肆眉骨微动。
“从赫伦进攻陇安落败,我就听说了,你的夫人,是个妙人。”
“这么久了,我之所以没走,就是想见见她。”
“看看是谁把我和我的臣下算计得团团转。”
代王话还没说完,戎肆长刀捅进他的心脏。
男人双眸瞪大,整个人被这巨大的力道带得身形一晃。
代王知道这件事不可能。
妙人,只有胜者,只有足够强胜的人,才能拥有。
他如今是个输家。
也或许是谁有了她,才是赢家。
能把一带山匪,驯成战场上的枭雄,坐地势起。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代王压过汹涌而来的剧痛,忽而轻笑,“不愿意让我见也无妨。”
他看着戎肆,有意无意地提起,“毕竟想见她的,不止我一个。”
戎肆冷硬的眉宇越收越紧,猛然将长刀抽出。
鲜血从漆黑的洞口泱泱而出,代王身形一晃,不得不撑在身前桌案上。
他动了动唇,很快奔涌而上的血液堵住了喉咙,从唇齿间溢出。
戎肆漠然地看着他咽了气。
凝眉思忖着他方才的话。
大殿之外仍是一片兵刃相接的尖利声响。
熊熊烈火滚过雪山之下的恢弘宫殿,四周浓烟阵阵,风声鹤唳。
王君被斩,残余兵力也再也没有能够抗衡这勇猛攻势。
戎肆所带的兵马渐渐占据了整个王宫。
兵马穿过大街小巷,将驻军俘虏尽数收入囊中。
来往兵将高喊警告着,“勿动民居!”
都城百姓战战兢兢地躲在屋舍之中,听着外面的高喊,才渐渐有了动静。
天色渐晚,直至夜幕降临,雪山脚下风声呼啸。
戎肆坐在大殿上,看着面前的尸身,久久没有回神。
殿外来往兵马一个一个举着火把匆匆而过。
火光从他眸底映过,忽隐忽现、变幻莫测。
戎肆嗅到了浓烈的危险气息,他只知道,楚御一直惦记着她。
但他们毕竟是过往夫妻。
可代王说的,一定不是楚御。
是谁。
深夜之中,一骑兵马穿过大漠荒原,雪山脚下。
踏过城门外遍地尸骸与城中血色,直入城门王宫。
他下马,忙不迭地朝着戎肆所在之处赶了过去,“主公!”
戎肆抬眼,凌厉眸光看到那人手中所举的书信。
兵将跪在戎肆面前,将信件举过头顶,声音发颤,“女君不见了。”
暗夜之中,戎肆的千里马穿过来往人群,径直冲出了代州都城。
宗承在后面追了几步,大喊着,“主公,去哪啊,这还没收拾完呢。”
宿方见追不上,将宗承拦下,“我跟主公去看看,你跟贺郡守处理这边。”
宗承还没等应下,宿方也上马追了出去。
城中还是一片残局,根本离不得人。
几个昼夜轮转。
代州被攻占的消息一并传入大江南北。
战时舆图被时时修改。
一辆车马停在了秘府门前,朝越从车中下来。
门口值守的侍卫看见是他,微微一惊,连忙给府中送信儿。
朝越大病初愈,身体情况还未恢复到与往日一般。
他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直到府邸中伍洲闻讯赶来。
伍洲面色沉肃,看见他便上前,“怎么不进来。”
朝越欲言又止,还是被伍洲拉着进了府邸。
伍洲径直将他带到了灯火通明的房间门口,自己先进去禀报。
半盏茶的功夫伍洲出来,示意朝越进去。
朝越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进了屋子。
屋舍内点着檀香。
香雾盈盈袅袅,盘绕在屏风前,勾勒出屏风上的青竹画卷。
一道青松般的身影坐在屏风画卷之后。
只映出朦胧光影,便觉端方清贵。
朝越跪在屏风前请罪,“侯爷恕罪,属下没能找
到夫人。”
屏风后的人沉吟片刻,“过来说话。”
朝越轻声应着“是”,慢慢起身绕过屏风。
他低着头,只能看到书桌上男人纤长有力的玉质指骨,执笔写着什么。
四周安静一瞬,那无声的威压散开。
朝越不得不开口,将此番顺着江陵前去寻虞绾音所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
包括前去代州探寻,被代州兵马捕获,随后严刑拷打他未泄露一个字。
后面不知怎么的被一伙人家救下来,但因一直蒙眼也不知那人家的具体来历。
简而言之,此番一无所获。
还摔碎了夫人的镯子。
朝越取出那被帕子包裹住的玉镯,跪地,呈向他。
那执笔素手停下来,朝越感觉到一股微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他闭了闭眼睛。
此时,楚御看的却不是那帕子上的断镯,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包裹着断镯的素帕。
屋内昏黄的灯火,将那温润眉眼衬得无比幽深。
清贵面容上原本的平静之色在一瞬间崩裂瓦解。
端方撕裂就变成了诡秘的偏执,像是嗅到了什么能让他发作的信号。
楚御出声,“这帕子,是哪里来的?”
朝越顿了顿,冷不丁想起那日情景,“是摔碎当日,那户人家里一位姑娘的帕子。”
楚御伸手,朝越便递了上去。
“你说那户人家,在哪?”
朝越凝眉,“侯爷恕罪,我昏睡一场就到了树平,想来是树平方向,方圆二百里之内都有可能。”
那素帕是再寻常不过的帕子,月白色,没有一丁点花纹。
随便一户人家的女孩子,可能都有这样的帕子。
可楚御就是认出来了。
这是虞绾音的帕子!
朝越隐约也感觉出来,楚御好像因那方帕子察觉到了什么,“可是这帕子……”
是在普通不过的帕子。
楚御深吸了一口气,“树平。”
“那咱们下一步就往树平打。”
“树平方圆二百里、三百里、五百里,都打下来。”
“我总能找到杳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便是死了,也得留在我身边。”
*
宅院门前,戎肆甩下坐骑,大步流星地闯进了院子。
宿方跑死了一匹马,紧赶慢赶才勉强跟上。
他下马就看到戎肆那匹马跌在地上,胸腹剧烈的起伏着。
若不是这匹千里马一直跟着戎肆走南闯北,体力出众。
怕是此番也得累死在路上。
宿方赶忙叫人把戎肆的马牵到一旁查看。
自己跟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已然不是走之前的模样。
长久没有人住,高挂的红灯笼已经积了灰尘,积雪消融之后看起来有些荒凉。
女君看起来已经走了很长一些时日了。
戎肆径直穿过院落,走向卧房,一下子推开房门。
屋内照旧打扫的青颂被吓了一跳。
她看见是戎肆回来,连忙退开几步。
戎肆里里外外地都不见人影,直直地问青颂,“她是怎么不见了?谁把她抓走的?”
“夫,夫人不是被抓走的。”青颂越说声音越低,“夫人,好像是,是自己想走的。”
戎肆剑眉蹙紧,并不相信,“若是自己走的,为何没留信。”
她说要等他回来。
青颂也显得无措,她解释着,“夫人她把自己常用的衣物和一些重要的东西都带走了。”
戎肆踏进里屋,然后在桌上。
意外看到了青颂收拾出来的一瓶……避子药。
戎肆脚步蓦的定住。
浑身上下如坠冰窟,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几乎是同时,临行前的那几日,虞绾音对他超乎往常的顺从与体贴再度涌入脑海。
跟进来的侍卫也道,“那晚夫人很早就休息了,只有秦鸢一直陪着她。”
“那天守城侍卫说,秦姑娘深夜离城,说是夫人有东西落在上一座城里了。”
“因为您说过,女君下令都得应,他们就放了行。”
“那晚之后就……”
戎肆听着牙根发痒。
他长久地没有说话。
耳边只是一遍一遍地响起她说的,“我等你回来。”
小骗子。
这是第三次了。
把他耍得团团转。
第58章
虞绾音此番离开,走得干干净净。
她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她要去哪,甚至连平日里最为亲近的青颂都没有透露一星半点。
卧房里的东西她留了一大半,妆匣里的东西没有带走太多。
倒是带走了那一枝玉玲兰花簪。
戎肆都不知道该说她是有良心还是没良心。
上一回那空荡荡的宅院,他一番寻找还能找到在偏院秋千上的人。
告诉他,说是收拾好东西等他启程,这一回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虞绾音曾经爱在窗台边摆放的小雪狮早就已经融化干净。
被太阳晒过,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就像她一样。
戎肆坐在空荡荡的宅院里,从城门到宅院的侍卫一个一个上前说着虞绾音离开前后的异常。
但是都大同小异。
戎肆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简言之就是她走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筹谋着离开。
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消失在了他的领地之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戎肆想不出来,毕竟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表露出过她想要离开。
唯一的异动,就是最开始。
她送了一封信给陇安郡守。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怀疑过她。
现在看来,那只小狐狸十有八九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布局。
引出他的疑心后彻底打消。
让他以为,她是真真切切地想要与他好好过日子。
他将什么都放开,让她精心铺就了一场离开他的暗局。
戎肆缓慢捏紧手里那个瓷瓶。
难怪后来,她不再拒绝他的索求。
他还以为她是喜欢了。
没想到都是假的。
就她那个身子骨,还敢吃避子药。
她不知道他一直用药压瘾,那药效作用,根本不用她避子。
不论想或不想要他的东西。
都不肯跟他说。
就这么嫌弃他的东西,就这么讨厌他,就这么不想跟他有牵扯。
他好不容易给她调养到现在,她哪怕损害自己的身子,也要吃这个,与他装成表面和睦,让他放低戒心,好让她跑掉。
这样的世道,上安城早早就被北蚩占了,她去哪。
真就不怕被北蚩人抓住去做共妻。
遇到危险怎么办。
被坏人欺负了又怎么办。
她到底有没有一日真的把他当做夫君。
她该不会想的是,帮他出谋划策,给他乱世中的主动权和筹码,好处足够多,她跑掉他就不在乎了。
真他妈天真。
戎肆脸色难看,看得众人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宿方问着青颂,“你与女君常常呆在一处,可知她还有没有其他去处?”
这倒是把青颂问住了。
“女君除了上安之外,没有其他去处了。”
“眼下,上安肯定也不能去了。”
虞绾音的家人如今也都下落不明,况且青颂所知晓他们的关系,她更不可能去投奔虞府的亲戚。
戎肆冷不丁开了口,“那先打,打去上安。”
周围人都愣了愣。
宿方以为自己听错了,“主公,那里现在是北蚩……”
戎肆眸光沉郁,“就是天王老子在那也打。”
戎肆焦躁的火气与无穷担忧,混合着长期以来被药物积压的欲望迅速下坠成无底深渊。
他瞥了一眼手里的避子药。
不想跟他有牵扯,不要他的东西。
等他找到她,非得给她灌满!
*
冬末春初,山间积雪消融。
行进路上偶尔能看到结冰的溪流慢慢皲裂,化开一块一块的四方冰凌,顺着源源不断的水流下山。
冰块碰撞间,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很是好听。
虞绾音她们的脚程并不快,毕竟两个女子上路以安全为要。
现下中原境内又是战火纷飞,秦鸢挑的都是尚且没有战火的领地。
也特意避开北蚩所占领的地方。
因此绕了很大一个弯。
无可避免地需要经过许多山林。
但秦鸢一般不会在山里停下,山里未知太多。
穷山恶水的刁民,出来觅食的野兽,碰上哪一个都不好解决。
秦鸢通常会驾整夜的车,一路直接走到城里,再行休息。
虞绾音睡醒已然天色大亮,看着秦鸢还在赶路,“你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会儿?”
秦鸢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周围山路,“过了这段路,就好走了,等中午吧。”
虞绾音简单地答应一声,坐在马车中左右看看。
然后先给秦鸢铺了个位置。
约么午间,她们将马车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密林里。
简单吃了点东西。
秦鸢看着东边的方向,“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到禄阳。”
“禄阳现在是燕州地界,尚且算是安宁。”
虞绾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山边还有零星的薄雪,在日光下
滴答滴答地融化。
她隐约记得几个月前禄阳还不是燕州地界,“燕州扩得这么快?”
“归降的多。”
外邦入侵的节骨眼,许多地方还是怕打仗。
若是归降能免于灾祸,多半会选归降。
虞绾音了然,吃完手上的东西,“燕州现在是谁在管辖啊。”
秦鸢思索片刻,“听说也不是原来的那群人。”
“燕州起兵之前,内部也有些动乱,具体不清楚。”
“但后面,这个新侯爷,好像姓楚。”
虞绾音一面净手,一面听着,“姓楚。”
她听到这个也没有当回事。
只是在想,之前燕州好像是小周侯。
这么看来的确是易了主。
不过在这等朝局瞬息万变的当下,这种事也不奇怪。
虞绾音收拾好,正好秦鸢也吃完了饭。
虞绾音提起裙摆坐在了马车里侧的床榻边,朝着秦鸢拍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位置。
“你在这边,我在这边。”
秦鸢很少跟旁人一起睡,这会儿显得很不自在。
她犹豫了下,“不然我直接赶路到下一座城,咱们再休息。”
虞绾音不等她说别的,拉她坐到床榻边,“你都一夜没睡了,后面还有几个时辰。”
秦鸢被她硬是拉过去,坐到她身边更是奇怪了,“那个……”
“先休息。”虞绾音不应她,将她拉下。
卧榻被虞绾音分成两个部分,即便秦鸢是睡另半个部分,但还是能闻到那似有若无的铃兰幽香。
这是女孩子香香软软的床榻。
秦鸢暗自思忖,从前那个匪贼过得什么好日子。
秦鸢想着想着就睡沉了。
到了时辰,虞绾音爬起来,看她还睡着,多少没忍心把人叫起来。
毕竟秦鸢一夜未眠,现在能多休息一会儿也好。
要说赶马车,虞绾音想,应该跟驭马也差不了多少。
她轻手轻脚地挪到前面坐好,拆下来拴马的缰绳,鞭子试探性地轻轻抽在了马背上。
前面马匹受惯了秦鸢的重手劲,冷不丁被这么轻的抽了一下,还有些不适应。
它简单挪动了几步,等虞绾音下一鞭子抽过来,动作才大了一些。
后面的路多是平路,也不存在什么危险不危险的。
虞绾音动作轻,那马走得也很慢。
不过她们这会儿反正也不着急。
虞绾音还是第一次坐在这里看外面的光景。
周围多是冬日里的田地,还没到开始耕种的时候,草地新芽冒尖遍布在雪地之中。
空气中是积雪浸润泥土的清新气息。
凉风拂面很是舒服。
秦鸢在这摇摇晃晃又轻轻缓缓地赶路节奏中睡得更沉了几分。
直到忽然之间,“哐当”一下,秦鸢蓦的从睡梦中惊醒!
她几步上前掀开帘子,“女君”话刚喊出来。
就看见虞绾音坐在马车边,不太好意思地看向她,俨然一副做错事了的样子,“咱们马车,好像被我引到水坑里了。”
秦鸢大松了一口气,“你没掉进去就行。”
她干脆利落地起身下车,检查了一番车轴,没事。
无非就是这一块雪水都化了,路面泥泞不太好走,一个不小心滑到水坑里。
走镖路上常见。
秦鸢在车轮后面垫了个石块,换下来虞绾音的位置,让她回去休息,“怎么没叫我起来?”
秦鸢说着,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马背上。
那匹马刚习惯虞绾音的轻劲,冷不丁被重抽,打了个哆嗦,一下子蹬起腿来跑了出去。
不过眨眼间,就离开了泥坑。
马车只一下颠簸就脱离了困境。
虞绾音掀开帘子,看着他们的车马离开了水坑,还是很不好意思,“我看你睡着,就想不叫你了。”
秦鸢闻言,无声低笑。
她的确是个有些招人的小女娘。
软绵绵的心思听来,让人恨不得抱在怀里揉弄一番。
说起来,秦鸢怎么这么不相信虞绾音说的,她走了,那个匪王能善罢甘休。
不过,再怎么不善罢甘休,他们也已经到了燕州地界。
这里的领头是姓楚的。
戎肆现在作为一方领主,不能随意出入他国领地。
要是找来,得先跟姓楚的打一架。
她们赶在天黑之前,顺利到了禄阳。
在禄阳休息了一晚上。
她们照旧,第二日上街采买,准备好下一段路程所需要的东西,休息一晚上第三日启程。
要是遇到战事,就多停几日看看风向。
禄阳的确因为归降快,没怎么经历过战火。
城中与寻常时日没太多区别,只不过偶尔会传来些战火之地的消息。
虞绾音上街,换了一身她往日里不常穿的黑衣,带着黑色帷帽出门。
但凡与她相熟的人,都知道她素爱白,不爱穿黑。
也减少了有可能被认出来的风险。
虞绾音和秦鸢简单地买了点吃食和用度,远远地看见一群人围在布告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她们凑过去,先看到的是一张重新绘制的舆图。
这张舆图,比起虞绾音在上一座城池里看到的又生出了许多变动。
而上安完全被攻占!
原本已经归属于北蚩的上安,被重新标画。
打上了陇字标记。
戎肆竟然从北蚩人手里,抢回了上安的领土。
虞绾音看得怔愣许久。
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秦鸢也道,“他竟抢回了上安。”
虞绾音抿唇,“你看我说,他有了正事要做,就不惦记着找我了。”
秦鸢点头,道理看上去好像是这个道理。
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整个舆图之上,先前还各自独立的小州郡国要么归降,要么落败被吞并。
三家逐渐扩充,彼此蚕食。
逐渐布满了图纸。
每一家的舆图领地都逐渐扩大。
天下逐渐形成三分态势。
北部燕州,西部北蚩,南部以陇字为代。
戎肆将整个郢州都收入囊中,以不可抵挡之势迅速北上,来势汹汹。
而周围百姓议论的正是南陇。
“这南边打得快啊,这么快把郢州也给占了。中原九州,他如今占了三个。”
“郢州什么时候出了这勇武之辈,挡住了代州,还抢回了自家领地。若是早一些,兴许也不至于让北蚩打进来。”
“这样强盛的进攻,他不会打上来吧?”
“不好说,看着势头挺猛,非常人能挡。”
“打上来,就得跟咱们楚侯一较高下了。”
“咱们侯爷也非软弱之辈,若说领土还要比他多一些,怎么也占些优势。”
虞绾音听着他们议论。
一会儿楚侯,一会儿又是南陇枭雄。
她被这两个称呼夹在中间。
不知怎么有些心烦意乱。
兴许其中一个是她曾经的夫婿。
她看上面燕字舆图同样势大。
但其实这两个相对于北蚩的舆图来说,还是有些劣势。
舆图上还是有些零零散散的地界没有归属于这三家。
其中就包括她将要去的乾宁。
乾宁所处的地界现在的境况就属于,州郡当权者跑了,一片无人掌管的散碎之地。
有点类似于被大军压境又被郢州放弃的陇安。
谁来管都行。
但是没有人想管。
从乾宁目前位置来看,还是距离燕州更近。
四面八方围聚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虞绾音跟邮差要了一个时下的舆图,就和秦鸢退了出去。
她们准备好启程的东西,继续赶路。
虞绾音坐在马车中,翻看着当下的舆图境况。
将她所要去的“乾宁”标画出来。
又顺着乾宁和远处的鄯善描出路线。
但现如今鄯善与中原被北蚩完全分隔开。
在舆图上甚至都没有被他们标记出来。
也就是虞绾音凭借自己先前印象中鄯善的位置,将鄯善标记好。
也不知道阿姊和姨娘此行是不是顺利。
看着如今中原的局势,怎么也是不会太顺利的。
兴许是这段时间,他们都在路上,各自的行踪不定,所以虞绾音基本也没有再收到过阿姊和姨娘的来信。
虞绾音想着,鄯善和北蚩其实早有往来。
上次回信,他们既然已经踏入了中原领土,那想必从北蚩那边穿过,他们也早有经验。
应当是可以顺利到达的。
虞绾音想起来就问着秦鸢,“上次你见到他们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我出关之前去驿站归档,准备去鄯善之前,正好碰上。”秦鸢回想着,“驿站掌柜说,有一个女公子不久前也在那边归过档,她当时想要送的信是送到上安,但是上安已经被北蚩攻占了,她就留了个卷宗在驿站,刚好与我要送的人名字一样。”
“驿站掌柜搭了个线,便寻到了他们。”
“那个女公子收的信件,说出了鄯善那边家的位置,还有你家里人的名字,问什么都能答上来。”
虞绾音细问了一番身量样貌,问过之后,又觉得自己已经许久不见阿姊。
问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
不过还好,她还记得鄯善的长乐曲。
虞绾音趴在马车窗口,百无聊赖地翻看手里的玉哨。
她想着许多,她到乾宁与姨娘阿姊碰面的场景。
那一定很开心。
*
沿路之上新草冒芽,枯山蒙着一层嫩黄新绿,春枝破晓,花开遍地。
虞绾音在二月春初如期抵达乾宁。
可惜不巧,在她入城之前一日。
燕州大军就压到了乾宁城外。
虞绾音下山的路上,掀起车帘远远看了一眼。
就看到了密密麻麻整齐排布的军队,驻扎在乾宁东侧十里之外的地方。
黑压压犹如乌云过境,只是看一眼就有些令人心惊。
高大巍峨的城墙上驻守将士整齐排列,手执长枪,威严肃穆,严阵以待。
乾宁城门口,准备入城的百姓皆是人心惶惶,踟蹰在城外,不知这会儿该不该进去。
秦鸢前去打探了一番。
回来告知虞绾音,“燕州楚侯兵临城下,这阵子前来与乾宁郡守商谈。”
“但是也不知商谈情况如何。”这架势看起来,虽是打进来也有可能。
秦鸢看着外面的光景,“我们进城吗?”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商谈,他们多半没有打算轻易进攻。”
“若是乾宁郡守想要归降,那应该不至于打起来。”
燕州势大,乾宁郡守是多想不开要跟他们打。
虞绾音坐在车上思量许久,“进城。”
不论如何,她答应了姨娘他们在这里等。
秦鸢低低应了一声,催马走向城门。
乾宁城门口值守兵马将入城车马拦截清查。
守城的将士来往频繁,走动间身上铠甲和兵器震颤碰撞。
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虞绾音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不自觉地攥紧腰间的玉哨。
等他们走到城门口,马车前传来将士的呼喝声,“车上人下来,查车!”
秦鸢下马,转头走向马车边,掀开车帘,“夫人。”
虞绾音扶着她的手臂,带着黑色帷帽从车内探身出来。
守城将士盘问着姓名来历,“入城做什么,什么时候走。”
虞绾音一五一十地回答。
陇安先前也做过这样的筛查,她了解,因此也知道,这个时候他们并不是要真的排查她的来历和身份,他们也查不到。
只不过是确认她对于乾宁没有危害罢了。
上车的将士检查了一番没有特别的物件,便下来准许她们通行。
虞绾音顺利过去,轻轻松了一口气,踏入城门之中。
秦鸢领着马车跟在后面。
不成想虞绾音还没走两步。
忽然长街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高喊,“官差办事,闲杂人避让!”
飞驰而来的马被出城的队伍围挡住,那人绕开出城队伍,等看到虞绾音时,马匹已经冲到了她面前!
那人一惊,但俨然来不及勒马。
秦鸢反应快人一步,二话不说上前推开虞绾音。
几乎是同时,后面一枚暗镖飞来,刺中那人身下马匹!
那匹马被惊得扬起马蹄,避开虞绾音和秦鸢,连人带马重重地摔在地上。
街巷口一阵人仰马翻,烟尘四起,惊叫连连。
而他们旁边,一辆马车正好停在出城的关口。
与那飞镖飞来的方向一致。
马车内清帘掀起,传出一道冷隽磁音,“你们乾宁官差出门,就这么莽撞?”
虞绾音刚搭上秦鸢的手要起身,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汗毛直立!
这是……
楚御的声音?!
第59章
虞绾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楚御。
她心跳一滞,不自觉地抓紧了秦鸢的手。
秦鸢察觉到她收紧手指的动作,还以为是摔疼了,“夫人,可是摔到哪里了?”
一旁的随行侍卫大抵是有人听见了,走上前帮虞绾音查看伤势。
但是来的人,是伍洲。
伍洲走到她面前,看着这个带着黑色帷帽的女子,刚要伸手搀扶。
虞绾音却下意识躲了一下。
伍洲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又礼貌地收回。
秦鸢将虞绾音扶起来。
伍洲才问,“这位夫人可有受伤?”
虞绾音摇了摇头。
她站在原地踟蹰了很久,眼帘微抬,却又不太敢看向那个方向。
就在虞绾音出神之际,就听到乾宁郡守下来大骂那个将士,“怎的如此莽撞,往日里本官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若不是楚侯出手及时,岂非要伤了这位夫人?!”
矗立在一旁的百姓围聚在一起,看着郡守训斥那位将士议论纷纷。
虞绾音在一片喧嚣中又听到了一句“楚侯”。
这接二连三的隐含消息让她有些恍惚。
她心底反复呢喃了几遍楚侯这个称呼。
有些难以置信。
一路上,她大概听到了太多次楚侯与戎肆并行的名号。
是她想得那个楚侯吗?
郡守骂完侍卫,转头走向虞绾音,“夫人摔得不轻,不如随我们一道上车,让医女检查下有没有伤势。”
虞绾音连声拒绝,“不必了,我没有伤到实处,还有些要紧事。”
她简单行礼,“多谢郡守关怀。”
她说着,拉秦鸢离开。
马车之中,那面如冠玉、气质矜贵清冷的男人闻声抬眼。
他视线描摹过那身水墨黑裙,和朦胧模糊的帷帽,视线随着她离开。
衣裙掀动又柔婉气沉。
远远看过去,连身形都有几分相似。
虞绾音能感觉到身上那有些挥之不去的视线。
直到她们离开了那片人群,才从她身上消失。
她确认了许久楚御还活着这件事。
但当他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她非常清楚他们是不能相认的。
凭借虞绾音对楚御的了解。
他遣了朝越去寻她,倘若找到她,他就不会让她再离开。
虞绾音想到了曾经被禁锢的无数个夜晚,他绞紧她,纠缠她。
挑起她的每一寸感官,让她感受着他的存在,说得都是,“好想把杳杳藏起来。”
“藏起来,只能见
到我一个人。”
何况她已经嫁了旁人。
在他出事三天之后。
倘若让他知道了,怕是当真是要发疯把她藏起来。
他会不会折磨她,惩罚她的背弃。
那想必是会有些难熬的。
虞绾音不想冒这个险。
不论如何听上去他们好像都不太适合再见面。
兴许他过不了多久,就和戎肆一样,忙着就正经事忘了她。
然而,就在虞绾音自以为掩藏得天衣无缝之时。
车马走过,余留一片狼藉的城门入口,伍洲正要折返回去,眼尾余光瞥见了地面上那不小心掉落的精巧物件。
伍洲凝眉捡了起来。
另一边出城队伍开始行进,四周百姓逐渐被遣散。
伍洲走上前,将捡到的东西递给楚御。
那枚沾了零星尘土的玉哨,赫然出现在楚御视线之中!
楚御微微一怔,立马伸手拿了过来。
他不可能不认识这个。
这就是他专程留给她的东西。
若说刚才还只是觉得像,那现在楚御完全可以肯定是!
楚御轻撑了一下身子,是要起身的动作。
但却在反应过来什么之后,又恍惚不安的坐回。
所以,方才她认出他来之后。
急着躲开了,是吗。
乾宁郡守看着楚御温沉的面色出现了一丝裂痕,还以为是楚御因他们而动怒,一时心慌不已,连忙道歉,“今日之事,实在是事发突然,本官也并不知晓那人怎的如此莽撞。”
楚御轻轻收紧手指,将那枚玉哨捏在掌心。
清音隽永,说出来的话却是,“郡守不知,那便是他不顺管教,杀了吧。”
“是是是……”乾宁郡守答应着才发现不对,“杀了?”
无非是冲撞了一个妇人,就要杀?
楚御并不多说。
他的车马出城就把乾宁郡守赶了下去。
乾宁郡守茫然地看向城门口。
却发现刚刚那个差点冲撞了虞绾音的侍卫早就没了踪影。
有侍卫急匆匆地赶来,“郡守,那边,那……”
“什么事啊,不能好好说话。”郡守被他们吵得心烦意乱,顺着他们的示意走到了城墙脚下一处。
赫然看到连人带马的尸身安静地躺在角落里。
鲜血淋漓。
乾宁郡守浑身绷直,瞬间吓晕了过去。
城外马车内,伍洲小声道,“先前还想着,再往南部就是北蚩和南陇的交界处,不好打去树平找夫人,不成想夫人先来了。”
伍洲觉得这是喜事,好容易找到了夫人。
但如今氛围却不尽如此。
伍洲看了看楚御的脸色,“侯爷,要去把夫人带过来吗?”
楚御静静地看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川,将那玉哨也浸了几分指骨的温凉。
他缓慢研磨着指尖玉哨,像是磨着什么人。
力道并不轻。
连玉质指节都泛着白,仿佛能把玉哨捏碎。
她一定比他先发现是他。
可她为什么不认他。
先前隐秘疑虑再度浮现在眼前。
就像是,她先遇到朝越,明知道那是朝越。
甚至可能知道朝越就是他遣去寻她的,为什么不认。
若说之前,楚御还觉得她兴许是有顾虑,或者是被人胁迫了。
那现在呢。
方才总没有人胁迫她。
为什么。
伍洲见主子许久没有应声,也不敢搭话。
楚御端坐在马车之中,越发幽暗的思绪将他一点点吞噬。
他曾想过千百种与她见面的情景,却从未想过这般相见不识的样子。
先前久寻不得的担忧、焦灼、阴郁与方才乍见时的恍惚、暗喜混合而成难以言喻的独占念想。
她的回避瞬间引燃了他压抑的阴鸷恶欲,将理智吞没。
杳杳真的很不乖。
让他担心成这样还要躲他。
他想她。
想要她。
想要与她诉尽那几近癫狂的痴妄。
或许会吓到她,但是没关系,他能哄好。
她怕他,躲他。
杳杳该罚。
长久之后,楚御阴鸷幽凉的嗓音响起,定定地看着某一处,“无妨,这个丢了,她就不得不来找我。”
城中虞绾音直到与秦鸢寻到了客栈住下,才慢慢回过神来。
秦鸢收拾着东西,看虞绾音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问,“吓到了?”
虞绾音缓了缓神,还是那挥之不去的不安,“有点。”
“那匹马太急了,跟赶着去投胎一样。”
秦鸢也有些不满。
在人多的地方这样跑,真是生怕撞不到人,“想来这些人平时就这样。”
虞绾音被吓到却不是因为那匹马,她沉默片刻,有意无意地提起,“那个楚侯,今日是来与他们商谈的,怎么还出了城,是没谈拢吗?”
秦鸢想着也是,“我去问一下。”
若是没谈拢,打起来就是另一件麻烦事。
秦鸢离开之后。
虞绾音很快又开始出神。
楚御应当没有认出她来。
她今日穿得与往日区别很大,还带了帷帽。
他们之间又隔了很长一段距离。
不至于能认出来。
即便是这样安慰了自己,虞绾音还是有些不安。
说实在的,好不容易知道楚御尚且没事,她该去与他问询几句。
只是他们关系不一般。
楚御那个性子,实在是让她不敢。
虞绾音不得不压下心绪,往好处想,楚御现在是楚侯,名声权势在手,不差她一份关怀。
何况她也到了和家人约定的地方。
这才是她当下的要紧事。
虞绾音想着,安稳下来。
从包裹之中寻了纸笔。
她打算写一封信,看看能不能送给阿姊。
告诉他们,她已经到了。
顺便探探阿姊那边的情况。
虞绾音写完,正好秦鸢打探回来。
秦鸢和楼下掌柜聊了许久,回来口干舌燥地喝了一口水,与她说着打听来的消息,“掌柜的说,没那么简单,但也不至于会打起来。”
“这个乾宁的郡守滑头着呢,他们现在的位置正处于关键之地。”
“乾宁说实在的物资富庶,是个好地方。但是这个郡守知道自己有价值,不会那般轻易的谈拢,但他也不会想要开战。”
“他估计是想耗上一阵,谈个对自己最有利的局势和价钱。”
虞绾音听着,“这种时候了,还想着这些。”
秦鸢靠在一旁,“谁说不是,一群老滑头。”
虞绾音若有所思地看她,“你希望楚侯掌管这里?”
“今日瞧着是比这郡守靠谱些许,主要我不想打仗。”
秦鸢是个生意人,怕麻烦。
“我也不想。”虞绾音写好书信,收起来,打起来能顺利回家的可能就又小了一些。
不过楚御要是掌管了乾宁,会时常碰见他吗。
像今日一样。
很快虞绾音就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碰上也是偶然。
她今后少出门不就是了。
等阿姊他们来,她就跟他们走了。
虞绾音摒弃那些莫须有的胡思乱想,拿着信件准备出门去驿站。
临出门前,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玉坠。
不似往常一样伸手就能摸到。
虞绾音这回一下子抓了空!
她的身子僵了一瞬,佯装镇定地低头去寻。
但此时她的腰间空空荡荡,没有一点玉坠的影子。
*
战火纷飞硝烟弥漫过后。
一座城池之上的“蚩”字旌旗倒下,换上了“陇”。
城墙之上再度驻扎起了汉人将士。
城门门匾被摘下来擦干净重新更换上去。
城内被北蚩踏足过一轮,原本的还算漂亮的城镇变得满目疮痍。
耳畔是一阵阵巡逻脚步声,声声铿锵,整齐有素地在长街上走过。
巡逻分两批,一批巡视城内安危,另一批与往常一样,帮着城镇重新修缮。
他们时不时能从宅院中、地窖里发现躲藏的百
姓。
起先这些百姓被发现还心惊胆战,以为自己要被抓去做徭役。
不成想他们是来帮自己修屋子的。
粮食棚照旧搭着,只不过周围再没有那道柔婉的身影。
有百姓领到救济粮,道谢询问,“如今救养主家是谁?”
施粮兵将纷纷道,“我们女君。”
但是不见女君踪迹。
只剩一个流传在百姓口中,听来就平和安定的称呼。
戎肆坐在炉火边,给面前火堆添了一把火。
火势瞬间腾起!
戎肆纹丝未动,静静地盯着那升腾而起的火势。
擦干净手中长刀上的鲜血,又滚过烈烈大火。
火堆燃烧时不时响起迅猛的爆裂声响。
戎肆却好似纹丝未闻。
他垂下眼,眼底暗火随风而动。
宗承从屋外走进来,踟蹰着禀报,“主公,还是没有女君的踪迹。”
岂止没有踪迹,连风声都没有。
哪怕是沿路询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君样貌的女子,都没有问到。
现在他们能涉足的地方已经寻完了。
戎肆不做声,盯着某一处出神。
长久之后,他将擦好的刀放在旁边,收入刀鞘。
利刃刮过刀鞘发出一阵寒凉震颤声。
透着几分尖利凶险。
和它的主人一样。
戎肆看着那灼烧生旺的火苗。
他们一直觉得虞绾音除了上安,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和可以依靠的亲眷。
但始终忽略了一个人。
楚御。
他为什么一直没想到楚御。
她离开他,是为了找楚御吗?
戎肆蓦的掀起眼帘,盯上宗承。
宗承被这视线看得不寒而栗。
戎肆沾血的薄唇轻启,嗓音浑厚而杀机四伏,“燕州,打到哪了?”
*
北蚩现如今仿佛不着急跟戎肆抗衡。
反倒是吃掉了不少北方城池几近和燕州并临。
城池守地三方皆是此消彼长。
夜晚营帐里外将士前来通禀那些失守的城池。
北蚩王沉吟片刻,也不甚在意。
胜败乃兵家常事。
没有人会为战时的几座城池而自乱阵脚。
北蚩王手中还翻看着代王殒身之前,送来的信件。
代王将戎肆反击代州进攻,一直到他们是如何用奸计挑拨了他的王室关系和臣子的忠贞之心。
都字字句句写得详细。
而这个谋划之人,就是戎肆的夫人。
夫人……江陵匪寨。
北蚩王手边是另一封信件。
上面字迹娟秀,写着她那时身处匪寨,询问阿姊和姨娘可否前来。
去接她的位置,就是江陵。
他也是近来频频收到关于戎肆的战报,才将这两处联系到一起。
江陵匪寨的夫人。
这个戎肆。
原来是她的夫婿。
难怪那封信件,是从江陵送来的,不是上安。
上安寻不到人,又接到了这封信,等送回信件之后,他就已经改道东进乾宁。
所以他也没太执着于守住上安。
北蚩王不知第几遍看这封信件。
闲暇时再翻出来看一遍,还是能体味到那聪慧佳人令人沉醉之处,“原是她教养出来的狼,难怪这般勇猛。”
北蚩王也不怪他,“是个可塑之辈。”
恰巧此时,营帐外有人前来送信。
差使将信件呈到北蚩王面前,“君上,她已经到乾宁了。”
“在等您。”
*
春日转暖过后,雨水多了起来。
一连两日下雨,虞绾音顺着城门也找了两日,始终不见那玉坠的踪迹,她与秦鸢甚至还盘问了周围路过的百姓以及当铺。
会不会有人捡走变卖了。
但依然没有找到。
若是没有掉在城中,那她们只能往城外找。
等大雨过后,她们才好上山。
虞绾音想过最坏的一种可能。
她的玉坠被楚御捡走了。
乾宁城外草木渐渐繁盛起来,山路渐青,绿水潺潺而过。
虞绾音跟着秦鸢一道走上去。
即便是能上山,这天气也不算太好,阴云遮天蔽日,四处雾蒙蒙地看不分明。
毕竟虞绾音有印象入城前玉坠还在,她也不可能掉得太远,便在附近的山路上找。
被大雨冲刷过的山路泛着一层层清新的青苔香气,虞绾音越找心底越凉。
怎么看着都不像是会有的样子。
秦鸢手里拿了一根木棍,四处戳戳划划,“这个东西很重要吗?”
“重要。”虞绾音踩过一层层石阶走上山。
山间泥泞无可避免地沾染弄脏虞绾音的裙摆,“不过实在找不到就罢了。”
信物虽是接她碰头用的。
但想必不用这个,应当也不至于找不到人。
重要的是一个念想罢了。
她们找到半路,头顶阴云翻滚起来,偶有轰隆雷声隐隐作响。
秦鸢仰起头,正呢喃着,“是不是要下雨了。”
接着豆大的雨点从头顶砸落。
秦鸢没忍住,“我这破嘴。”
虞绾音连忙撑开手里的油纸伞,和秦鸢准备下山,“这山里的天气一时一个样。”
她毕竟也在山里住了许久,但是也知道,山里的雨水下下来,打伞基本上是遮不住的。
“咱们寻个地方躲一躲吧,兴许一会儿这片云过去了就停了。”
秦鸢想起来,“方才咱们上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下面有个竹屋客栈。”
虞绾音听着也只能这样。
大雨瓢泼,仅仅靠打伞完全躲闪不及。
她们匆忙下了一段山路,看见那个竹屋客栈便躲了进去。
许是下雨的缘故,客栈之中很是冷清。
客栈小二走上前,“两位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秦鸢扑了扑身上的雨水,她身上还好,常年走镖的人,衣服材质特殊,不是特别容易沾水,扑掉就能好一些。
转头看虞绾音就不行了。
虞绾音身上的衣物见了雨水就略略沾湿在身上。
秦鸢觉得不太行,“住店。”
“带这位夫人寻个屋子,我们坐上半日,天黑前再走。”
店小二答应着,领她们去了后院。
秦鸢环顾四周,发觉这个竹屋很新,她隐约记得,他们三天前下山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个屋子。
但仔细一想怎么可能。
兴许是有,但是她忘记了。
店小二很有眼力见地寻了个火炉,添上炭火放在屋子里。
秦鸢生旺了火势,与虞绾音说着,“你把衣服先换下来烤一烤,别一会儿受凉了。”
店小二与秦鸢说着,“今日店里没有别的客人,屋舍空余很多,姑娘你去隔壁屋子也烤一烤吧。”
秦鸢看向虞绾音。
虞绾音示意她过去,“你也歇一会儿吧。”
秦鸢答应着,“那我一会儿来找你。”
虞绾音擦了下脸颊上坠着的水珠,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沾湿的衣裙贴在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身形轮廓。
秦鸢出门之后,虞绾音挂上门栓才慢吞吞地解开裙带,只是一拉开,便能看到被遮掩在黑色薄纱之下那抹雪白。
她一点点把外衫褪下。
屋外细雨泠泠敲打竹叶,竹影映衬在薄窗之上,摇曳不休。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余火炉燎旺,在昏暗阴雨天带过影影绰绰的微光。
而此时,屋舍内竹纹屏风之后。
苦等多时的男人静默而坐,撑着额角睁开了眼睛。
第60章
水墨云烟裙衫从雪肩之处落下,坠在她的臂弯。
一团墨色根本遮掩不住那羊脂玉般的沁白。
纤细修长的脖颈处一根细细的绳带牵拉着那团圆润饱满。
隔着屏风围挡,窈窕身形若隐若现。
她将沾了雨水的长发拆开,瀑布青丝蜿蜒垂下,浓黑与白相互映衬。
是极致的勾魂摄魄。
楚御发觉,黑也适合她。
越是乌沉的墨色,越衬得她洁白无暇。
越想让人把她弄脏。
虞绾音只是把湿透的外衫晾在了火炉边,有些潮湿的衬裙就半褪不褪地晾着。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间屋子太大了,空寂幽静。
令人害怕。
因此她没有把裙子全脱下来。
还留了一件挂在身上。
但其实也根本起不到什么遮掩的作用。
反倒若隐若现,更惹人心驰神荡。
虞绾音自己坐在炉火边,喝了一口姜茶暖身。
而后褪下湿透的鞋袜,一并围炉烤火。
屋外繁密的雨声垂打在树林枝叶上,清脆细密,将整座竹屋笼罩在水幕雨帘之下。
与世隔
绝。
虞绾音轻拢衣衫倚靠在美人榻边,不知是雨声催人入睡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困意很快席卷而上。
渐渐吞没了她的意识。
她轻拢衣物的手也垂落下来,搭在榻边。
整个人湿漉漉的,全然是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屋内响起男人的脚步声,朝着那昏睡不醒的人一步步走了过去。
但其实,虞绾音是能听到这声音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了梦境中,明明能感觉到周围发生了什么,可就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甚至也能感觉到,有人停在了自己卧榻边。
那阴鸷幽暗如毒蛇的视线,一点点将她剖开。
熟悉的阴森感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
即便是被这样看着,都开始浑身发软。
楚御站在她身边,视线缓慢地描摹过她的脸颊,身形。
而后坐下。
那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了她鬓发耳侧。
拨开了沾染着雨水的发丝,温润指尖轻轻滑过。
爱怜的轻抚。
从脸颊到下颚、颈肩,再往下。
好似在观摩心爱的宝贝,离开他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受伤。
看起来是没有。
不仅没有。
还比往日更加匀称柔软。
楚御的手停在腰线处,缓慢滑过掂量。
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开始泛红。
血色也比从前要好。
轻轻一碰,困在梦境中的人就不自觉地轻哼一声。
嗓音婉转能滴出水来。
楚御觉得自己应当高兴。
可这会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杳杳好像也比之前,更敏感了。
楚御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也不知她若是醒着,还肯不肯让他这么碰。
楚御不想赌,也不想在久别重逢之际,看到她对他的闪躲或是抗拒。
他只想在能碰到她的时候碰她。
毕竟他们曾经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不是吗。
楚御将她扶起,让她倚在他身上,把她身上半湿不干的衣物衬裙褪下,晾到一边。
手里一块干净柔软的帕子,沾了温水,轻轻擦掉她身上潮湿的雨水。
楚御看着。
这片心衣好像不是她原先的。
是新的。
不过离开这么久,有一件新的心衣应当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杳杳的尺寸,好像也跟原来不一样。
他在她的发窝深吸,满腔的铃兰花香。
没嗅到其他男人的气息。
虞绾音越睡越不踏实,好像有人把她抱进了怀里,身上没剩多少遮掩,贴着他顺滑冰凉的衣物,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温凉的吐息,被那只手擦拭过身子。
而后给她披上了一件貂裘大氅。
大氅绒毛贴在肌肤上,很是柔软舒适。
他的动作很柔和,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也像极了一个人。
虞绾音迷迷糊糊地刚放松下来。
就听到那极其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如鬼魅一般地响起,“是有人碰过这里吗?”
虞绾音浑身打了个寒战。
但是也没能醒过来。
楚御看她抖了一下,捏着她轻哄,“别怕。”
虞绾音刚暖过来的身子刹那间感觉到了熟悉的恶寒。
他越是说“别怕”的时候,就越令人害怕。
楚御覆在她耳边,“所以为什么躲我?”
“杳杳不想我吗?”
虞绾音呼吸越来越急促,下意识地埋首进了他的颈窝。
楚御不让她回避,就势吻过她耳珠,咬着厮磨,“不想我,是因为怕我。”
“还是杳杳在想别人?”
虞绾音被咬得尾椎发麻,楚御顺势而下,惩罚似的咬上她肩头。
一点点施力把人咬得轻哼出声。
虞绾音觉得她要被捏碎揉入他的骨血之中,浑身都被温凉轻柔包裹着,肩头微痛昭示着他的不满。
“那个玉坠上,有两个小雪狮。”
“杳杳乖,告诉我,谁给你的。”
“若是不重要,我就拿走了。”
“若是重要,杳杳来找我要,告诉我,他是谁。”
阴戾悠扬的声音不断在脑海中盘旋回荡。
虞绾音蓦的从睡梦中惊醒。
耳边还是有节律的春雨穿林打叶声,炉火氤氲。
四周一片静谧,好似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虞绾音静躺在美人榻上,神经紧绷,环顾四周确认的确是没有人。
方才的一切都如梦似幻,像是她着魔了一样。
虞绾音心想自己大概是夫君太多了。
顾此失彼,让她总有些无法平衡之处,所生了心魔。
她正欲起身,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被烤干重新穿在了身上!
她退下晾干的湿袜也全然干透,重新出现在了她双脚上。
虞绾音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恍惚中,那半梦半醒时被修长指骨捏住足腕,一点点磨过套上干爽温热的足袜的触感再度袭来。
虞绾音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忙乱之中惊坐起身,站起来快速环顾四周。
但屋内仍然是清清静静。
仿佛无处是他在过的地方,却又无处不是他留下的痕迹。
虞绾音穿过了整个屋舍,绕过屏风。
里里外外地找了一番,始终不见楚御的踪影。
回头只是,却赫然看到了桌上放着的那节玉坠!
而那玉坠下面的两个小雪狮。
也的确没了踪迹。
虞绾音霎时间头皮发麻!
她拿起玉坠,跑到铜镜旁边,拨开了自己的领口。
也果然看到了那沾染着缱绻气息的暗红印记。
昭示着睡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晚归下山的路上,秦鸢瞧着虞绾音突然找到的玉坠,纳罕不已,“先前怎么找都找不到。”
“躲一场雨的功夫就找到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秦鸢将玉坠递给她,“你这底下坠着的小雪狮怎么不见了?”
虞绾音被再度提起这个,心口一悸,“可能是掉了吧。”
秦鸢点了点头,说起来,“这竹屋还真新鲜。”
“我瞧着是用新竹打的,院子里也都是新竹挪过来的,你记得咱们前阵子下山来,有看到这个屋子吗。”
虞绾音心不在焉地听着。
前几日,根本没有这个竹屋。
这竹屋是因为谁建的,她现如今再清楚不过。
这就是他给她布下的天罗地网。
“看到过,”虞绾音声音很低,“当时我没在意。”
秦鸢觉得也是,这么个屋舍,怎么可能凭空出现。
虞绾音将玉坠挂在腰间。
一路上总觉得密林深处,好像有人在静静地看着她。
虞绾音深吸一口气。
逃避到底不行,她还是得跟楚御说清楚。
她心里清楚,找不找楚御跟雪狮没有关系。
这个借口,只是楚御不满她的疏离,想要试探她身边是不是有别人。
实际上,楚御知道她在这里,总会想方设法的接近她。
来寻玉坠,是一个引她不得不与他亲近的圈套。
拿走那对小雪狮也是。
她不去,他只会因此知道那小雪狮或许不是要紧人送的。
但他也会因为她逃避他生气。
楚御总会有其他办法再一步一步将她引出来。
让她的逃避心思无所遁形,不得不面对他。
虞绾音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了解她
这两任夫婿。
戎肆是主动而强势的单刀直入。
而他就是九曲回环的心思,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共同点就是一样的缠人。
不给缠还要生气。
回到客栈,虞绾音枯坐了一会儿,还是写了一个帖子,叫秦鸢送去给乾宁郡守。
秦鸢不知虞绾音怎的突然要联系乾宁郡守,但也照做将帖子送了过去。
郡守府邸内,乾宁郡守正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筹码。
时不时想起前几日惨死在城门之下的那个兵将。
想来那楚侯定不是任人摆布的主,可他也不想就这么平白把城池拱手相让,自己捞不到什么好处。
乾宁郡守一面捋着胡子,一面翻文书。
外面小厮走进来,将刚刚收到的信件呈上去,“郡守,外面有位女公子来信。”
“什么女公子啊,这时候来添乱。”乾宁郡守不耐烦地摆手,“下去。”
小厮停顿了一下,还是解释,“这位女公子说,是楚侯的旧识,能替郡守与楚侯谈得一个好交易。”
此话一出,乾宁郡守竖起了耳朵。
“旧识?”他狐疑地看着小厮,才试探性地伸手,将那封信件拿了过来,“真的旧识还是假的旧识,该不会是招摇撞骗的骗子。”
小厮帮着他出主意,“郡守若有所怀疑,尽可下次商谈的时候,将此时告知楚侯。”
“带一句话的事,万一是那皆大欢喜,不是咱们也没什么损失。”
乾宁郡守闻言,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在请楚御下次商谈的帖子里加了这么一句话,却不成想,楚御次日就入了城。
乾宁郡守再不敢怠慢,赶忙遣人去请虞绾音。
郡守的车马停在客栈门口,前来接人的是郡守亲卫。
周围百姓都不由得驻足看过去。
虞绾音临出门前,叫秦鸢收拾好他们的行李包裹,把他们自己的马车停在外面。
秦鸢扶虞绾音上车。
偶尔听到外面百姓议论,“这小娘子什么来历?”
“是啊,还让郡守亲卫接她见楚侯。”
秦鸢也有些疑惑,“夫人,你真的有办法帮乾宁郡守商谈?”
虞绾音撑着额角靠在旁边,“没有。”
秦鸢愣了愣,“那一会儿……”
虞绾音轻嗯一声,倦懒道,“不重要。”
她不过是找个借口,去郡守那里跟楚御见面罢了。
总不能去楚御的营帐。
那她别想再出来了。
她跟楚御见面,一定得在和他毫无瓜葛的地方。
在他不能完全掌控的地方。
谈崩了,才好跑。
马车停在郡守府邸,便有人在门口将她迎进门。
虞绾音进府门摘下帷帽递给秦鸢收好。
被人引去花厅见郡守。
郡守看见虞绾音前来,连忙相迎。
他谄媚地笑着,“不久前收到女公子来信,便大为重视,今日与楚侯约见特地请来女公子。”
郡守好奇地问,“不知女公子与楚侯是什么关系?”
虞绾音简单道,“不便透露。”
郡守忙迎着,也没有细问。
不管什么身份,管用就行,“实不相瞒,在下前阵子一直为乾宁的前程担忧。”
乾宁郡守坐下来,便与虞绾音诉说着自己的诉求。
虞绾音听都没有仔细听,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思忖着自己要说的话。
约么两刻钟的功夫,乾宁郡守打完官腔,叮嘱着,“一会儿怕是还要劳烦女公子,好生与楚侯商谈,在下已经备了许多好处给女公子。”
虞绾音回过神,答应着,“有劳。”
直到小厮从外面进来,视线有意在虞绾音身上停了一下,而后禀报,“楚侯到了。”
乾宁郡守忙不迭地放下茶盏,“诶,来了来了。”
他说着就出门接楚御。
虞绾音手指轻轻绞紧了自己的帕子。
屋外有一瞬的静谧,连郡守的声音都消失远离。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在雨后春日之中,一下一下拉着她思绪下坠。
短暂的空寂,却好似过了很长时间。
直到再度传来喧嚣人声时,虞绾音掌心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听到繁杂的脚步声从院子里响起。
一步一步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像是无形之中的压迫感,一点点逼到她面前。
而后,那个阔别数月,只在梦境中见过的清贵身影,再度出现在她余光深处。
虞绾音在那一瞬间没敢抬头,倚在桌椅边,轻刮着手中茶盏浮沫。
遮掩她此时的紧张。
一旁乾宁郡守还想说什么,但却很微妙地感觉到了两人之间异样的氛围。
不等他开口,楚御径直吩咐道,“诸位请先回避。”
“好好,好。”郡守转头将人都带了出去。
喧嚣过后,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房门都被关好,不大不小的一室之内,只有他们两人。
楚御朝她缓步走来,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她心头,“那一对小雪狮,对你来说很重要?”
虞绾音将茶盏放下。
稳了稳心神,起身看向他,“就不能是,我想见你才来的吗?”
楚御眼睫轻轻一颤,忽而笑了,“你想见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杳杳。”
他走到她面前,手指自然而然地勾起她的手,捏在掌心,指腹缓慢轻揉,“你真想见我,从那日起,就会上我的车,跟我回家。”
他一句一顿,“不会这般费尽心思,选了一个能处处盯着我的地方,见我。”
虞绾音耳边是那熟悉的鬼魅语调,手指也被他捏得发软,却不能让他不要捏了。
楚御嗓音依然是柔和的,“那对小雪狮,是谁送的?”
那对雪狮这会儿要,无异于火上浇油。
一旦她要了,楚御顺着找出戎肆,发现她在他出事三日后就改嫁的事也藏不住。
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清。
“是我游历民间,碰上的一个老婆婆,她送的。”虞绾音故作平静道,“你若是喜欢,拿去就好了。”
楚御牢牢盯着她,“说实话,杳杳。”
“这个玉坠对你来说很重要,随便谁送的东西你都肯挂在上面吗?”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都许你拿去了,还不信我吗?”
水盈盈的眉眼落入眸底,楚御那有些阴郁的视线变得晦暗,他手指刮过她的鬓发耳廓,滑过侧颈,“那你为什么躲我?”
虞绾音被这过近的距离,弄得心神不宁,“我想回家。”
楚御勾起她的下颚,视线落在她唇间,“我们回家不就是了。”
“不,不是回你的家,”虞绾音微微偏头,避开了那有些侵占欲的吻,“我想回鄯善。”
楚御落了空,也不着急,再度上前。
虞绾音一并推开了他,与他拉开距离,“你知道我阿姊要来接我的,你也说那个玉坠对我来说很重要,可你还是把信压起来了。”
楚御顿了顿,他阴暗私欲就这样被她开诚布公得无法遮掩,“那时我们还是夫妻。”
“是夫妻,我是不是就不能再回家,我是不是就不能有更想去的地方,我要永远跟在你们……”虞绾音话语蓦的顿住,声音弱了几分,“跟在你们身后。”
“若是如此,我也不是那么想要和谁做夫妻。”
本身也不是她非得求着谁要成婚。
他们对她好,她心下清楚,她都努力地还了他们的情分。
在相府帮着楚御迁都,在匪寨她也帮着戎肆考量日后,她自问良心无愧。
但是一码归一码。
楚御被她那句不想做夫妻弄得眸光晦涩,并没有听出异常,“可我也给你了。”
虞绾音声音很低,“那也是你不得不给我才给我了。”
“只是因为这个,”楚御探寻着她眼底有没有异常,“不是因为……其他人?”
虞绾音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因为这个 ,那你说,你现在会愿意放我走吗?”
楚御认真地想过,“不会。”
生死分离之后,还要放开她楚御做不到。
虞绾音叹了一口气,还是没能与他对视太久,“我虽是躲了你,但你出事我的确很担心。”
“后来听说你还活着,还是楚侯,一切都好,好像不需要我做什么。”
“今日见你只是想见你,与你说清楚。”
“既不是因为旁人,”楚御又朝她走近一步,“杳杳与我说清楚后,还是要把我甩掉?”
他突然间的靠近,混合着那有些阴森的独占气息,虞绾音被弄得有些心慌,“你总有你的事情要做,我不想干涉你……”
楚御嗓音温沉,“我不觉得你在干涉我。”
“也不觉得夫婿和鄯善之间,只能选一个。”
“你要随我回鄯善的话,”虞绾音不太能理解,“你要放弃你现在的一切吗?”
她是个很不爱欠人情分的人,欠了谁的总想要去还。
一开始没想过要带谁回家,也无非是觉得他们都有各自的轨迹,她既然不想为他们牺牲把自己关在谁的后院,那她也不要求他们为自己牺牲前程。
楚御牢牢地看着她,“那你要放弃我吗?”
虞绾音后腰抵在了身后桌椅上。
楚御阴影再度落在她身上,紧盯着她微开的唇,“杳杳,我很想你。”
疯了一样的想,“可你躲着我,让我很难过。”
难过得想死。
也想让很多人死。
那些阻碍他们见面的,所有人,都想杀。
在这条路上,他已经杀了很多人。
“既然没有旁人,那你我还是只有彼此,为什么不要我?”
“你可以得到鄯善,也能得到我。”
虞绾音敏锐地嗅到了那危险气息,冰凉的手指缠上了她。
楚御慢条斯理道,“除非,杳杳在撒谎,你还有别人也能带回家。”
虞绾音蓦的噤声。
楚御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几乎是同时,屋外传来些吵闹声,有下人急匆匆地禀报给隔壁屋舍的郡守,“大人,南陇戎肆,兵临城南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