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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戎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话音刚落,一批胡人直奔着虞绾音的方向而来。


    原本新开辟的山石路上,大片大片的石块从小路上四下滚落。


    震得青颂从睡梦中惊醒。


    她一下子爬起来,不等掀开帘子就听到了外面胡人张狂的进攻声。


    青颂没敢碰到帘子,连连后退抓住了虞绾音的袖口,“夫人,这是……”


    事实上也不用虞绾音回答,外面的声响已然说明了她们现如今的处境。


    虞绾音气息稍显混乱。


    不等她说话,胡人骑马突然之间故意撞上了他们车马!


    一脚踹在车架上!


    车厢被撞得剧烈摇晃了一下,撞在一旁石壁上。


    马车内虞绾音也跟着踉跄跌在马车一角。


    青颂刚刚清醒,硬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惊得尖叫一声。


    女子惊叫声反倒刺激了车外的胡人。


    车外响起胡人们恶劣的笑声,听得人心直颤。


    青颂吓得立马捂住嘴巴,再不敢出一声。


    虞绾音冷静下来,立马倾身上前,拉开床边的柜子,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死侍与胡人交锋的空隙,胡人见机再度挑衅一般地撞上了他们的马车。


    剧烈的摇晃让柜子里的东西洒了一地。


    咕噜咕噜地滚在地板上。


    虞绾音身形不稳,再度跌在被褥间。


    即便是有被褥做缓冲,这狭小的空间这般激烈的动荡,也让她浑身上下筋骨都仿佛要被撞散架了一般,半天都直不起身。


    死侍刀刃滑过胡人的脖颈,鲜血飞溅在马车帘子上,从车内能看到大片大片洇出的暗红色痕迹。


    一层一层遍布帘幕。


    甚至有零星的血珠顺着车帘缝隙洒落在车内。


    车内都布满了血腥气息。


    虞绾音缓过来再度去翻找东西。


    青颂忙上前帮衬,“夫人,你找什么。”


    虞绾音查看好手里的瓷瓶,塞给青颂,“这个防身。”


    虞绾音又拿起一瓶梳头用的花油。


    青颂打开瓶塞,闻了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里面是什么。


    胡人已经越过了死侍,站上了车马前端,和朝越大打出手。


    剧烈的摇晃让青颂再度跌坐在地上。


    朝越身手略胜一筹,将胡人踹下车马,扬起马鞭用力抽了下去,马车速度瞬间加快,甩掉了前后企图上车的胡人。


    冲出了包围圈。


    周围死侍开路,寡不敌众但也能支撑片刻。


    马车快速在山路之上穿行。


    胡人紧随其后。


    虞绾音能听到兵马赶来的马蹄笃笃声。


    频繁而急促,像是密集的鼓点打在她的心口。


    忽然间马车车厢后面“咚”地一声。


    虞绾音回头,正好看见一枚金属长箭穿过了马车后面的木板!


    又是“咚”地一声利响,木板上又钉了一枚箭。


    虞绾音预感不好,紧接着箭羽声越来越密集。


    马车后面木板因这频繁的破坏力道开始皲裂,再又一阵箭雨之后变得摇摇欲坠。


    紧接着一个金属狼爪从后方直直地飞旋而来,刺进了马车内部,而后利爪张开死死地扒住马车车架!


    一道剧烈的拉扯感紧随其后,让马车跟着动荡了一下。


    马车后面为首的胡人将领扯着麻绳正要飞身上马车,借力的绳索突然间被朝越砍断。


    朝越喊了一声,“青颂,带夫人继续赶路。”


    说完,整个人跳下马车迎战。


    青颂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好。”


    接着踉踉跄跄地爬到马车前端控制住缰绳。


    朝越一人想要应付那么多胡人进攻还是有些吃力。


    虞绾音透过马车后面裂开的缝隙,看到还是有胡人越过朝越朝着他们赶来。


    朝越试图阻拦,又很快被围攻的胡人拖拽在原地。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她。


    拉车的千里马原本就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这会儿即便是跑也跑不快。


    虞绾音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她们又要被追上了。


    她跟青颂两个女孩子,要是被胡人堵在马车上的后果可想而知。


    虞绾音顿了片刻,立马撑起身子上前。


    看着他们刚刚跑过山崖,拐进一片茂密树林。


    深夜之中树林葳蕤黑影聚集成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秘境。


    马车又被铁链爪牙勾住!


    青颂的力气不如朝越,车马连通人都剧烈摇晃了一下。


    后面的胡人借力上马车。


    虞绾音顾不得多想,连忙拽住青颂,跳下了马车。


    正值秋日,地上杂草和落叶繁多。


    不至于摔伤。


    虞绾音稳住身形就带着青颂往密林深处跑。


    青颂慢了一步被后面赶来的胡人抓住手臂!


    青颂忽然扬起袖子。


    藏在袖口里面的瓷瓶瞬间洒出大片胡椒粉末。


    抓住他的胡人猝不及防猛地吸食一口,鼻子眼睛顿时传来无法忽视的辛辣刺激。


    眼睛像是被一粒粒细针刺入,辛辣疼痛。


    连呼吸都尖锐刺痛,他低骂了一句脏话。


    青颂甩开他的手,跟着虞绾音往前跑。


    后面胡人立马挥散开周围呛人粉末雾气追赶上前。


    却不成想跑在前面的几人,被虞绾音迎面泼上了一层湿漉漉的东西。


    几个男人试图擦掉身上的东西,却越是擦拭越是沾的到处都是。


    甚至还带有些许浅淡的花香。


    不等他们疑惑。


    虞绾音抬手一根火折子扔了过来。


    衣袖掀起的香风混合着火苗暖意瞬间将几人点燃!


    惊呼声乍起!


    “是油!”


    火团直直上窜,连通周围的枯枝败叶越烧越旺。


    几人疯狂想要扑灭身上的火,胡乱地抓挠,又四处去寻求帮助。


    后面想要冲上来的兵马被同伴身上的火势燎得连连后退。


    纷纷想要避开这几个乱动的火球。


    直到有人高喊着,“快追人!”


    众人才想起来正事。


    前面几个胡人拿着刀枪棍剑赶开着了火的同伴,扇打着地扑灭他们身上的火势。


    后面的人从让开的小径中赶过去。


    这会儿天色全黑,丛林中伸手不见五指。


    只要稍微跑远一些距离就不容易看到。


    虞绾音拉着青颂躲藏在山林间。


    比起体力,她们到底是比不过一群胡人。


    只能尽量地迂回躲藏。


    这种办法更像是垂死挣扎,但坐以待毙她们也做不到。


    虞绾音带着青颂跑了不知道多久,到底是她体力不支,不得不停下来。


    她们躲藏在一片藤蔓灌木的荫庇之处。


    虞绾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整个人都有些胸闷气短,额角遍布细密冷汗。


    这样的强度俨然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没歇一刻钟,还是听到身后追兵的脚步声。


    追兵的声音隐匿在山林里,被枯枝败叶挡住,虽然一时半刻还没有发现她们,但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情。


    虞绾音缓了片刻,拉住青颂,“我这身子八成是跑不掉。”


    “他们找的是我,你在这里也是徒劳被俘,趁着现在还来得及,你赶紧走。”


    青颂立马回绝,“不行。”


    “你也不是白走,你出去去找相爷,告诉他我们现在的境况……”虞绾音还没说完,青颂就走开。


    虞绾音不得不叫她,“你听我的……”


    青颂探身出去看了看追兵的身影,“青颂这一次不会听夫人的。”


    “我丢不下夫人,就像夫人丢不下我一样。”


    话落,她自己闯入了胡人的视野,试图引开追兵。


    虞绾音大惊,正欲起身,但气弱逼得她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只得倚靠在树干边。


    胡人听见动静,指着青颂的方向,“人在那!”


    紧接着乌泱泱地一群人朝着青颂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虞绾音一颗心脏都被揪了起来,急得六神无主。


    她怎么能……


    大批的兵马都朝青颂赶了过去。


    很快这一片就空荡无比。


    虞绾音缓过气息,不得不强撑起身子站起来。


    她得找人,她得赶紧找到人去联系楚御,才有希望把青颂他们救出来。


    虞绾音深吸一口气,快速往外走。


    她的脚步不免虚浮踉跄。


    青颂这傻孩子心里应该也清楚,她出去远没有青颂出去的胜算大。


    但很多时候,人总是无法太理性。


    也不考虑胜算。


    虞绾音找到下山的路时,天色已然蒙蒙亮。


    她加快了脚步,在看到山下出口时,赫然发现出口处影影绰绰。


    高大如山墙的胡人身影在山脚下绵延形成围挡。


    整片山区都已经被胡人兵马包围。


    虞绾音脚步顿住,掉头想要折返回去。


    面前光影也再度被人覆盖。


    身后是昨夜追剿她的胡人追兵!


    青颂被捆在马背上,堵住嘴巴,脖颈处压着一柄长刀。


    似是威胁。


    为首的胡人将领目光肆意地在她身上打量。


    上安城小虞美人,百闻不如一见。


    冰肌玉骨,琼姿花貌。


    即便是逃难途中,一身月白衣衫风尘仆仆,也像是沾染了凡世尘埃的仙子。


    越是灰尘越衬得她皎洁。


    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把她弄得再脏一点。


    他喉结滚动,“相爷夫人,我们君主有请。”


    说话间,他手中长刀上移一寸,抵在青颂喉间。


    不等虞绾音回答,周围将士便立马上前,将她押上那将领的车马。


    虞绾音几乎是被强行扔进去的。


    摔得她骨头都仿佛要散架。


    很快青颂也一并被扔了进来。


    虞绾音没有被捆,大概是料到她们这般弱女子,在一群男人堆里就算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虞绾音得空松开青颂的绳索。


    青颂泪眼朦胧又愧疚无比,“夫人,对不起。”


    “本就不容易出去,你眼下没事就好。”


    逃不掉的话,没挣扎是一回事,挣扎过后发现改变不了起码不会后悔。


    “尽人事听天命。”


    虞绾音想来自己天命一直不好。


    运气这个东西,不是什么都没做就说自己运气不好。


    而是什么都做了,发现就是差点运气。


    因此没跑出去,她也没有太大落差。


    青颂红着眼睛坐在旁边,听着外面胡人的嬉笑交谈声,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说不害怕是假的。


    现在没事,可不代表一直没事。


    她方才可看到了那群胡人如狼似虎的目光。


    这些常年行军的男人,冷不丁抓到女子。


    还是夫人这般美人。


    那将领的眼睛都快粘夫人身上了。


    青颂都不敢想,到了胡人营地,会如何对待夫人。


    天色逐渐清明,清古坡那一天一夜的战火也逐渐消弭。


    山谷之中横尸遍野,四处都是断肢残垣,只剩下零星的兵甲还在和胡人抗衡。


    一片血腥之中,原本赶路的车马行李歪七八扭地散落在地上。


    四周车马都被胡人攻势拆散,不乏尸身挂在马车上,近在虞荷月的眼前!


    虞荷月躲在自己小小车马和旁边的树木形成的庇护圈中。


    身边就是婢女的尸体,但她不敢动,也不敢离开这里。


    虞荷月浑身都被溅了血水,麻木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但耳边还是绵延不断的厮杀声和自


    己族人的惨叫声。


    甚至还有胡人斩获敌人而发出的兴奋低吼。


    虞荷月身体不停地抖,闭着眼睛企图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不过只是徒劳。


    这一天一夜犹如一场残忍的酷刑,凌迟着她脆弱的神经。


    虞荷月事发当时就四下寻找父亲母亲。


    当听到有人说阿父阿母早早就改道离开的时候,虞荷月想起来数月前那场反叛之夜。


    那晚也是这样的腥风血雨。


    她跟在父亲母亲身边,提前从行宫逃离,但没有带虞绾音。


    他们当时丢下了她。


    一如现在丢下自己一样。


    原来自己也没什么特别,都是能在生死关头随意丢下的玩意。


    虞荷月从愤懑震惊失望到现在心如死灰。


    她忽然间就明白了虞绾音说的那句。


    “眼下北蚩进犯在即,你我若是在后院争那些有的没的,还挺没意思的。”


    她一直不理解,日子不就应该是自己争出来的吗。


    她从小便是从弟弟身边争一个父母疼爱,虞劭顽皮,她就乖顺。


    虞劭疏忽,她就体贴。


    她不想跟虞绾音一样,被丢在后院,人烟冷清,连年节都想不起她来。


    病中也不被关心,下人看主家脸色侍奉。


    用药银钱下去,买的是残次的,油水被下人贪走,以至虞绾音每每病愈都要许久。


    问起来就说是她自己的弱症。


    哪怕是她自己抗争又能怎么样,连阿父为了自己的脸面都能给女儿用毒性大的药,谁会在意这个。


    就是身强体健好人家,也扛不住这样熬身子。


    她一直觉得在这个家里,不争的下场就是不被重视。


    就是什么好处摆在阿父面前,他都能把女儿送出去当人情,送给谁都行。


    可她争了这十几年。


    得来的一切和阿姊又有什么区别。


    她现在的处境和阿姊当初被丢在行宫也没有任何区别。


    她当时如何庆幸丢下的不是自己,现在就觉得自己那时有多么可笑。


    的确很没意思。


    但是她知道得太晚了。


    忽然一道凌厉剑风从旁边刮过,径直掀开了她身边的马车围帐!


    虞荷月惊了一瞬,身子忙不迭瑟缩起来。


    但还是无法避免她整个人都暴露在了胡人的视线之下。


    那染了血的刀尖将她下颚抬起。


    虞荷月径直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胡人将领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那视线放肆而张扬。


    *


    胡人兵马在山脚下重整。


    此一番埋伏他们实际上没有占到任何好处,反而折损了大批兵马。


    胡人将领脸面上也没有过多喜色。


    因为他们都知道,一个埋伏被楚御做了局。


    杀了一堆没用的朝臣,有用的都被楚御送走,虽说是对郢州根基有影响,但根本动摇不了迁都的进展。


    要说最大的收获,就是弄死了楚御,抓走了他的夫人。


    但这收获跟问罪的证据一样,做了这么点事,却折损了成千上万的兵马


    胡人将领越盘算脸色越黑。


    天色大亮,白日高悬,将大地熏染得燥热,连人的火气也更旺几分。


    有兵马巡视四周,查看车内的两个女子有没有什么异样。


    他干脆扯开自己的盔甲领口,去溪水边洗了把脸。


    初秋燥热让人不由得蠢蠢欲动。


    他的副将一面偷看着那边女子冰润冷感的仙姿玉貌,一面贼眉鼠眼地凑上前,“将军,咱们抓到的那个,今晚是不是可以……”


    男人脸颊上还挂着水珠,瞥了副将一眼,“老子倒是想。”


    男人骂了几句脏话,心头火更旺,“要是此番咱们出兵顺利,想怎么玩怎么玩。”


    “但你他妈看看咱们折损了多少兄弟,咱们能回去给君主交代的也就这点好处。”


    男人闷闷吐出一口粗气,“歇了这点心思,那美人给君主留着,还能让君主泄个火。”


    “君主折腾了她能少折腾咱们,”他将自己擦手的粗布扔给副将,“免得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是都嫁了人吗,”副将仍然不甘心,“真有点什么也看不出来,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胡人将领折返回来,指着他的鼻子,正色道,“你敢给君主送你碰过的人,你不要脑袋我还要脑袋。”


    “我警告你,别犯浑。”


    副将歇了声,看他走了不屑地扯了扯唇角,“胆子也就芝麻大点,难怪这次损失这么惨。”


    他转头又忍不住看向了那边的车马,看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虞绾音蜷缩在马车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心绪一点点紧绷。


    自古战俘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尤其是战乱中的女子。


    她这会儿甚至有点害怕天黑,也不敢想等夜幕降临之后会发生什么。


    虞绾音摸了摸发间,摸下来一个素钗。


    若是真有什么,自我了断会不会好过一些。


    可她又不甘心。


    为什么从小到大,她无论做什么都还是这样。


    她仿佛被一个荒芜混乱的时代裹挟,渺小又不堪,怎么都改变不了被洪流冲入谷底的命运。


    青颂哭红了眼睛,抬眼看着虞绾音握着一枚素簪发呆,自己也找出来了一个簪子。


    若是不行,她就跟夫人一道走了的好。


    青颂又想起来虞绾音在奉天寺抽出来的家破人亡下下签。


    她泄了一口气。


    如今境况和那签文一模一样。


    就是那老方丈还哄他们说什么,夫人是有功德之人,遇险凶中藏吉,皆有转机。


    夫人有功德又能如何,那劳什子转机在哪呢。


    青颂黯然神伤许久,外面传来些吵闹嘈杂声。


    期间夹杂着一个中原小孩清亮的声音。


    “去汇南的路啊,我知道,要我带你们去吗?”


    青颂蹙眉,愈发心神不宁,她偷偷掀开帘子看了看。


    看到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正笑呵呵地跟胡人们交谈。


    少年朝他们伸出五根手指,“我带路的话,五两银子就可以了。”


    青颂气不打一处来,“这些郢州百姓不知道胡人是来进攻的吗?怎么还带起路来了?!”


    “五两银子就能把自己人买了,这些人……”


    虞绾音顺着青颂的视线看过去。


    看清来人时,蓦的愣住。


    虞绾音忽然放下了手里的发簪,连忙上前细看。


    外面少年嘴皮子麻利,很快就跟胡人谈好价格,说带他们从这片山林出去。


    “你们真是找对人了,我家就住在这里,没有人比我更知道哪条路顺畅安全了。”


    胡人见此还一个劲地夸她识相,将前面车马和司南交给她。


    少年颇为狗腿地接了过来,抬眼就瞥见了那边马车上的虞绾音。


    在她看过来的瞬间,虞绾音再度确认。


    那就是阿筝。


    阿筝只是看了她一眼,转头又跟胡人闲聊。


    那胡人将领打量着她,“你这小子,不怕我们?”


    “给钱就是爷,我给您鞍前马后都成。”阿筝很宝贝地把银子收起来。


    周围胡人看着她的样子,纷纷大笑起来,“事情办好了,少不了你的。”


    他们坐在一起闲聊,阿筝很快与他们打成一片。


    到了启程时间,阿筝自告奋勇地走在前面,回头狗腿地跟胡人将领说着,“前面这条路正好晒着,会有些热。”


    “不过官爷放心,大概再走一两个时辰有一片月湖,那边可凉快了,午间可以在那边休息。”


    胡人将领答应着。


    这段山路的确干枯燥热,走得一众兵马都满是疲态。


    拐过山头不久,山间阴凉便层层袭来。


    阿筝领着他们休息。


    胡人们直夸她带得路好。


    午饭时间,副将正拿了两份餐食,准备去马车里送吃的。


    刚走没两步就被胡人将领拦下,“去哪?”


    副将贼兮兮地笑了笑,“去给那夫人送吃的。”


    “你别去了。”胡人将领顺手把吃的塞给一旁阿筝,“你办事妥帖,去给那车里的两人送饭,盯好她们。”


    “诶好。”阿筝领了


    过来,朝那马车走过去。


    副将又被截了胡,一张脸立马垮了下来,“至于吗。”


    他说着走开。


    阿筝探身进马车时,车内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青颂挡在虞绾音前面,“干什么的?”


    “送饭送饭。”阿筝将东西放在她们面前,盘腿坐下,“我能干什么啊。”


    青颂不相信她,下意识转头去看虞绾音的反应。


    不料虞绾音却很是平静,“你怎么在这里?”


    阿筝笑了下,“逃难逃到这里嘛,我老早就跟着你们的队伍走的,看见你改道也跟过来了。”


    虞绾音记得有些百姓是跟着朝廷的队伍走的。


    却没想到阿筝也在里面。


    青颂视线在他们之间打了一个来回,“夫人你认识她?”


    “诶,可别胡说。”阿筝偷看了看外面,“让人听见了可不得了。”


    不过这会儿倒是没人关注这边。


    阿筝拿起自己的饭,啃了一口,朝虞绾音小声道,“我追你的时候,瞧见你夫婿了。”


    虞绾音听到这两个字,一下子回过神。


    大抵是情急,虞绾音没细想,下意识以为是楚御。


    从前她的确没觉得跟楚御有太多感情,但是这样危机关头听到他的名号,还是不免动容,“你当真看见他了?”


    “我远远瞧见了,就是没敢认。”


    “我知道他们在哪,我引路,正好能帮夫人把路引到那里去。”阿筝就是没想到,那个很凶的男人竟然是个匪王。


    一个匪王竟然会有这般气力不胜的夫人,“放心,我一定把夫人带出去,让你们夫妻团聚。”


    第32章


    虞绾音靠近了一些,“你此番如何计划的,他们不会发现你走错路吗?”


    阿筝抿了抿唇,“没事,我能糊弄过去,他们现在可相信我了。”


    胡人虽然不熟悉这里地形,但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弄不好,他们谁也出不去,再搭上一个来救她的阿筝。


    虞绾音摇头,“我方才看,他们把司南给你了。”


    “是啊。”


    司南是中原才有的,“胡人进驻中原,应当是才开始用司南,他们对那个不熟悉,只是知道那个可以指明方向。”


    虞绾音一面说,一面拿出来自己的荷包。


    从荷包里面拿出来他们用来指引方向的罗盘。


    将上面的磁针拆下来,“你拿着这个。”


    虞绾音解释,“司南磁勺会受磁针影响失效,司南就随你摆弄。”


    “你把它指成咱们该去的方向,他们就不会怀疑了。”


    阿筝恍然,嘿嘿一笑,“我知道了,夫人放心。”


    青颂听着她们一来一往的交谈,好似很熟络的样子,也渐渐放下了戒心。


    但还是警惕地盯着阿筝。


    虞绾音安静了片刻,想起来一件要紧事,“对了,你出来找我们,阿婆谁照顾?”


    阿筝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闷声咬了一口馒头。


    很快又勉强扯出一个笑,“阿婆走了。”


    虞绾音忽然噤声。


    她看着阿筝的反应,知道这个走了,应该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虞绾音动了动唇,“抱歉。”


    阿筝在察觉到气氛异样的时候立马出声,“别……”


    她制止虞绾音,“不用。”


    “我没事。”


    阿筝连说了几句,又沉默下来。


    她长叹了一口气,“阿婆心痹严重,她这些年病痛难熬,走了是解脱。”


    “郎中说阿婆有福气,”阿筝再度笑了起来,“在这节骨眼上,不用经历乱战了,不然老人家经不起折腾。”


    阿筝笑得很僵硬,眼帘很快垂了下来。


    阿筝沉默着。


    车内寂静地只有她们极轻的呼吸声。


    她和缓地很快,自顾自地吃着东西,一言不发。


    虞绾音伸手握住阿筝满是疤痕的手。


    阿筝轻轻拍了拍虞绾音的她手背上,“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就是舍不得。”


    外面胡人开始叫她。


    阿筝立马扬声回了一句。


    她爬起来,“夫人给的东西都没有用完,我准备逃难盘缠的时候当掉了。”


    “阿筝日后便为夫人马首是瞻。”


    阿筝说完,又换上一副笑脸下了马车,“官爷叫我?”


    外面胡人质问她,“怎么这么长时间?”


    “官爷叫我看着她们,我还以为要盯一会儿。”


    胡人将信将疑,但瞧她们三个人加起来还没一个胡人的体型大,即便有什么也不足为惧。


    马车内安静了一会儿。


    青颂才小声问着,“她是……”


    虞绾音解释,“先前山中暴雨,我在她家留宿一夜。”


    青颂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点了点头。


    虞绾音叹了口气。


    兵荒马乱的年代,苦难都是常态。


    胡人在山林间贪凉,休整了一个多时辰,未时三刻才启程。


    阿筝坐在前面的马背上,手里捧着司南带路。


    而司南之下,是虞绾音给的那枚磁针。


    胡人的确没有傻到任由她带路。


    而是一左一右在旁边盯着她。


    胡人将领时不时看她面前司南勺。


    阿筝将磁针藏在掌心,随着方向的变动而缓慢移动。


    让司南也随之转动。


    就这么走了一两个时辰,日暮西斜。


    走过一道山路,阿筝眉眼微动,移动磁针,朝着另一个方向驭马。


    胡人将领走着走着忽然察觉到不对,“等等。”


    阿筝故作平静地停下来,转头看他,“官爷,要休整吗?”


    胡人将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朝着她走过去。


    距离拉近,压迫感也紧随其后。


    他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向她手里的司南,“是这个方向?”


    “是啊,这里我熟悉。”


    胡人将领打量着她的神色,沉吟片刻,“可这里我来之前走过。”


    他幽幽道,“不像是这条路。”


    甚至这里对于他来说完全陌生。


    “许是你们走的大路。”阿筝也不慌,“这条路近,我常走这里。”


    “不用,就走大路。”


    他们此番受的埋伏不少,即便是一点异样都能引起这位将领的警觉。


    “好吧。”阿筝答应着,只能硬着头皮找了一条所谓的大路。


    稍稍偏离了戎肆安札营地的位置。


    阿筝唇线绷直,但她又不能太过强硬和明显。


    这种事情一旦被看穿,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一旁胡人将领显然因为刚才那点异常,开始审视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少年。


    “你家住在这里,可这里没看见有人的居所。”


    阿筝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试探,“也不是住在这里,是南边的山脚下。”


    “我们靠在山上采药为生,所以总在山路上跑。”


    “这边山头挖完了,就去另一边山上挖。”


    “采药。”男人瞥见她手上常年务农的茧子和痕迹,倒是信了一些。


    他慢悠悠地赶路,还是觉得,这方向似是有些问题。


    但每次去看司南的定位,她走的又是对的。


    说是走大路,这也不像是他们之前走过的大路。


    周围还是没有他熟悉的山景。


    胡人将领眉头越皱越紧,越来越频繁的环顾四周地势。


    确认自己来之前是不是走过。


    就在阿筝试图再次改动路线时,胡人将领冷不丁出声,“停下来休整两刻钟再上路。”


    阿筝轻轻蹙眉,“走过这片山头,前面有些地方更安全。”


    “对你们来说安全的地方,对我们未必安全。”男人瞥了她一眼,翻身下马,以哨声为令。


    整个队伍跟着停了下来。


    天色渐黑,胡人将领对于他们行进的路线愈发谨慎。


    他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男人朝身旁属下招了招手。


    立马有将士上前领取号令。


    男人侧首耳语,给属下指了阿筝带路的前


    面,“你从这边过去,探一探有没有咱们之前安营扎寨留下来的痕迹。”


    “若是没有……”,那这小子引的路就是错的,“你再看看周围有没有埋伏,谁遣她来的。”


    男人眯起眼睛,看着阿筝的背影,“一个时辰后,在前路我与你汇合。”


    “她要是真撒了谎,就地处决。”


    属下领了命令,也看了那边阿筝一眼,启程离开探路。


    赶路暂停,兵马休整下来都是一阵疲乏劳累。


    这会儿刚刚戌时,白日里的热气还没有消散。


    有将士趁着这两刻钟的功夫,脱了衣裳在就近的溪水中沐浴擦洗。


    青颂不知赶着赶着路怎么就停下了。


    这样行程突然停滞,让车内的两人都紧张起来。


    外面还有些男人的嬉笑声。


    青颂想要掀开帘子查看情况。


    一掀开就看到了外面脱了衣服的胡人。


    青颂吓得立马松手。


    虞绾音唇线绷直。


    隔着帘子,依然能听到他们脱衣服下水的声音。


    兴许明知这里有女子,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让她们听着。


    这是另一种层面的调戏。


    溪水中几个男人都盯着那辆车马的动静,开着玩笑。


    毕竟今日抓来的那个美人实在是令人心痒难耐。


    副将靠坐在溪水边,想着那身柔骨,即便是冷水也无法消解一二。


    他们常年行军,在男人堆里,一年半载碰不到女人。


    冷不丁抓到一个还不能碰。


    副将越想越憋屈。


    真是不懂他们怕什么,她又不是没嫁过人。


    何况君主最开始抓她是为了威胁楚御,可楚御已经死了,君主抓她的目的也就没了。


    哪怕人被玩死,就说是追剿的过程中误杀了又能如何。


    哪有俘虏还跟个娘娘一样供着的。


    很快军中吹哨。


    溪水中的男人们纷纷出来换上衣服重整队伍。


    副将上岸规整好之后,不自觉地看向那个车马。


    驾车的将士刚刚回来准备启程。


    他走上前,给那小兵塞了点银钱,眼神示意了下车里。


    小兵看懂了他的意思,踟蹰着有点害怕,“副将……”


    “那个夫人碰不得,婢女还碰不得吗。”副将瞥了他一眼,“我玩完了,后面给你。”


    小兵此番倒是犹豫起来。


    副将拿出了点将帅架子,不耐烦道,“能不能办?”


    “能。”小兵压着声音,“能办。”


    副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探身上了车!


    车内突然钻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骤然间变得逼仄。


    虞绾音和青颂惊了一瞬,纷纷后挪,企图躲开这突然闯入的男人。


    马车动荡片刻,被前面的小兵立马压住。


    恰好队伍启程,这点动荡根本没引起太多关注。


    青颂又惊又惧,尤其此时天色全黑,他一进来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原本就漆黑无比的车厢内更暗一层!


    青颂将虞绾音拉到身后,硬着头皮质问,“你要干什么……”


    青颂刚说了一句话,径直被男人拽过去,一掌劈在了后颈!


    将她径直打晕过去。


    虞绾音下意识去喊她,男人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夫人安静一些。”


    “你要是敢声张,我就把她扔出去赏给我的弟兄们。”


    虞绾音的声音卡在喉中,一直没敢放下簪子的手隐隐发抖。


    他见她不吭声,唇角扯起笑着将已经晕过去的青颂扔在旁边。


    虎背熊腰朝着车厢里侧的虞绾音压了过去,“别怕……”


    虞绾音快速后挪,和他拉开距离,“你,这是你们将领的车马,你胆敢在他的车里……”


    副将听完就笑了,“怎么,要我把他叫来一起吗?”


    他看着她被自己的浑话吓得噤声,满意地撸起袖子。


    这车马被她呆久了,四下都沁着一股铃兰幽香,越是靠近她越是清晰。


    男人咽了咽口水,满眼都是这身能掐出水的生嫩肌肤,可惜大半都被衣衫覆盖。


    那身躯随着她急促而慌张的呼吸起伏显露出姣好的弧度,恨不得让人撕开衣衫,好好尝尝这美人香。


    看得他心腹火热,想也不想扑了过去!


    这马车空间本就不大,虞绾音躲闪不及,被他抓住衣袖,蛮力一扯!


    虞绾音正要惊叫,忽然被他捂住嘴巴!


    他嘿嘿笑着,“美人你别出声,今晚就只有我,你别怕,小声点叫。”


    “你要是声音大了,外面可都是男人,听到的有一个算一个,今晚怕是都忍不住要来做你的一夜夫郎,你这小身板也不怕被玩坏。”


    虞绾音一口咬住他的手掌虎口!


    利齿一下就见了血,突如其来地疼痛逼得男人不得不松手。


    他沉着脸看自己的伤口,“小贱人,敬酒不吃吃……”


    虞绾音挣脱开,发簪立马对准了自己的颈间,“所以你们将领的确不知道你擅闯是不是?”


    她头发和衣衫都在拉扯间变得散乱,一缕碎发挂在她嫣红唇间,却看得人平添兽-欲。


    副将见她此举,不得不顿住。


    人要是真死了,他还是不好交代。


    他抬手示意,“别激动……”


    虞绾音紧紧盯着他,“你避着你们将领私闯他的车马,做这等事,必然是他没有应允。”


    她反应很快,“不然你们一开始就一起进来了。”


    “你不让我们出声,是你怕我们出声,被他知道!”


    副将脸色变得难看,笑也笑不出来。


    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她一个关在车里的俘虏,怎么看出来的。


    虞绾音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但看他的反应是自己猜对了。


    她警告着,“你现在,立马出去!离开这里!”


    “不然我就叫人,让你们将领知道你违反军令。”


    她虽然不懂胡人的军令是如何的。


    但中原自古以来违反军令,都会被处以极刑。


    副将死死地盯着她,要说出去他怎么可能甘心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他统领上千兵马的将帅,被一个女子吓退,说出去他都嫌丢人。


    虞绾音厉声催促,“出去!”


    她的声音俨然大了许多。


    副将咬了咬后槽牙,沉吟片刻后还是笑了,“好,我出去。”


    他作势起身。


    虞绾音紧盯着他的身影,看到他起身往外走。


    然而,就在她刚要松一口气时,男人蓦的回身,一掌要往她颈侧劈。


    看架势是要将她打晕。


    虞绾音忙不迭躲开,扬声喊人。


    “救”字刚出口就被男人从身后捂住口鼻拦了回来!


    马车外队伍已经行进了一段路程,驾车的小兵也不知里面怎么样了,怎么这么安静。


    此番异样惹得他时不时回头偷看着车马的动静。


    前面气氛同样异样。


    启程后,阿筝就能感觉到自己身侧时不时传来些尖锐的审视。


    这审视与先前的不同。


    隐隐带了凶险和肃杀。


    阿筝记得这个将领的亲信刚才脱离了队伍,队伍启程也不见他回来。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离开跟她有关。


    但这里距离戎肆的营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若是他们刚刚顺着她走的近路应当很快就到了,可惜还是被胡人看出来异样。


    现在是越往前走离他们越远。


    怕只怕,还没找到戎肆营地,他们就要发现她了。


    阿筝轻轻咬唇,眼下心思已然不在引路上。


    天色愈暗,山风愈凉。


    冷不丁吹过来一阵,卷起地上枯枝败叶发出破败的吱嘎声响。


    尘土迎面而来,像是一柄柄细小地利刃刮得人前行艰难。


    队伍速度不得不放慢。


    一片漆黑的前路,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胡人将领眯起眼睛定睛看过去,果然看到是他派遣出去的


    随从回来了。


    他视线在自己回来报信的随从和一旁那个小萝卜头身上。


    伸手握住了自己的腰刀。


    只要确定了这个小萝卜头真的给他们引到了错路上。


    就直接砍了她的脑袋!


    那身影跑到近处,胡人将领正要上前,脸色却忽然间变得难看。


    他报信的随从身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


    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层一层火把。


    和数不清的漆黑人影。


    行军多年,他不会分不清,这是埋伏!


    风声渐起。


    阿筝看清楚这四下情况,眼睛亮了一下,朝他们招手。


    那报信的随从与其说是来报信,不如说是逃命,“快撤!有埋伏!”


    他甚至都没跑到他们面前,利箭离弦直接将他从马背上射穿!


    胡人将领骇然,立马抽出腰刀顺手将刀压在阿筝颈后!


    不等他放话威胁,又是一枚利箭朝着他的眉心直直而来!


    一伙黑影来势汹汹,从四面八方围聚而来!


    后方队伍里,马车内男人轻而易举地抓住虞绾音,将人拖到了身下!


    马车一阵混乱动荡,他冷笑着,“好,你叫啊,我看你还能叫……”


    他话还没说完,一声利器刺穿血肉的声响闷闷地回荡在马车里。


    男人蓦的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被摁在自己身下的人。


    而她手里一开始对准她脖颈的发簪,就插在他的喉管之处!


    喉管处的疼痛瞬间让他丧失了呼吸的能力。


    虞绾音又拔了出来,再度刺了进去!


    鲜血从脖颈心脉处汹涌而出,呛到了他的口鼻之处!


    顺着她握紧发簪的手流淌而下,浸染了她素色衣袖。


    虞绾音手指颤个不停。


    即便如此,男人的力气也要比她大上很多。


    副将面色变得狰狞可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企图夺下簪子反击!


    几乎是同时外面传来一阵躁动,紧接着地动山摇的震颤感从足下传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天地之间波谲云诡,烟云缥缈。


    胡人大多没有反应过来,纷纷拿起兵器却发现对面阵仗颇大,以压倒之势滚滚涌入。


    车马外的小兵慌慌张张地掀开帘子,“副将!”


    他定睛看到了车内满地是血的光景,吓得慌慌张张地跑开!


    男人被叫了一声有片刻的愣神,虞绾音再度拔下簪子,顺手掀起一旁的桌几,用尽了毕生力气砸向了他。


    他失了力气,不得不松手企图躲开。


    却瞳孔愈发涣散,身形踉跄。


    虞绾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知道砸他,拼了命地砸他。


    只听“哐当”一声,男人从车厢口跌倒下去!


    虞绾音惊魂未定,呆愣愣地坐在原地,衣衫沾血又破损,仿佛一个精致的白瓷花被欺负得摔碎了一般楚楚可怜。


    眼前视线没了遮挡,她看到外面僵持成一片。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这边胡人手握兵器蓄势待发,而周遭黑压压地一片将他们围在这里!


    情势严峻,只要一声号令,就能立马打起来。


    甚至她这边死了一个副将大家都无暇顾及。


    能和胡人分庭抗礼的,虞绾音脑袋里只剩下楚御。


    阿筝也是说要带她来见楚御。


    方才的惊惧和委屈在想到那个人的一瞬间还是无法压抑。


    那到底是第一个给过她庇护和疼惜的男人。


    虞绾音委屈得鼻尖酸涩,想也不想上前探出车厢,唤了一声,“夫君救我。”


    话出口,虞绾音径直撞见,那人高马大的悍匪之王坐于马背之上,似猛兽般的视线直直看了过来。


    第33章


    这一声突兀。


    在一片死寂的僵持中,像是个导火索。


    虞绾音看清楚来人,心下一惊。


    她眼睫轻抖,自知自己喊错了人,唇角颤了颤。


    戎肆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琥珀色瞳孔映出不远处,那受了极大委屈的白瓷花倩影。


    方才还在和对面商谈的胡人将领微微蹙眉,不知怎么的刚刚还觉得尚有商量的余地。


    这会儿心底一片寒凉。


    他看见戎肆那张冷淡的面容肉眼可见地渗出强硬,口中下令,“杀干净。”


    有匪兵立即冲进了胡人的队伍里。


    刀剑寒光乘着月色席卷而来。


    虞绾音立马放下帘子,逃避似的躲进了车厢里面。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天哪。


    她喊了什么啊。


    她怎么又惹上他了。


    虞绾音捂住眼睛。


    原以为是夫婿援兵,不成想又是一群豺狼虎豹。


    她一时间甚至分不清,是胡人危险还是他更危险。


    虞绾音这会儿满脑子还都是刚刚看到戎肆浑身悍匪杀气,冷眼扫视整个胡人队伍的样子。


    而他手里拎着的,是才砍下来的一个胡人头颅!


    戎肆扔下它,就像是随手丢掉什么垃圾一般轻松随意。


    他在相府当了数日马夫,虞绾音发觉自己好似真把他当一个简简单单的马夫应付了许久。


    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数月前,在匪营里看到他的样子。


    那时他如现在一样,身为土匪敢牵扯朝官纠纷。


    敢私抓皇亲贵胄,砍手寻衅都是家常便饭,更遑论手握着大批军火,尽可胡作非为。


    马车中血腥气息无孔不入地萦绕着她,让她的思绪更加紧绷。


    方才看到的一切在脑海中就愈发的清晰渗人。


    虞绾音蜷缩在马车里半天没缓过神。


    马车外的打杀惨叫声和血肉被隔开的钝响就越来越密集地传入耳中。


    每一下都让她浑身浮起鸡皮疙瘩。


    虞绾音又不得不捂住耳朵,才能隔绝掉一些外面的惨叫声。


    在这种关头,生与死都极为容易。


    方才还威风赫赫、活蹦乱跳的胡人,转眼间都是一具具垂死挣扎的尸身。


    战火烧过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坟冢。


    虞绾音从来没有这般密集地经历生死,以至于每一声惨叫都会让她的身体轻轻发颤。


    像是就在她耳边嘶吼。


    也像是命运轮转,不知何时那一刀也会砍在自己身上。


    虞绾音闭着眼睛,这会儿想到的是……


    戎肆刚刚离京的时候,她指派了楚御的下属,前去围剿他们。


    虽然当时不知道是他。


    但后来知道了,若是他因一己私欲而耽误要事,其实她也没有后悔。


    突然之间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


    有胡人惊慌失措地爬上来,“别杀我,别杀我,这里有个美人,我献给……”


    胡人说着就掀开帘子,近乎是同时一柄长刀径直刺穿了胡人的胸膛!


    染血的刀尖比他先一步出现在马车门口。


    胡人身体僵在原地。


    紧接着他的身体被长刀挑起,干脆利落地甩到了车下!


    哐当一声重物甩下的声响,车前端一个人影跟着一步跨了上来。


    虞绾音骇然,双腿发软根本直不起身。


    帘子不是被掀开的,是直接被扯了下来。


    戎肆将扯下来的帘子扔在了地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里拎着浸满血色的长刀。


    他从外面走进车厢,每一步都踩得车厢木板吱吖吱吖作响,仿佛能把谁的骨头也像这样一下一下踩碎。


    戎肆踩着满地鲜血,“好久不见。”


    “相爷夫人。”


    血腥气和山野间的青草气息迎面而来。


    虞绾音说不出话来。


    眼前光影一暗,一个偌大的披风将她包裹住。


    紧接着,戎肆拿出来了一捆绳子。


    虞绾音警惕地看着绳子,“你……”


    戎肆就这么看着她的表情,将她双手捆住,“夫人刚杀了个人,不捆你,兴许下一个杀的就是我。”


    戎肆嗓音浑厚低哑,“夫人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虞绾音思绪紧绷,“你知道……”


    她刚说出几个字,声音就戛然而止。


    “知道什么?”戎肆打量着她,“你应该记得你做过什么。”


    虞绾音哽住。


    一边因为他故意提起她遣兵围剿他的事而心惊胆战。


    一边因为他这含义颇深的“夫人”二字而头皮发麻。


    她摸不清楚他这话是企图强要她,还是报复她。


    但细想其实这两件事也不冲突。


    虞绾音咬唇,自己这幅样子,近乎算是被戎肆强行掳走。


    她早就丧失了反抗的余力。


    被带出车马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然蒙蒙亮起。


    一夜混战之后,四下横尸遍野,杀伐屠戮得没有留下一个胡人活口。


    血腥味比方才马车里的味道更重。


    像是一座地狱血城。


    戎肆踩着尸骨离开,像是踩着什么衬脚的垫脚石。


    他同先前一样,将她放在身前,将她和自己的腰身捆在一起。


    虞绾音局促不安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绳结被他一圈一圈缠过,大抵是想要离他远一些,不被捆束得那般紧,浑身僵硬别着一股劲。


    戎肆瞥见她的小动作,不动声色的猛一施力。


    绳索骤然拉紧!


    虞绾音被突如其来的蛮力拽得不得不后挪,脊背一下子贴在了身后男人胸膛上。


    独属于他身上的晨露青草气息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住。


    虞绾音不得不屏气,但却因为这个屏气的动作,让自己身后来自男人的心跳声更加清晰。


    一下一下狠撞着她。


    虞绾音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慌乱。


    反观戎肆倒是格外平静坦然。


    青颂那一下被打得过重,这会儿还没有醒过来,被人带上车马。


    另一边阿筝踹开挡路的胡人兵,大松了一口气。


    她正好走到虞绾音的马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走远了碰不上你夫婿了。”


    那“夫婿”两个字发烫。


    尤其是她刚喊错了人之后。


    虞绾音听来窘迫,身后男人的存在感愈发强烈。


    她这才反应过来,阿筝哪里知道她正经夫婿是谁,阿筝只见过戎肆啊。


    她怎么会以为阿筝是要带她来见楚御。


    她真是急傻了。


    阿筝还笑道,“这下放心了吧。”


    虞绾音更担心了。


    她想哭,这会儿怎么也哭不出来。


    阿筝瞧虞绾音没比刚才好多少的表情,有些心疼,“夫人该是吓坏了。”


    戎肆像是没听见一样处理着手上的缰绳和架马用的器具。


    只是偶尔垂眼看着身前人的反应。


    宗承喊她,“小鬼,这边。”


    “诶,来了。”阿筝跑过去。


    阿筝离开后,戎肆才微微低头,“被谁吓坏了?”


    他一说话,虞绾音就抖了一下,“没谁。”


    戎肆嗓音幽然,“心虚?”


    她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息,烧得她耳根发红,“不是。”


    戎肆沉吟着催马。


    虞绾音被颠簸了一下,下意识扶住什么结实的东西稳住身形。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扶住的是他的腿。


    虞绾音掌心被灼了一下,手掌下属于男人的肌肉鼓动,将她身形也带得起伏。


    虞绾音手忙脚乱地收回手。


    她这次没比上次被他带回匪营好多少。


    甚至还更糟了。


    算是她轮番得罪他后,又一次落难被他抓住。


    匪兵将胡人的兵甲武器和一些金贵玩意都掳走,启程回营地。


    营地距离这边有些距离。


    赶路赶了一个多时辰,到了驻扎营地。


    又换了辆车马离开营地,前去附近的老寨。


    虞绾音被戎肆塞进车里。


    但他没走。


    这般突然地跟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让虞绾音很是紧张。


    她警惕地和他保持距离,看着戎肆弄了一盆清水,将干净的帕子浸在水里自顾自地忙着什么。


    虞绾音双手还被他捆住没有松开,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你要绑我到什么时候?”


    “夫人这可不像俘虏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抓回来一个祖宗。”戎肆轻敲了下手边的水盆,“过来。”


    他用的是抓,不是救。


    虞绾音别开头,不愿意配合。


    戎肆就这么盯了她一会儿,浑身上下散出些威压。


    而后径直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阴影压过来,将她身形完全拢住。


    虞绾音还是怕的,挪了挪身子,紧接着就被他大手捞了过去。


    自然而然地放在了膝上。


    这般根本无法反抗的力道,让虞绾音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任由摆布的小鸡崽。


    戎肆身形高大,即便是这样还是比她高上许多。


    大掌扣着她的腰身,完全如同将她捆锁住的铜墙铁壁。


    无处可逃。


    虞绾音神经紧绷,被捆住的双手本能护在身前。


    戎肆压根没搭理她的反应,将水中的帕子捞起来拧干,顺手覆在她脏兮兮的脸上。


    把自己弄得跟个小花猫一样。


    虞绾音面前被沁了一层冰凉湿润水珠,紧绷的神经被迫舒缓下来。


    而后被动地被他擦干净脸上沾染的灰尘血迹。


    他的动作不算温柔,甚至带了点蛮力。


    看到脏污之处就擦掉。


    换了换水又继续。


    直到脸颊脖颈擦干净,再往里,他的手就被那捆束住的白皙藕臂挡住。


    戎肆抬眼,正对上她湿漉漉又紧张的神色。


    他垂眸,顺手扯过那双藕臂,擦掉她手上早就干涸的血迹。


    擦到最后,硬是给人擦红了一片。


    虞绾音也不吭声。


    只是被他擦到些敏感处,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从前其实没有这般敏感。


    好像是嫁给楚御之后,被他生生磨出来的。


    他床笫间行事乖张,故意挑起她全部的感触,在她紧绷时和缓,在她放松时发难。


    久而久之她对自己所接触到的碰触都变得敏感。


    判断着他下一步的行动,但往往她都会猜错。


    越是猜错,她下一回就越敏感。


    她不吭声,是不敢让眼前的男人知道。


    戎肆也不知道怎么的,擦脸还没事,擦手她就开始抖。


    手腕内侧抖,小臂处也会发抖。


    直到戎肆看着她纤细手臂上的红痕没有消退下去,甚至开始发青才意识到自己力气好像大了。


    他蹙眉,再度对她的娇气有了新的认知。


    他掂量了一下被捆住的那双手。


    倒是比在江陵见到她的时候匀称。


    看得出来楚御养人是上了心。


    难怪这么快她就有所偏心。


    戎肆冷眼看着,顺手解开了绳索,擦掉藏在里面的血污。


    但拇指却按住那泛起淤青的地方,有意无意地开始揉散淤血。


    虞绾音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开始揉了,男人指腹上薄茧粗粝,那里不疼但他越碰那痒意就越重。


    虞绾音实在是忍不住,“你别揉了。”


    戎肆回神,挑衅至极,“怎么,楚御也这样揉过你?”


    这话有些张狂直白。


    虞绾音开始浑身发胀。


    她反驳他,“他是我夫婿,他就是跟我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


    戎肆语调张狂而放肆,“他算你哪门子的夫婿。”


    “虞绾音,你们只是过了礼,到现在都没有婚档,你拿什么证明他是你的夫婿?”


    虞绾音微怔。


    他们的确没有婚档。


    在成婚后去民曹办婚档之前,民曹就被烧了。


    他们的事情暂且搁置。


    没有婚档在律例上并不承认结为夫妻。


    但在民间许多地方不在意这个,过了礼就是夫妻。


    只不过后面牵扯到旁的事情追究起来会麻烦一些。


    大户人家都需要婚档入民曹。


    本来她没想这么多,想着入档是迟早的事。


    但是没想到会被匪贼钻这样的空子。


    虞绾音心慌意乱地看着他靠近。


    “是不是你觉得,过了礼就是你的丈夫。”戎肆幽然道,“可我们就差个礼了。”


    虞绾音气息混乱,听得出来他想做什么,“你敢  。”


    戎肆因她这样的反应,心绪更沉,“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怎么嫁给他都愿意。


    跟楚御成婚也是不得已。


    “这才多久,你又是为了楚御想杀我,又是这般勉强。”


    凭什么。


    虞绾音唇线绷直,听他再度提起那事,态度强硬几分,“上安城郊,我并不知道外面的匪贼就是你。”


    “迁都在即,晚一天对整个上安城乃至郢州都是大麻烦。”


    “若你非要因为一己私欲拦在城外,坏了大事,我想杀你又如何?”


    “你觉得你一人的分量,跟满城百姓和郢州的将来比,能比得过吗?”


    戎肆少见她这般疾言厉色地争执,可惜说得却是想他死的话。


    男人眼底暗流翻卷,唇角扯出一个阴凉的弧度,“可惜我没死。”


    他扯住了虞绾音的手腕,“虞绾音,我好像说过。”


    “你要是想我死,最好让我死透,否则你该祈祷别落到我手里。”


    话落他稍一用力,就将人拽到了身前。


    虞绾音被动地扑到了他的胸口。


    她慌慌张张地刚要起身,男人铺天盖地的雄性气息就压了下来。


    虞绾音被掐住下颚,唇齿被侵入的瞬间,错愕地睁大眼睛!


    他来势强硬而凶悍,她偏头躲避,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压着后颈,侵入更狠。


    原本只与自己丈夫有过亲密接触的地方,被另一个陌生男人侵占。


    他的进攻凶猛无比,以迅疾扫荡之势留下自己的印记和气息。


    那是独属于山林间的草木气息。


    夹杂着柠檬草的浅淡香气。


    虞绾音在这种事上还是保守得厉害。


    她根本无法接受短时间就换了一个男人的刺激感。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力将他推开!


    而后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地一声尖利脆响。


    整个车厢都安静了下来。


    虞绾音后知后觉自己用大了力气。


    掌心都开始发麻。


    戎肆被打得微微偏头,这短暂的沉默让虞绾音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自己因为这一巴掌会被怎么对待,慌慌张张地后挪。


    片刻后,戎肆却是冷笑出声。


    他抬手轻拭唇角,擦掉美人津液后,再度拿起绳子朝她走过去,“这双手还是得绑起来。”


    虞绾音被他堵在角落,无处躲避,又被他捆住双手。


    戎肆慢条斯理地摁住她的手,一圈一圈地缠绕,“你自己选。”


    “要么跟我成婚,还了你欠我的婚事。”他说着,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蛰伏已久的豺狼虎豹,“要么我就用我的方式,报复你在上安城郊,设计围剿我的恩怨。”


    他要她现在就回答,“选哪个?”


    哪一个好像都没什么区别。


    但虞绾音见过他报复的手段,譬如江陵匪营那个断肢残垣的齐仲之子,被射杀的赖婆子,城郊混战重伤的楚御,还有刚才外面那尸身血海。


    “你要是不选,那就我选……”


    “我选。”虞绾音打断他的话,自己选还是让他选,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得清,“我答应与你完婚。”


    戎肆看了她一会儿,判断她此番话的真假。


    但他也不拘于真假,只是悠游道,“你要是再骗我,我就帮你选了。”


    虞绾音觉得,完婚不就是被报复吗。


    他一定会欺负她。


    从方才那个强吻就能感觉到他压了多少怨恨在里面。


    她从来没觉得吻能带有那么大的攻击性和破坏力。


    像是能把她整个人都撬开。


    车外有人叫他。


    戎肆沉沉应了一声,顺手拉过马车里面的被褥,什么都没有说,径直出了马车。


    虞绾音垂眸,虽然他没说什么,但看着他拉过来的被褥,大概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被褥都是新的,干净整洁,上面是熟悉的晒青味道。


    是暗示她可以在这里休息。


    戎肆走之后,很快又有人上来送东西。


    那匪兵在寨子里见过虞绾音,看见虞绾音手腕被主公绑起来还很意外,“诶,主公这是干什么呢。”


    好容易找到媳妇,还给绑上了。


    真是糙汉子,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匪兵犹豫了下,悄悄走上前,“我给你解开,先吃点东西,临走了我再给你绑上。”


    他虽然不敢擅自做主,但偷偷通融一下应当也还好。


    虞绾音因他态度好到有点防备。


    按理说,他们若是知道她是楚御的夫人,知道她的身份。


    也知道京郊那场混战与她有关,不能态度这般友善。


    但那匪兵当真是没有其他恶意,反倒热络地将膳食摆在桌上,顺道帮虞绾音把绳索解开。


    虞绾音看了他一会儿,“你们知道我在这?”


    “不知道啊。”匪兵眨了眨眼睛,“我们就是来劫胡人的,不成想劫到了你。”


    “听说你与我们主公在外采买被掳走,我们还可担心了。”


    “主公也是倔,不把你找回来,喜幡都不让撤。”匪兵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还好把你找回来了。”


    他将碗筷摆在虞绾音面前。


    帮她盛了一碗鱼片粥。


    虞绾音听着他们的话锋。


    想来戎肆应当没有跟他们说过她的身份。


    看样子也不打算再提起来。


    “先前,你是被谁家掳走了?”


    虞绾音不吭声。


    匪兵见状,心想八成是个伤心事,索性也就不提了,“没事,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们之前还去了一趟上安,没瞧见你。”


    虞绾音看了看他,“你们去上安是……”


    “这不是胡人要打进来了,实际上是为了去探探虚实。”匪兵一五一十地说着,“你可不知道,主公差点没回来。”


    虞绾音是知道的,但还是得装作不知道一样问,“怎么了?”


    匪兵说起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这是我们的个人恩怨了,你也就听个乐子。”


    “我们和相府交手了一回打了个平手,听说北蚩进犯,我们就想应对外敌要紧,准备撤离,结果楚御那狗官杀了个回马枪。”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着主公布了个陷阱,还好主公命大。”


    虞绾音听这话不太对,“相……楚御那边已经知道北蚩进犯,难道没有以谈和为先,与你们商议撤离的事吗?”


    “哪有什么狗屁谈和,大事为先的道理我们比那群狗官懂。我们都准备撤了也不需要他们谈和,结果他们上来就要主公的命。”


    “说什么,取到主公性命的有封赏。”


    虞绾音不太敢相信,但有些隐隐地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多少封赏。”


    “具体不知,倒是缴获了一盒子紫珍珠。”


    虞绾音瞬间恍然。


    一旁匪兵说到气头上,喋喋不休地开始骂人。


    被外面赶路的匪兵敲门提醒,“别跟女君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知道了,这不是把女君当自己人嘛,我就没搂住。”


    虞绾音心不在焉地用完膳食。


    他们就跟着撤了下去。


    临走前匪兵犹豫了下,还是没给虞绾音绑回去。


    主公能默许他们来伺候,那也就默许了松绑。


    虞绾音心情复杂。


    是没想到上安官宦阳奉阴违到了这种程度。


    话传两层下去,就变成了她想直接索取匪贼性命。


    再传两层上来,就变成了匪贼谋利又害命的贪得无厌。


    难怪她觉得自己没有错,也难怪戎肆那么大气性。


    虞绾音僵着身子,在马车内枯坐了一会儿。


    说到底她已经有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了,还是受不住钻进被褥中。


    算了,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


    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


    队伍休整后准备启程。


    戎肆走到队伍前面,翻身上马。


    宗承问着,“人怎么样?”


    “挺精神的。”还能打人。


    宗承唏嘘不已,“没想到在这里能碰着她。”


    起先他们兵分三路,按照胡人可能会去的三条路线。


    宗承带的一路去了楚御那边。


    一路派遣到清古坡外的树平沿路,盯着胡人不会毁掉迁都进程。


    戎肆带的这一路,是探子来报,说胡人不知为何又添了一批援兵在清古坡外蹲守。


    这个位置处于树平和楚御所在兵马的中间,进可攻退可守。


    戎肆带兵过来,撞见虞绾音其实是场意外。


    她浑身是血,头发凌乱又惊惧委屈地出来喊人救她的时候。


    戎肆只想杀人。


    喊的是“夫君”,他就更想杀人了。


    他也分不清这里面是不是掺杂着对楚御劫妻的情绪。


    他只想把那群胡人杀干净,然后把人抢过来,好好告诉她,谁才应该是她的丈夫。


    他觉得自己当土匪当得有点犯贱了。


    他被算计得快要没命还惦记着仇人的女人。


    起先想的报复她的花招一个接着一个,可现在戎肆甚至觉得,她设计围剿他的理由坦荡又充分。


    她是为了百姓和郢州清路,不是为了楚御。


    戎肆都要被自己给气笑了。


    他跟疯魔了一样,听她说,他跟满城百姓和郢州的将来比,根本不算什么的时候。


    他竟然有一瞬间觉得是对的。


    一种很诡异的渴望压过了愤懑。


    乱世里,渴望被怜悯、被救赎是苦难中人的天性。


    他觉得楚御不该有,他也想要这轮明月。


    迫她独照我。


    他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想要得到她。


    第34章


    虞绾音在马车中一点点睡沉。


    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将她拖拽到梦境深处。


    可她听到有人上了车。


    在一片静谧的山路中,这独属于男人的脚步声还是格外清晰。


    她试图睁开眼睛,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那人越走越近,在床榻边站定,居高临下望地着她。


    这极强的存在感让她愈发不安,轻轻蜷起手指仿佛抓紧寝被能让她有些真实感。


    也不知道他看了她多久,才俯身,将她身上的被子掀开。


    外面的冷风拂过,她身体轻轻一颤,接着便有暖源压覆而上。


    他举止温和轻柔,慢条斯理地将她的衣带扯开,顺着松散的衣角没入衣物深处,触碰到她温软的肌肤。


    那手指却是冰凉的,一触碰到她就再也没有从她的身上挪开。


    像是缠在了她身上。


    虞绾音不知怎么的神经放松了下来,耳后响起楚御极轻的声音,“别怕。”


    是他。


    楚御在赶路的途中,白日里要伴驾,她时常深夜被他弄醒。


    在睡梦中,被缓慢而深入的侵占,以至于她通常在开始时没有任何防备。


    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思绪混乱不堪。


    手脚都软得没有力气。


    她每每都是懵懵地被挑起来。


    毫无防备地被占据,再到深夜敦伦得昏天黑地,浑身发麻。


    此番也一样。


    他在她失神后爱怜地从背后抱着她小憩片刻。


    四下安静许久,只是他的存在感还在。


    虞绾音又要睡过去之时,感觉到身后的人起身,却不是要走,而是捏住她,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


    虞绾音有片刻的晃神,隐约感觉到这力道变了许多。


    一改往日的温柔,变得强硬而粗鲁!


    虞绾音下意识出声,“夫君,痛。”


    说完,才发现不对劲。


    不止力道。


    甚至连身体里的都……


    虞绾音惊慌之下看到那个完全笼罩在她身上,身形高大如小山的匪贼之王!


    虞绾音手忙脚乱地推搡他。


    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腰身,桎梏感从腰际传来。


    虞绾音瞬间惊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还未等自己庆幸这只是梦境,却发现自己视线之中满是红绡暖帐,有人在等她醒过来。


    她是倚在他胸口睡着的,四下温热,耳边还是男人沉沉的心跳声。


    虞绾音懵了片刻。


    戎肆手中翻看着一张红纸,就这么坐在婚堂里,见她醒来施施然道,“真能睡。”


    虞绾音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


    这才发现,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匪寨。


    但里里外外都张灯结彩,竟然还是虞绾音当初离开的时候,让他们准备成婚的样子!


    红灯笼挂了整个寨子,这几个月谁也没摘。


    谁也不敢摘。


    虽说平日里大家相处和睦,但多少是惧怕戎肆。


    这跑了的夫人不抓回来谁也不敢把准备成婚的东西收起来。


    甚至大家时不时都得打扫干净,让这些喜具整洁如初。


    虞绾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不过看屋外一片漆黑,大概是睡了足有一整日。


    以至于到了匪营,自己什么时候被沐浴梳洗过,又换上婚服的都不知道。


    原本答应就是被迫。


    又只是睡了一觉,睁开眼就被坐在婚堂。


    这过于快速的进展让虞绾音一阵一阵心悸。


    虞绾音用了几分力气推开他想下去。


    戎肆却顺势捏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了回来,将手里的红纸递给她,“你睡了太久,我就帮你一起准备好了。”


    “看看,喜欢吗?”


    虞绾音身体僵了片刻,她隐约知道那是什么。


    她接过来打开。


    果然是婚书。


    婚书上已经写好了合婚的内容。


    戎肆的指印按好在上面,就差她的指印。


    虞绾音呼吸急促了些。


    戎肆把玩着她的手,食指滑到掌心,轻而易举地撬开探入。


    又顺着她的手心上滑到指节,捏住了食指指骨,慢条斯理又不容抗拒地按在了印泥上。


    虞绾音手指颤了一下,被他捏紧。


    戎肆看着她,一言不发地施力,“是不是很喜欢?”


    将她的手指沾满红印之后,按在了婚书上,“我们今日就要完婚了。”


    虞绾音看着自己的指印按在婚书上,浑身汗毛直立。


    她不过就是跟楚御走散,就被换了夫婿。


    戎肆低头问她,“饿不饿?”


    这极近的浑厚嗓音像是震在了她的骨缝里,震得她骨头发软,“不,不饿。”


    “不饿,那我们就还差一项礼没圆。”


    虞绾音心口一悸,忙不迭地改口,“饿,饿了,我饿了。”


    戎肆起身,将她放在一旁,去取备好的喜膳。


    虞绾音暂时脱离了他的掌控,环顾四周。


    山寨中的婚房是新打的,在匪王山石洞穴居所的深处,这一片洞穴与寨子其他人居住的地方相隔有段距离。里面布置以游野族群的最高礼制,喜幡齐整,在石床高台上铺的虎皮兽毯。


    四周红绸摆布,兽骨烛灯照明。


    屋子里熏过喜香,是山中特制的鲜花调。


    闻起来清新潮湿,有些暧昧。


    戎肆将她放在高台兽毯上,四下红纱帐就散落下来,遮住石床里面的光景。


    她记得数月前他提起过,山里没那么多规矩。


    走过婚堂就是拜过,他们这看起来已经算是过了礼。


    虞绾音没有心思吃东西,她撑着身子,见他一走开,立马跳下高台,朝着这片洞穴出口跑。


    她还没等跑出婚房。


    “吱吖”一声重响。


    她面前的石门落下!


    回头看见那高大英武的匪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虞绾音企图逃出去的去路被完全堵死。


    身后传来男人粗哑幽然的嗓音,“又不饿了是吗?”


    虞绾看着戎肆大手松开落门机关,朝她走过去,他步履缓慢,视线将她锁住。


    每一步都带了悍匪的凶性和威压。


    虞绾音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笼中鸟,在他步步逼近之时,后退几步,很快脊背就贴上了冰凉的石门。


    戎肆问她,“还吃不吃?”


    虞绾音没有回答。


    戎肆扬眉,“你不吃,那就该我吃了。”


    虞绾音心尖一颤。


    蓦的回想起刚刚梦境里,她身体前半夜是这个,再一转身就换了个人。


    大抵是那梦境太过于荒唐。


    虞绾音肩颈缩紧,生怕被什么人破开,让她也荒唐起来。


    这样无缘无故地换了男人。


    若真是如此,戎肆和楚御前后脚不过三日。


    荒唐。


    虞绾音眼睫颤得厉害,“你,你冷静一点,我,嫁过人了……”


    戎肆俯身看她,将她周围光线全部遮挡起来,“相爷夫人,你看这里是不是很眼熟,这是我们的婚房。”


    “我他妈比楚御来得早。”


    虞绾音哽住。


    “你本来应该嫁的就是我,”戎肆手指顺着她耳侧滑下,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你这是跟他睡熟了?忘了我?”


    “那我们也能慢慢睡熟,你就不会再记得他。”


    虞绾音被他这浑话刺激得耳根酸胀,扬手一巴掌还没打过去,就被他捏住腕子。


    而后压在石门上,俯身堵住她微开的檀口。


    虞绾音被这样强吻,反应很大,但却挣脱不开。


    呜呜声如幼猫嘤咛,听得人心发痒。


    她越是挣扎,他越是研磨深入。


    她所有的反抗都像是给他可乘之机,让他寻到一点缝隙都能钻进去。


    强行让她归属于自己。


    气息滚烫,而身后石壁冰凉。


    冰火两重天之下带来的是被强硬夹击的压制。


    虞绾音从未有被这样侵略过,她的推搡捶打毫无用处。


    反倒是手脚愈发软了下来。


    眼尾沁出一层迷蒙的水雾。


    早就该这样了。


    早在数月前,她没有被带回上安就该这样了。


    戎肆俯身将她拦腰抱起。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虞绾音思绪又悬空了一瞬,她的挣动变成了无助地抓在他的领口上。


    戎肆紧跟着感受到微弱的窒息感。


    这窒息感更加剧了他有些疯狂的念想。


    虞绾音被再度放在高台兽皮之上,她试着撑起身子,又被捏着腕子不容置疑地压了回去。


    他的力气实在是大得吓人。


    只是一只手捏着她手腕,虞绾音就觉得她被他完全牵制掌控。


    戎肆身影一点点压近,外面红烛灯光透过红纱,又被他身影遮挡,变得晦涩幽暗。


    四下只有衣物晃动的影子。


    虞绾音被这种与夫婿分开三日,就被迫改嫁的背-德感,以及这样强大的压制力弄得心绪纷乱、惶惶不安。


    大手覆上她纤弱腰身,她就狠狠地抖了一下,手足无措地想要压住他的手腕,出口就是颤音,“我是答应了与你完婚,但你总要等等……”


    “见我那般激动,”那高大身影将她囚困于兽皮高台之上,带着她的手抽开她的裙带,“不是要夫君?”


    虞绾音愕然,捏着他手腕除了那鼓动的肌肉在她掌心起伏之外,就是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是如何解开了她的衣衫。


    戎肆居高临下又干脆利落地扯开了她的裙带,扔在了一旁。


    虞绾音身上单薄的衣衫松散开,她本能地护住身子,一点一点往里挪。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还是你想要楚御。”


    虞绾音不敢回答。


    戎肆缓慢而坚定地上前,“不说话,那就是要我。”


    虞绾音与他商议,“给,给我点时间。”


    “多久?”


    虞绾音勉强提出了一个她能接受的时间,“三个月。”


    戎肆笑了,“不行,不给。”


    这婚事,他已经等了三个月。


    新婚妻子也已经做了自己仇人数月的妻子。


    近乎是在下一瞬,男人捏住了她的小腿,手掌施力。


    这般猛烈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虞绾音惊得连连出声,“慢,慢一……”


    “我会慢,但你得是我的。”


    虞绾音身体被陌生触感激得连翻轻颤。


    所有的惊呼交缠和挣扎都被淹没在红纱帐之中,初秋寒凉的山石洞穴中,热浪阵阵。


    她被热气笼罩包裹着,压制着一点点占据。


    石门紧闭的婚房所有声音都碰撞在石壁上。


    被无限放大,碰撞又回弹,一遍一遍厮磨着美人脆弱的神经。


    虞绾音在某一瞬间觉得自己要化了。


    被岩浆熨帖着融化成一滩水。


    随后熔岩碾压滚过,整个人都开始被充盈浮起,意识蒸发消散。


    只剩下无法言喻的背-德羞耻感。


    那个梦境仿佛变成了现实。


    身体都换了人。


    那嘶哑的浑厚嗓音剐蹭在她耳侧,“夫人我救了你几次,数数看。”


    她说不出话来,他就帮她说,“江陵、奉天寺、清古坡,三次。”


    “你阻拦楚御围剿江陵,还了一次,想杀我又欠了一次,算作扯平。”


    “三次,受住了。”


    *


    混战之中的郢州大地四处可见战火灼烧肆虐过的痕迹。


    每一处都残存着山崩地裂地狂猛之势。


    地动山摇间,遍生摧残。


    人烟草木无一安然。


    狂风之中山林动荡,树干枝丫被吹得发出破败残吟。


    丛林枝叶震颤,枯枝败叶簌簌而落。


    楚御先前遣走的前端朝臣和将士已经抵达树平,卫尉在树平城墙上看了半宿,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到楚御赶来的影子。


    他在墙头来回踱步,“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相爷应当昨天就到了。”


    怎么还没有来。


    一旁属下同样也着急,“我们最晚明日就得启程,不能再等了。”


    偏在此时,一个浑身尘土连盔甲都被烧焦的将士从城外赶来。


    口中高喊着,“报!”


    卫尉微微蹙眉,远远看着来人。


    下面的侍卫将来人拦住,那人拿出来了“楚”字令牌。


    侍卫见状立马放行。


    卫尉从城墙上下来,“相爷呢?”


    他不认识这个将士,但楚御身边多的是他不认识的死侍。


    因此也就没有怀疑。


    将士神色严峻,“相爷战死清古坡,要你们继续迁都,择贤领队。”


    卫尉大惊,“相爷战死?!”


    宿方故作悲痛神情,“是。”


    四周听到的人连连踉跄几步,霎时间都有些六神无主,“怎会如此!”


    “胡人兵马埋伏过多,相爷负隅顽抗,最终与胡人同归于尽。”


    宿方将烧焦的“楚”字令牌呈上,“这是相爷遗物。”


    这东西的确是楚御随身带着,调遣府兵用的令牌。


    卫尉见过,他有些恍惚,仍然难以置信。


    一时间城墙上气氛都无比沉闷。


    但悲痛在这等情况下不能持续太久,卫尉捏紧了手中令牌,“相爷替咱们抵挡了胡人数千兵力,咱们万不可毁了相爷的良苦用心。”


    “即可启程迁都!越快越好!”


    此番话一出来,周围兵甲士气大增,齐齐一声,“是。”


    卫尉也回去重整军队。


    楚御从前最重用的便是禁中卫尉,楚御不在,自然是他代替领队。


    很快楚御的讣告也跟着四散开。


    宿方见事情都安排妥当,也悄无声息地离开树平,回去复命。


    他这一队的任务就是帮迁都行程盯梢,确保胡人不会偷袭队伍,让郢州迁都前路顺利到达云京。


    顺便将楚御的死讯昭告天下。


    说到底,他们半个匪营的人都跟楚御有血仇。


    宿方也不例外。


    他死了所有人求之不得。


    恨不得让大家尽快知道,哪怕现在还没找到楚御的尸身。


    就好像有些事情说多了就能成为真的一样。


    清晨天光乍亮。


    婚房红帐将外面的光影透出斑驳光痕。


    红烛燃尽,满室的喜色看得出来是主人家昨夜大婚。


    石床之下无比混乱,石床上锦被将那依旧没有分开的身影拢住,看起来是一对亲昵的新婚夫妻。


    戎肆睁开眼,手臂以不可抵挡的姿态禁锢着身前的人。


    她


    还没有醒。


    柔软一团被动地蜷在男人怀里。


    她额头抵靠在他胸口,触碰到的男人胸口处还有一片血色疤痕。


    那还是她半月前设计围剿他留下的疤痕。


    伤口甚至没有完全复原,她昨晚又咬了一口在上面。


    男人健壮脊背上随处可见细细的血色抓痕,初初极深,末尾又轻又细。


    像是谁挣扎过后脱了力气的无助妥协,连脊背都抱不住。


    滑落的锦被显露出她肩头奶豆腐般的莹润光泽,上面还残留着几个牙印。


    算是他还回来的。


    戎肆看了一会儿,对她那点幽怨这会儿早就烟消云散。


    哪怕他差点死在那场围剿中。


    算了。


    她说她不知道是他。


    多半是楚御从中作梗,挑拨了什么,利用她的聪慧想铲除自己。


    戎肆粗粝的手指撇掉她眼尾濡湿,触碰到她脸颊时,才发现不对劲。


    他蹙眉,手掌覆上她的额头。


    掌心霎时传来滚烫的温度。


    戎肆蹙眉,起身抽离。


    这般离开的举动,让婚床上的人嘤咛一声。


    如泣如诉。


    不止额头,她浑身上下都烫得厉害。


    虞绾音半梦半醒间被人套上衣物,离开了那满室旖旎的屋子。


    她不知道她又被人抱到哪里去了,但是很快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段婶在骂人,骂得什么,骂的谁她没听清。


    但是那人没有还嘴,闷声听着。


    骂完之后开始询问病发前的事情。


    “昨晚几次,怎么把人折腾成这样的?”


    那人顿了顿,“一次。”


    段婶眼皮跳了一下,“一次就……”


    准确的说,她只受住了一次。


    第二次开始没多久就昏过去了。


    醒来就一直哭闹,说她不行了,说她要死了。


    整个人气息一抽一抽,差点背过气。


    戎肆知道她体弱,狠话虽然放出去,但也不能真把人折腾坏。


    就没再继续。


    何况他本想打持久战,第一回 就是适应和习惯,没拖太久。


    他也没有正经发力。


    谁成想这样也不行。


    段婶还以为他是禽兽了一晚上。


    乍一听这情况,沉默片刻,继续训斥了他一番,“既知道人身子弱,你就不该这般蛮横。”


    戎肆垂眸领训。


    虞绾音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一只温凉的手贴在她脸颊上,她顿时就委屈了起来。


    这像是他手上的温度,她记得楚御对她很是温柔,从不曾像昨晚那般。


    不会把她弄昏了,再弄醒。


    不会把她弄得要死要活,喘不上气来都不肯放过她。


    他说慢压根也不慢啊。


    她昨晚眼前光影甚至都是残影。


    快到人都要被撞出去,却又被拉回来。


    怎么躲都能被追上,被迫承受他,沾满他的温度。


    人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她稀里糊涂呢喃了一声,“相爷……”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只手不是相爷的,是段婶。


    段婶沉默了片刻,柔声安抚,“乖乖别怕,没事。”


    戎肆看着那昏睡中的人。


    刚从他的床上下来,喊得却是另一个男人。


    他蹙眉。


    但跟病中的人计较这个很没意思。


    只能跟另一个男人计较。


    楚御又如何,他怎么记得头一晚楚御也把人弄病了。


    楚御跟她第二回 ,她也病了。


    楚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有多会伺候人。


    戎肆就不信,他伺候人能不如那个奸佞。


    虞绾音不知又昏睡了多久。


    再度醒来之时还是有些低热不退。


    段婶坐在她床榻边,见她醒了立马上前,“怎么样?”


    虞绾音定了片刻,才回想起来昨日都发生了什么。


    她说不上怎么样。


    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拆散架了一般。


    说起来就是酸。


    又酸又涨,哪里都是。


    腰直不起来,连手指抬起都费劲。


    段婶爱怜地安抚着她,“你是昨夜突感风寒,我已经骂过他了。”


    “发汗太多又见了凉风,你身体敏感之时最易寒气侵体,除此之外其他都无碍。”


    虞绾音不吭声,委委屈屈地靠在床榻边。


    第一次对他是个睚眦必报的恶匪有了认识。


    段婶坐近了些,说得很是委婉,“还有些地方生嫩了些,我帮你上了药,没伤到实处。”


    虞绾音听得浑身泛起绯色,窘迫非常。


    还是不能接受,她上次和楚御还是三日前……


    这阵子本身房事就频了些。


    他说楚御死了,她是不信的。


    肯定是他为了强占她,编出来的什么借口。


    段婶见虞绾音还不说话,便转移了话题,“你身边那个小女娘也已经醒了,她脑髓震伤,还晕晕乎乎的,需要静养一阵子。”


    虞绾音听到青颂的消息,才来了精神,“脑髓震伤是……”


    “没伤到根本,只是需要躺几天。”段婶哄她,“来,你先吃点东西。”


    段婶不说还好,一说她的确觉得饿了。


    段婶将桌几放在床榻上,摆好吃食陪她用膳。


    虞绾音一生病是真的气弱,有气无力。


    段婶便喂她,其实段婶早些年有一个女儿。


    她从来没有提过。


    因为女儿是病逝的。


    孩子如果还在,应当和虞绾音差不多大。


    段婶看她吃饭倒是认真,多少也放下心来。


    人只要能好好吃饭,其他都不是问题。


    虞绾音吃饭温吞。


    举手投足都是温雅。


    段婶觉得自己早该看出来这是大户人家的女娘。


    眼下山寨里知道虞绾音身份的人不多,只有戎肆、宗承还有她。


    毕竟山寨里的人普遍恨官,虞绾音要是在这里生存,那个身份难免会招来怨恨。


    曾经段婶也恨,与这个孩子相处下来,忽然意识到——


    他们一视同仁地恨官,和那些官府不分青红皂白地剿匪。


    其实没有区别。


    污秽朝堂有好官,山野恶匪也有良民。


    这一点,好像谁都没看清过。


    除了眼前这个小女娘。


    俗世中身陷仇恨的人,容易眼盲心狠。


    清醒的人不多。


    但也不能怪他们。


    戎肆一直压着她的身份,大概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回来的时候只说人之前被劫走,现在回来了。


    她与他成婚后就是这山寨女君,谁也不敢再问。


    虽然是抢回来的。


    段婶想着,也觉得主公因这孩子有些疯魔,每一步都铺好了把人抢回来的打算。


    不过别说主公,她也很喜欢虞绾音。


    看虞绾音乖乖吃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举止间有些亲昵疼宠的味道。


    虞绾音微微抬眼,沁水剪瞳亮晶晶地望着她。


    看得段婶心都要化了。


    无法理解,有这样的孩子,虞府是怎么舍得把人养得病恹恹的。


    虞绾音却在想另一件事。


    她轻声与她商量,“我以后能不能住在您这里啊。”


    “当然可以。”段婶知道她怕什么,并不介意,“是该让他长长教训。”


    “你们这阵子分房,你也好养养身子。”


    虞绾音见她这么说,轻轻松了一口气。


    想段婶是连他都敢骂的,应当可以拦住。


    她还是想多了。


    虞绾音在段婶这里呆了一日。


    准备用晚膳之前,戎肆回来了。


    他走到门口,虞绾音就听到外面有人跟他打招呼。


    可怕的是,段婶这会儿不在房间。


    戎肆大步流星地准备进门,虞绾音一下子警惕起来,下床跑下去


    企图将房门拴上。


    但是晚了一步。


    戎肆先一步推开了房门。


    惊得虞绾音后退几步。


    她顺着他进来的脚步后撤,“你你你出去,这不是你的屋子。”


    戎肆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看她精神头倒是好多了,“整个寨子都是我的。”


    虞绾音退得身形不稳,绕到桌子后面和他拉开距离,“你别过来了。”


    戎肆单手就将面前的木桌拖开,“哗啦”一声推到一旁!


    那可怜的遮挡瞬间消失。


    虞绾音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大力气,更不知道自己昨晚怎么在这双手底下熬过来的。


    戎肆开门见山道,“饿不饿,跟我回房。”


    “我不跟你回去。”虞绾音掉头就要往屋子里跑。


    没跑两步就被追上,拦腰扛起!


    第35章


    虞绾音被他触碰到还浑身发麻,撑着身子,拍打他肩背,“你放开我。”


    戎肆将人扛出去。


    段婶正好从外面回来,“诶,主公,你慢着些别摔了女君。”


    段婶手忙脚乱地把膳食放在一旁去追人。


    戎肆根本不为所动,直接将人扛进房,放到了软榻上。


    虞绾音顺手抓起软枕就扔了过去。


    戎肆被砸了一下,微微偏头。


    虞绾音又把毯子扔过去,被戎肆伸手接住。


    虞绾音抓到什么就砸什么,但软榻上也没太多东西。


    很快她就砸完了。


    四周空空荡荡地让她再度丧失安全感。


    虞绾音缩紧身子,挪到后面,转头看见段婶过来,立马喊她,“我想跟你回去。”


    她不敢跟这个豺狼虎豹呆在一个屋子里。


    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再扑上来折腾她。


    他太凶了。


    她会被弄坏的。


    说什么要么成婚,要么报复她。


    她一早就觉得,这两件事没有区别,果然没有区别。


    虞绾音从来不知道房事还能让人大脑空白到晕过去。


    她当时以为她要死了。


    段婶与戎肆打商量,“这几日你们先分房。”


    戎肆很坚决,“不可能。”


    一句话就给段婶堵了回去。


    段婶无奈道,“她病着,你们还是分开些时候好养病。”


    “怎么跟我分开就好养病了。”戎肆没打算让段婶把人带走,“在我这里也能养病。”


    “普天之下,就没有刚成婚就分房的说法。”


    虞绾音顿了下,她似是要说什么。


    但话到嘴边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戎肆瞥见她的小动作,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她刚跟楚御成婚后,分房了几日。


    是楚御心疼她不胜房事,又怕自己忍不住。


    戎肆知道。


    虞绾音不敢提别的,又求救似的看向了段婶。


    段婶走上前示意戎肆,“你先跟我出来。”


    戎肆看了虞绾音一会儿,只能转头先跟段婶出去。


    段婶将戎肆叫出去。


    虞绾音紧贴着石墙的脊背才轻轻松缓下来。


    虞绾音默默祈祷着段婶能说服他,把自己带去她那里住。


    但两刻钟后,戎肆自己回来了。


    虞绾音绷着唇角看他进门。


    戎肆一只手提着一箩筐瓶瓶罐罐,另一只手提着食盒,打量着她的神情,“看到是我很失望?”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朝着她走了过去。


    虞绾音立马缩紧身体,看他就这么坐在了软榻边。


    她一个劲地挪,恨不得把自己镶进墙里。


    虞绾音表情有些许幽怨。


    她也是这会儿才想到,段婶再怎么敢骂他,那也只是表面上的。


    段婶不可能越过戎肆干涉他的决定。


    他才是这一寨之主。


    这么多年,总不可能谁都可以骑到他头上。


    这人连皇亲国戚都敢杀。


    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还烧不烧?”


    虞绾音别开头。


    戎肆扑了空,但并没有就此作罢。


    他径直将她整个人都捞了过来,大手掐住腿弯,扣住纤腰一提一放,硬生生把人扣在了腿上。


    这一系列如同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让虞绾音屏住气息。


    再一定神,身下就是男人那饱满鼓胀的腿部肌肉。


    硌得她生疼。


    很难不让人回想起,昨晚这身腱子肉是怎么撞在她身上的。


    虞绾音手忙脚乱想要下去,却被他扣得结实。


    “别动。”戎肆从她身后扶住她额头试温度,虞绾音被那力道带得微微扬起头,后脑抵在身后男人的肩窝。


    他另一只手就这么环着她的腰身。


    大掌一下子就覆盖了半边腰身尺寸。


    虞绾音坐在他腿上都是只能到他肩膀的高度,腰身也感觉到了那股掌控感,甚至连气息都不敢过重。


    生怕能让他感觉到他这般轻易就能掐住她。


    戎肆已经感觉到了。


    这腰还没有骨头,一手绵软,仿佛掐一下就能掐断。


    戎肆这般想着鬼使神差地动了下手指。


    掐了她一下。


    虞绾音被捏得尾椎发麻,喉间立马压住了细细的呜咽。


    戎肆将她那点声音和颤抖的睫毛尽收眼底。


    不止软,还敏感。


    动不动就生病。


    戎肆对于眼前人的易碎有了切实的认知。


    虞绾音绷着身体,这回是一动也不敢动。


    她不明白怎么试个温度,试这么久,但也不敢说话。


    戎肆神色暗了几分,就这么扣着她额头把人往自己身上按了下。


    低头去尝她裸露在外的白润雪颈。


    那灼热气息靠近时,虞绾音就发现不对劲。


    她肩颈缩起,推搡他的手开始挣扎。


    戎肆没用力囚着她,虞绾音却动作极大地一下子挣脱跌坐到了软榻边的雪貂绒毯上。


    她把自己给摔疼了,细长如远山青黛的眉蹙起,眸底一汪剪水。


    偏偏裙摆被蹭开。


    显露出骨肉匀亭的双腿,蜷曲在白软的绒毯上。


    足踝处还残留着一圈暗红指痕,再往上是乱七八糟的吻痕,


    他俯身去扶她,虞绾音却不敢再让他碰自己,“你,你不行,我生病。我是算计过你,但你不能这样欺负人。”


    “我昨晚都,都晕过去了,我都快死了。”


    戎肆听着眉心一跳。


    就昨天那挠痒痒的程度,还能死人就见鬼了。


    弄他一身,那他妈是爽-晕过去的。


    虞绾音真的很怕他硬要,“我都已经被你强娶来了,你,你干嘛还急。”


    还肿着啊。


    他要强来,以他那般蛮力,那处真的会破掉。


    戎肆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禽兽,但看她害怕又可怜的模样,喉结又重重地滚了一下。


    想把她就这样摁在雪貂绒毯上……


    他眉头拧紧,思绪发沉。


    吃过跟没吃过的区别很大。


    他本就是精力旺盛的男人。


    没吃过前靠行猎、走军火那些凶性活计泄掉精力,哪怕同屋而眠都不会起什么心思。


    吃过之后,哪怕只有一回,也像是刻入心脉的瘾。


    那些蛮力的消磨与她相比都索然无味。


    一回根本不够。


    整夜怕是都不够。


    不够到,看见她就会心底发痒。


    连呼吸都像是引-诱。


    ……


    算了。


    戎肆起身,他忽然就理解楚御为什么新婚就要跟她分房。


    一个屋子里能忍住才怪。


    迟早把她身子折腾坏。


    偏偏她还禁不住折腾。


    他往外走。


    虞绾音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还是紧张地等了一会儿。


    但进来的是段婶。


    段婶是笑着进来的,“我与他说了好久,他都不答应分房先冷静一阵。”


    “你是怎么劝的?”


    段婶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


    虞绾音红着眼睛,“我没劝。”


    可能是他良心发现了。


    总归是戎肆不让她去别的地方住。


    只能在他们的婚巢住,唯一的让步就是他可以不在这里睡。


    很奇怪。


    仿佛是怕刚抢回来的夫人,去别处睡就不是他夫人了一样。


    虞绾音不管为什么。


    只要他暂时不在这里,那就意味着她能好好歇一歇。


    好在段婶陪她,到让她能安心一些。


    段婶宽慰她,“他行事是粗鲁了些,但看得出来听你劝,日后磨合磨合总会好的。”


    虞绾音没看出来他怎么听她劝了,她性子本身就温吞。


    别说房事,就是往日里做什么都与粗鲁沾不上边。


    那种事情她本身就吃力。


    可他又凶又猛。


    她还记得他昨晚是如何掰着她,让她颤颤巍巍地吞下。


    粗声粗气地说她不是嫁过人吗,怎么吃不下。


    那股子浑话,她想


    都没想过的,他张嘴就是。


    虞绾音本就不爱出声,更遑论听这种话。


    羞愤得想打他还扛不过那般勇武。


    她才刚刚适应楚御的和风细雨,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个。


    虞绾音不想磨合,磨合就意味着还要那样被折腾。


    还要那般承受身体和心理上的羞耻。


    她好像跟他房事风格很不合。


    她踟蹰很久,有些难以启齿地小声跟段婶商量,“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不能合房啊。”


    段婶愣了一下。


    虞绾音其实也觉得,不论如何段婶是寨子里的人。


    她跟戎肆应该是更近的关系,但虞绾音还是本能地相信她。


    段婶反应片刻,忽然无奈低笑,“那就只能是我与他说不能了。”


    虞绾音抿唇,“可以吗?”


    “可以啊。”段婶也能理解虞绾音的处境。


    人到底是主公抢回来的,想必是吓到了。


    娶回来总归是要时间让她适应。


    段婶是过来人,对于她的要求,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何况她的确身子弱,那小子又没轻没重,最好是暂缓合房。


    “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告诉他。”


    虞绾音放下心来。


    她捧着药碗,将汤药喝下。


    戎肆去了山寨主营。


    主屋恢弘阔大,是先前他日常起居处理寨子事宜的地方,离特地准备的合居婚巢并不远。


    宗承前来送消息,看到戎肆在这里,还有些意外。


    他将手中文书放在旁边,“主公没去找女君?”


    戎肆捡起文书,“段婶在。”


    宗承“哦”了一声,心说段婶在好像跟他过去也不冲突。


    他狐疑地环顾四周,发现一旁卧榻上寝具没有收起来。


    宗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多看了两眼主公。


    其实主公这幅样子,更像是新婚不合,被新夫人赶出来了。


    宗承明白了这一点就有些看热闹不闲事大,“女君如何了?”


    戎肆眼皮也没抬,“昨日不胜路途劳累,病了。”


    他还给自己补了一句,“怕给我过了病气,不让我去。”


    宗承并不相信,“女君被你抢回来,按头成婚还这般贴心啊。”


    戎肆掀起眼帘,宗承呲着的大牙慢慢收了回去。


    他问,“你有事?”


    宗承摸了摸鼻梁,“楚御身死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前面迁都的队伍启程继续,卫尉领队。”


    “楚御倒是处理了一批闲散冗官,队伍留下的多是朝廷肱骨。”


    戎肆判断着。


    京城的禁中卫尉风评还算是好,起码没有一些乌七八糟的事。


    既然他们已经顺利启程,那剩下的就用不着他一个匪贼操心。


    北蚩兵马此番吃了亏应当一时半会不会再有所动作。


    能安生一阵。


    “咱们防备着点。”说到底这次是直白了当的告诉北蚩兵马,他们是敌非友。


    通常无法招降的势力,那最好尽毁。


    这个道理他们都清楚。


    不知道北蚩兵马何时会卷土重来。


    “好。”宗承说着,准备出去安排。


    刚走出去没两步被戎肆叫住,“等等。”


    宗承折返回来。


    戎肆沉吟片刻,“楚御的尸身能否找到?”


    “找不到,主公。”宗承比划着,“那里的人都烧成炭了,看不出来谁是谁。”


    戎肆沉默许久。


    但楚御尸身一日找不到,他就无法安心。


    他站起身,“你再跟我去把那条路走一趟。”


    *


    虞绾音安安生生地在屋子里呆了两日。


    发热还有些反复。


    仿佛要把前阵子迁都赶路受的累一并歇过来一样。


    阿筝偶尔来看她,带着她新采回来的果子。


    满满当当一篮。


    阿筝不知道虞绾音怎么就病了,“是昨日累得吗?”


    虞绾音眉眼微动,“是。”


    阿筝还是个小孩子,没办法跟她解释太多。


    且当她是赶路累的吧。


    何况哪怕之前她跟戎肆不是夫妻,那现在也是了。


    阿筝带路是好心,她心里清楚。


    虽然认错了人,但是目的也达到了。


    他们都得救,脱离了胡人的掌控。


    阿筝帮她洗了几个果子放在旁边,陪她坐了一会儿,说是再去给青颂送一点。


    青颂的情况没比虞绾音好到哪里去。


    胡人那一下打得没轻没重,青颂足足昏迷了将近两日。


    虞绾音风寒未愈不便去见她。


    没想到约么一刻钟后,阿筝把青颂领了过来。


    虞绾音微微撑起身,“怎么过来了?”


    “青颂阿姊不放心你,非要来看看。”


    青颂眼下走路还脚步虚浮,茫然地环顾四周喜幡和红纱帐,桌前还有已经燃尽的红烛。


    她眼底带过几分诧异,转头看见虞绾音靠在红帐喜床上。


    青颂便是不问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虞绾音跟阿筝支会了一声,“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们在这里就好。”


    阿筝应下来,走出了房间。


    青颂走快几步,跪坐在床榻边握住虞绾音的手,“夫人……”


    虞绾音没说话。


    青颂看主子好端端的乍然生病,一定是受了大委屈。


    这两日,青颂见的人不多,但是也知道了,这是一个山匪营寨。


    应当是在她昏迷的时候。


    山匪拦了胡人的去路,但是又见色起意把夫人劫走了。


    青颂昨日在屋子里躺着,总是听外面说什么寨主新婚、寨主大喜。


    这匪贼能是和谁大喜。


    她急得总是想起来,但一起身就头昏脑涨地,连屋子都出不去。


    青颂沉默良久,“怪我。”


    “不怪你。”虞绾音想着,“都没事就好。”


    青颂看着虞绾音,“我醒过来时,还想着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跟朝越他们送信,好让相爷过来把夫人救出去。”


    “可我后来听他们说,相爷死了。”


    青颂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甚至不太敢出声。


    “他们说归说,”虞绾音闷声道,“我一日没见到他的尸身,就当他还活着。”


    匪营里的人都与楚御有仇怨。


    戎肆尤甚。


    以她对戎肆的了解,他那般恨楚御。


    楚御死了,戎肆一定得把尸身找回来,亲眼看着或许要千刀万剐才放心。


    可是现在没有尸身。


    应当是他找不到,既然找不到,那就可能是没有死。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但起码楚御对她实在是没的错处可以挑。


    答应嫁归答应。


    她与楚御分开三日,实在是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身死,自己高高兴兴地跟另一个男人成婚。


    虞绾音觉得自己被困住了。


    困在了道德和情义的枷锁中。


    可她也清楚,戎肆多次救她不说。


    且最开始也是她答应成婚,又把他丢下。


    虞绾音思绪很乱。


    说实在的,她不想这样陷入跟哪个男人成婚的争执中。


    她现在想的跟一开始一样。


    她不觉得与谁成婚,或者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能改变什么。


    屋子里许久没有人说话。


    虞绾音想有些事情想太多徒增烦恼,倒不如先这样稀里糊涂地过着。


    已经这样了。


    段婶进屋,看她们两个在叙旧,将给虞绾音准备的药放在旁边。


    一左一右查看她们两人的伤势。


    好在都恢复得不错。


    段婶扶青颂回房。


    很不巧,青颂出了门,正巧碰上戎肆回寨。


    青颂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从前在相府办差的马夫。


    青颂这会儿还头昏脑涨,看见熟人很是激动,压根顾不得细想。


    戎肆下马她就甩开段婶,小步跑了过去,”


    戎大哥,快救救夫人。”


    戎肆神色严肃起来,“夫人怎么了?”


    青颂小声帮虞绾音求救,“夫人被恶匪抢来了。”


    戎肆:“……”


    “那些个混账东西,定是看夫人生的好,将夫人强娶入寨。”


    戎肆闷不吭声地被骂了一通。


    段婶上前便听到这一番痛骂,勉强与戎肆解释,“她刚能活动,头脑还不是太清醒。”


    “无妨。”戎肆受了这顿骂,然后平静坦然地看向青颂,“我就是那个恶匪,她现在是我夫人。”


    青颂骂人的话音戛然而止。


    戎肆没有过多停留,径直绕过她离开。


    后面匪兵跟着上前喊他,“主公……”


    青颂霎时间汗毛直立,难以置信地看着戎肆背影,“主公?!”


    她愣在原地,一脑袋浆糊。


    只剩下一个念头……


    天塌了。


    家里的马夫不仅是恶匪,还是个匪王。


    然后凶性大发把夫人抢走据为己有了?!


    段婶上前扶她,“孩子,先回去休息吧。”


    青颂呆愣愣地走了两步,一下子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


    虞绾音喝过药就开始犯困,她躺在卧榻之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温凉的布帛擦拭她的额头。


    将她额角沁出的薄汗擦掉,又再度换水。


    周围气息干净清爽,泛着潮湿的迷雾水汽。


    低热中的人贪恋这一丝清凉,轻轻蹭了他一下。


    那只手并不避讳,得寸就进尺。


    带了私欲地开始明目张胆地顺着她的动作,剐蹭着她的脸颊。


    那指腹上的薄茧蹭得虞绾音又麻又痒,不得不睁开眼。


    正正看到床榻边坐着的男人!


    虞绾音屏气,怔愣须臾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蹭的是谁。


    以及他现在手指还在她脸颊上。


    指腹在脸颊停留片刻,就褪去了凉水的清润,一点点升温,很快就恢复到他本身的体温。


    滚烫而炽热。


    如同他的眼神。


    虞绾音被这眼神烫到了,立马撑坐起身,动了动唇。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问段婶去哪了。


    戎肆却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敛眸收手,“段婶一会儿过来。”


    他重新将布帛放入清水中淘了一下,拧干。


    再将人拽过来擦了下脸。


    虞绾音一动不敢动。


    但能感觉到他手上力道是比之前那回是轻了一点。


    戎肆仿佛很喜欢把她打理得干干净净,让她舒服一些,最后擦完一遍,将布帛扔进盆里,起身。


    “去山上转了一圈,捡回来些你的东西。”


    去什么山上转一圈,能捡回来她的东西。


    虞绾音没听懂。


    戎肆拎过来一个包裹放在床榻边的桌几上,大刀阔斧地坐在旁边示意她拆开。


    虞绾音伸了伸手,将包裹拆开。


    果真看到了一些零碎物件。


    那像是在她那辆马车上放着的东西。


    有一些她的荷包、衣物、挽发簪子丝绦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的药。


    再底下……是一个盒子。


    虞绾音定神,看见那盒子是很意外。


    这里面装的是她姨母留下来的信件!


    她都没有想过还能再找到这些东西。


    虞绾音打开看了看,里面的信封还都完好无损的放在那里。


    除此之外,里面倒是有个陌生的荷包,“这里面好像不全是我……”


    虞绾音打开看见荷包里那节图腾玉坠,话语戛然而止。


    戎肆看了过去,“不是?”


    发现虞绾音盯着一个荷包发呆。


    荷包里面的玉坠上刻着玄鸟。


    是鄯善的图腾!


    “是我的。”虞绾音拿了出来翻看着玉坠,玉坠上挂着的绳结与她那串佛珠的绳结一样。


    是姨娘打结的方式。


    这是姨娘给她的!


    戎肆还是第一次见虞绾音这般情急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个很重要的物件。


    这种带图腾的玉坠意义非凡。


    如果虞绾音没有记错,这通常是见面的信物。


    送来给她,是要见面的意思。


    虞绾音反应很快。


    姨娘想来接她?


    她又继续翻荷包,翻到了荷包里面被折叠成细小一块的信件。


    虞绾音当着戎肆的面,没有敢把信件拿出来,“你,没有看过里面的东西吗?”


    “我有什么好看的?”


    戎肆就打眼一瞥那马车里的东西大概都是她的,能拿上的就拿上了。


    虞绾音轻轻“哦”了一声。


    戎肆离开,虞绾音偷偷躲在被子里看过之后能确信,他肯定没有看过。


    这个荷包里,这封信。


    是姨娘和阿姊听说开战,要来接她走的信。


    是要,不是问她要不要。


    落款是一个月之前。


    按照时间算,他们已经启程,快到边疆了。


    玉坠也是玉哨。


    是日后接应的信物。


    第36章


    虞绾音有一点点激动。


    她将信件妥帖的放在匣子里,上锁。


    玉坠贴身存放。


    安静下来时,能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就是不知道她现在山寨里,姨娘和阿姊还能不能找到她。


    能的吧。


    阿姊来信说,她驯的海东青可展翅于九天,目及千里,来往通信。


    驯的猎犬就是目标化成灰都能帮她找到想要找的人。


    而且她好像驯了很多。


    虞绾音心情松快很多。


    段婶进来就能感觉到虞绾音今日好像有点开心。


    她细想主公这两日出去,帮女君找回来很多旧物,看起来应该是让她挺开心的。


    但实际上戎肆是去找楚御的尸身。


    尸身没找到,沿路发现了虞府几个人的尸身,以及楚御护送虞绾音用的车马。


    车马里外都是楚御死侍和胡人的尸身。


    但是戎肆仔细找了一圈,没有看到楚御身边的亲随在里面。


    伍洲和朝越。


    尸身没找到,戎肆就顺便把车厢里剩下的东西收拾回来。


    戎肆并不想承认楚御对于虞绾音安排的周到。


    但也不得不承认。


    那条小路看得出来,新开辟没多久。


    特地为了谁显而易见。


    按照这一路的惨状来看,应当是虞绾音走的那条路被虞府其他人知道了。


    外面人的消息并不如楚御身边人的嘴严,偶然间走漏了消息被胡人知道,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楚御原本顺顺利利地过了清古坡,又折返回来让自己身陷险境。


    起先戎肆还以为是为了什么宝贝。


    原来是为了这个宝贝。


    戎肆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觉得也该感谢楚御,在他不在的时候帮他照顾好了夫人。


    但这也不妨碍他想让楚御死。


    寨子里的生活很快就恢复如常。


    初秋大多是农忙时节,寨子里的人照旧朝露启程,黄昏回来。


    手里拎着各式各样采摘的新鲜瓜果。


    出去打猎的少年们拎回来的猎物也更多了些。


    说是要准备过冬。


    “你看,我也会猎雁了,我是不是也快要可以娶媳妇了。”


    一旁同伴笑骂,“娶你大爷,你该不是羡慕主公了吧。”


    宿方催促道,“寨子里姑娘多了,少说粗话。”


    几人闻言反应过来,纷纷噤声。


    其中一人不服,“诶,那兰阿筝说话可比我们粗。”


    “你他娘的说什么呢?!”阿筝听见了,咬着狗尾草就找过来算账,“再胡说八道我拔了你的狗牙。”


    事实上姑娘也就来了三个,和寨子里数千男人比起来,堪称寥寥。


    他们正在院子里闹着。


    虞绾音刚好从屋子里走出来。


    院子里一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懂事地先打了声招呼,“女君。”


    宿方走上前,“女君怎么出来了。”


    虞绾音只是想透透气,“我在屋子里带得闷了,想出来走走。”


    毕竟这几日养病都在屋子里。


    不知是谁出声提议,“我带女君去走走。”


    立马有人拦他,“我也可以。”


    “别争了,”阿筝走上前,“女君想去哪,我跟你去。”


    这倒是把虞绾音问住了,“我不知道。”


    她对这里也不是很熟。


    宿方开了口,“我带你们去后面看看。”


    阿筝迟疑着,看向虞绾音。


    虞绾音没有拒绝,“好。”


    其实去哪都行,她就是想走走。


    虞绾音的身体情况走不远,宿方就近带她们绕过这个山头,寻到一棵红枫树下小憩。


    这一片地势偏高,背山之处,山势陡峭不利于居住,因此也就没有什么房屋。


    虞绾音坐在枫树下青石上,头顶枫树叶子由深绿开始变黄,树冠之下橙黄、橙红到大红的叶片层层叠叠。


    色彩纷呈。


    这里也能看见山寨里圈着的那个山崖瀑布。


    夕阳下,水汽晕出一层彩虹。


    还有人在农忙没回来,零零星星的人影在橙黄晚霞中遍布整个山野。


    天边有飞鸟飞过。


    孤鸟鸣叫的声音响彻天空。


    虞绾音抬起头看过去。


    想到如果阿姊海东青飞过来,有没有可能也像是他们一样。


    找到这里,找到她。


    那应该还得有一段时间。


    虞绾音收回视线,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偶然间看到一队兵马从山下小路穿过。


    他们衣装和寨子里大部分都不一样。


    虞绾音定神细看了两眼,发现他们也不怎么走寻常路,而是钻进一个树林里就消失了。


    虞绾音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生病花了眼。


    约么一刻钟之后,再度出现了一小队兵马。


    这次阿筝也看到了,“那些人也是寨子里的人吗?”


    “对。”宿方提起来,“他们是寨子里的军备。”


    阿筝不懂,“军备是什么。”


    宿方跟阿筝解释了一番。


    虞绾音知道,寨子里的军备,换言之就是私兵。


    他们是山寨私养的兵马,和他们暗中藏匿的军火一样。


    “他们跟咱们不住在一起,”宿方指了一个方向,“他们通常住在那边的山上,每日集训,规矩严苛。”


    虞绾音看着他示意的方向,才发觉这个山寨比她想象中更大一些。


    说是山寨都不太合适。


    这更像是一座山城。


    城中一应俱全,从她进入寨子时看到的城墙防守。


    也包括军队。


    甚至那远处绵延山脉里藏着兵马和数不清的军火。


    是了,难怪这院子里时常活动来往的人她多少都开始眼熟。


    就是没觉得有数千那么多人。


    但戎肆那日带人去拦胡人,的确是乌泱泱的几个山头的匪兵。


    一眼望不到边。


    院子里时常见到的这些,大多是忙着山寨日常生活的事,兵甲甚至军火在这里基本没有见到过。


    多半也是戎肆没有把军民两处给混在一起。


    不好管理。


    这样想来,戎肆好像懂一些养兵之道。


    虞绾音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询问,“你们是如何发展出来这么多兵马的?”


    “主公这么多年,一点点安排出来的。”宿方坐在旁边,看向一旁远山,“要说这个寨子的人,多是十几年前垣川之乱落难的人。”


    虞绾音再度听到这件事,神色认真许多,“垣川之乱?”


    “嗯。”宿方嗓音很低,往日里鲜活明亮的少年在提起这件事之后暗淡下来,“那阵子北蚩与幽州相争,幽州想要郢州帮忙,结果滕氏一族挂帅通敌叛国,与北蚩勾结反打幽州边境。”


    “军中大批将帅反对无果。”


    “北蚩借力碾压幽州后又翻脸,打进了垣川,将垣川洗劫一空。”


    “守城主将被斩,十万兵马和两万百姓,无一幸免。”


    虞绾音呼吸凝滞。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垣川之乱完整的解释。


    宿方这十数年间不知道提起这件事多少次,以至于现在说起来语气称得上是平静,但不乏阴郁,“守城主将是主公的父亲。”


    “而滕氏一族,就是当今左相的母族,是他们一家,害得这么多人流离失所。”


    阿筝出声问道,“可我听说,滕氏也满门被灭。”


    “那是他们罪有应得。”宿方轻扯唇角,压着情绪,“他们通敌叛国,被朝廷遣兵诛杀,是他们活该,是他们该死。”


    “可垣川百姓和兵马不该成为上位者逐利的牺牲品。”


    “主公那时带了很多人出来,在这个寨子里重新过活。”


    “本来没这么多人,后来垣川逃出来的都找主公。再或者,那场乱战中死了夫兄的孤儿,被送上来。只要说他们夫兄曾是主公父亲手下的兵将,主公就替他父亲照单全收,养在寨子里。”


    “再后来,民间过不下去的也会上山来找,久而久之人就多了。”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


    她想起来,之前段婶跟她说的。


    段婶的丈夫参军阵亡被当做叛贼逃兵,官府查到她的头上,追缴家财。


    段婶说丈夫不可能叛逃,但是无人信她,将她的家查封。


    后来她才上的山。


    是朝廷追查叛贼,因为一些官员分不清哪些是逆党哪些不是,就把许多为了郢州战死的将士说成逆贼。


    英烈要给抚慰。


    但说成逆贼不用,他们反而可以从百姓身上获利。


    虞绾音倒也能理解,他们这么恨官的原因。


    我为家为国拼死殊斗,而为官者受我荫庇,却压我一头颠倒黑白,还要做强盗的行当。


    谁能不恨。


    虞绾音忽然不知道迁都到底有没有用了。


    这个王朝,最起码十年前,就烂了。


    宿方看着周围群山,他们入目所及之处,基本上都归属于寨子,“我们这里的人多是官府追缴的‘逃兵’人家,他们不让我们在民间过活,那就只能上山做官府不容的匪贼。”


    “那会儿我们刚过来,最开始人手少,这些都是主公带着大家一起建了两个山头。”


    “后来人越来越多,地方也越来越大。”


    “那军火这玩意,其实最初只是官府经常上来打,主公防备他们用的。做着做着就做大了。”


    宿方轻声慢语地跟她们说着寨子起家的事情。


    人手少,建了两个山头也是听起来令人大受震撼的事情。


    尤其对于虞绾音这种,手不能提肩部能抗的人来说更甚。


    天边日头沉入绵延山脉间,拉扯出最后一缕霞光。


    宿方站了起来,“女君,我们该回去了。”


    虞绾音跟着起身。


    四周比起来时昏暗许多。


    宿方走在后面断后,“山上乱石多,女君注意脚下。”


    虞绾音心不在焉的答应着,“好。”


    不成想一个走神,直接踩中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碎石,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


    惹得阿筝和宿方连连惊呼。


    入夜,虞绾音刚被扶回屋子。


    门口就传来沉闷急促的脚步声。


    戎肆绷着脸,大步流星地进门,瞥了一眼宿方。


    宿方让到一边不敢吭声,天地可鉴,他带女君去的地方已经是相当安全的地方了。


    段婶拎来药箱时,多看了两眼戎肆的脸色。


    然后识趣地放下,转头叫着一旁跟罚站一样的宿方和阿筝离开。


    三个人明明走得悄无声息,但在虞绾音这里存在感很强。


    她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就都走了。


    不是。


    都走了,那她……


    虞绾音略显不安地想要起身去叫段婶。


    还没等站起来,男人的阴影就压到了她面前。


    戎肆将药箱“哐当”一声放在旁边,“又容易生病又容易受伤。”


    虞绾音被吓了一跳。


    戎肆看见她抖的那一下。


    还容易吓着。


    戎肆动作不得不放轻了一点。


    这只是戎肆正常地语气和动作力道。


    虞绾音不知道他在凶什么,表情开始幽怨,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你把我送走好了。”


    戎肆这会儿不说话了。


    他将药箱打开,取出来里面的金疮药,又去取清水。


    一番折腾之后,他坐在虞绾音面前,一


    把捏住了她的膝盖。


    虞绾音毫无准备地被他捏住,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男人大手温热滚烫,触碰到她冰润肤质,显得更烫了一点。


    戎肆把人往他身前一拖。


    虞绾音却觉得自己被硬拽了过去,身形不稳,双手撑在床榻上,看他将她的腿挂在了他大腿上。


    紧接着戎肆顺手将她裙摆提起。


    虞绾音一下子摁住裙摆,“你干嘛。”


    戎肆言简意赅,“上药。”


    “不弄你。”


    那般粗俗直接的话,让虞绾音面颊“唰”地一下开始泛红,窘迫又羞耻,“你不要这么说话。”


    他将她裙摆堆到她膝盖上面,摁住她的膝盖上方,将人牢牢地固定住。


    “怎么说?”戎肆看着她膝盖上的血色擦伤,“我是个粗人,不如你教教我,楚御那般文人,都是怎么说的?”


    这种时候谈论这种话题很奇怪。


    虞绾音脸皮薄,羞恼地索性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好在戎肆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她和楚御在床上都说什么。


    她的裙子都堆在大腿上,显露出纤细匀称的双腿。


    白皙清透的肌肤上有一处很刺眼的擦伤。


    隔着裙子擦出一层血痕。


    戎肆先清理伤口,帕子还没等碰到她。


    虞绾音紧张地先缩了缩双腿,“轻点。”


    戎肆顿了一下,按着她的腿又往自己手边送了送。


    虞绾音屏气凝神,直到他触碰到伤口才微微松了口气。


    戎肆擦掉伤口外围尘土的动作很轻。


    但是捏她腿的动作很重。


    像是将她牢牢固定在这里,才好任由他动作。


    一轻一重的强烈反差,让人萌生出一种很怪异的被掌控感。


    清理干净外围尘土,戎肆将金创药膏涂在上面。


    掂量着手里的软肉,“怎么走了个路也能摔跤。”


    虞绾音被他捏一下,心脏就提起一下,“你们家路不好走。”


    戎肆将药膏涂满伤口,“就不能是你太娇气。”


    他垂着眼,涂好药后那双腿才映入眼底,有点舍不得松手了。


    虞绾音大抵是察觉到了异样,连声催促着,“好了吗?”


    戎肆这才回神,粗粗“嗯”了一声松开手。


    虞绾音得空立马将裙子下拉。


    戎肆摁住她整理衣物的手腕,“刚涂了药,放下去不就白涂了。”


    他说着就顺手挑开她的裙带,“裙子也先换下来。”


    虞绾音被他身形压得后仰,连忙制止他,“不行……”


    但没用。


    戎肆轻而易举地解开她的裙带,将她摔伤的那一侧手臂露出来。


    虞绾音制止了半天,还是衣衫半褪地蜷在榻边。


    罗裙没有裙带束缚,被褪去一半,衣不蔽体,显露出刚刚上好药的匀称双腿。


    裙衫也被堆在腰间,露出双臂。


    内里只一件单薄的小衣靠着绳带虚虚地挂在雪白的颈子上。


    虞绾音就这样被解了半边衣裳,攥着领口。


    男人坐在她身后,环住她半边身子,又掰开她攥着领口的手,放下她的衣袖,继续清理手臂上的摔伤。


    “就这点力气你能拦得住谁。”


    湿润的帕子贴上她手臂,虞绾音后脊倚靠在他胸膛上,很不自在地微微别开头。


    戎肆帮她上药倒是认真,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别的意思。


    他看着那藕臂上的血丝。


    他只是掐住,上了一会儿的药,再松开就留上了指印。


    真是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的人。


    身子怎么能生嫩成这样。


    戎肆不觉得她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是什么好事,“以后想去哪,我带你去。”


    虞绾音闷闷地,“不想去哪了。”


    戎肆看她两眼,“那就我带你去哪,你跟我去。”


    “不去。”


    虞绾音见上好药,就想从他怀里挪出去。


    她刚起身,那只手只是在她小腹上按了一下,就把她重新按了回来。


    戎肆发现她劲劲的。


    虞绾音也发现他这个人相当蛮横。


    这样的姿势被他拉着,靠在他怀里实在是很奇怪。


    她试着拉上自己的外衫。


    又被他扯下去,“刚涂好,拉上去会蹭掉。”


    衣裙只能堆在她身上,要穿不穿,要脱不脱的。


    虞绾音不习惯,“我总不能就这样呆在屋子里。”


    高门大院里,哪怕是睡觉都衣衫齐整,这幅样子在屋子里,怎么想怎么不正经。


    戎肆不觉得有什么,“这样怎么了?”


    他们要是出门在外受伤,为了方便、伤势好得快管他什么体统。


    何况是在屋子里,随意一些又能如何。


    身子要紧。


    虞绾音纠结地嘀咕,“你说怎么了?”


    戎肆看她被迫倚靠在他身上。


    眉眼水盈盈地染上不满。


    往下是她裸露在外的圆润雪肩,玲珑有致地窈窕身形,衣衫都堆在腰腹和大腿上。


    整个人都像是剥了一半壳的鲜嫩荔枝。


    让人忍不住想要赶快剥掉另外一半外壳,咬出一口汁水。


    将她吞吃入腹。


    他好像知道是怎么了。


    虞绾音就这样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让她很不安,她推了推他,“我想穿上。”


    戎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


    想亲。


    第37章


    戎肆是素了二十几年开荤的人。


    他从前只知道自己精力旺盛,每日要做的事情是常人的两三倍还不会觉得累。


    最开始上山打猎。


    他一天能跑七八个山头,打猎回来给寨子里的人进补。


    一群男人又都能吃能睡。


    戎肆没觉得自己做得多,毕竟都是他应该养的人。


    直到带的手下们跟他一起上山,半路就喊着不行的时候,他那超乎常人的体力和精力才初现端倪。


    眼下开荤娶了妻,戎肆隐约意识到。


    他不只是精力旺盛。


    他的需求,应当也不算小。


    只不过从前被每日的繁琐事务掩盖,一直没有发现。


    可惜到现在,就吃了一次。


    她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能轻而易举地勾起念想。


    虞绾音眼见推不动他,又用了几分力气。


    她还不算完全病愈,生怕拖的时间太长,拖出事情来。


    这会儿段婶还在外面,她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虞绾音试图妥协,“那我今晚就先这样睡,你可以回去了吧。”


    戎肆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眸色晦暗,冷不丁出声,“可以亲吗。”


    虞绾音愣了片刻,硬是没能把自己的话和他的话联系到一起。


    怎么就发展到“可以亲”这个话上了。


    他真的有在听她说话吗。


    虞绾音还没反应过来。


    面前人影已经压了下来,“等等等等……”


    虞绾音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男人气息粗沉的吻被她躲开,擦过她侧脸,落在耳后。


    戎肆停顿了片刻。


    看她惊惧又紧张的样子,还是压了压,忍了下去。


    喉结因这一下,重重一滚。


    重到虞绾音躲在他颈窝,就这般近距离地看着他喉结滚动的动作。


    他喉结凸显,滚动起来格外惹人注意。


    像是什么恶虎饿狠的反应。


    虞绾音紧张得呼吸有些急促。


    偏巧一下一下如同羽毛一般吹拂在他的喉结上。


    戎肆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松手。


    段婶与他说。


    人病着也不能吓。


    吓也容易加重病情。


    为了日后能吃个够,还是不得不忍下来。


    他别开头,看向屋里某处沉默片刻,起身下床。


    她的确不能就穿成这样在屋子里晃。


    片刻后,虞绾音看他翻出一些新的衣物和寝裙,折返回来放到她面前,“要穿穿干净的。”


    虞绾音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戎肆抬眼,发现她盯着自己也不敢换衣服才反应过来。


    他站起身往外走。


    现在,他也不能看着她换。


    迟早忍不住。


    虞绾音看他出了门,石门落下,他的确不会卷土重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拿起新的衣物,这些好像都是数月前他带她下山采买,做好的衣物。


    虞绾音将四下纱帐都落好,慢吞吞地换上。


    连心衣也换了下来。


    的确怕伤口蹭到衣物上,她更换衣物的动作也小心了一些。


    到底是寝


    裙,也不拘许多。


    虞绾音换上就拨开了膝盖伤口处的裙子,将伤处晾在外面。


    她刚刚系上绳带,石门又被再次打开。


    戎肆走进来看见她整个人都笼罩在红纱帐之中,连影子都透着朦胧柔婉,那秾艳面容遮出了迤逦之感。


    他垂眸,“换好了?”


    虞绾音拘谨地回,“好了。”


    戎肆也没有多说话,掀开了纱帐一角去取她换下来的衣物。


    好巧不巧,掀开纱帐,正好看见虞绾音显露在外面的双腿。


    就踩在帐子口。


    虞绾音也没想到他会过来掀帐子拿她换下来的衣服,见状蜷起双腿。


    那白得晃眼的光景又在眨眼间消失在男人视线里。


    戎肆伸手捡起她换下来的衣物,又放下了纱帐,转身出门。


    这诡异的僵持感在屋子里停留片刻,也很快就消失。


    虞绾音在纱帐中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自己舒服的位置躺下。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虞绾音半梦半醒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的衣服倒是都换下来被收走了,那……都是谁洗的?!


    几乎是想到这个,虞绾音就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她望着头顶的床幔纱帐,一时间困意全无。


    这寨子里都是男人。


    寥寥的几个女孩子,寨子里的人看起来没打算让她们干粗活。


    青颂如今还是得时常卧床静养,起来走动都少见。


    段婶要忙着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的寻医问药。


    所以她的衣服是……?!


    虞绾音撑着身子起来,这会儿天色大亮,寨子外面人来人往,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


    她出门,匪兵看见她就打了声招呼,顺带着告诉她,“段婶一大早带着阿筝去上山采药了。”


    虞绾音踟蹰着解释,“我不是找段婶的。”


    那匪兵闻言颇为意外。


    这阵子,虞绾音只要出来问话,多半是问段婶在哪。


    难得出来问的不是她。


    虞绾音硬着头皮总算说了出来,“你们主公的屋子在哪。”


    那匪兵表情更意外了,他眨了眨眼睛,顺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虞绾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眼就能看到一个主营。


    那里有别于寻常房屋,外面挂着一些兽骨装饰,她之前也去过,“多谢。”


    匪兵看着虞绾音走了过去。


    心道,这破天荒啊,女君主动找主公了。


    他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女君,我送你。”


    其实也不用送。


    走了没有多久就到了。


    匪兵送到门口停下来,侧身示意虞绾音进去。


    虞绾音进门,戎肆并不在主屋。


    她磨磨蹭蹭地从主屋进偏房,然后在主营自带的小院子里看见了他。


    如她所想。


    戎肆站在几个支起的晾衣木架边。


    除此之外,他掌心还捏着一个被洗坏了的心衣,眉头紧锁。


    大概是在想该如何补救。


    戎肆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是虞绾音,伸手摸了摸鼻梁。


    他将那片洗破了的布料捏在手里,走上前,给她看,“手劲大了点,洗坏了。”


    “我我我知道。”虞绾音脸皮薄得很,按下他的手,心想她又不是瞎,他怎么能青天白日大喇喇地把破了的心衣拿给她看。


    好在这是他自己的地盘,也没有旁人。


    她今早想起这事来,就严重怀疑,是他帮她洗的衣服。


    但怎么也没想到,他帮她洗还给洗坏了。


    他是多大的手劲揉这个啊。


    怎么还能给扯破。


    四周沉默半晌。


    戎肆将破了的布料攥在手里,掌心湿漉漉一片,“一会儿带你下山看看。”


    下山是要带她采买的意思。


    戎肆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叫了一匹马过来。


    段婶和阿筝回来碰上,给虞绾音带了五红汤茶,叮嘱虞绾音路上喝。


    转头又告诉戎肆,“主公你慢着点骑,秋日里风大,别再把人闪着。”


    戎肆接过水囊,塞给虞绾音,“知道。”


    他说完,驾马启程。


    虞绾音坐在他身前,怀里捧着五红汤茶暖身。


    下过几场雨,山野间很快就退了酷暑,变得清凉。


    恰好今日天清气朗,日头时不时被密云遮盖,也算是舒服。


    戎肆此番驾马并不急躁,脚程也不算快,在山间慢慢悠悠地跑。


    下山山路上,山风拂面很是舒服。


    仿佛能吹散她这几日闷在屋子里的病气,连呼吸都清爽许多。


    一层一层的清新草木香气迎面而来。


    虞绾音发觉,这很像是他身上的味道。


    充斥着着原野间黎明破晓的清爽干净。


    和他狂放肆意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


    虞绾音正想着,身下马匹不小心踩到一个石块,颠簸一下。


    径直将虞绾音癫得快要飞出去。


    下一瞬,一只大手就掐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按了回来。


    一提一放带来的悬空感,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戎肆坐在她身后,是无法言喻的包裹感。


    虞绾音闷不吭声地坐着。


    他们一路无话。


    直到下山,有来往做生意的商人跟戎肆打招呼。


    虞绾音打开水囊,闷闷喝了几口。


    看戎肆跟他们来往交涉。


    那些商人许多都认识戎肆。


    言谈举止看起来都对他很是尊敬。


    不过细想也是。


    戎肆寨子里那么多人,吃穿用度随便哪一样挑出来对于这些商人来说就是个大主顾。


    有人眼尖地看见虞绾音,有意无意地问道,“这位是……”


    虞绾音微微偏头,有些刻意地想要躲避他们的视线。


    毕竟如果稍微有些见识的人应该知道她是谁。


    亦或者,知道她是曾经的相爷夫人。


    这样突然改嫁的事情,虞绾音还是没能接受太多。


    但不巧,说话人上次也见过虞绾音,小声道,“这位我见过,人家迎进门不久的新妇。”


    “成婚用度,我还给了戎舵主不少。”


    那人闻言立马贺喜,“舵主当真是好福气……”


    戎肆不喜旁人盯着虞绾音看太久,都是男人,他了解男人一直看一个女人是什么意思。


    他将虞绾音的脑袋在自己胸膛上按着藏了一下,打断他的话,“你那批货,给我放山下,有人会去取。”


    戎肆说完就催马离开。


    后面两人连连应声。


    戎肆带虞绾音在先前采买衣料的铺子停下。


    却见那掌柜的正好在收拾东西,将架子上的货物往下搬。


    店小二去叫他,“掌柜的,来客人了。”


    “这年头能来什么客……诶呦我的天爷啊。”掌柜的连忙从爬梯上下来。


    掌柜的看见戎肆,脸上反倒多了几分凄苦,“您来了啊……”


    戎肆看起来也不意外,“你们这是要搬了。”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不搬还能怎么样呢,迁都去了云京,这不是明摆着从上安到咱们这一段,他们都弃了。”


    上安到江陵,也就半个月的脚程。


    打过来很快。


    “这大家伙都往云京搬了,我也得收拾收拾东西走。”


    掌柜的还是坐下来,给他们倒了茶,又多看了两眼虞绾音,“夫人瞧着这气色不好,您和夫人也才新婚,不然也搬吧。”


    戎肆没有要走的意思,轻笑一声,“我这么大个寨子,能搬到哪里去。”


    掌柜的想想也点头,“也是,您不怕。”


    “毕竟寨子里有家伙事。”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我们就不行喽。”


    说话间,外面有兵马经过。


    脚步繁杂,有些吵闹。


    他们口中还喊着,“快跟上。”


    掌柜的摇头,“瞧瞧,连官府都要跑了。”


    虞绾音以为自己听错了,“官府?”


    “那可不,”掌柜的用下巴指了指门外,“官府也想去云京躲着  ,说什么是调遣一部分江陵兵马协助迁都。实际上也是逃难。”


    虞绾音摇头,“可是连官府和州郡兵马都去了云京,外邦人岂不是更容易打进来。”


    迁都有一部分就是希望易守难攻之地,能够拖延时间,帮助反打。


    江陵就是其中一处。


    可是镇守江陵的官员都跑了,易守难攻之地也根本发挥不出它的优势。


    即便是迁都到云京又能如何。


    不还是案板上的一块鱼肉。


    “我不知道,”掌柜的不懂这些,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眼下江陵是不安全了。”


    “也有兵马不愿意走,但能有多少人。”


    连护城的兵马都没剩下多少,谁敢呆在这里。


    很不合时宜地,虞绾音又想起了楚御。


    如果她没有猜错,楚御计划迁都之后,一定有这一部分。


    包括遣兵至江陵,布局镇守,不止江陵,应该还有别处。


    毕竟这是他一手操办。


    凭借她对他为数不多的了解。


    他不可能只考虑迁都,不考虑后续的布局。


    但是现在他不在,所有人都无暇顾及这里。  。


    也没有兵马派过来。


    掌柜还在倒苦水,“江陵西北边,陇安那里的郡守倒是死活不走,但有什么用,他的兵马走了一半,也撑不住啊。”


    “太平年间,总有一些人家惦记着把不精功课的孩子送去军营捞个油水,运气好能混个军官当当。”


    “靠着家族牵系买关系走后门进了军营,养出来一群贪图享乐的废物。”


    “真到用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虞绾音知道他的话不假。


    何止军营,朝堂之上一样。


    “陇安郡守这些时日还派人过来了,说是如果江陵郡守走了,他就一并管辖江陵,重新整顿军队。”掌柜摇头,“倒是可怜他一番苦心,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屋子里安静片刻,掌柜想起正事来,“你瞧我,光顾着说这些了,二位今日来是想要什么?”


    戎肆心不在焉道,“买些料子。”


    “料子好说。”掌柜不好意思道,“就是我们没时间帮二位裁剪,赶制东西了。”


    “舵主这些年多亏您照顾我们,您想要什么我直接送您。”


    “不用。”


    “别跟我客气,这些东西我们拿不了,不送您也是扔在这里。”


    戎肆沉默片刻,“那就都包起来。”


    “诶好,我们遣个车一会儿直接给您送到山下,我们就走了。”


    戎肆答应着,带虞绾音出去。


    掌柜把人送走折返回来才看见桌上放着的一个荷包。


    里面是足够买下这家店的银钱。


    掌柜立马折返出去叫人,但他们两人早就没了踪影。


    他们路过另一家香粉铺子,戎肆径直走了进去。


    虞绾音却停了下来,看向了旁边的书斋。


    戎肆听到人没有跟上来,定住脚步一回头看见虞绾音远远望着那边的书斋发呆。


    戎肆顺手给她腰间挂了一个荷包,也不阻拦,“你要是想去,就去看看。”


    虞绾音回过神来时,腰间就沉了几分。


    荷包和她腰间的图腾玉坠轻轻碰撞两下,发出叮当脆响。


    戎肆敏锐地发现了她腰上的玉坠,他记得之前没有,“新得的?”


    虞绾音见他所示的位置是玉坠,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按住,“不是,是家里的物件。”


    戎肆没有多问那个玉坠,只关心,“这些够不够?”


    虞绾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钱。


    那一荷包满满当当的银两坠在身上,“几本书而已,够了。”


    戎肆示意,“去吧,我一会儿去找你。”


    他说完,自己进了香粉铺子。


    戎肆感觉虞绾音身上都是香香的,他洗她的衣物也不想生洗,把衣服洗糙了,干脆去挑些香露浆粉。


    可他就这么放她自己走。


    虞绾音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纳罕。


    他就不怕这会儿她跑了吗?


    不过既然如此,那她也不拒绝。


    她朝着那边书斋的方向走了过去。


    书斋相较于其他的铺子要更为冷清。


    掌柜是个老婆婆,手里翻着一本书,一时间没听见她进来。


    直到虞绾音走近了,她才回过神。


    虞绾音开门见山道,“这里有纸笔吗?”


    “有。”老婆婆赶忙拿出来纸笔,递给虞绾音。


    虞绾音在书斋一旁的空闲座位上坐着,纸张铺开,低头写着什么。


    屋外再度传来一阵混乱躁动,和车辙滚动的声音。


    老人家听见动静也背着手站在铺子门口。


    有人从门外进来。


    身着军卫劲装,腰上佩刀,一看就是官府的人。


    只不过不是江陵官府的人。


    他一进来就开始询问老婆婆铺子的情况。


    一面问,一面拿什么东西记着。


    老婆婆问着,“你们是从陇安来的啊。”


    “是。”军卫手中记录厚厚一沓,“您打算搬走吗?”


    老婆婆笑了,“我去哪啊,我家在这里。”


    “我哪也不去,我守着江陵。”


    “家里几口人?”


    “四口,我,女儿女婿和外孙。”


    “都不走吗?”


    老婆婆一五一十地回答着,“都不走。”


    虞绾音听着他们说到最后,老婆婆开始与军卫唠家常,“陇安郡守怎么开始查江陵了?”


    “这不是两城统一归辖,”军卫叹了口气,“郡守让我们清查陇安和江陵还剩多少人,日后一并安排好。”


    老婆婆问着,“郡守走吗?”


    军卫示意,“郡守不走,您放心,他守着你们。”


    老婆婆笑了,“好。”


    军卫转头走向虞绾音。


    按照章程询问虞绾音家中情况。


    虞绾音胡编乱造了一通,反正这些眼下已经不重要了。


    军卫记录倒是认真,虞绾音看了他一会儿,“你今日查完之后,要把这些都呈给你们郡守看吗?”


    “对。”


    虞绾音眉眼微动,“我听来郡守是个爱民如子之人,倘若我有些事情想要跟郡守说,郡守可会应我。”


    这个军卫迟疑片刻,他不好替郡守做主,但也不好替郡守拒绝,眼下关头任何请求,可能都事关人命,“夫人若遇到了什么麻烦,可先告知我。”


    “等我转达给郡守,郡守会看情况处理。”


    虞绾音点了点头,拿出来自己刚写好的信笺,递交给军卫,“一个不情之请。”


    “还请官爷帮我呈给郡守。”


    军卫接过来,“夫人放心。”


    话落,他转身出了书斋。


    近乎是同时,戎肆从门外走了进来。


    眼帘一垂,就看到了军卫手中多出来的信笺。


    第38章


    军卫见他进来,也一并问了他几个问题。


    戎肆草草地回答过后,军卫便离开。


    毕竟是陇安才派遣来的人,询问这些也只能称得上是了解情况。


    压根没有时间和机会核实他们所提供信息的真假。


    戎肆抬眼看过来时,虞绾音就垂下眼帘,自顾自的写着什么。


    等他走过来,虞绾音就自然而然地将纸张递给老婆婆,“这几本书您看在哪里?”


    她在写名录。


    纸张上也的确是几本书名。


    没有其他东西。


    老婆婆接过来虞绾音手里的名录,认真地看了一会儿。


    戎肆冷不丁站在她身后出声,“想要哪些,为什么不直接说?”


    “一个一个告诉婆婆,人家来不及找,过一会儿我也就忘了。”


    “我自小出来采买,都是要列个名录的。”


    虞绾音话说得理所当然,也不惹人怀疑。


    她没有听到身后男人再问什么,暗暗压下心思。


    老婆婆拿着名录一本一本地逐个去找,找到一本就给虞绾音递一本。


    虞绾音跟在旁边,还没等接过来,手上书本就被身后人拿了


    过去。


    虞绾音回头。


    戎肆垂眼看她。


    两相对视间,虞绾音先移开了视线,忽略掉那股微妙的异样感。


    很快戎肆就接手了抱书本的活计。


    一本《尚书》,一本《汉书》对于虞绾音来说就足够沉。


    但是对于他来说,轻松无比。


    戎肆顺手翻了两页。


    多是讲历史、文政的东西。


    他不爱看书。


    打小就不爱看。


    “你喜欢看这些?”


    “史书解闷。”虞绾音勉勉强强回答着,她写得这几本对于当朝女子来说还比较正统,实际上她想看的并不全是这些。


    老婆婆将当前找到的另一本顺手塞进了戎肆手中,“还剩一本机关术容我再去找找。”


    她说着绕去了书斋阁楼。


    虞绾音就在书架旁边随意走动,没走两步就停在了一处。


    她微微仰头,看向了架子上的那本《尉缭子》。


    虞绾音将书本拿了下来,简单地翻了两页。


    尉缭子也是一本军用书籍。


    虞绾音记得自己开始喜欢看兵书,的确是源于虞劭。


    她小时候跟着上过几年学堂。


    虞劭不喜念书做功课,一去学堂就谎称自己书本丢了。


    实际上偷偷塞到她或者虞荷月的书柜里。


    若是被人发现,就说是她们偷走的。


    虞绾音也是在那时知道的。


    男子在学堂里看的书和她们不一样。


    大概是她总是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


    因而虞绾音初初看到兵法,就莫名喜欢上了这种操控现有资源,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反抗感。


    也无非是看看书聊以慰藉。


    实际上她也做不了什么。


    后来虞劭的谎言被聂氏当了真。


    果然在她的书匣里发现了兵法,聂氏指责她不守德行。


    女子看兵法,视为逾矩。


    无妨。


    她会偷着看。


    她藏这些已经藏习惯了。


    只是从前楚御房中书本多,还能藏得住。


    现在应当不行了。


    戎肆房中里里外外翻三遍找不到一本书。


    虞绾音如此想来,还是收起了书本,重新将它放回架子上。


    她收回视线,转去了其他地方。


    老婆婆在楼上翻箱倒柜地找了一番,找到了那本机关术。


    一并拿了下来。


    虞绾音要的书本不多。


    总共就五本,其他都是些杂谈。


    戎肆靠在一边,手里翻着其中一本。


    老婆婆找齐了就走到桌台边。


    虞绾音也跟着过去。


    书籍一本一本清点,点到最后,老婆婆问戎肆,“公子你手里那本要吗?”


    戎肆合拢,随口道,“嗯。”


    他说着将书本摞在了最上面。


    虞绾音起先还没在意,冷不丁觉得那书封有些眼熟。


    定睛看过去时,发现上面赫然三个字《尉缭子》。


    虞绾音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转过头看着把手压在书籍上的男人。


    戎肆表情松散,大概没把这当回事,只是对于她的反应很疑惑,“刚看了那么半天,不是想要?”


    虞绾音动了动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戎肆又问,“要不要?”


    虞绾音声音很轻,吭吭哧哧半天才憋出一个字音,“要。”


    到底是第一次承认自己想要这个。


    虞绾音很不适应。


    戎肆看她盯着那本书眼巴巴的样子,听得耳根一软。


    要就要。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说一句话都这么……


    虞绾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是说要一本书而已,别扭地说出了这种语气。


    她窘迫起来。


    偏偏这样的反应,让人觉得更不对劲了。


    虞绾音不再看他。


    老婆婆压根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异样,清点完书本算好账就将书籍包裹起来。


    虞绾音先出了门。


    戎肆拎着东西跟在后面。


    虞绾音上马前,看着慢慢沉下去的日光,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方才叫我自己去书斋,就不怕我跑了吗?”


    戎肆朝她走过去,“你想跑去哪?”


    “我就是问……”虞绾音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扣住腰身提上马。


    戎肆在她后面上马,勒紧缰绳,“能叫你自己去的地方,都是你跑了我还能把你抓回来的地方。”


    “要不要试试?”


    这种类似于欲擒故纵的狩猎。


    快感来源于,放纵猎物之后,再抓回惩戒的过程。


    惩戒到她不敢离开自己为止。


    他是极具天赋的山林猎手。


    虞绾音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这应该是一个不太好玩的游戏,“不试。”


    她有意无意道,“我从前便与你说过,答应你成婚是想过好好生活,我便是跑出去,我能去哪。”


    戎肆没有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天色渐晚,他们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寨子。


    先前在街上采买,叫商贩送过来的东西都已经被寨子里的手下收敛起来送上山。


    虞绾音下马看到匪兵把东西放在了她的屋子前,等着他们回来处置。


    她非常怀疑,戎肆是把整个香粉铺子里面的东西也搬了回来。


    光是洗衣用的香露浆粉就是好几箱,更别提其他东西。


    戎肆拎着书本包裹从她身边经过,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进门扑面而来一道细微的铃兰幽香。


    这香气和屋外山野间的草木香气并不违和,浅淡温和但也足够特别。


    仔细闻时就消失不见。


    戎肆走到一旁桌架边,顺手将包裹摞在上面拆开。


    动作间,那铃兰香不知从哪里又飘了过来。


    丝丝缕缕飘飘摇摇,勾勾緾缠地扰人心神。


    比他今日在香粉铺子里闻到过的所有香露都要缠人。


    戎肆被扰得轻轻蹙眉。


    虞绾音从屋外进来,看到的就是他绷着脸,拆包裹。


    虞绾音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生怕他手上没个轻重,把这些采买回来的书籍弄坏。


    她走上前,“这些我来吧。”


    她刚一靠近,那缥缈的幽香就变得清晰起来。


    像是抓不着的烟雾突然能够找到源头。


    知道她就是那乱人心神的罪魁祸首。


    戎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虞绾音将书本挪过去开始收拾。


    收拾书本是个很简单轻松的活。


    虞绾音将他们分门别类的摆好,放在书架上。


    戎肆站在一旁看着她将所有东西都摆放得很是规整,整个屋子不论是桌椅、橱柜、床铺,亦或者壁挂摆设都被摆放得干干净净。


    山匪营地里的壁挂摆设都是些牛头马面,虎狼兽骨,房屋依山石而建,石窟墙壁上偶尔会显露出盘踞的粗大树根,所有人的屋子都充斥着山林原野气息。


    原本粗狂而张扬的婚巢中,多了一些齐整精巧的摆放风格。


    她的书本按类别,零碎丝绦珠钗按颜色,光秃秃的木桌上铺了一层绣纹软布,色泽与木桌搭起来赏心悦目。


    墙壁盘踞的树根上也添了点土把小山花摆在了里面。


    戎肆走到墙壁旁,拨弄了一下开得正好的山花。


    山花花瓣随着他的手指,轻轻摇晃脑袋。


    虞绾音回头看见他的动作。


    戎肆问着,“这些都是你弄的。”


    这些是虞绾音前几日在屋子里养病随手摆出来的,“在屋子里闲来无事,随便打发时间。”


    戎肆


    放过了那朵花,“我这屋子就没这么漂亮过。”


    他勉强能相信她是想跟他好好生活。


    虞绾音冷不丁听他说“他这屋子”时,还愣了一下。


    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屋子是他们的婚房,也有他一份。


    她和段婶呆了太久,险些都要把他忘了,他也可以住在这里。


    只是暂时没有而已。


    戎肆一回头看见她的反应,敏锐的扬了扬眉。


    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意外和惶惶尽收眼底。


    他大概是看出来了她在想什么。


    乍然问了一句,“我们分房多久了?”


    虞绾音眼睫颤了两下,“啊?”


    “五日了。”戎肆算得很清楚,“你既然想好了跟我过,最多两日后,我会搬回来。”


    虞绾音立马浑身绷紧,表情略显慌张,“我只是看起来好了,我还……”


    戎肆说完,没有给她反驳和反悔的时间,径直出了门。


    他还是那个想法。


    普天之下,就没有夫妻分房的道理。


    再分下去,他们算是哪门子的夫妻。


    连官场上,新婚七日都休沐在家。


    他倒好,新婚七日分了房各过各的。


    虞绾音看他出门,思绪瞬间乱了。


    她到现在为止,还是无法想象和他共处一室的场景。


    她还以为,一时半会儿没事。


    怎么才五日就……


    虞绾音在原地站了片刻,正想出门去找段婶。


    外面手下招呼着喊她,“女君,晚膳好了,主公叫你出来用膳透透气。”


    虞绾音现在一听到“主公”两个字就心下打鼓。


    “他叫我啊……”


    寨子里用晚膳和上安不一样。


    他们喜欢在外面吃饭。


    尤其是秋高气爽、天清气朗的时候。


    院子里灯火通明与山风相伴,头顶是高悬圆月和万里星空。


    边吃边闲谈,算是寨子里最常见的事情。


    不过刮风下雨很多时候,大家还是在各自的屋子里吃。


    虞绾音前阵子养病,一直也是闷在屋子里用晚膳。


    她对于这种用膳方式很新奇,看起来很热闹。


    毕竟从前在虞府,她也是自己吃饭。


    很多人吃饭对于她来说,意味着有什么大事。


    但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好像不是。


    虞绾音踟蹰着走了出去。


    有几个少年看见她出来,连忙催促着同伴准备碗筷。


    几人大抵是头一次照顾女子,略显慌张,来往走路都撞到了一块。


    结果还是很不默契地在两张桌子上分别放了虞绾音的碗筷。


    一份按照先前她来寨子里的习惯,放在了段婶的位置旁边,另一份放在了戎肆那张桌子上。


    戎肆桌子上没有别人,宗承本来坐在旁边看虞绾音出来就识趣地走了。


    虞绾音站在原地,轻轻抿唇。


    其实她更想去段婶那边……


    虞绾音碎步往那边走了一下,紧接着戎肆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内。


    他一面与旁人说着话,一面抄走了段婶位置旁边的碗筷,塞给手底下人拿走。


    他根本没给虞绾音和他分桌而坐的机会。


    戎肆直接拉开了自己身边的位置,慢悠悠拍了拍座椅靠背,嗓音沉厚带着些不言而喻的压迫感,“坐这。”


    虞绾音:“……”


    她真的觉得,有的时候这个男人蛮横粗野又不讲道理。


    众人纷纷装作不在意地闲谈,实际上都在偷偷看这边的动静。


    虞绾音坐下。


    有人将膳食呈上来,虞绾音用的膳和旁人不太一样。


    换言之就是给她单独开的小灶。


    “这里面都是主公昨日新猎的,新鲜着呢。”


    这会儿天色渐晚,虞绾音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像是乌鸡。


    山里现猎现杀的山禽与上安城中贩卖的不太一样。


    仅仅是坐在它面前就能闻到与众不同的鲜香。


    虞绾音起先很拘谨。


    但好在戎肆刚坐下没多久,山下就来人上来了叫他。


    前来叫他的人身着盔甲。


    是正经的匪兵装束,虞绾音来寨子里还是少见这一批人。


    她多少有些好奇,一面装模作样地吃东西,一面竖起耳朵偷偷听着那小兵与戎肆说着什么。


    “新缴回来的那批胡人兵器,我们验了,刚度和强度远高于上安缴回来的兵器。”


    “上安那一批很脆,估摸着是有人在里面偷工减料,根本不扛打,难怪七日连掉两座城池。”


    戎肆一面听着一面往远处走。


    他们说着说着声音也就被山野间的喧嚣冲散。


    虞绾音有点遗憾自己没能听多少,但是听着剩下的口风也不难知道。


    只是她先前没想到。


    戎肆他们缴获回来的兵器并不是为了充自己的军火库,而是去衡量对方的武力强度。


    目前看来,郢州总军制造的兵器跟北蚩的比起来,怕是没办法打。


    这个形式对于郢州来说很不利。


    那也就意味着,北蚩如果真要打,除非郢州兵马厚实,否则很难抵挡。


    但就这个兵力,怎么可能厚实。


    戎肆在远处与他商议了片刻后走了回来。


    匪兵领了吩咐,又撤下去安排。


    虞绾音这才捧着那一小碗鸡汤,认真吃了两口。


    戎肆坐下,虞绾音没忍住出声问道,“外面的情况是不是很不好?”


    戎肆没打算让她知道这些,随口道,“没事。”


    虞绾音小声嘀咕,“我不过是与你闲聊,若是你敷衍我,那就算了。”


    戎肆被这话说得发虚,给她添了一块红糖饼,气息沉厚似是妥协,“没敷衍你。”


    四周沉默一瞬。


    虞绾音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北蚩连连进犯,倘若有一天打到江陵来,你准备如何自处?”


    戎肆这次是认真地回,“他们打他们的,乱战中胡人不会分大批兵力来剿匪,咱们山上暂时安全。”


    虞绾音不紧不慢地说着,“等他们真打到山上,就是北蚩占领郢州的时候。”


    她试探着问了句,“你想归降北蚩吗?”


    戎肆拧眉,“不能。”


    虞绾音得了他的肯定安心一些。


    她想起宿方说的话。


    按照宿方意思,戎肆父亲就是常年抵御外邦的驻守将帅,也是因为外邦牵连牺牲,他倘若恨楚御,那也就恨胡人。


    但虞绾音隐约能感觉到。


    戎肆迟迟没有动手,一个是因为他无法与郢州那群和他有仇的官员合谋。


    另一个是他现在手底下握着的命太多了。


    他把这些人从垣川带出来踏出一条活路,从来就没打算再让他们轻易去送死。


    这兴许也是他干军火行当,火力倒卖只用于城池防守、不用于进攻的缘故。


    但是有些事情就摆在眼前。


    虞绾音轻声慢语地,“唇亡齿寒,想独善其身还是有些困难。”


    戎肆抬眼看了过去。


    虞绾音出神地想着什么。


    察觉到那滚烫的视线……果真看到有人不吃饭,盯着她看。


    虞绾音试图转移话题,“你不吃吗?”


    戎肆这才回神,“吃完了。”


    虞绾音仔细一看他的碗果然是空的。


    吃这么快。


    她甚至都没注意他怎么吃的饭。


    戎肆起身走开,很快又不知道从哪里捞出来一筐栗子。


    刚刚从锅里炒好,放上桌还冒着香甜的热气。


    他闲来无事坐在旁边剥栗子,一面剥,一面听山匪少年们大肆闲谈。


    除了军火正事之外,这种家常话题他基本上不参与。


    多是在旁边听。


    只不过偶尔有些孩子跑来让他主持公道或者分辨是非。


    戎肆才会沉沉地说两句话。


    他对外大多数时候还是面冷,气沉。


    虞绾音想。


    与他动不动就要找她算账的时候,不太一样。


    戎肆剥完一颗栗子就放在她手边的盘子里。


    虞绾音其实早就吃饱了,但是大家都在这,出于礼节,她也不能就这么走。


    她一并跟着听那群孩子闲聊。


    偶尔得空就摸一颗剥好的栗子吃。


    山里刚摘下来的栗子,炒出来要生嫩一些。


    软糯香甜的果子味道更清新。


    不知不觉就多吃了几颗。


    吃得虞绾音有点撑了才意识到,“你不用给我剥了,我吃不了了。”


    戎肆没管,继续剥,“吃不了我吃。”


    他精力旺盛,食量相对也大一些。


    虞绾音闻言就没再阻拦。


    直至天色全黑,院子里的众人才零零散散地散开。


    桌椅座位也都收拾起来。


    戎肆将白日里采买的布匹都送到了主营,跟她支会了一声,“一会儿找你挑料子。”


    “哦。”虞绾音下意识答应完,忽然反应过来——


    挑什么料子啊。


    虞绾音还想再问,但戎肆已经去了主营,不得不收了声。


    她回房简单梳洗过后,斜倚在榻边翻


    看书卷等人。


    这会儿天色渐深,寨子里也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准备休息。


    静谧的山林深夜是暧昧的温床。


    戎肆进门她提前知道,因此与往常相比,她没有被惊扰。


    甚至看书本看得有些入迷,不太着急搭理他。


    戎肆踏进房中,没听到她太大反应,慢条斯理地看了过去。


    却径直看到一幅美人赏读诗书的迤逦画卷。


    长发散落被她简单挽起,一缕碎发垂在耳鬓,弯起俏丽的弧度,脸颊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水珠,像是刚从水中浸过的妍丽花瓣。


    虞绾音性子喜静,与文墨书本相衬,柔枝嫩叶和他这满室张狂的兽骨形成强烈的冲击力。


    仿佛她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又无处可逃地被他禁锢在山野巢穴中。


    任由猛兽欺凌。


    戎肆脚步轻了很多。


    可他举动越轻,存在感就越强。


    丛林间猛兽捕食前,都会降低声响,让猎物放松警惕。


    随着他慢慢走近,虞绾音还是察觉到了他,她足尖点在雪白绒毯上,微微撑起身子询问,“忘了问你,你找我挑什么料子?”


    戎肆有片刻出神。


    微微敛眸,再出声时嗓音嘶哑,“之前那个不是给你扯破了。”


    走进婚巢深处。


    今日那扰过他的铃兰香再度飘摇而来。


    戎肆眼底氤氲着说不清的幽暗,走到她面前,给她摆了三个料子,


    虞绾音突然就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了,她看着料子的大小和裁剪的样式……


    戎肆刚要说,虞绾音一下子捂住他的唇,生怕他说出什么难以入耳的言辞,“好了我知道是什么料子了。”


    虞绾音发现他真的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摆在明面上……


    都不知该说他这个人是坦荡还是没有羞耻心。


    但虞绾音羞耻心旺盛,她一时窘迫,敛起他大大咧咧摆出来的物件压在掌心,“你就这么拿给我看啊?”


    虞绾音看向他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此番距离颇近。


    近到她能在那双琥珀色幽瞳深处看到那个衣衫单薄的自己。


    以及他眸底很明显浸染出来的侵略意图。


    虞绾音心口一颤,后知后觉地松手。


    那遮盖在口鼻之上的铃兰香即将脱离,让男人生出了几分焦躁。


    仿佛一旦放任她离开,那幽香又像是抓不住的烟雾丝丝缕缕地纠缠他。


    戎肆顺势捏住她手腕,“那夫人想我怎么拿给你看?”


    虞绾音听他叫夫人,霎时间就察觉到了凶险。


    他在捏她的腕子。


    手掌上略微粗糙的薄茧一下轻一下重,捏着她手腕内侧软肉缓慢地磋磨。


    瞬间激起虞绾音身上一层细小的绒毛,连肩膀也一并缩起,“算了,这样也行。”


    戎肆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才意识到,她大概不是碰哪都娇嫩。


    是敏感到,碰哪都有感觉。


    “这个,”虞绾音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她低头翻找其中一个布料,想要选完赶紧把他送出去,“我觉得这个可能好一些。”


    可她动作有点急,身后简单挽起的柔软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散开,勾过男人面颊胸腹。


    戎肆没有动。


    虞绾音捏着那小巧的衣料塞在他手里。


    不成想,手一塞进他手里,硬是拿不出来了。


    手上传来被大掌包裹的强大力量感。


    彻底暴露了男人呼之欲出的欲-念。


    第39章


    虞绾音拿不出手来,无助又可怜地抬眼,瞬间引燃了男人心底的恶念。


    戎肆拽了她一下,虞绾音就身形不稳,朝他扑了过去。


    她撞在那蕴含着蓬勃力量的胸膛上,双手扶住那厚实的肩臂。


    这才发觉他身体温热滚烫。


    额前就是男人灼人的气息,他低头去寻她的唇。


    虞绾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本能地偏头躲开。


    但他也不挑。


    亲到哪里算哪里。


    他含住她的耳珠厮磨。


    起先还怕吓着她,试着放轻了动作,但没两下就暴露了他的本来面目。


    虽然虞绾音没有存心比较,但是他的吻和楚御的完全是两个风格。


    差距极大。


    他的吻野性极强,粗糙又凶悍,仿佛能把她嚼碎了生吞活剥。


    是带有很强剥夺欲的索取。


    也最能暴露爱好征战与火力这种男人的兽-性。


    粗暴而直接。


    与虞绾音自小接受的含蓄教条大相径庭。


    因而每一次与他接触,都是对她羞耻心的鞭挞和蹂躏。


    怎么只是亲耳朵都这么欲气蓬勃。


    虞绾音浑身缩起,开始躲。


    直到她躲避的动作越来越剧烈。


    腰间便横过一只手,硬是将她箍进了怀里,由着他亲。


    虞绾音动弹不得,体温偏凉,她整个人都仿佛被融在那灼热的火炉之中。


    像是冰雪被包裹融化,随意地捏造成他想要的样子。


    在她的躲避之下,从耳后寻到唇,轻而易举地将她撬开。


    连她的呼吸都被剥夺。


    虞绾音缩到他颈窝处,他就把她扣在自己颈肩处亲。


    那被啃食的触感愈发明显。


    像是他吃饭的风格一样,囫囵吞下,大开大合。


    能将人剥皮削骨,实在是不怎么温柔。


    虞绾音眼尾生生激出了红润,看起来泪眼汪汪的,实在是被索取得受不住。


    发出了略带难耐的轻哼。


    这种本能的声音在这种时候,被男人简单直白地理解为想要更多。


    他就顺着她唇齿,亲到了下巴。


    领口被他咬开时,虞绾音打了个哆嗦,“等等,等下。”


    戎肆停了一瞬。


    气息粗沉,垂着眼。


    入目所及之处,是她急促呼吸带动的起伏,和浅色寝裙之下若隐若现的玉润雪肤。


    领口衣襟因他啃咬过变得湿润薄透。


    口中还是浅尝辄止而过的铃兰香。


    像是猛虎嚼了一口铃兰花。


    喉结滚动,将花瓣嚼碎捻烂在口中。


    虞绾音见他不动,战战兢兢地想要从他怀里爬出去。


    不行她还是准备不好,他太吓人了。


    他在这种事情上太可怕了。


    能吃人一样。


    虞绾音不想被这头猛兽嚼烂身子,碾坏骨头。


    她慌不择路地想下去,不等双脚沾地,就被拦腰一个猛子抱了起来。


    这种还没碰到地面又被抱走的失控感瞬间遍布四肢百骸。


    无法自控容易让人心生不安。


    他脚步也很快,三两步就走到了榻边一并将她放下。


    虞绾音想要有所动作,就被遮天蔽日的身形压住了去路和视线。


    她按住他的肩膀,“我,我还想等……”


    但是按不住。


    他还是欺压靠近,简单两个字,“知道。”


    知道。


    他知道什么了。


    红帐落下,他听起来像是在哄她,“不进去。”


    但没起到哄人的作用,帐子内传来凄凄切切的呜咽声,“你欺负人。”


    “这样也算欺负?”


    一声“算”混合着略略扬高的惊叫回荡在石室中。


    惊叫过后,她听到自己奇怪的声音,就不愿意出声了。


    但奈何压不住断断续续的嘤咛  。


    戎肆发觉怀里的人娇气得厉害,气息粗沉地纠正,“杳杳,我是你夫婿。”


    “这不是欺负。”


    他不甘心,“在楚御面前,你也说他欺负你吗。”


    虞绾音霎时间头皮发麻。


    这种时候甚至不敢想起楚御。


    楚御是另一种可怕,带着独占和偏执。


    在别的男人怀里想到他,就会有种被绞死的战栗感。


    所以她绷得很紧。


    仿佛四下有无形的双眼,窥探着她背弃他的一举一动。


    而后趁她不备再悄无声息地把她拖走,关在只能见到他的屋子里。


    慢慢折磨。


    消停过后,虞绾音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伏在榻间,动都难动一下。


    心跳失速,剧烈的冲撞着她的胸腔。


    像是要跳出来也像是过于激烈要坏掉。


    心跳再快一些,她就能直接晕过去。


    毕竟经历过。


    戎肆这次有了些经验,备好的手帕先擦掉她额间薄汗,从脸颊到脖颈。


    而后草草地裹上一件衣衫,将人抱进浴房。


    浴房是常年不歇的温泉池。


    一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气。


    戎肆将她裹着的衣衫扯开,把人放在温泉池子里清理。


    虞绾音被他弄开的时候,打了个颤。


    一脚踩在了他手臂上。


    戎肆由着她踩,反正她踩不动。


    自己专心致志地继续手上的活。


    虞绾音腔调也软,“你干嘛。”


    “得弄干净。”


    虞绾音踩他用了几分力气,并不配合。


    再由着他这样下去,怕就不是清理这般简单的事了。


    戎肆垂着眼,神色倒是认真,粗粝的手指刮干净污秽,拿帕子擦掉后不得不起身。


    “好,我出去。”


    戎肆把擦身的布和东西都摆在旁边,“剩下的你自己来。”


    “一会儿来接你。”


    他主要怕人摔着。


    等他出去之后。


    虞绾音紧绷的心弦才松缓下来。


    屋子安静着,那剧烈的心跳声才无比清晰。


    虞绾音倚靠在石块边缓神。


    闭上眼睛还是刚刚那副场景。


    他跪坐在她身后,让她跪坐在身上。


    那健壮的腿死死地夹住她的双腿,手臂箍住她的肩膀,让她脊背紧贴在他胸膛。


    她动不了也跑不掉。


    即便是没有闯入领地,但也大肆地在领土之外开拓。


    让她生怕他一个反悔闯进去。


    说不上哪一种征伐更让人紧张。


    每当她因他渡过城门不入而放松时,他又会毫不留情地凿弄城门茱萸。


    让她溃不成军。


    在这种事情上,他无异是粗俗直接的。


    虞绾音有点难适应这种风格。


    会让她变得很不正经。


    她不想变得不正经。


    她自小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女娘。


    虞绾音觉得与他成婚别的都还好,就是不敢面对他那能将人拆散的捕食举止。


    每次都快要晕过去她还是害怕。


    她觉得自己需要很长时间适应。


    或者有没有办法能不用适应。


    虞绾音心神不宁地洗掉自己身上的痕迹。


    很快又想起来,他说两日后就要回房的事情。


    这分房途中,他只是来送了点东西就这样了。


    那要是天天住一起。


    虞绾音想想就觉得可怕。


    除非她这身子是不想要了。


    虞绾音有些手足无措,快速环顾四周,目光定在不远处的温泉泉眼上。


    温泉泉眼的温度要比池子里的高许多,因此会过一层凉石流到浴池里面。


    她看着那处出了片刻的神。


    而后慢腾腾地起身。


    取了一块布,浸在了温泉口。


    戎肆在屋外将床铺重新换成干爽的,将那弄乱的衣物也捡了起来。


    这是她昨日才换上的衣物。


    不过一日,就沾染上了她身上的香气。


    跟花瓣砌成的人一样。


    她碰到的什么东西都是香香的。


    山野间伺候娇贵的人儿,总是无法以凡俗之物相待,但有些困难。


    这让戎肆细思了一会儿。


    他将东西都收起来,又拿过来她选的那片布料。


    大概是她情急之下选的。


    料子比起来并不算太好。


    戎肆想着那一碰就红的肤质,粗布磨肯定是不行,还是挑了个最为顺滑的锦绫丝缎。


    现在江陵城中找不着合适的裁衣铺子。


    寨子里又都是男人,给夫人裁制心衣这种事情,戎肆不可能假手于寨子里其他男人。


    还是得自己做。


    尺寸他有数。


    他在外面收拾好一切,约么过了两刻钟。


    戎肆看了看时辰,准备进去接人。


    一进浴房,虞绾音正好出来。


    戎肆看见她就皱起了眉。


    那张白生生的脸颊上透着不太正常的红晕。


    眼尾发红,气力微弱。


    “你怎么了?”


    虞绾音不说话,只是往外走了两步,忽然间双腿一软,跌了下去。


    戎肆眼疾手快将她接住,顺手覆上她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从掌心处传来。


    戎肆面色沉肃,二话不说将人抱起塞回床榻上。


    转头去叫段婶。


    段婶从外面进来,一面走还一面纳罕,“怎么了,我瞧着她这两日精神还不错啊。”


    “已经一两日没烧了,都要好了。”


    “你是不是又做什么混账事了?”


    段婶走到里屋,掀开纱帐先去摸了摸虞绾音的额头。


    虞绾音心想还好她来得够快,再晚一点就不热了。


    其实这会儿已经不太热了。


    但还是比往常温度高一些。


    段婶又拿过她的手腕试脉,越试脸上的表情越疑惑。


    段婶判断着虞绾音的脉息,迟疑道,“这好像……”也没事啊。


    她刚要说出后半句就看见虞绾音眼巴巴地看着她。


    模样可怜又哀怨。


    段婶略略噤声,再开口时便换了个说法,“好像还是得养养。”


    “病去如抽丝,这段时间身子骨弱,得好生调养,若是来往反复烧得次数多了,容易生大病。”


    虞绾音见有人帮她说话,趁机小声嘀咕,“他两日后想搬回来。”


    段婶转头看戎肆,“再等等吧。”


    戎肆听笑了。


    这只小狐狸算盘珠子都要崩他脸上了。


    虞绾音偷偷看了他一眼,触及他的眼神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一味地捏着段婶的手臂躲在她身后。


    像是知道段婶说话管用。


    也仿佛知道段婶会帮着她说话。


    段婶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戎肆并不反驳,全部应下来。


    既然说是生病了。


    做戏做全套,段婶也装模作样地去备药,走之前再三叮嘱他,“你这个急脾气,且让着她些又能如何。”


    “日子总是要长久过的,何必急于一时。”


    段婶走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戎肆朝她走过去。


    虞绾音立马往里侧藏。


    他这会儿要碰她额头就会发现一点也不烫了。


    她本就是热水浸透帕子,在额头上敷了一会儿制造出来的高热假象。


    其实她根本就没事。


    这种把戏,只能骗得过一时。


    戎肆停在床榻边,“怎么,我搬回来,很影响你调养?”


    虞绾音心虚地反驳,“影响不影响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本来都要好了。”


    戎肆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


    煞有介事地笑了,“好。”


    “那我不回来影响你。”他并没有走,反而俯身撑在床榻边。


    虞绾音拉了拉自己的锦被以做遮挡,只露出了一双水盈盈的剪瞳。


    “但是虞绾音,我总有一天能把你养好。我也一定会搬回来。”


    他身形背光,视线就在幽暗中隐藏锐利索取,“只早不晚。”


    虞绾音微微屏气,承接他眼底的攻击性。


    屋内沉寂片刻,被门口有人进门的声响打破。


    段婶进来远远看见这一幕,催促着,“你


    先回去吧,我陪她就好。”


    戎肆这才有了动作。


    他站在床榻边直起身子,阴影被烛光投下来,无可避免地带了遮蔽感。


    虞绾音心跳又快了几分。


    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离开,才偷偷地吐出一口气。


    段婶与她呆在屋子里,笑而不语。


    不知某时,段婶还是好奇地询问,“你从前与你夫婿,也是这样怕?”


    虞绾音没想到会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楚御。


    但她也如实回答,“还好。”


    楚御她也怕过,但是怕的不是一回事。


    “他们不太一样。”


    楚御很温和,但又不完全温和。


    更像是温水煮青蛙。


    把人骗进去了,再开始作乱。


    戎肆是上来就发难。


    从开始到结束,只会越来越凶。


    既然提起来了,虞绾音忍不住问,“他真的死了吗?”


    段婶不想刺激她,“我不知道,我也没见到过,只是听他们那般说。”


    是言传那她就不信。


    事到如今,虞绾音最不相信的就是言传。


    她还是想。


    只要没见到尸首,她就当他还活着。


    虞绾音轻轻叹了口气。


    她在想楚御的时候,偶尔会想起来是她先答应跟戎肆成婚,后来又背弃他。


    但是跟戎肆在一起的时候,又总是会生出强烈的背-德感。


    觉得楚御待她很好,如今生死不明,她怎么能轻易地接受另一个人。


    怎么做好像都不太对。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不想做选择了。


    只想走。


    想让姨娘和阿姊把她接走。


    选了一个会得罪另一个,那谁都不选,很公平。


    虞绾音想着,倘若只是等她们找到她,实在是有些被动。


    可不可以像往常一样送信出去,给阿姊姨娘。


    她们是不是也能收到,然后更快一些地找到她。


    把她带去鄯善,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暑热退散,天气转凉。


    大片大片的落叶渐渐堆了漫山遍野。


    远眺过去一片橙黄红艳。


    忽然间星星点点的血色溅出,在天边留下些许红影,接着应声坠地。


    戎肆收箭,宿方催马上前去捡那只刚猎下来的鸽子。


    宿方把鸽子收起来,折返回去想要放到车里。


    一打开货物车马的帘子,看到戎肆新猎的小公鹿。


    小鹿没有直接被猎杀。


    戎肆新打的细箭,箭端涂抹好药,用弓箭刺进公鹿的后腿。


    能让它暂时丧失活动能力,但是不会至死。


    戎肆将公鹿绑起来准备带回寨子养着。


    这已经是他猎的第七头公鹿了。


    好像还有说法。


    要头年生的小公鹿,成年鹿主公还要挑角的形态。


    宿方不知道主公想做什么,只管在后面捡他的猎物就行。


    他把鸽子堆放在车厢一角。


    戎肆拉扯缰绳,言简意赅道,“今日差不多了,回去。”


    “诶好。”宿方带着车马跟着戎肆折返回寨子。


    一回去,今日他们的收成就又引来一阵惊呼。


    “主公又打了头鹿回来啊。”


    他们三五成群地把活鹿搬下来送到后院。


    宿方跟过去时,发现有人在一旁磨刀,将刀面磨得锃光瓦亮地便拎着刀去挑鹿。


    宿方连忙提醒,“主公说了不杀。”


    “谁说我要杀鹿了,”那人拽过一只鹿角,“主公没跟你说吗,他猎鹿回来,是养着取鹿茸。”


    他说着,将那只鹿捆起来按住。


    “鹿茸?”宿方还真不知道,“取鹿茸做什么?”


    “女君身子弱,滋补的。你不知道啊,女君现在每日补食都有这些东西,”男人刀锋在鹿角上磨了一下,“这一季得赶紧收,不然就要等明年了。”


    “鸽子也是上好的补品,不然你以为呢。”


    寻常人家养鸽子都是为了卖,富贵人家买回去也都是用来送信,很少拿来吃。


    一颗鸽子蛋就能卖好几两。


    也就是王公贵族饭桌上会出现。


    是相当名贵的食材。


    他们寨子里也养信鸽,虞绾音来之前从来没听过要吃鸽子的。


    宿方真没以为是这个。


    “我还以为主公猎鸽子是蹲守边关送来的信。”


    “诶,你还别说,边关这阵子的确是有些消息。”那人声音放低了一些,“你知道咱们西边代州和晏州一直在内斗吗?”


    “这谁不知道。”


    中原如今分九州。


    不只是郢州动荡。


    代州和晏州相邻就在郢州的西边。


    两个州郡国一直不合,互相蚕食争斗,天子驾崩后无人统管争斗得更加厉害。


    男人一面削着鹿茸,一面说着,“代州吞并了晏州。”


    宿方很是意外,“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前的事,总不过三五天。”


    但是这两个州郡国打了得有三五年,是宿敌。


    宿方有些不好的预感,“代州该不会也盯上了咱们?”


    男人笑了,“真聪明。”


    “北蚩也盯上了咱们,那他们得先跟北蚩打啊。”


    他别有深意地多看了宿方两眼,“人家不,人家知道北蚩难打,这不跟北蚩合谋一起进攻中原了吗。”


    宿方心底一凉。


    男人慢慢叹了口气,“北蚩正好这阵子受创也需要帮手。”


    起先边关掉了两座城池之后,袭击迁都队伍没有占到便宜,反而损失惨重。


    北蚩人倒是消停了一时半刻,暂且退了回去。


    但是多半留了些眼线在郢州。


    听说迁都队伍已经到云京了。


    这消息传到边关,北蚩人坐不住,看到了隔壁刚展露头角的代州。


    北蚩多半是想趁着云京那边一团乱麻,顾不上他们,所以乘胜追击。


    短时间内边关没有援兵,再打下来几座不成问题。


    攻势压得越紧,北蚩就越占优势。


    他们寨子里在外面各处都有探信儿的眼线。


    消息比寻常人来得更快一些。


    也就是这两日才送来。


    说北蚩与代州兵分两路,北蚩南下,代州东进。


    北蚩直指上安。


    代州所指就是陇安江陵一带。


    他们计划的是对郢州速战速决。


    晚膳时分,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事。


    宗承宽慰着大家,“平日里好好的想打咱们这寨子都打不下来,更何况战乱年间,他们不会跟咱们耗。”


    “宗哥,咱真就不管了吗?”


    有人插嘴,“咱们怎么管啊,你准备和云京那群人打交道吗?那群烂兵能有什么用,你又不是没跟他们对上过。”


    “而且你真不怕他们利用完咱们的火力,回头就给咱剿了,他们干多了这等下三滥的事。”


    “是啊,咱要是自己打,那也打不过。”


    寨子里的火力虽然不算小,但对抗北蚩和代州也绝对称不上有胜算。


    宗承叹了口气,“事是这么个事,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现在是咱们心有余,力不足。”


    “哪怕是插手,咱们也得找个靠谱的,可现在哪有靠谱的官,你能信谁?”


    虞绾音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似不在意,实际上根本没有认真吃饭。


    她吃着东西,冷不丁嚼到了一块硬物,不怎么好吃,有些发苦。


    虞绾音没有吐东西的习惯,硬生生咽下。


    但那汤喝得就少了些。


    戎肆看着,也跟着咬了一块。


    沉默了片刻之后发现,这样吃鹿茸片确实不怎么好吃。


    可是鹿茸片这种药材,怎么做能好吃。


    戎肆面色沉沉地坐在那想,不知道地还以为谁惹到了他。


    有人想要找戎肆搭话,打眼一瞥他的脸色就噤了声。


    因而他和虞绾音这里很是安静。


    天色渐晚时,有探子从山下跑上来。


    特地前来找戎肆,“主公,外面来信儿。”


    戎肆思绪抽离,“什么信?”


    探子多看了一眼虞绾音,“主公移步说话。”


    戎肆起身跟出去。


    探子将信封拿出来给他,“您


    遣我查的信件,我截到了。”


    他迟疑着不知能不能说,回头看了看虞绾音,还是开口,“除了女君送出去的消息之外。还有回信,是陇安郡守给女君的。”


    第40章


    探子伸手将信件递给戎肆。


    信件都完好如初。


    探子没有敢打开信封,毕竟这是陇安郡守给虞绾音的,虞绾音再怎么现在也是他的主子,他不可能越过两个主子,私自拆信。


    戎肆拿过来,也没有拆开。


    而是直接折返回去,坐在了虞绾音面前。


    意味莫名地把信件摆在她手边,幽幽一句,“你的信回来了。”


    虞绾音抿唇,看了看信件上面蜡封邮戳。


    蜡封上印着一个“陇”字。


    她一时没有说话。


    戎肆靠在旁边,有意无意地问,“你与陇安郡守相熟?”


    “不熟。”


    “不熟他与你来信。”戎肆示意,“不拆开看看。”


    虞绾音深吸一口气,一时半刻没有什么动作。


    戎肆见她不动,倾身靠过去,“上回我带你下山,你顺路给他送的信件?”


    他进那间书斋的时候,虞绾音手里摆放着纸笔,正在写一些东西。


    那个时候,陇安的军卫手里拿着一封信走出去。


    出来她就开始问他,为什么不怕她跑掉。


    这两件事不联想在一起,很难。


    虞绾音坦白地“嗯”了一声。


    戎肆继续问,“给他写什么了?”


    “能跟他说,不能跟我说?”


    他再度提醒,“拆开看看,他给你回的什么。”


    虞绾音这才看他,“你不拆?”


    “他给你的回信,我拆什么?”


    戎肆就没做过拆别人信件的事,也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爱好,他想知道就直接问,比如现在。


    不拆信,但是直白地让虞绾音告诉他。


    结果又没什么不同。


    虞绾音不得不拿过来,将蜡封拆开,当着他的面把信件打开。


    里面不止是陇安郡守给她的回信,还有她当初差人递交给郡守的信件。


    虞绾音简单地看了一遍,然后将信件直接给他。


    戎肆见她主动递过来,那也不拒绝。


    他先看的是虞绾音给陇安郡守的信。


    信上内容很简洁,“战事在即,陇安军备紧缺,听闻郡守宁折不屈,有拨乱济世之志,小女子得知一枭雄所在,或可解郡守末路之急,郡守可遣人恭请一二。”


    下面附的是山下的位置,戎肆他们采买什么东西都会送到那。


    回信也很简洁。


    “贺某蒙女公子指点,感激不尽,不日将遣部下拜访盛请,铭感五内。”


    戎肆沉默半晌,蹙眉将信件翻转了一遍,不太相信里面的内容,“你与他来信,就是想让他来请我?”


    “也不是我想让他来请你,就是觉得,陇安若是守不住下一个就是江陵,你们虽然不说,但大抵都是担心的。”


    “毕竟我现在也在寨子里,我和你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担心兵临城下,你们多半也一样。”


    “你们现在无非是觉得无人可信,不如就作壁上观。”


    “但若是有人可信呢,你们想不想试试?”虞绾音回寰着,“我没有要你做什么决定,只是想给寨子争取一个主动权,不至于等代州和北蚩入境那般被动,所以写的是让他来请你,答不答应你们自己考量。”


    “若是觉得不合适,等人来了你一样可以拒绝。”


    戎肆迟疑须臾,“你……”


    虞绾音没让他把话说完,适时一句嗔怪,“你不信我。”


    戎肆沉沉否认,“没有。”


    “现在知道是什么了?”虞绾音轻而易举地转守为攻,“可是我私自与旁人通信,背着你要做什么事?”


    戎肆一声也没敢吭。


    “方才跟审犯人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天大的错事。”虞绾音说着就起身,转头回房。


    戎肆声线沉闷,“我不是这个意思,杳杳……”


    虞绾音不搭理他。


    戎肆顺手将信件拍在探子的胸口。


    探子捧着信件,一时间手足无措。


    这信也太不劲爆了。


    那刚抢回来的女君一声不响地跟外男来往通信,那谁能知道说得竟然是这档子事。


    虞绾音进屋就按下了落门的机关。


    “哐当”一声,男人被挡在了门外,“杳杳。”


    屋子里没有人应他。


    虞绾音走到桌案边坐下。


    她自己安静了一会儿,从上锁的匣子里拿出另一封她写好的信。


    其实他对她有疑心是对的。


    因为她就是想要送信出去给旁人。


    联系到姨娘与阿姊。


    离开这里。


    这次的信件,无异于一个先放出去的烟雾弹。


    先消磨掉他们对她的戒心,日后她才能把真正想送出去的信天衣无缝地送出去。


    所以从一开始勾起戎肆的疑心。


    都是她故意的。


    除此之外,虞绾音也不是随意找了个由头给陇安郡守送信。


    她的确是想给他争取一些在乱世里主动权。


    不论如何戎肆救过她数回,在某种程度上她欠了他一些人情。


    这些事情与他强娶她一事抵消一部分,但她不管不顾一走了之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她也想还了这点孽债情分。


    离开这里就名正言顺、理所当然、互不亏欠。


    当然也不全是为了帮他。


    虞绾音想,边关急报之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现在倚着山寨生活,理所当然应该考虑寨子的日后存亡。


    *


    陇安郡守来得很快,次日就到了山脚下。


    只不过他没有带太多的亲随,只有他和他的军师上山。


    这样单枪匹马上匪营的还是少见。


    宗承琢磨着,“兴许他们不知道咱这里是匪营。”


    戎肆嗓音沉沉,“不可能。”


    虽然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地说在江陵这里有个土匪营地。


    但是方园百里之内,都知道这里有个匪寨。


    官员普遍也都知道。


    只是打不过,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陇安郡守当初一拿到虞绾音的信件,多半就知道她说的是谁。


    还这般直接的上山。


    虞绾音走到主营后门。


    后门值守匪兵恭声道,“女君,主公在前面等客人。”


    “无妨,我就在后面等他。”


    虞绾音也没让匪兵禀报,就进了屋。


    主营分前后两室,中间隔档分开,后面类似于书房或者休息之处。


    戎肆的书房和寻常人的书房不太一样。


    架子上摆放的是各种图纸。


    虞绾音打眼一看,多是军械的图纸,工匠用书和制造军械的奇门相术,什么刀枪棍剑机关暗器的为主。


    再就是一些如今天下局势的通讯册子,舆图记录和密信卷轴。


    都是相当实用的东西。


    不实用的也是身份显露的战利品标识,被雕刻过的各式各样的兽骨挂在墙壁和木架上。


    像是一面功勋橱柜,带着很奇特凶险的美感。


    虞绾音坐在一处。


    听到他们在前面商讨,“是不是说明这陇安郡守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说难听一点,这郡守今日是不是由着咱们拿捏。”


    前面戎肆许久没有应声。


    不知道在想什么。


    围挡割断后面,虞绾音给自己倒了一盏茶,靠坐在旁边,摆好书本。


    她不管这些。


    只管给他争取到机会。


    具体的应战筹谋和安排,以及寨子里的事情,她又不是很懂。


    只是来听个热闹。


    顺便看他如何把握这个机会。


    以及日后她可能面临的处境。


    虞绾音今日打发时间用的是前两日买回来的史书。


    这本史书是大澧王朝几百年的历史,二十年前编纂出来的。


    那会儿还是大澧末路兴盛的最后时段。


    言谈间恢弘大气、壮志凌云,大


    抵写这本书的人也没想到,短短二十年,大澧就分崩离析到如此境地。


    虞绾音挑选的是各个州郡国的历史篇章。


    专程看的是代州。


    算下来,他们会合谋也是因为历史上有些渊源。


    代州领地辖区内有很多游牧民族,跟北蚩相接距离不远。


    这些年各个族群通婚,融合到最后,有半数人跟北蚩血脉相近。


    看了没两页。


    外面守卫很快前来通报,“陇安郡守来了。”


    陇安郡守行君子礼,“贺某叨扰诸位。”


    听上去是个有些沙哑沧桑的声音。


    虞绾音垂眸按下书本。


    外面多是宗承与郡守交流,戎肆偶尔说话。


    常年滚刀尖的血性与肃杀,让他一开口就仿佛能给人施压。


    实际上听起来不像是他不说话。


    而是陇安郡守不太敢跟他说话,所以一直在跟宗承对话。


    陇安郡守声音越说越哑,听起来这阵子是受了些折磨,“我们陇安与晏州接壤,前阵子晏州被代州打下来就一直不得安生。我听说晏州那边现下人间炼狱一般。”


    “前两日,代州兵马巡视莫名巡视到了陇安境内。”


    “驻守将士与他们交涉了一番,结果那些不中用的不愿意打,就让了步。”


    “这一看陇安好欺负,代州那边就变本加厉开始在边境周围聚拢军队。”


    “我把能调的兵马都调了起来,但……”


    戎肆看着他,“所以你此番过来,想要我们的兵马?”


    “不,也不全是。”陇安郡守也不拐弯抹角,“贺某早些年便听闻阁下的营生,犹擅以少胜多,但一直未敢叨扰。还是那日属下遇到的一位女公子提点,又是穷途末路之时,不得不来。”


    但是他如今买不起。


    所以是想达成某种交易。


    甚至不能算是交易,是请他帮忙,条件随他开。


    “如今郢州算是弃了我陇安,贺某在陇安范围内能给阁下的,都会应允。”


    “哪怕是这郡守、郡尉之职,都好说。”


    “我只要我陇安百姓平安。”


    虞绾音简单听了个大概。


    轻叹了口气。


    后面的她没仔细听,不过也是大差不差的商谈。


    寨子谈条件,陇安郡守照单全收。


    虞绾音目光落在书本上。


    翻过一页。


    代州里面的族群并非兴起中原,而是北鲜卑利亚,和北蚩族群同源。


    但是人与中原之融合后比北蚩人相貌和缓一些。


    自古以来他们的地界就不太适宜生存。


    女子少,后代也少。


    所以性情好战、好斗,征战四方找好生存的地方,抢女人。


    女人对于他们来说,是极其珍贵的存在。


    甚至一个女子,全家为夫。


    不分兄弟,甚至不分父子。


    谁能让她孕育出后代都可以,都算是这个家族未来的延续。


    虞绾音看着就心惊胆战,这种兄弟共-妻,甚至父子共-妻的事情,太过于荒唐。


    她又翻过一页。


    讲的是这个族群的统领者传统。


    嫁给王室的女子,一嫁王,王死,从新王。


    不管这个新王是曾经夫婿的兄弟、继子,还是杀夫仇人。


    只要跟她没有血亲关系,就必须嫁,这是规矩。


    甚至这个族群男女成婚都是很原始的方式。


    就是看上女子之后,和其他男子争斗,斗到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赢了的人迎娶她,给全家做媳妇。


    越是如此。


    这个族群的女子身体越是消耗大,不好生存。


    可女子越少,他们这个族群的陋习就愈发严重。


    虞绾音看到这个族群盯上中原女子之后,轻轻咬了下指节。


    接着往后翻。


    不过还好,他们虽然有蚕食天下的野心,但战到中原之后,被老祖宗打穿。


    北边后来就是北蚩。


    西边这一批见好就收臣服于大澧先祖,封为附属代州。


    可惜他们还是被安排到了领土的边边角角,让他们一直很不满。


    这种地方皇亲国戚也不愿意去,通常犯人发配才会送到那。


    因此人一代比一代野蛮。


    女子一是身体受不住。


    二是不堪受辱,跑出去的多。


    代州男多女少不见好转,偏偏中原也不允许一妻多夫。


    他们就更加难熬。


    因此犯上作乱的事情频发,有人跑到其他州郡偷女孩。


    还有人装得人模狗样地与外地女子议亲,把人骗回家。


    发现新婚夜等着她的,不仅是情郎,还有情郎的兄弟。


    甚至情郎的叔父、父亲。


    天高皇帝远,天子早些年整治了几次。


    始终无法根除。


    天子后面重病多年,代州就明目张胆地恢复了一妻全家为夫的陋习。


    虞绾音看到最后,绷着脸眉头紧皱不展,叹了一句,“蛮夷之辈,冥顽不灵。”


    很难想象,这样的族群侵入中原之后会发生什么。


    前屋这会儿已经将陇安郡守送走。


    屋内传来男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虞绾音听见他好似要走过来,便起身收敛书本离开了房间。


    戎肆知道她一直在后面听着。


    几乎是她一进去,他就听见了那莲步声响。


    她已经一天没理他了。


    这一场商谈,谈得他抓心挠肝,恨不能过去找人。


    送走了陇安郡守,他就掀开帘子去后面。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用过的半盏茶。


    戎肆轻“啧”一声。


    在屋子里停留片刻,还是忍不住去他们婚巢找她。


    但虞绾音没有第一时间回房,而是去找送人的宿方询问情况。


    宿方如实说着,“那郡守才三十多,看着跟年过半百了一样。”


    “我们与他商定守陇安,但是如何调派军火,怎么用,我们说了算。”


    换言之,就是陇安和江陵如今兵力汇合,要以军火方位为主。


    虞绾音听下来,“那是不是不日就要启程去陇安。”


    “对。”


    宿方叹了口气,“今日没想到这么好谈,陇安郡守也不容易,家里三个女儿,最大的也才十四,一家老小都在陇安,老家在江陵,祖祖辈辈都在这。”


    虞绾音刚要走的脚步顿了一下,“三个女儿?”


    “嗯。”


    虞绾音踟蹰着,“难怪。”


    “什么难怪?”


    虞绾音不好与宿方说,“没什么。”


    但想必陇安郡守知道代州的情况。


    家里三个女儿,又年纪尚小,难怪怕到上山求山匪。


    还相当于放了一部分兵权给山匪。


    虞绾音回到房间的时候,仍然心不在焉。


    却发现自己临走时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屋子,这会儿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床褥换了一套新的。


    地板被清理过一遍。


    戎肆手里不知道哪来一把小花,往她墙壁上小土窝里换花。


    他没吭声,自顾自的干活。


    虞绾音也不说话,装作没看见一样进了屋。


    两人并没有交流,但谁都暗自察觉着对方的存在。


    虞绾音走进去才发现,她换下来的衣物被一起放到了个竹篮里。


    而床褥上摆了一件洗干净的寝裙,和被褥一起叠放整齐。


    新换的被褥散开一道浅淡的花香。


    虞绾音估摸着是他用那日采买回来的花露浆粉洗的。


    味道是有些好闻。


    虞绾音将书本放下。


    转头看戎肆摆花,那只手估摸着是太热了,手里一捧草花被他捏着不久就耷拉下来。


    虞绾音实在是看不下去,走上前,“不是这样弄的。”


    她掰开他的手,却毫无防备地被他反扣住手掌。


    虞绾音被拉地前倾一步,眼前视野骤然变窄,他因说话上下滑动的喉结在眼前放大。


    “肯理我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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