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戎肆即便坐在车厢外,那强烈的存在感也近在咫尺。
无孔不入地侵袭着虞绾音的一切感官。
这瓢泼雨幕和马车反而仿佛是无法撼动的禁锢。
将她困在这里。
虞绾音无比错愕他此番话,结结巴巴地想要反驳,“你你,我会为他守节三年!”
戎肆听笑了,简单两个字,“天真。”
虞绾音从他轻狂的两个字内听出来更多的意思。
她一时无措,只觉得自己在他的视线之下,仿佛是一只笼中鸟。
“你不是才跟我说,你不想嫁他,跟他回来不过是无奈之举,”戎肆慢条斯理道,“怎么,这就想要为他守节了?”
虞绾音唇线绷直。
戎肆好整以暇地问她,“又是哪句话在骗人?”
“还是不过几日,你们夫妻感情就好得难舍难分。”
虞绾音想避开这般视线,可这会儿偏偏又避不开。
她能感觉到,若真承认他说的夫妻感情好,好似更容易刺激这头猛兽,做一些混蛋事报复他们。
虞绾音骑虎难下。
马车外面狂风大作,也不知青颂那边如何了。
青颂可千万别出意外,那她可真就直接落到他手里了。
虞绾音正想着,又是一道惊雷。
“咔嚓”一声劈开层层乌云。
雨水迅猛地冲刷着马车四周。
狂风甚至将马车吹得也开始摇晃。
戎肆的注意力不知什么时候从她身上挪开,反倒看向了上方山顶。
有些震颤感从身下传来。
虞绾音察觉到不对,刚要起身去查看的时候,眼前光影忽然间一暗!
手腕被攥住,一下子被拦腰带了过去!
“等……”
虞绾音没反应过来,身子被禁锢到他胸口。
戎肆动作太快,虞绾音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然在马背上,是完全被包裹住的姿势。
原本拴住马匹的绳索被他迅速砍断。
缰绳拉扯,鞭子猝不及防地抽了身下马匹一下。
马匹便嘶鸣着被他调转方向跑开!
几乎是同时,巨大的石块混合着树木断枝从山上滚落!
在他们离开之后,狠狠地砸上了那坏了车轴的马车!
树木被风折断的尖利枝丫刺穿了马车车身,看得人一阵心惊。
虞绾音被圈禁在男人身前,方才感觉到的大地震颤被身后男人滚烫有力的心跳声覆盖。
山顶泥土巨石一块接着一块的掉下山。
近乎是与他们擦肩而过。
连身下的马都因嗅到危险而躁动不安。
大颗大颗的雨珠迎面砸落,虞绾音她看不清路,一片慌乱地抓住了男人驾驭缰绳的精壮手臂。
戎肆戴了一顶宽大蓑笠,但他们身材差距过大,他戴蓑笠根本遮不住虞绾音。
他们身上是刚刚扯下的车帘,勉强当做挡雨的披风,将他们两人都裹在里面。
虞绾音无可奈何,顺手拉上他们披着的帘子,将自己完全遮在帘子倒是不至于被淋。
戎肆身前鼓鼓囊囊,硬是被她钻得分了点神。
倒是很会找地方。
山林间风雨飘摇,混乱不堪。
偶尔连马匹都惊惧地滑了脚,险些将马背上的两人甩出去。
虞绾音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这会儿也不执着于看外
面的境况。
看了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帘子披风下面一片潮热。
很怪。
*
山上青颂被困在寺庙下不得山。
听寺庙里的小和尚说,下山的路全都被山上的石块泥土和树枝埋了,青颂吓得脸色惨白。
这要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小命不保。
青颂急得团团转。
这会儿寺庙中不少人被困在这里,卫尉夫人远远瞧见青颂,“那不是相爷夫人身边的女婢吗?”
卫尉夫人身边的侍女看了一会儿,“是啊。”
卫尉夫人一时疑惑,“怎么只有婢女在,相爷夫人呢?”
城中楚御忙至黄昏雨幕初歇的时候。
伍洲前去询问,“相爷,今晚回府吗?”
楚御拿着手中卷轴出神片刻,“她今日如何了?”
伍洲知道这别扭他们闹得久,“听说夫人今日去寺庙上香了。”
楚御无声冷笑,“莫不是嫌弃我杀孽太重。”
他合拢卷轴,拿起军书,“不回了。”
他不想看她讨厌他。
楚御正准备继续办差,朝越从外面火急火燎地进来,“相爷,不好了!”
“何事。”
“夫人今日暴风雨前上山,现在还没回来,但是听说山路被埋了。”
楚御翻动军书的动作猛然一滞。
*
山中行路许久,虞绾音感觉到马蹄脚步放慢,他们的速度渐渐停了下来,她才探出头。
虞绾音往外看了一会儿,发觉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也不是上安城,是山里。
说来这山中天气也奇怪。
一边是暴风雨,另一边就是和风细雨。
看起来再翻过一个山头就是晴天。
虞绾音蹙眉,抬头看他,“你把我带哪来了?”
戎肆坐于马背上,一低头就看到他胸口钻出来的人,又嗔又惧地质问他。
他偏不正经答话,“你说呢?”
他的回答让人很容易浮想联翩。
戎肆将蓑笠扣到她头上,翻身下马,朝着前面乡野院落走过去。
虞绾音独自坐在马背上,虚虚地抓着缰绳,她左右看了一番还是放弃了自己下去这个念头。
戎肆敲响一户人家的院门。
应他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战战兢兢地询问,“谁啊,我们家里刚交了税银。”
“我们路上遇到暴雨山崩,过来躲躲。”
院内的人听着,连忙将院门打开。
老妪打量了戎肆一番,又看了看虞绾音,确实淋得不轻。
老妪“诶呦”了一声,“快进来。”
她让开院门,回头朝着屋里喊,“阿筝,烧点水,来客人了。”
屋里响起清亮的应答声。
像是祖孙俩在家。
戎肆折返回来,在马匹旁边站定,看着虞绾音。
虞绾音唇线绷直,与他对视良久。
而后她强撑着自己作为主家夫人的身份,“扶我下去。”
戎肆听她说扶,那就只伸了一只手。
一只手怎么下去。
虞绾音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偏不想顺了他的意。
求他抱她下去。
虞绾音硬着头皮搭上,试着借力下马。
大抵是力气用的不对,身下的马躁动起来,虞绾音本就重心不稳,更是惊得不敢下去。
紧接着腰上就落了一只大掌,轻而易举地将她拖起又放到地上。
虞绾音心脏悬空又被拖住,落地被松开后,腰上还残存着那股力道。
被捏过的地方发热发烫,尾椎散着似有若无的麻。
屋内打算烧水的少年出来恰好就看到这一幕,少年打水的动作愣在原地。
虞绾音看过去时,少年立马捂住了自己的脸,掉头就跑。
戎肆低骂了一句脏话,走上前,“好小子,是你。”
“不是我!”少年边跑边喊,“你们去别家吧,我家不方便。”
刚刚进屋的老妪闻言又把少年拎了出来,“阿筝怎的这般无礼,快去烧水。”
“阿婆~”少年又挣扎了片刻,被老妪一顿训斥。
再出来时就显得老实很多。
阿筝垂头丧气地打水,换了一套策略,开始装没见过他们。
戎肆将马拴到他们家的雨棚下面,虞绾音也站在雨棚下面,好奇地看着快要把头埋进地里的少年,“你家在这啊?”
“什么我家在这?”少年眨了眨眼睛,“我家一直在这。”
虞绾音点头,“那你跑回来地还挺快,再晚个把时辰,就要被淋在山上了。”
少年伸直脖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今天就没上过山。”
他说着就提着水桶进了屋子。
虞绾音问他,“没上山去卖参吗?”
少年听见她说话,又火急火燎地跑出来,“你小点声,别让我阿婆听见!”
他凶神恶煞地警告,“你今日要是敢多说一个字,小心我……”
少年狠话刚说了一半,冷不丁瞥见虞绾音身后,那身形高大的男人抱臂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细胳膊细腿,硬是把话又噎了回去。
虞绾音重复他的话,“小心你什么?”
“罢了,算我倒霉。”他跑回房间,将那藏起来的荷包拿出来,“给!”
虞绾音接了过来。
少年犹豫片刻闷闷地说着,“差了十两,我去买药了。”
“阿筝。”屋内老妪又叫他,“你这是哪里来的参?”
少年脸色微变,忙去抓虞绾音的袖子,“你不许告诉我阿婆,这十两我以后会还你的。”
他说完,老妪就出来了。
少年折返回去,跟老妪解释,“这是我从山上挖到的。”
老妪看着不太相信,一脸纳罕。
祖孙俩又回去说了两句什么,老妪似乎才被说服。
她出来看见他们还没进屋,连忙道,“这大雨天的,快进屋。”
乡野间的院子不大但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
虞绾音进屋坐下,老妪给他们倒水,“这山里的天,就是没个准数。”
虞绾音看她倒水的手一直在抖,大概是自己控制不了,便顺手接过来,“本就是麻烦您,我们自己来吧。”
老妪不好意思地坐在旁边。
虞绾音将手里的荷包推了过去,“怕是还有多处需要您照应。”
老妪连忙摆手,“你们太客气,不过就是腾个位置的事。”
阿筝烧上水从门外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脚步顿了顿,多看了两眼虞绾音。
“若是没有你们,我们恐怕要在山里过夜了。”虞绾音递出去,就没有要收回来的意思。
老妪又推脱了一阵,见到银钱数目立马站了起来,“这……”
戎肆掺了一句,“夫人给的,就拿着。”
这回儿换成了老妪连连道谢,她转头跟阿筝说着,“快去郎君和夫人杀只鸡。”
虞绾音听着老妪的话锋,隐约感觉她大概是误会了。
戎肆那是敬称,而不是……
阿筝答应着起身,又出了屋。
老妪视线在他们之间打了个来回。
当真是相配,这夫人身上清清素素。
那男人眉宇间虽然凶悍了点,但简单地玄色劲装在身上也被他穿出不凡的英武气。
宽肩窄腰,精壮结实。
虞绾音动了动唇,想解释发现又解释不了。
她今日毕竟是去礼佛,穿得素净也没戴什么显身份的东西。
说不是,怎么解释他们两人孤男寡女,同乘一匹马出现在这里。
说了反而更麻烦。
她思索片刻,索性也就不说了。
反正他们也不会知道她是谁。
老妪安排好,转头看着外面天色,“估摸着天晴要等晚上了。”
其实这会儿功夫天色就已经快暗了下去。
虞绾音听着这时间转头看戎肆,“晚上山路还能走吗?”
“刚下过雨,路上都是咱们刚来时候的样子。”
虞绾音一想他们刚刚是为什么躲
过来的,就知道这山路是一时半刻走不了。
“不碍事,”老妪示意这间屋子,“这屋子是我儿子和儿媳的,你们若是不嫌弃,今晚在这里过夜就好。”
老妪说着去柜子里拿东西,拿出来一床被子放在旁边。
虞绾音下意识去看他。
戎肆受了她一眼,径直朝老妪走过去,“我来。”
老妪不好意思地笑,“就一床被子,你们将就一下。”
她放下,便也不好过多打扰他们,出门去看热水如何了。
但她也身子不便。
阿筝被祖母叫得忙里忙外,顿感这世上亏心事做了,当真是后患无穷。
自己就骗了这一回银钱,现在累得跟个孙子一样。
阿筝好容易将收拾好的鸡炖上,热水挑进房里,刚出来坐了一会儿,就被祖母催着。
“那夫人衣服湿了些,你快去送些干净的。”
阿筝只能认栽,垂头丧气地前去帮忙。
虞绾音这次只有外衫湿了,正纠结着要不要换,房门就被敲响。
阿筝从门外进来,手里抱着几件干净的衣物,“呐,给你的。”
虞绾音瞧着是女孩子的衣服,“你还有妹妹?”
阿筝蹙了下眉,“这是之前阿婆给我买的。”
她挺胸抬头,“我是女孩!”
虞绾音视线从她平坦的身躯略过,愣了下,“不好意思啊。”
阿筝懊恼地低头看了看关键位置,小声嘀咕,“这么不明显吗。”
阿筝约么十三四岁的年纪,身板是有点营养不良的单薄,大抵是为了方便,基本穿得都是粗布麻衣。
这些漂亮规整的衣物,她都一直没穿过。
乡野间的孩子用不上。
虞绾音只换了一下青绿色的外衫,其他的原样还给阿筝。
阿筝如今也不穿这些,“先放夫人这吧,我回去了。”
虞绾音叫住她,“你房间在哪?”
阿筝没想到她问这个,停下来,转头看她。
虞绾音解释,“我今晚想跟你睡。”
“为什么啊。”阿筝抓了抓头发,“你不跟你夫君睡?”
虞绾音斟酌再三,阿筝看到过他抱她下马,更不好解释,“刚跟他吵了一架,不想跟他睡。”
阿筝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那好吧。”
虞绾音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有办法不用再跟他单独相处一晚。
虞绾音还是怕的。
尤其他白日里说了那样的话。
他要是真恨她、恨楚御。
强要了她,就足够她日后在相府心惊胆战。
他甚至不需要等楚御死,就能胁迫她跟他走。
到时候她在匪营,他想如何折磨她,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阿筝帮虞绾音把东西带过去。
虞绾音从门口碰上在外守着的戎肆。
戎肆高大身形挡住了她的去路,“听说,夫人跟我吵了一架。”
虞绾音霎时间耳根发麻。
这会儿俨然分不清,他的夫人是不是敬称。
虞绾音防备地与他保持距离,不再跟他说话,绕过他快步离开。
甚至不惜半边身子落在雨水下,雨珠点在她肩头。
戎肆看着那件外衫小了。
穿在她身上有点绷紧感,更衬柔软曲线。
在阿筝的屋子里,虞绾音才觉得安全许多。
“吵的什么架啊?”阿筝不懂,“你们今日不是还好好的?”
“家事。”虞绾音言简意赅地糊弄过去。
阿筝想起来,“我阿父阿母从前也总吵架。”
虞绾音抬眼看她,“那现在呢?”
“出去做生意了。”
“在上安?”
“不是,上安商税太多了,”阿筝记不清他们去了哪,“好像在别国,走了很多年,可能回不来了。”
“阿婆心痹越来越重,一口参能吊一口气。写了几封信出去,也不见他们回。”
虞绾音听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
阿筝似乎很不喜欢这般沉默的气氛,“夫人你先坐着,我去看看汤。”
虞绾音应了一声。
阿筝离开后,虞绾音拆下手腕上的紫珍珠手钏,放在了阿筝的柜子里。
外面的雨果然在天黑之后停了下来。
乡野农户夏日里喜欢在外面吃饭,摆一张小桌子,倒是清凉舒适。
虞绾音刚出门,看见戎肆骑马回来。
手上拎了几只野兔。
他的捕猎手法是残忍的,劈断的树枝穿心而过,干脆利落。
老妪讶异非常,忙上前接过,“您这是……”
戎肆粗粗地回,“出去喂马看见了,顺手抓回来两只。”
虞绾音坐在旁边多看了两眼,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戎肆下马将马拴在旁边,搭理马鞍时,瞥见了虞绾音空空荡荡的手腕。
那紫珍珠手钏不见了。
只剩下了一串佛珠。
戎肆简单收拾好,走上前顺嘴问了一句,“手钏呢?”
虞绾音轻轻压了下手腕,“许是掉山上了。”
戎肆没拆穿她。
四周寂静许久。
虞绾音想着,眼下该如何回去。
山中用过晚膳后,夜色渐浓,山间也愈发地阴冷,他们各自回房。
戎肆忽然叫住阿筝,“小鬼,过来。”
阿筝扯了扯唇角,还是不得不走上前,“干嘛。”
虞绾音不太放心地站在旁边等着。
她看他们说了两句话,阿筝便回来。
虞绾音问,“他找你说什么了?”
“他说明日,叫我先送你去寺庙。”阿筝如实重复,“他过两日再走。”
阿筝很是奇怪,“你俩吵架吵得这么凶吗?”
都不能一起回家。
虞绾音顿了顿,没有说话。
她有点摸不清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倘若一起回去,被府中知道他们在外过夜,他许多目的都能轻而易举地达到。
可分开回,是为了避嫌。
让人知道,他们没有在一块。
虞绾音想了许久都没有想通。
次日清早,虞绾音从屋子里出来,看见戎肆的那一刻大概明白了。
他大抵又是吓唬她。
像是在江陵一样。
把她吓得老老实实说实话。
不再跟他虚与委蛇才是他的目的。
阿筝收拾他们家小车准备带虞绾音去寺庙。
虞绾音走到他面前,“你什么时候回去?”
戎肆扬眉,觉得她很是古怪,“夫人这般关心我,会让我误会。”
“你别总是说这种话吓唬我。”
戎肆忽而轻笑,“你觉得我哪句话在吓唬你。”
虞绾音觉得每句话都有吓唬的成分,尤其是昨日,他说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无非是他不喜欢虚的,想听实话。
“我嫁与楚御,的确并非我所愿。我之前与你说的也都是真的。”
“我承认你在我这里,跟他也没什么区别,我也没那么想嫁你。骗你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
“我既然已经嫁了,只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虞绾音声音低了几分,“他如今是我夫婿,我不想他死应该合情合理,你不要再与我说那种话了。”
她顿了顿,“除此之外,我也不想你死。”
戎肆默不作声地听着。
“我跟他吵架只是觉得,你们没那么该死,跟私情无关。”虞绾音觉得自己说得够清楚了,“你还是能早些回江陵就赶紧回去吧,且当做没认识过我。”
戎肆没做声。
一旁阿筝喊她,“夫人,我们该走了。”
虞绾音回身走开。
戎肆靠在旁边,听着送虞绾音的车子越走越远。
老妪远远看他一直在发呆,不由得笑道,“舍不得夫人啊。”
“那怎么不一起走呢?”
戎肆也没回话。
老妪站在一旁,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看了一会儿。
也不怪人一走了就魂不守舍的,“夫人面相生的好,像画里的神女,跟天上小神仙一样。”
戎肆在良久的沉默后轻“啧”一声,意味不明地调侃着,“神女日子也
苦,却看谁都可怜。”
她所有的行事逻辑非常简单,为己为人。
护好自己后,再护别人。
简单得与这个乱糟糟的世界格格不入。
以至于总是让人分不清真假。
也让人分不清她心疼的时候,是在心疼你,还是在心疼所有人。
就像她和楚御因为剿匪一事争执。
让他思索良久,是不是因为他,结果她连解释都用的“你们”。
她的确很容易激起人的私欲,自私地想要把这份悲悯据为己有。
最后却发现,你在她眼里,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神女博爱亦无情。
老妪的声音遥遥而来,“小神仙都是这样的。”
戎肆看了过去。
所以她怎么就一定觉得,他这次还是在吓唬她。
她既然说,他和楚御没什么区别。
那是不是意味着,楚御要她可以。
他要她也可以。
*
前去寺庙的路上,阿筝忍不住一直跟虞绾音说戎肆的坏话。
“不怪你跟他吵架,这人脾气太差了。”
“他还威胁我!”
虞绾音好整以暇地听着,“他如何威胁你了?”
“他叫我不要乱说话,要我好好把你送到寺庙。”
阿筝提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还说在家帮我看着阿婆。”
“那是要帮我看阿婆吗?那明明是怕我把你卖了,拿阿婆威胁我。”
虽然这威胁很不道德,但管用。
阿筝撇撇嘴,“我都答应了,那肯定要把你送到的啊。”
虞绾音靠坐在旁边,“他就是说说。”
阿筝絮絮叨叨半路,将虞绾音送到寺庙。
虞绾音下了车,转头跟阿筝道别,“多谢相送。”
阿筝犹豫片刻,还是朝她行礼,“多谢夫人与我银钱买药。”
阿筝说完上车,“我得赶紧回去看阿婆。”
毕竟阿婆在戎肆手里捏着,还是很有威慑力。
虞绾音看着她离开,转身上了寺庙石阶。
昨日暴雨,寺庙里有许多被困在这里躲雨的人。
虞绾音走进寺庙,不成想青颂迎面跑过来,“夫人!”
虞绾音微微讶异,“青颂。”
青颂一看见她,整晚无处发泄的情绪瞬间汹涌而出,“夫人,你吓死我了。”
青颂再说话时就带了哭腔,“你没事吧,你去哪了,我以为你们被埋到山上了。”
虞绾音弯唇,“我们是碰到了山崩,后来我跟马夫走散了,碰到了一个上山采药的孩子,我就先跟她走了。”
青颂瞧着虞绾音身上的确没有受过伤的痕迹,哭得反而更加厉害了,“我不该把你们丢在山下的,若是相爷问起来……”
“那就不让他知道我们分开过不就好了。”虞绾音温声道,“就说我跟你上来寻车,马夫去修,然后我们被困在山上不就成了。”
青颂泪眼朦胧地看着虞绾音,“对了,咱们家马夫呢?”
“我跟他走散了,我也不知道他现下如何。”
青颂叹了口气,“人可别出事啊,不然我选他上山岂不是害了他。”
“我都没事,他八成也没事,就是困在山上了也未可知。”寺庙里面暂留的人很多,虞绾音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带她先在寺庙里坐了一会儿,“兴许过几日人就能回去了。”
青颂想来也是。
她们在庙堂里等着清路下山。
虞绾音闲来无事,找了一本经文翻看。
她坐在寺庙院落凉亭一角,不到巳时天色又阴凉了起来。
丝丝细雨将寺庙笼住,周围人心惶惶,生怕又下一场大雨将他们困在这里。
一时间满是嘈杂的幽怨声。
虞绾音静坐在凉亭里,青颂只要看着夫人在这,就不担心其他了。
直到有人大喊,“开路了!开路了!可以下山了!”
大家纷纷喜上眉梢,“太好了。”
山风拂过青松树梢,将细雨吹进了凉亭。
准备下山的人多,虞绾音不着急走,她擦掉经书上的雨珠,正准备去个别处避雨,一抬头看见一柄油纸伞斜斜的遮住凉亭外吹来的细雨。
伞骨之下,白玉纤长的手指捏紧,显露出线条清晰的骨节。
楚御如画眉目静静地看着她。
虞绾音抱着书本,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和开路的消息一同出现。
好像只要她在他能找到的地方。
他总会第一时间出现。
有人前来道谢,“多谢相爷通路。”
一旁伍洲和朝越招呼着寺庙里的人有序下山。
虞绾音站起身,很笨拙的一句,“你怎么来了。”
楚御垂眸,“不想我来?”
“不是。”虞绾音如实道,“没想到你来。”
楚御没说话,心头沉郁。
他以为这种时候,她应该第一时间想到他,等他来找她。
可这话他又说不出来。
他好像隐约能感觉到,虞绾音从来没等过谁来救她。
可是为什么她就不能期待一下他。
虞绾音将经书还回去,跟他一同下山。
楚御叫青颂与她同乘,自己骑马跟在旁边护送下山。
一旁伍洲和朝越面面相觑,还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了夫人,这夫妻俩总也有些情浓时候,可现在看起来怎么跟原来也没什么区别。
那一架吵得就这么凶吗。
青颂能感觉出来些异常,奈何虞绾音跟没事人一样,“夫人,您今日跟相爷没说几句话啊?”
虞绾音倚在马车边思索片刻,“我想着相爷应当是累了。”
其实是她不知道该跟楚御说什么。
好几天没见了,乍一见面还是有些尴尬。
她怕自己多说多错。
索性就不说了。
他们甫一回府,后院虞荷月便接到了消息。
赖婆子上赶着前去送信儿,“姑娘,他们回来了。”
虞荷月看她,“相爷把阿姊接回来了?”
“是啊。”赖婆子鬼鬼祟祟道,“不过我瞧着他们两人还是很生分,回来都是一个骑马一个坐车。”
这般听着,的确感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好姑娘,这几日您可抓紧了。”赖婆子将一包药材塞到了虞荷月的手里,“这可是我老婆子讨的好方子,强身健体大补。届时您去送汤……”
虞荷月听得耳根泛红。
“姑娘你别拘谨,就是放得开才能抢到,你母亲这般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
虞荷月点头。
也是,她都听母亲的来勾引姐夫了。
还要什么女儿家的脸面。
“我知道了。”
楚御将虞绾音送回相府,便将青颂叫过去问话。
青颂战战兢兢地,将虞绾音教她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我与夫人一直在一起,被困在了寺庙,但去修车的马夫一直没了音信儿,不知现下如何了。”
楚御问,“你们叫了哪个马夫出去?”
青颂如实回禀,“戎大哥。”
楚御听到这个名号,剑眉蹙紧,浑身上下带出了几分戒备,“戎肆?”
“是。”
“夫人选的?”
“不是,”青颂解释,“我选的,到底是山路,夫人怕颠簸,得要一个驭马技术好的。”
“技术好的还能走丢。”楚御有意无意地问着,“他与夫人相处可融洽?”
“相处?”青颂琢磨了下这个词,“夫人没怎么跟他说话。”
楚御审视着青颂,“他人不见了,夫人作何反应?”
“夫人没什么反应,还叫我放宽心。”
听起来的确没什么异样。
楚御存了私心,既然失踪的是那个人,那他最好死在外面,再也别回来碍眼。
可惜戎肆还是隔日就回来了。
楚御也懒得搭理。
这会儿上安城中,北蚩在边境蠢蠢欲动的消息被送了进来。
王宫内外惶惶不安,几位大臣请旨入宫却不见诏令,只能找到楚御。
楚御有能随意出入王宫的令牌,可以带他们进去。
“还好有左相,也不知王君是不是在忙,
怎么这般大的事情也没动静。”
楚御清楚姜王在干什么。
毕竟他新送了一批戏子给姜王。
等他们赶到王宫后院的时候,姜王正倚靠在王椅上赏戏曲,见他们来了还很意外,“楚卿,你怎么来了?”
几位老臣连忙上前,“王君,大事不好了。”
姜王一听到这说辞就翻了个白眼。
这群老东西天天嘴里就是大事不好,惹人心烦。
老臣将北蚩在边境的异动如实禀明。
姜王蹙眉,“那就盯着他们点,别让他们打进来啊,本王养的数万精兵呢?”
“北蚩如今兵力不容小觑……”
姜王听到一半,注意力又落到了前面戏曲上。
几位老臣急得团团转,“王君,我们该商议是不是得调兵出征。”
姜王忽然摔了面前的茶盏,“又是调兵,那上安城的匪贼怎么办?你们抓到了吗?!”
“先抓匪贼,保证本王安全了,再调兵!”
“否则不等北蚩打进来,匪贼先打进来了!”
几位臣下一时间面面相觑,楚御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们纷纷叹了口气,也只能先行告退。
楚御开口道,“这曲子,王君可喜欢?”
“喜欢,就是那群老东西坏了本王的心情。”
楚御示意,“那王君就继续听,不必管。臣子办不好事,那就该罚,重重地罚,而不是让王君操心。”
姜王撑着额角,“还是你懂本王。说起来匪贼抓得如何了?”
“还在想办法。”
“废物。”姜王低骂,“再有三日抓不到,统统罚俸半年。”
楚御领命出门,一旁婢女把姜王摔碎的茶盏捡起来。
楚御拦住她,顺手捡了一块碎片。
出门前,他在自己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滴落。
外面大臣见此无比讶异,“相爷这是……”
楚御摆手,“我不过是与王君多说了两句,王君便发怒,不愿再听,只愿听戏。”
几人惊愕不已,又是愤恨,“王君怎的如此不知轻重!”
“是啊!”
“难道真得兵临城下,他才知道严重吗?”
楚御与他们说着,“王君还说剿匪不力,要罚你们半年俸禄。”
“我帮你们揽下了,这次俸禄我补给你们。”
几个武将一时讶异又愧疚,“相爷,这……”
“眼下要紧的,是咱们尽快商议北蚩起兵的对策。”
几个武将忙道,“相爷你说如何做,我们都听你的!”
楚御将武将与姜王离心后,顺理成章地随他们去军营议事。
杀姜王易,让渡王权难。
他要做的,是一点点把姜王的人,挪用到自己身上。
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听命,习惯他的号令。
楚御又在军营之中熬了两日。
将自己的迁都计划掺在里面做备选,天衣无缝地安排下去。
与他一同在军营的禁中卫尉处理好一切,休整时想起来什么,“令夫人近日可好?”
楚御点头,倒了一盏茶,“尚好,怎么?”
卫尉不过就是稍作关心,“前两日我夫人前去奉天寺上香,被困在山上,撞见了令夫人的婢女想要下山去找令夫人,还以为是令夫人遇到了麻烦,眼下没事就好。”
楚御倒茶的动作却猛然僵住,茶水泱泱从茶盏中溢出。
卫尉见水溢了出来,忙阻拦他,“相爷?”
楚御故作淡然地放下茶壶,“你方才说,我夫人的婢女想下山去找人,她们没有在一块?”
卫尉笑道,“这要是看见在一块,我夫人也就不问我了。”
楚御弯唇,“不过后来都没事了,眼下已经回家了。”
“是,听说了,相爷您清的路。”
楚御不动声色地将军书收好,“我有个东西落在府里了,回去一趟。”
楚御说完,径直离开军营。
温润面容随着踏出屋门的那一刻开始皲裂,显露出晦暗幽沉的阴郁之色!
脑海中还是青颂那句,“我和夫人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那青颂下山想要去找谁。
青颂和虞绾音分开了。
虞绾音那段时间是跟谁在一起?
那个马夫吗?
撒谎的原因,通常都有隐情。
伍洲看见主子出来,正要上前,看着楚御幽暗的神色止了步。
楚御压着的嗓音,有些嘶哑凌冽,“回府,把那个马夫提到我面前。”
伍洲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是哪个马夫。
他领了命令便去找人。
楚御回府突然,府中下人都没有想到。
门口侍卫行礼过后才察觉到相爷气定神闲的表面,隐藏着将人剥皮抽筋的肃杀感。
戎肆在后院马厩被伍洲拦下,“相爷有事找你去一趟。”
戎肆敷衍地回了一句,接着放下手头上的东西,跟伍洲去前院。
一过去就被按在了刑凳上。
伍洲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捆住!
戎肆抬眼,瞥见背对着他的那个芝兰玉树身影。
戎肆脸上有几分闲散不耐,大抵又觉得这把戏无聊,“这是何意?”
楚御挑了一个罐子才回过身,春风和煦地开口,“那日夫人上山,你为何晚回来两日。”
“马车坏了,我去找地方修车,被困在山上。”
楚御又问,“怎么被困在山上,和谁?”
戎肆粗粗回着,“山石拦路,我自己。”
楚御忽而轻笑,“说实话,你还能好过一点。”
“那相爷想听什么,我就跟你说什么。”
楚御扬眉,朝他缓步走过去,“夫人那日如何,可与你在一处?”
“夫人前去礼佛,我去修车。后来山石滚落,将我砸在了半山腰。夫人若与我在一处,必不能幸免,相爷想想也知这不可能。”
“那这么说,你这身上应该有不少砸伤。若是没有……”楚御走上前,毫无预兆地扯开了戎肆的衣襟领口!
戎肆霎时间领口大开,坚硬结实的胸肌上满是残枝划出来的新伤!
甚至还有些石块砸过的青紫淤血,零零散散地遍布在男人血脉喷张的胸口上。
随着他呼吸一起一伏而鼓动。
楚御冷眼审视着他身上的伤势。
戎肆微微偏头,垂眸睨着面前的男人,“怎么会没有。”
两人极近的距离间是剑拔弩张的寻衅气息。
楚御掀起眼帘,就这么看了他良久。
他站直身子,细润的指尖滑过戎肆伤痕,捏着他的肩头,拇指骤然压向他的伤口,“弄得挺像。”
楚御不动声色地加重了力道!
一阵辛辣尖利刺痛从肩头传来!
戎肆眉骨拧动,这会儿才知他拿的罐子,是辣粉。
楚御欣赏着他生出的反应,悠然道,“你最好祈祷,一会儿青颂受刑,与你说的一样……”
屋外冷不防地传来虞绾音的声音,“相爷回来了?”
“夫人,相爷在……”
“无妨,我放下东西就走。”虞绾音径直进门,却毫无预兆地看见屋内赤裸上身的男人。
“啊!”虞绾音吓了一跳,手上食盒掉在地上。
里面汤汤水水一并洒了出来,弄脏了她的裙摆。
楚御蹙眉,伍洲立马将戎肆衣服拉上。
虞绾音显得手足无措,“抱歉,我不知……”
楚御敛起神色,示意伍洲把戎肆带下去。
戎肆多看了屋内人两眼,视线有意无意地在虞绾音身上掠过。
楚御走上前,将虞绾音扶过去,刻意挡住了戎肆的视线。
他仍是那般端方清贵,“送东西,叫下人送即可。”
“你还亲自过来。”
虞绾音被扶到一旁坐下,裙摆间全是洒掉的汤,“相爷是又不想见我?”
“何出此言。”
虞绾音敛眸,还是没提他们先前吵架的事情,“这是我做的银耳莲子羹。相爷几日都在军营,忙得顾不得回来,我听闻相爷回来,想要拿给相爷
消暑的。”
“怪我不小心又笨手笨脚的,平白给相爷添了麻烦。”
楚御拿着帕子擦拭着她裙摆上的汤,听这是给自己做的,“旁人有吗?”
下人将摔在地上的食盒和东西都清理干净。
虞绾音顿了顿,“我没给旁人下过厨。”
楚御眼帘低垂,“那就明日,夫人再给我做一次。”
虞绾音答应着,“好。”
“方才吓着夫人了?”
“我只是没想到,会惊扰相爷公事。”虞绾音看起来很懊恼,“下次我不这样进来了,我就在外面等着。”
楚御听虞绾音并没有提戎肆,而且言辞间坦荡无比,“你什么时候都能进来。”
他看虞绾音没带下人前来,“青颂没与你一起?”
虞绾音解释,“我今日占着小厨房半日,耽误了熬补膳,青颂这会儿在给我熬补膳。”
楚御沉吟片刻,“还是你自己的补膳重要,这汤什么时候都能做。”
“无妨,青颂手脚很利索,她熟悉我的补膳,应该也快好了。”
楚御听着虞绾音的话,提了一句,“那日在寺庙,她照顾得你如何”
“那日我怕淋雨生病就一直在厢房躲着没出来,她忙里忙外地想办法下山。”
“别的倒是不怕,就是怕回不了府相爷着急,青颂倒是套好了车在外面等着,就是一直不好下山。”
她的话言简意赅,极为巧妙地覆盖了所有的疑点。
楚御没有再细问。
虞绾音身上洒了汤,还是黏腻,待不了多久就得回房更衣。
她从楚御的书房出来,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楚御坐在屋子里,伍洲前去询问,“相爷,青颂还带过来吗?”
楚御改了口,“算了。”
虞绾音独自回房。
走到后院时,前路光线忽然间变暗。
一双马靴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虞绾音抬头看见来人有些惊愕,立马回身看有没有人跟过来。
但眼下他们身处后院密林山石之中,四下无人,只有喧嚣的蝉鸣和莺啼。
戎肆朝她走过去,脚步沉稳坚实,“小夫人。”
第22章
虞绾音眼前光线被他遮住得越来越多,“你眼下还敢与我单独见面?”
“是你总是做一些,让我误会的事。”
“我是为了我自己还有青颂。”虞绾音制止他,“你不要过来了。”
戎肆脚步未停,“在相府战战兢兢,真就不考虑跟我走?”
虞绾音硬是被他逼进了身后的假山石间。
戎肆看她,“或者被我带走。”
四周石壁围合,身前是男人的精壮身躯,虞绾音脊背抵靠在石壁上,“你别让我后悔帮你。”
“你帮我的时候没想到,自己是在放虎归山吗?”
戎肆将她囚锁在自己眼中,俯身看着她的眼睛,“夫人,我再三提醒过你,我是个土匪。”
匪是什么。
是尝到一点甜头,就不择手段贪多索取的无耻之徒。
从来就不是君子。
“你好像不知道土匪是什么。”
否则也不会一遍一遍在他眼前晃,做出一些在恶匪眼中,有些招惹的举动。
匪看到好的东西,就是会蛮横地全部抢走。
哪怕是她递过来的一个眼神。
也想让人顺着,把她整个拖入他的泥沼。
虞绾音看他距离极近。
那股被雄性气息包围的感觉让人神经紧绷。
戎肆悠游道,“你不抓我,还可怜我。就没想过自己这样会有什么后果。”
虞绾音现在有点习惯了他这样说话,“你既是个匪贼,为何这般容易把人想得这么好。”
“或许是因为,你在相府还捏着我的把柄,我才帮你。免得你一时激动,将你我的事情抖出来。”
虞绾音学着他说话的方式,“你最好小心一些。在相府我还愿意帮你,等你走了,我再寻个时机将你灭口,你就对我再无威胁。”
戎肆听这挑衅,听出了几分兴致,“你若是真有一日能将我灭口,那最好祈祷我能死透。”
“我若没死,等我抓到你,往死里折磨的就是你了。”
虞绾音眼睫颤了下,眼前是男人宽阔胸膛,笼住就再也看不见其他。
她是不敢想被他往死里折磨的场景,但她见过他折磨人的样子。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虞绾音别开头,看向一旁形状奇异的山石,还是问了句别的,“什么时候走?”
“后日。”
虞绾音想着也是,“你早些走,也早些把我的把柄带走。”
如今楚御开始疑心,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免得夜长梦多。
戎肆看了她一会儿,“夫人在府中可有什么需要解决的人,我临走前还能帮夫人处理。”
虞绾音想不出什么,也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不必了,没什么人。”
戎肆没有继续问。
既然她选不出来,那他就自己挑了。
算作送她一个人情。
虞绾音回去的路上总是心有余悸。
好似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但他们又什么都没做。
虞绾音直到回房,那几近偷-情的紧张感才消散开。
往好处想,他总算要走了。
免得像是院子里埋了一个炸药,随时都有掀翻她平静生活的可能。
最好他带着这些秘密。
再也不会与她见面。
青颂从屋外进来,抖着手将补膳摆在了桌子上,碗筷被震得叮叮当当做响。
“别紧张,”虞绾音按下碗筷,“再给人瞧见了。”
青颂“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夫人救命之恩,奴婢万死难报!”
虞绾音还穿着弄脏的裙子,有点难受,“那就活着报答我,先帮我换身衣服。”
青颂赶紧起身帮忙。
楚御即便是回来,也一直在书房。
军营中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解决。
不论其他,看得出来眼下的军情是有些急迫。
上安城中越来越多人开始议论边关的情况。
上安城与边关相距甚远。
边关的战报送过来就已经过了半月,半月前的异动,眼下边关还不一定是什么样子。
谁都知道这个道理。
虞府聂氏更甚,她最近做噩梦做得愈发频繁。
总是梦到北蚩打进来后,迁都的境况。
梦境也愈发详细。
楚御把控兵权,举兵负隅顽抗,血流成河,尸骸遍地。
他越境入新都,亲信随行,而他们不知楚御计划与谋路被半路劫走。
那的景象犹如人间炼狱。
聂氏午间睡醒便冷汗淋漓。
尤其是梦里虞绾音跟随楚御,走了楚御准备的秘密路线,苟且偷生,却不告诉他们。
他们却被她连累了。
就早说应该让荷月嫁过去。
聂氏一面叫了身边的下人前去相府询问虞荷月的境况。
一面努力思索着那条线路到底是如何走的。
虞荷月被催得心下不安。
到底是楚御多日不在府中,她无处下手。
几番纠结之下,虞荷月先去了一趟虞绾音那里。
虞绾音看她过来并不意外。
毕竟这段时间虞荷月时常过来陪她。
陪她不过是表面上的,实际上什么目的虞绾音心知肚明。
但是既然虞荷月愿意来伺候她,她也不拒绝。
直到虞荷月试探着询问,“阿姊,相爷近来怎么没与你一起。”
“他忙着呢,”虞绾音随口道,“没空与我一起。”
虞荷月凑近一些,“你们又吵架了吗?”
虞绾音抿唇,坦白道,“没吵,相爷与我平日里便是这样。”
虞荷月不问她还没感觉,一问虞绾音反倒觉得,似乎他们夫妻间,吵架与没吵架,都没太多区别。
客客气气的。
上次剿匪的事,他们谁也没再提,算是缓和了一些。
但也没见和之前相处有什么不同。
不止她对他客气,他也同样。
好似他有许多事不能让她知道。
虞绾音将这些理解为,疏离与防备,“可能我们本就没太多感情。 ”
虞绾音话说得直接又清醒。
但却字字句句扎在了门外男人的心头。
楚御站在门外,安静地听着。
外面被楚御拦着没进去禀报的青颂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两眼楚御。
楚御面上不显,神色淡然。
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顺便又叮嘱了青颂两句,照拂虞绾音的饮食起居。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离开。
虞荷月同样被虞绾音的坦白弄得有些讶异。
没想到她会直接说跟相爷没什么感情。
“相爷可能就是觉得到年纪该成婚了,把我娶回来放在家里。”虞绾音和楚御相处,称得上是平淡如水、相敬如宾,这也没什么不好。
“他对我也好,我知道。所以他想要我如何帮他,我也会答应。”
但总觉得那好,兴许是谁在他后院,他都会如此。
虞绾音很会宽慰自己,“倾重朝堂的人,通常不会太在意后院,好好过着就成了。”
“其实我也不爱在意后院,尤其是现在边关祸乱。”
虞荷月眉眼微动,默不作声地盘算着什么。
不成想虞绾音先开口,“你留在这里的心思我都知道。”
虞荷月心下一惊。
虞绾音慢吞吞地说着,“我今日与你说这些的意思是,眼下北蚩进犯在即,你我若是在后院争那些有的没的,还挺没意思的。”
“你自己考量着,是不是真的想要进相府,这对你是不是个好选择。”
“成婚前我便与你说过,想好了就去跟相爷提。如果不是或者相爷无意,你也别耽误自己。”
“如果是,相爷也喜欢你。你叫相爷与我说,我不会不答应。”
虞荷月要是进相府,她就可以走了。
虞绾音这会儿看的就是舆图。
上安去鄯善的路,她看了无数遍。
虞荷月从虞绾音的房里出来,还有些理解不了虞绾音的话。
回去的路上,虞荷月跟赖婆子重复了一遍虞绾音的话,“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信她那话?”赖婆子嗤之以鼻道,“边关战事和家宅也没什么关系,边境与咱们这有多远啊。”
“再者就算边关战事,那不是还有层层兵甲吗,哪至于危及咱们上安。”
“不过是寻个借口,兴许是知道自己拢不住相爷的心,日后又不得子嗣,想要求你了。”
赖婆子劝着虞荷月,“说不争什么的都是哄你的,咱们谁不是在后院争脸面争活路。”
“估摸着是先拉拢你,利用你,等你真的得宠了,她又要嫉妒你。”
“说不好听的,日后你真的进府,你们姐妹亲近,你还帮她生了个子嗣,她就要下手了。”
虞荷月有些错愕,“真的吗?”
“后院里这样的事还少吗,你真的威胁到了她相爷夫人的位置,你看她还留不留你。”赖婆子拍了拍虞荷月,“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了,那姑娘你就放心地去做,后面的事还有我老婆子呢。”
虞荷月沉默思索良久,想来也是。
哪里能不争呢。
不争不就什么都没有吗。
赖婆子进了虞荷月的屋子,与她仔细合计了一番,才得意洋洋地出了门。
秋融出来送她,两人走了一段,越聊越是畅快。
赖婆子叫秋融放心,“我了解咱们姑娘,别的不论,谁见了不疼她啊。”
秋融叹道,“是啊,我就是怕。大姑娘此番说辞,是绵里藏针、糖中砒霜。”
赖婆子不置可否,“那大姑娘总是装的云淡风轻,冰清玉洁,实际上什么都想要。”
“否则也不会在宫宴上招摇过市,招惹男人。”
赖婆子扇面掩唇,“估摸着,若非是老姜侯当晚暴毙,她都要自荐枕席入侯爷后院。”
秋融觉得也是,“这不是侯爷没攀上,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攀上了相爷,原本想要给相爷定的就是我们姑娘。”
赖婆子打着扇子盘算着,“不过她眼下既不得相爷欢心,那对咱们就是好的。叫二姑娘别管其他,反正那大姑娘时不时用药,日后的事难说。”
“何况,我老婆子也有的是办法让二姑娘做这正头的相爷夫人。”
秋融赶忙道谢,“幸亏有您在相府帮衬着。”
赖婆子摆摆手,“行了,送到这吧,我这就回去了。”
秋融与她支会一声先回了房。
赖婆子长舒一口气,慢慢悠悠地往回溜达。
走过后院山石间,身后忽而一阵冷风刮过,令人脊背泛寒。
赖婆子脚步微顿,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
发现并无异样,便继续往前走。
她刚刚走过拐角,刹那间狂风四起!
一枚短箭毫无预兆地破空而出,在风中带过凌冽呼啸,正中眉心!
赖婆子身体骤然僵硬,错愕的睁大眼睛。被那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往后一倒!
跌入一旁池水深渊之中。
碧绿乌青的池水浮上血丝,又很快被狂风吹散。
戎肆立于高处,堂而皇之地收箭,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蝼蚁。
赖婆子失踪的消息甚至到了第二日还没有人发觉。
与她同住的人以为她又去虞府,谁也没有在意。
戎肆跟没事人一样,照旧做着手上的差事。
先发觉到赖婆子不见的是秋融。
秋融提着篮子回房,“今日我去后院找赖婆子准备食材,没想到她竟然不在,我就自己上街采买了些。”
虞荷月也没当回事,翻看着篮子里的食材,“许是她忙着别的吧。”
“我们也不要跟她来往太频了,免得落人口实。”
秋融摸出来赖婆子给的药材,“过了今晚,姑娘就是正经的相府人了,有来往也没事。”
这番话说得虞荷月浑身上下开始泛红,“别说了。”
“姑娘放不开可不行。”秋融小声道,“我打听过了,相爷今晚回来……”
窗外蝉鸣嘈杂,震得树梢几片枝叶盘旋而落。
秋融帮衬着早早地将那五阳汤煲好。
虞荷月等到了傍晚,将汤分成两份,给虞绾音和楚御送过去。
虞绾音的汤是秋融送。
楚御的汤是她亲自送。
虞荷月今日衣着清凉,落日昏黄之下,衣衫薄如蝉翼。
她走到书房门口,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房门。
屋内没有人应声。
虞荷月去寻了一旁守卫,“相爷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守卫问着,“姑娘可是有事?”
“无事,我就是来送个汤。”
守卫知道这阵子虞荷月不少来送东西,也没觉得奇怪,“姑娘可送去后厨,没准相爷一会儿就回来了,还能用上。”
虞荷月答应着,“好。”
她犹豫片刻,还是先送去了后厨。
约么半个时辰后,夕阳最后一丝艳红被暗夜拉长直至消散,楚御才踏进府门。
他先进了书房,取出几封密信,一面看一面问,“夫人今日如何?”
正巧这时,后厨的下人将准备好的晚膳呈上来。
虞荷月准备的五阳汤试过没有异常,一并放在其中。
朝越回禀,“夫人与往常一样,没什么不同。”
“相爷今日回来的早啊。”
楚御眉眼微动。
他今日回来得早,是因为昨日答应过,要喝她新做的汤羹。
楚御抬眼,正巧看到了那送过来的晚膳。
里面摆着一碗汤羹,“这可是后院送来的?”
送膳食的小厮思索片刻,想着虞荷月眼下也住在后院,“是。”
楚御点头没再多问,示意他退下。
伸手端过那一碗汤羹,问朝越,“派出去的死侍可探好路了?”
“探好了,眼下已经全部归位,等相爷号令。”
楚御点头,安排着日后的具体事宜。
迁都这事是他提前筹谋,上安城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
外人知道得越晚,就越不容易攻破他的路线计划。
尤其不容易得知他
给虞绾音安排的那条路。
最起码是她安全。
朝越看着后厨送来的晚膳,楚御别的一口没动,独独用完了那碗汤。
随后领了命令下去。
书房内外俨然只剩下了楚御自己。
晚间还有些温度的风从屋外吹拂而过,没有消暑反倒更添几分躁郁。
楚御觉得今夜的虫鸣格外扰人,吵得他心火缭绕。
那蛰伏在静默温润外表之下的恶念开始滋生,随着血液沸腾刺激起了身上每一寸感官。
夜色愈发深重,躁火却无处消解。
偏在此时,虞荷月走到书房门口。
第23章
少女身着浮光轻纱,随着走动似是湖面荡起的涟漪。
她的长相无疑是纯净的,碧蓝色衣裙,在暑热之际看着格外清凉舒适。
让人恨不得多看她两眼,好消解晚间燥热。
虞荷月开口,声音也是清清凉凉如珠玉,“相爷现下可在?”
守卫听到她声音才回神,“在。”
他转身进去禀报。
但门是大开的,楚御听着禀报,几乎一抬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虞荷月。
也不知是不是汤的作用,楚御的视线一落到她身上,虞荷月就感觉自己开始发烫。
仿佛能被他的目光烧穿。
守卫禀报过后,虞荷月欢快地走上前行礼,“相爷,今日暑热,我准备了冰蜜酥消暑。”
她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自然而然地将东西送过去。
像是纯真少女只顾着将自己所喜爱的东西分享给旁人。
少女馨香随着她的动作萦绕在桌案旁。
虞荷月在他面前站定,将手里的东西摆在楚御面前。
她能感觉到楚御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只不过,那目光说不出来的怪异。
甚至有些……阴森。
虞荷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强装镇定地与楚御说着那冰蜜酥如何香甜可口。
说到一半,虞荷月心跳愈发快,匆忙补了一句,“我方才给阿姊送了一份,阿姊爱吃。”
楚御眼睫压低,兀自冷笑一声,“爱吃?”
他抬眼,“你阿姊看起来与你很亲近?”
虞荷月触及楚御的目光,愣是没敢与他对视,“姊妹间总是亲近一些,阿姊也很是喜欢我。”
楚御听着那一句“很是喜欢我”捏住了碗中的勺子,缓慢地舀着那冰蜜酥,“早先就听说过,虞府二姑娘招人喜欢,百闻不如一见。她竟也这么喜欢你。”
“如今瞧着,你与你阿姊意趣相投,我倒是外人了。”
虞荷月没听出来他话里的阴冷。
尚且沉浸在他说她招人喜欢的言辞中,心神动荡。
眼前的公子衣袖蹁跹,在夜晚烛灯之下如玉质温润。
楚御是多少贵女肖想过的少年权臣。
如今褪去少年稚气,添了几分沉稳,更加惑人。
她与许多贵女一样,也做过嫁给他的梦。
只可惜差了一步。
她小声暗示,“相爷与我也是一家人,我们也可以更亲近些。”
楚御盯着瓷碗,唇角带起一抹笑,笑意不达眼底。
但虞荷月没看出来,她瞧见楚御笑了,再度主动道,“相爷,您近来军政劳累,会不会头疼乏累,我会一点解乏的手法……”
虞荷月说到不安之处,又将虞绾音搬了出来,“阿姊每每都要我这般帮她解乏。”
楚御听着她的话。
躁火疯狂蔓延滋长,在他的体内缓慢地幻化成杀意。
“你阿姊到底有多喜欢你?”
吃食用她,解乏用她,连闺房闲谈也是她。
甚至谈得都是不曾跟他说过的话、是如何与他疏离的话。
楚御眼下嫉妒得发疯。
凭什么虞绾音与他见面就客客气气地像是外人。
与他就是没感情,与这个道貌岸然的妹妹倒是有感情了。
“那倒要辛苦你了。”楚御言辞幽然,“想如何帮我解乏?”
他想,虞荷月死了最能帮他解乏。
虞荷月听这话却脸颊一红,“相爷……可来我房里,今晚我帮相爷解乏。”
楚御扬眉,没有吭声。
虞荷月说完这句也不等他回话,退了几步离开。
这欲拒还迎的姿态最是能拿得住刚起了心思的男人。
楚御看她身影消失在书房,轻轻一抬手,却径直掀翻了面前的书案!
书房内瞬间叮叮当当一片混乱!
守卫立马屏气,跪地行礼。
楚御吩咐道,“去吧。”
守卫听到楚御这语气,便知道是让他去干什么。
他一时惊愕,连忙开口,“相爷,这到底是夫人的妹妹,夫人若是知道……”
“妹妹又如何。”楚御简单擦拭着被那冰蜜酥弄脏的手,眼神像是在看死人,“留这个妹妹在府里,本来是因为她能陪夫人养病,若非如此,我早就想杀了。”
“杳杳不该有妹妹,不该有父母,她只能有我。”
他见到虞府那一家人起,就想杀干净杳杳身边的所有人,他们只剩下彼此。
杳杳就只能爱他了。
杳杳就只能和他有感情。
楚御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心情舒畅,仿佛撕开了往日清润的姿态,言辞鬼魅,听得人汗毛直立,“就算杀了他们,把她身边的人都杀光,杳杳怎能因为别人生我的气。”
他说着闲庭信步地离开了书房。
守卫硬生生承接住楚御的杀念,又怕又惧,但相府上下谁都知道忤逆这位相爷的代价。
虞荷月回到房中便是一脸喜色,“帮我准备准备。”
秋融看虞荷月这般,“相爷要过来吗?”
“应该吧。”虞荷月也不太确定,将楚御和她的对话以及反应告知秋融。
秋融听罢,激动道,“这自然是要过来了啊。”
“男人嘛,他要是不想,必定当场就拒绝你了。”
秋融喜不自胜,“我就说,谁能不喜欢我们姑娘。”
虞荷月脸颊越来越红,偏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这么快啊。”
“想必是相爷等不及了。”秋融催促着虞荷月进里屋,“我去开门。”
虞荷月赶忙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装,刚往屋子里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乍然间传来秋融的惨叫!
凄厉的声音惊起一片飞鸟,久久地在脑海中回荡。
虞荷月脚步蓦的僵住,脊背一层冷汗。
她惊愕的回头。
看见一柄长剑刺穿了秋融的心脏。
那守卫瞥见虞荷月的目光,残忍地将长剑抽出。
鲜血瞬间溅了满地!
虞荷月汗毛直立,瞪大眼睛,还未从倒地的秋融身上回过神来,“你……”
“二姑娘恶疾未愈,暴毙于相府。”
虞荷月惊得连连后退躲开,还是踉跄一步跌坐在地上。
守卫握着鲜血淋漓的长剑朝虞荷月走了过去……
*
而此时,后院夜深人静。
虞绾音坐在窗口,迎着月色和烛光在书桌舆图上标画印记。
这是从上安到鄯善的路,她想避开北蚩边境,因而路程遥远了些,约么要两三个月。
除此之外,虞绾音记得,这一路有三个关口。
如果是正常通行一般没有问题。
但现在牵扯到的恐怕是北蚩入关。
她不确定北蚩能不能入关,以及北蚩的进犯路线是如何的。
虞绾音坐在书桌前思索良久。
想起来,虽然她不知道,但是楚御知道。
楚御这几日都在和那些武将忙军中要务,想必对于这些都很是了解。
如果她想知道,可以通过他。
但是,这消息毕竟是她用于离开相府的……
虞绾音犯了难。
她必定是不能直接跟楚御说,她想要走,但不知如何走。
虞绾音思索片刻,叫来青颂,“相府中可有藏书阁?”
“有的。”青颂放下东西,“夫人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我这边的书看了无趣,想要找些有意思的。”虞绾音收好自己的舆图放在匣子里上锁,起身道,“你带我去一趟藏书阁。”
青颂茫然地答应下来,带着虞绾音出了门。
虞绾音不知道楚御如何。
但她知道她父亲,虞晟通常从朝中回来,会把很是机密、不能让人知晓的文书放进藏书阁上锁。
这些东西
不能放在书房,毕竟书房谁都知道,若是真有人想要探消息,目标是书房就很轻易地能找到。
藏书阁这等寻常时候不会去的地方,往往也就藏着最多的秘密。
虞绾音想着不论如何先去看看。
若是没有就再说。
相府的藏书阁在后院蜿蜒曲折的密林深处。
阁楼高耸,半数隐匿在树林里,曲径通幽,像是能把很多东西都藏在里面。
青颂提着灯带虞绾音过去,还是被这深夜密林弄得有些胆战心惊。
藏书阁外有侍卫值守,青颂说明来意,侍卫便放行。
虞绾音进去,将屋子里的烛灯点燃,四下亮堂起来,才让那股阴森感消散开。
除了特定的下人打扫,其他人未得许可不能随意翻看主家的东西。
因此青颂只是站在藏书阁大堂里等着,虞绾音进去找。
这倒是方便了她找东西。
虞绾音简单地熟悉了一遍藏书阁的布局,一层是各式各样的藏书。
有机密也不可能放在这里,一定是寻常人不会走到的地方。
她走上阁楼。
阁楼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放置藏书,另一部分是主人家看书的茶室。
虞绾音穿过藏书的环廊,走到了阁楼茶室内。
茶室布置与摆放矜贵清雅,和楚御往日里的气度很是相符。
这里的东西并不规整,有些书卷就随意的放在桌椅上,似乎下人不会来打扫,都是他自己收拾。
桌上还放着一壶茶,看样子时常会来。
满室都是一些清贵的檀木香气。
虞绾音在桌前坐了一会儿,瞥见一旁还有个隔间,藏在茶室屏风后面。
那里摆着一些杂乱的纸张,被阁楼晚风吹得呼啦作响。
看着像是认真描画过什么,但心境混乱潦草,又来不及规整。
兴许是近来军政舆图呢。
虞绾音这般想着,缓步走上前查探。
她绕过茶室屏风,走到隔间的一瞬间,愣在原地!
隔间内挂着的纸张画卷随风轻晃,展露出浓淡相宜的笔墨。
但每一张都是她的画像!
生生摆满了整个隔间!
怪异的战栗感自尾椎开始向上攀爬。
晚风吹得虞绾音汗毛直立。
仿佛踏入这里像是踏入了未曾涉猎的紧密之地,发现了什么人的秘密。
甚至这些东西并非虚幻。
从六岁起,直至今日,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复刻在画纸上!
仿佛什么人从隐秘之处,一直病态的窥探、觊觎着。
她却浑然不知。
虞绾音一时间脚步似有千斤重,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出现这间茶室的主人——
她那清贵冷情的丈夫,和那张永远温润柔和的面容。
虞绾音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身后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脚步声!
声声踩在了她的心头。
虞绾音回身,看着脑海中出现的男人,此刻就出现在她眼前!
阁楼晚风剧烈几分,吹拂着她进来时点燃的烛灯!
疯狂摇晃震颤的光影打落在男人柔和的侧颜上,他整张脸都忽明忽暗,诡秘无比。
他似是懊恼,“被杳杳发现了呢。”
虞绾音被这熟悉的声音却陌生的语气弄得浑身发软,踉跄着后退一步。
楚御瞥见她这几分惊惧抗拒的小动作,沉吟着笑了,“怕我啊?”
虞绾音脊背发毛。
她像是不小心跌入湖泊,看见了碧水蓝天之下那波谲云诡的漩涡。
生生要把她一并拽入窒息的泥沼!
楚御缓步上前,脚步声在这一室的幽暗中清晰得令人心悸,“怕我做什么?”
“我又不会伤害你。”
他的身形越来越近,影子先到了虞绾音的脚下。
仿佛无形的手缠住了她的脚踝。
她跑不掉了。
虞绾音还试图冷静地问,“这些是……”
“是你。”楚御似乎也不怕她知道得更多,“你我成婚之前,都是它们在这里陪我。”
虞绾音越听越无法冷静下来,“你,你别吓我。”
楚御眉梢微扬,越走越近,直到他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住,“我怎会是在吓你。”
“我很爱你,”楚御伸手,冰润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杳杳,我疯了一样的爱你。”
虞绾音被他手指冰得一颤。
本能地偏头,那手指却完全躲不掉,变本加厉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至侧颈,“怎么想起到这来了?”
明明是极轻柔地抚,但却像是一点一点将她缠住。
缠得她有些窒息。
虞绾音实在是想要逃离这窒息的触感,一面解释一面试图绕开他,“我想找点书,不小心……”
不成想她刚走到楚御身侧,就被他握着手臂拉了回来。
虞绾音身形不稳,跌坐在身后的桌案上。
桌上还有未干的笔墨,下面压着的是尚未完成的画作。
形态初初可见,虞绾音惊得刚要起身,身前便被男人压住。
楚御单手撑在她身侧,看着她惊惧不安的样子,“找什么书,我帮你。”
他怎能在浸满自己恶念的屋子里,被拆穿被发现,还是如此温和地说话。
虞绾音气息越来越混乱。
她此时断然不可能说,她想找的是能离开他的舆图,“一些闲散书本。”
“闲散书本在楼下,”楚御笑道,“这楼上都是军政要闻。”
“杳杳,你骗我。”
虞绾音屏气。
仿佛自己的所有想法,都能被他看穿。
楚御问,“你想做什么?”
虞绾音脑袋一片混乱,一时间根本想不到什么说辞来隐瞒她其实想离开这里的事实。
楚御沉吟片刻,“又是不能与我说的话。”
他身形压低,“可以与你妹妹说吗?”
虞绾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跟荷月有什么关系?”
“荷月,”楚御筋骨修长的手指寻到了她的裙带,“叫得好亲。”
虞绾音被他手指触碰得身形一僵,急忙按住他的手,“等等!”
楚御瞬间被这般推拒和生疏的称呼引燃一夜不休的躁郁!
他语气仍是温柔的,“为什么要拒绝我?”
虞绾音猝不及防地被他咬到了耳尖,怪异的酥麻从厮磨之处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本能的仰起头,露出了纤细脆弱的颈。
这般轻而易举地暴露弱点,也很容易被人盯上、捕获。
楚御手指顺着拆开的裙带滑入那白雪腰身深处,轻柔地纠正她,“杳杳,你不能拒绝我。”
“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能拒绝我。”
他冰凉的指尖激起虞绾音层层战栗,“相爷……”
楚御反而越探越深,手指力道加重,“是夫君,我才应该是你最亲近的人。”
虞绾音这会儿怎么也叫不出口,眼尾余光瞥见一旁自己的画像,身体比初次颤得还要厉害。
这分明是一座,由他恶念生成的囚笼,入目所及皆是锁链。
四面八方地围聚禁锢着她。
他仍旧不急不躁,仿佛知道她根本逃不掉,将掌心玉瓷般的人捏住细吻千万遍。
这般游刃有余又尽在掌握的温吞,让虞绾音有种被架起来,一点一点凌迟揉搓的感觉。
她身上衣衫被一层一层扯落,每一件都被揉搓得不成样子才会从她身上脱离。
最后才是她。
她的下场与她的每一件衣衫一样。
可他还不满意,压在她身后,“为什么不叫夫君?”
虞绾音被他突然之间地占有惊得尖叫一声后便噤了声,仓皇地想要往前躲。
她在这种事情上是不爱出声的。
楚御却因她的噤声,心头躁火越烧越旺,“为什么不叫?”
他从她身后掐着她纤细脆弱的颈,温柔而坚决地将她按向自己,让她与自己紧密相贴,“是你觉得,我们没什么感情吗?”
“这样还算没有感情吗?”
虞绾音被他严丝合缝地缠住,被捏住的颈时不时传来窒息感。
她久久未曾落地的心脏又被他抛了起来,随着他的颠簸而震荡,“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感情,我都给你。”
“都给你好不好?”
“杳杳……”他埋在她的肩窝,贪婪地索取着他所有荒谬念头的源泉。
桌案上的笔墨画卷早在不知何时全部散落在地上。
虞绾音战栗到身上每一寸都开始发酥发麻,“相爷,别这样……”
“相爷别哪样啊?”他不满她的称呼,病态地曲解,“这样吗?”
“这样发现我想你想得发疯,是不是很爽?”
“不是,夫君!”虞绾音压抑的声音也快压不住,不得不喊出他想要的称呼。
楚御还是不满意,将她翻了过来。
他看着虞绾音水眸濡湿,眼尾红润,一副被折磨狠了的样子。
他爱怜又残忍地告诉她,“杳杳叫晚了。”
虞绾音身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再度与画像中的自己对视时,仿佛知道了自己和画中的她一样,无法离开这里。
月色清明澄澈。
原本淡雅的茶室被旖旎艳香覆盖,阁楼窗口的风阵阵吹动着内室画卷。
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
混乱而躁动。
有许多挂着的画被掀翻在地。
而此时无人在意之处,戎肆正坐于相府高耸的围墙之上,长腿懒散斜支,手中握着一坛酒,静默无声地俯瞰整个相府院落。
忽而在某一瞬间,他瞥见内室光影震颤。
戎肆闲散一瞥。
瞥见屋内被角掀开,露出一只纤细足踝,似是想要挣脱什么。
戎肆神色淡漠,刚要挪开视线,忽而与那床笫之上娇泣承欢的小夫人对视一眼!
第24章
虞绾音泪眼朦胧间,仿佛看到了什么人。
偏巧这时,楚御因她出神而发难,握住她的下颚,将她脆弱之处显露给自己。
虞绾音惊惧又难耐地躲藏,“夫君……”
那令人心猿意马的婉转低求入耳。
戎肆安静地看着,烈酒入喉辛辣无比,燎起胸腹内蠢蠢欲动的火苗。
床幔被震得散落下来遮住屋内光景。
只能看到原本探出来挣扎的足踝被硬生生压制住。
骨肉匀亭,白腻柔润,被压制过后无力挣脱只能一晃一晃地垂在床榻边。
不用想也知道它的主人正在被如何疼宠。
更不用听那细如猫叫的嘤咛。
戎肆轻转了一下手里的酒坛,送到唇间。
堂而皇之地看着那只小腿,震动的床架和周围散落了一地的画卷笔墨。
酒水滚入腹腔,火势就漫山遍野地开始灼烧。
烧得心肺滚烫,难以自抑。
床幔将被风吹得大开大合的窗户遮盖住。
虞绾音只能听见窗户碰撞的声音和自己发出的混乱声响。
缠在自己身上的毒蛇像是能绞榨干净自己身体的全部养分。
悠游地侵占着她的脆弱秘境,碰到哪里咬住哪里灌毒液,仿佛是在说“这里是我的”、“这里也是”。
游刃有余又势在必得。
他知道她跑不掉。
虞绾音身体发麻,先前所有的挣扎气力完全消散,渐渐沉溺于这般温柔陷阱。
思绪开始变得混沌,被他给予一层一层抛上去时。
他却忽然间停了下来。
虞绾音身体与思绪同时卡顿了一下,紧接着是无穷无尽的蚀骨酸痒。
她看着他,浸湿的眼底满是迷惘。
“杳杳。”
虞绾音水雾般的杏子瞳仁轻颤,羞怯又不安地别开头。
他富有耐心的诱导,“你要承认,你想要我。”
“缠着我。”
“像我缠着你一样。”
阁楼外,戎肆看着那小腿被一只大手握住,温情又残忍地收进了纱帐里。
那指骨分明的长指捏住时,她还颤了一下。
仿佛是被沾染的冰山雪莲。
戎肆习惯性地抬手,酒送到唇边时发现已经空了。
男人口中干涩无处消解,顺手扔了酒坛。
戎肆离开相府院落,走在寂静无人的夜色小巷中,最后停在了大门紧闭的镖局后院。
拆了插在门柱里面的一封密信。
上面是前面探子送来的消息。
他们蹲守在城外,发现楚御的几个心腹不久前从城外探路回来。
怀疑是北蚩入境,楚御计划离京的路线。
戎肆看完后,吹开火折子将密信焚尽。
火光映照在男人深邃面孔上。
楚御是肯定要死的。
等楚御踏出上安,他就在外面等着这位相爷。
清算他们的恩怨。
戎肆甩手散开指尖最后一缕烟雾,眸底浸着野性难驯的肆意与血腥。
日后,这位可怜的相爷夫人与其流落在外,不如由他照顾。
这也算是以德报怨。
烈火灼烧过的暖意还残留在空气中。
有些干涩燥热。
宗承的声音从一旁响起,“舵主。”
他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又问着,“明天走?”
戎肆粗粗地“嗯”了一声。
“好嘞。”宗承了然地去准备出城事宜。
刚走了没两步就被戎肆叫住。
“上安撑不了多久了。”戎肆深吸一口气,看向空荡寂静的长街,“走前,再送他们个礼。”
次日,台阁失火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滚滚黑烟从上安城一角盘旋而上,散出的烟雾遮盖了上安半片青天,空气中都弥漫着难以磨灭的硝烟气息。
上安城百姓们纷纷寻着高楼去看。
一时间唏嘘不已,“台阁怎会起火?”
连青颂也这般疑问。
那可是整个郢州权柄最盛的秘文要阁。
里面大大小小存放着郢州许多文书案则。
大则律例文史、官底案宗,小的民间户籍、奴仆身档,全都存放在台阁。
算是郢州王权统治的归档之处。
这一起火,近乎烧了郢州半边的政文,要补不知道需要多久。
所有人都知道此番严重性。
虞绾音闻言也有些难以置信,“台阁不是有许多看守随时巡察,涂泥近水,避免失火吗?”
哪怕偶有地方失火,按理说也能被人及时探查。
这么大的火势,少说是烧了一两个时辰才被发现的。
那这段时间守卫干嘛去了。
“说得就是这个,想来是值守疏忽,”青颂一面帮虞绾音梳妆,“相爷一大早就去了王宫,处理问责台阁。”
提起楚御,虞绾音身体还发软。
她不敢细想昨晚那极尽痴狂的一切。
也不敢想那平日里温润公子,会那般如蛇蝎一样病态的绞缠她。
缓慢而窒息。
他甚至不凶,一直在哄她。
可是越哄越让她害怕。
总归是她睡到日上三竿,楚御已经接了消息入王宫。
再度恢复了那人前清贵自持的模样。
虞绾音更是怕他了,她看着铜镜出神。
其实台阁这事跟左相关系不大。
她阿父作为御史,倒是曾经与台阁有些监察关系。
总是吃顿饭,给点好处,阿父就放过了。
台阁如何混乱,虞绾音即便不了解,也耳闻一二。
内部官宦勾结,劳民敛财,分赃好处。
虞晟装模作样地去监察一番,收点东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监察与台阁沆瀣一气。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是查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就相安无事。
一个腐烂的地方,一次值守疏忽背后实际上是根本无人在意自己的职责。
这么想来也就不奇怪会出这么大的事。
风雨将至大厦将倾,是里面早就被蛀虫啃烂。
怪不得风雨。
虞绾音忽然就明白了楚御那句,“他们的悲惨不管是不是我造成的,我也永远无法让他们满意。”
他是朝中新贵,说白了才入朝不过几年,可这里实在是太多蛀虫。
他们都是被洪流裹挟至此的人。
她也并非认同他的许多做法。
只是有些事情无法细想。
也无法论对错。
他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着好了。
虞绾音长叹道,“烧了就烧了吧,烧了干净。”
“那律例法文和那些官底案宗让大家过成这样,也该烧了。”
青
颂听着虞绾音的话,多少想起来那天虞绾音摇到的下下签。
那国破家亡的解签。
她抬头看见外面的滚滚黑烟,心下发憷。
虞绾音收拾好就去了后院闲逛。
其实闲逛的理由她自己心里清楚,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后院。
众人都在闲聊台阁失火的事情,说话的是徐管事。
他显然有些着急,“相爷差我择吉日给他和夫人把婚档送去民曹来着。”
“眼下是送不了了,那边大火还不知怎么着呢。”
郢州的婚事单单三书六礼走完是不行的,婚后还要前去官邸归入卷宗才算完婚。
否则不被律例认可,当做没成婚。
徐管事一连几声哀叹。
旁人劝他,“相爷和夫人的婚事又不是只过这一两天,过阵子没事了再去送一样。难不成过阵子夫人就不是夫人了?”
“这倒也是。”
虞绾音并没有在意他们说什么,只是远远地看向马厩之处。
马厩里有几个马夫在打理马匹。
只是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好像走了。
虞绾音暗自松了一口气。
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以楚御昨晚的反应来看,若是真的察觉到他们有点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会有人那般温柔又那般会折磨人。
甚至虞绾音觉得,她一点都不能透露出,她想要离开相府的念头。
所以……虞荷月是失败了吗。
虞绾音不知怎么的有点失落,这才想起来她在府中的妹妹。
虞绾音这般想着停下脚步,调转方向想要去虞荷月的厢房。
不成想刚拐进僻静的林苑,朝越便急匆匆地前来找她,“夫人。”
虞绾音对朝越有些印象,知道是楚御的亲信之一。
但是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来往。
虞绾音问,“怎么了?”
朝越面目严肃,“您快去看看您妹妹吧。”
虞绾音闻言凝眉,跟着朝越去了虞荷月的屋子。
虞荷月的厢房门窗紧闭,外面有些侍卫值守,而厢房门口地面上出现了一大片血迹。
夏日的闷热将血腥气扩散开,闻得虞绾音很不舒服。
朝越推开房门,侧身让开。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虞绾音多看了朝越两眼才走了进去。
一进门发现虞荷月蜷缩在角落里,神思都很是恍惚。
看起来是大受惊吓。
她听见虞绾音的脚步声才惊慌失措的抬头。
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一个猛子扑到了虞绾音的腿边,“阿姊!”
青颂先一步将虞绾音往后拉了一下。
虞荷月跪行到虞绾音面前,“阿姊救我!”
“阿姊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招惹相爷了。”
“我这就回家,我不要在这里,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虞绾音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转头看向朝越。
朝越这才将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虞绾音。
他回来的刚好,拦下了楚御遣来了结虞荷月的守卫。
“若说是她死,也是她咎由自取,给相爷送了生旺心火的汤。”朝越解释,“但如此关键之时,相爷不可因小失大。”
朝越看着她,意指当下军情和计划,“如果虞荷月突然死在相府,那虞府自然会发作,倘若这个节骨眼上有任何针对相爷的言论……”
那后面,都非常不利于他掌控局势。
朝越不能跟虞绾音说太多,但虞绾音也能听明白。
可能牵扯到很多政事。
朝越提及,“卑职不敢擅作主张,还得夫人做主该如何处置您的妹妹。”
虞绾音与朝越对视良久。
四周落针可闻,每一分每一秒对虞荷月来说都是煎熬。
虞荷月始终忘不掉昨晚长剑刺到她喉间的冰凉与尖锐。
在她喉间划出一道血痕,被朝越挡下。
那是死亡的恐惧最为剧烈的时候。
虞绾音无奈,“送她回虞府,相爷问起来……”
虞绾音顿了一下,“就说是我授意。”
“多谢阿姊!”虞荷月忙不迭地叩首谢恩,“阿姊大恩大德,荷月……”
“好了,送她走吧。”虞绾音不爱听这些虚言,只是如果虞荷月出事,虞晟和聂氏肯定要找她,麻烦的还是她自己。
何况在虞府中,虞荷月算是没怎么对她做过不妥之事的人。
朝越答应着,将虞荷月带走,“是。”
虞府对于虞荷月突然回来很是意外。
聂氏缠着虞荷月追问,“你怎的回来了,昨日不是说……”
“不要再提昨日了,阿母你不知道要不是阿姊,我差点就回不来了!”一向是听话温顺的虞荷月经受刺激过后,便再也无法乖顺,“我不明白为何非要我去做妾室。”
聂氏恨铁不成钢道,“你不懂……”
“我一直听阿母的话,我有何不懂的,我只知道我费尽心思,丢下脸面,却差点横死堂前!”
“谁让你横死了?相爷岂敢杀你,何况你又没有做什么错事。”
“相爷他是个疯子,我再也不要去相府,我这辈子都不要再去相府。”虞荷月捂住耳朵,躲在床榻角落里,愣是不肯再听聂氏说一句话。
聂氏急得团团转,“不去相府,你难道想要做北蚩莽汉人尽可夫的姬妾吗?”
没有用,虞荷月心下对相府的恐惧早就胜过一切。
不论聂氏如何说她都无动于衷。
聂氏气冲冲地从虞荷月房里出来。
碰上从宫中回来的虞劭。
虞劭吊儿郎当地问,“谁气阿母了?”
“还不是你阿姊。”
虞劭一听是虞荷月,不屑一顾地扯了扯唇角。
聂氏不与虞劭隐瞒,一向是把儿子当未来家主养,此番也就将事情来龙去脉与他说。
虞劭听个乐子,也不理解聂氏着急在哪,起身扔下一句,“她还不如虞绾音有用,跟个废物一样。”
“阿母若是有事尽管跟我说,我肯定能帮你办到,近来在王宫我可认识不少人。”
聂氏附和道,“真是白生她了。”
昨日她以为事情能成,那他们就不用担心日后了,不成想这个不争气的就这样被人撵了回来。
指不定相爷要杀她这回事,是虞绾音怎么诓骗她说的。
聂氏写了一封拜帖托虞晟的随侍送去相府,千叮咛万嘱咐是送去给相爷。
不能给虞绾音。
哪怕不说虞荷月的事,就是拉近关系都好。
小厮前去相府扑了空,楚御邻近傍晚还没有回府。
台阁的大火还没有扑灭,连带着周围旺盛的草木烧起来没完没了。
刚扑灭一点,那边火星子吹过去又燃了起来。
前去清查的人跟楚御和姜王禀报,“律例章程先起的火,火势最大。”
“除此之外主要是民曹的东西,关于罪籍、奴籍、民籍、官籍损失很大。”
“日后怕是需要补。”
姜王皱着眉思索,“民曹的东西很重要吗?”
臣下噤声,不得不看向楚御。
楚御眉头紧锁,“重要。”
姜王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没了,本王就不是王了?不可能。”
楚御看了他一眼,并不反驳。
有些东西的确不是文书能够栓住,但一个郡国,文书是铁链架构。
没有就是一盘散沙。
尤其是如今边境境况危机,若是在没有重补之前,国郡覆灭。
那很多事情都不作数。
很明显有人想要毁掉这个郡国的一切。
虽然这与楚御的想法不谋而合,但他并不希望这件事以脱离掌控的形式发生。
楚御起身,“我去看看。”
姜王随口道,“去吧。”
楚御跟随禁中卫尉前去台阁。
台阁里外还有许多侍卫忙着去救火。
民曹那一片的火势最大,连人都进不去,外面侍卫泼洒的水一点用都没有。
他们瞧见楚御前来反倒是
认真严肃起来干活,但这会儿用处已然不大。
楚御眉头紧锁地看着那阁楼。
伍洲突然拿了个东西上前,“相爷。”
伍洲拿着的白色绢纱上放着从火场里捡出来的东西。
是几个被烧得残破不堪的火折子,只余留外面不易灼烧的竹壳。
但那竹壳眼熟,是来自相府的竹壳!
上面刻了楚字!
很明显是相府的人擅自纵火。
还留下了东西,完全是对楚御挑衅。
楚御周身气场缓慢地沉了下来。
清淡冰寒一声,“回府。”
相府中,聂氏送进来的拜帖还是递到了虞绾音的手上。
虞绾音草草将拜帖撕掉扔进火盆。
屋外便传来禀报,说相爷回来了。
虞绾音一时纳罕,“相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相爷一回来就进了后院,叫所有下人全部过去。”青颂说着,跟虞绾音支会一声,“夫人,我也得过去了。”
虞绾音听着这话头不太对劲,楚御像是要查什么人。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戎肆。
虞绾音原本平静的心绪又被拉扯起来。
她下意识起身,片刻之后又缓慢坐下。
不行。
她现在不能去看。
去了反而容易惹人怀疑。
她还是等消息的好。
楚御坐在府邸后院官椅上,看着府中下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前来,恭恭敬敬地低头颔首等候主子吩咐。
楚御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座椅扶手。
眉眼扫过众人。
徐管事在旁边查人,查了半天人也不全。
少了两个。
徐管事急得满头大汗,催人赶紧去找。
与赖婆子相熟的婢女战战兢兢地与徐管事道,“她好几日不在屋子了,我以为她是去了虞府。”
徐管事看着府中名册,“那她先放放,另一个戎……”
“戎肆。”出声的是楚御。
楚御等这个人出现在队伍里等了很久。
可偏偏就是这个马夫没来。
楚御近乎瞬间就知道,纵火烧台阁之人是谁。
他也必定不是一个普通的马夫。
“对对对,戎肆。”徐管事催促着其中一个马夫去找人。
“不用找了。”楚御打断他们,“他不可能还在府中。”
“不如找找那个婆子。”
很巧,楚御隐约记得,那个婆子是虞绾音的陪嫁。
从前戎肆与虞绾音的种种异样,失踪的又是她的陪嫁,实在是让他很难不怀疑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徐管事接了命令,张罗着去找赖婆子。
楚御叫来那婢女闲聊赖婆子与虞绾音的事。
一个下午过去,他们果然在府中池塘里捞出来了赖婆子的尸身。
眉宇间插了一枚短箭。
伍洲将短箭取出,呈到了楚御面前。
这会儿,那个戎肆到底是谁,楚御已经心知肚明。
那是一枚民间爱用的短刃箭,草草一扎就能用。
多见于草寇、匪贼之中。
原来杳杳之前护着不让杀的匪贼,就在他府里。
她是悲天怜人无意中保了他,还是有意护着他。
*
一下午,虞绾音都如坐针毡,手里的书卷根本看不下去几页。
傍晚青颂才回来帮虞绾音准备晚膳。
虞绾音旁敲侧击地问。
青颂回答,“相爷在后院查到了有两人不见了,对了,这两人夫人你都认识。”
“谁?”
“一个是那日送咱们上山的马夫,还有一个是跟夫人你陪嫁过来的赖婆子。”青颂说着,“那赖婆子后来倒是在池塘底下捞出来了。”
虞绾音没想到,“池塘?”
“是啊。”青颂想想就觉得可怕,“被短箭射杀的。”
“不知是什么人动的手,相爷叫我们都回来了。”
短箭。
虞绾音闻言心下已经有了答案,也想起来戎肆曾与她说过,可以帮她解决个麻烦。
楚御叫他们都回来那也说明。
楚御知道那是谁干的了。
那……
虞绾音正忐忑着,楚御春风和煦地进门。
她立马起身行礼,被楚御扶起,“不过是来看看你有没有用膳。”
“若是没有,我们可以一起。”
“相爷今日不忙?”
“可以不忙。”
他说着便坐在了桌前。
青颂噤声退下,将晚膳送上来。
虞绾音先开口说了句别的,“我听说台阁失火了,可还严重。”
“严重。”楚御不置可否,“不过不必担心。”
“就是我们的婚档还没送,怕是要过上一阵子才行。”
虞绾音了然点头。
楚御突然看向她,“你可知纵火的是谁吗?”
虞绾音舀了半勺粥,摇头。
楚御弯唇,“是之前,你说好看的那个马夫。”
他故意加重了“好看”两个字。
听得虞绾音心口一跳,“啊?”
她对上楚御的视线,才发现他正笑着看她,似乎是在等她的反应。
虞绾音咽下粥,硬是憋出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楚御也不知是不是满意这个答案,“是啊。”
“他可不只是一个马夫,还是京中抓了这么久的匪贼。”
虞绾音听他就这么轻易地探查到了来龙去脉,一时间汗毛直立。
她连舀粥的动作都停滞下来。
她似乎愈发明白楚御的可怕之处。
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确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别怕,”楚御见她的反应,无比温情地将她抱坐在自己身上,捏过她舀粥的手喂食,“还好杳杳没有与他过多来往,不然我该要担心了。”
楚御长身玉立,能将她环住,这般柔声关切却听得人不寒而栗。
虞绾音分不清这是不是试探。
“我怎会与他来往。”虞绾音话说到一半,楚御的勺子喂到了她唇边。
虞绾音抬眼,对上他温和的视线。
他仿佛在照顾心爱的玉瓷花,但这动作其实禁锢感很足。
虞绾音被动地张嘴,吃下他喂过来的食物。
楚御这时又开口,“说来也怪我,放下了剿匪的事情,才让他有可乘之机。”
虞绾音心跳越来越快,实际上楚御放下的原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因为她跟他的那次争执。
虞绾音赶忙接话,“怪我,我不知道他就藏在府中,不然定是要……”
她知道楚御在看她,小声说出后半句,“赶尽杀绝。”
楚御却笑了,“撒谎。”
他慢条斯理地喂她吃饭。
这话听不出来是说她前半句撒谎,还是后半句撒谎。
虞绾音随着他喂食的动作张嘴。
楚御又提起另一件事,“听说杳杳把妹妹送回家了?”
虞绾音实在是受不了他这般考验她的心脏,伸手捏住他的手腕,“相爷……”
她察觉到异样后,改了口,“夫君别生气。”
“我不生气。”楚御唇角微扬,反握住她的手,“就是杳杳想护的人好多,让我有点烦闷。”
他低头,距离近在咫尺,“她死了不好吗,你又不喜欢她。”
他们这般远远看起来,就像是新婚燕尔,感情无比倦浓的夫妻。
只有虞绾音知道,楚御自从昨晚被拆穿,他踏进这屋子的一瞬间,就显露出些许蛇蝎面目。
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咬她一口。
等待危险的时候最为煎熬。
“我是怕,给你惹麻烦。”
“杳杳与我好生客气。”楚御又将食物喂到她唇边,看她吃下,“客气地让我觉得你的心不在我这,你随时都能离开我。”
楚御又一句话直戳到她心虚之处。
这个男人聪慧、敏锐到了绝佳的程度。
虞绾音轻声否认,“我能去哪啊。”
“是啊,你哪也不许去。”
楚御低头靠近许多,鬼魅一般地出声,“能把杳杳藏起来就最好了,让你只能见到我。”
虞绾音尾椎窜起层层麻痒,“不要这样,我怕。”
楚御笑了,“杳杳放过他们的时候,不怕吗?”
“既然你放过了他们,我就不能放过你了。”
虞绾音知道,她又被
缠上了。
*
夜色深重,上安城郊风声鹤唳。
暂时驻扎的营帐内早早的灭了灯盏,与四周草木融合在一起,无人察觉。
直至深夜,男人突然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凝望着头顶营帐出神。
戎肆眼眶干涩,眸色晦暗。
他坐起身缓了一会儿,依然压不住梦中的浮躁。
他顺手拿起备用衣物出了营帐。
营帐毗邻水域,旁边就是山林中一处小湖泊。
湖水沁凉,很适合消暑。
戎肆下水静神,但冰凉泉水未能让他冷静分毫。
反倒像极了她天生冰润的肤质触感。
眼前还是方才梦中的场景。
而欺凌那朵娇贵铃兰的人变成了他。
枝蔓横生的丛林是野性与欲-望得天独厚的温床。
高大挺拔的身影张狂地倚在泉水石岸边。
仿佛是山林里的猛虎雄狮,只是在那便没有生灵胆敢靠近造次。
男人静静地看着湖面某一处出神,半截身子没入水中。
手里的动作迅猛坚韧。
第25章
他手臂滑动幅度游刃有余、大开大合。
次次到底。
偶有物件从他指缝中露出,随着他的动作带出水面。
细看是一片单薄细滑的月白色绸缎。
上面两根绳子堪堪缠住他的手指,被他捏紧。
飞溅起的水珠落在男人精壮结实的腰腹上,又顺着那流畅的肌肉线条下滑。
释放着令人心驰神荡的生命力和原野气息。
这般事情在他身上仿佛吃饭一般自然坦荡。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眸底大大方方地显露出掠食者贪婪而狂妄的侵略野欲。
蓬勃在那片绸缎上。
戎肆静静地看着掌心绸缎,小巧的布料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脆弱不堪。
四周虫鸣声此起彼伏。
戎肆顺手将那片布料清洗干净。
显露出那件心衣原本的面貌。
戎肆回到营帐,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宗承回来禀报,“今晚走还是明天。”
戎肆浑然不在意,“今晚先睡。”
宗承心说舵主可真是心大。
这都能睡着。
他可睡不着,即便有人在外面轮值,他也得睁一只眼睛放哨。
一刻钟之后,戎肆就在黑暗中听到了隔壁营帐宗承的呼噜声。
他还没有丝毫困意,手里拿着一张红纸。
营帐外月色将字迹照彻。
那是虞绾音和楚御的婚书。
戎肆看着上面的字迹和贺词,顺手点燃。
那婚书也消弭在火焰之中。
*
次日清晨,楚御将尚在睡梦中的人掩在寝被中,起身出去。
房门打开,晨曦微光映照在男人脸上。
那如玉面颊都透着几分澄澈。
楚御踏出房门,伍洲走上前,“相爷,京郊有他们的踪迹。”
“去看看。”
楚御不能接受任何人有一丁点觊觎他夫人的可能。
为什么那么多人,这个马夫偏挑了那个陪嫁嬷嬷下手。
虞绾音又为什么不想让他去江陵剿匪。
他们之间什么关系。
虞绾音在江陵失踪那阵子,到底是跟谁在一起。
楚御不想逼问虞绾音,就只能去撬那个匪贼的嘴。
然后杀了他。
天刚破晓,几个密行队伍就出了上安城,悄无声息地探入密林。
楚御立于城郊山林之上,俯瞰着上安城外绵延不绝的山脉。
冷眼观察着四下踪迹。
而此时更高处,戎肆搭箭拉弓,远远地瞄准了那芝兰玉树的身影。
楚御在某一瞬间忽然侧目,死死地盯住了高处的人影!
两相对视间,短箭刺破空气,直指楚御眉心!
隔着遥远的距离却是汹涌至极的剑拔弩张。
他们之间,除了一个虞绾音,还隔着血海深仇。
楚御没有动,伍洲先一步将短箭挡开。
他仍然目不斜视地盯住那个影子。
戎肆身后的密林里,无数暗影揭竿而起!
他早已陷入包围之中。
而楚御身后同样,宗承提刀而上,无数匪兵从草木间现身!
虞绾音不知怎么的,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心脏飞快地跳动着。
她一时恍惚,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
心下生出浓重的不安。
虞绾音缓了一会儿,将青颂叫进来服侍。
青颂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夫人怎么了?”
虞绾音摇头。
她不知道该如何说自己当下的不安。
“可能是……边境的事情吧,不踏实。”虞绾音问着,“相爷去王宫了吗?”
“应当是。”
青颂也不踏实,但她还是得安慰虞绾音,“夫人别担心,有相爷在,不会有事的。”
虞绾音点头。
她一整日都依靠着翻看书籍消磨时间。
可这书本也根本看不下去。
直至傍晚时分,府中下人前来禀报相爷回来了,虞绾音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虞绾音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因何不安,“相爷在书房吗?”
“对,还在书房。”
虞绾音起身,“我去看看。”
她走到门口,朝越伸手将她拦下,“夫人,相爷如今处理的是要文,恐怕不便见你。”
“你在房里等相爷就好,相爷晚上再过来。”
虞绾音只能停下,暂且作罢,“那好吧。”
她看朝越就在门口守着,从前并没有这般。
仿佛是怕她跑去找楚御一样。
虞绾音想不通,也没有坚持。
她回了房间打算等楚御过来再细问。
一直等到了子时,楚御还没有来,虞绾音撑不住,还是先睡了。
相府书房之中灯火通明。
男人坐在内室之中,银白羽丝衫层层堆叠在腰腹间。
他肤质是天生的暖色润白,薄肌清透,在昏黄柔和灯光下竟映照出了几分鲜嫩。
透着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佳肴之感。
值可惜那肩胛处多余一根短箭,刺入骨肉深处。
伍洲拔出的瞬间,楚御眉骨动了动,那儒雅面容之上无过多的情绪波动。
只是沁出一层薄汗,眼睫轻颤。
君子蛇蝎玉美人。
鲜血从伤口处泱泱而出被伍洲迅速止住。
伍洲不得不小声提醒,“相爷,这几日得静养,不得大动以免崩裂伤口。”
楚御还在想白日里的那一番混战。
戎肆埋伏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大抵没有预估到他也有埋伏。
在某种程度上讲,他们也算是默契。
楚御正遗憾着,他布下的埋伏还是不够深,没杀掉那个匪贼。
“他们走了吗?”
“城郊山上没了踪迹,不知是个幌子还是真的跑了。”
楚御没再吭声,温沉眸光静静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下人前来禀报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相爷,有人送信给夫人,但是夫人睡了。”
楚御问着,“谁送的信?”
“是鄯善送来的。”下人将羊皮纸信封呈上去,犹豫再三还是将另一个一同送来的盒子也送上前,“还有一枚图腾玉坠。”
楚御闻言看了过去。
书信来往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玉坠。
相送图腾玉坠要么是庇佑祈福。
要么是接她回去的信物。
楚御盯着那封信件,近乎是肯定道,“他们想带她走。”
又一个想要将她抢走的人。
楚御眸底氤氲起阴戾之色,伸手示意。
他很是烦躁,怎么杀不完呢。
下人战战兢兢地将手中书信递到楚御面前。
楚御没有看。
都怪杳杳太招人了。
下人看着楚御的面容在灯火中明灭,立马低头。
再不敢抬头看楚御的脸色。
谁都知道,府中新夫人,是这位相爷万千杀念之中唯一顾忌所在。
在府中和虞绾音有关的事情,最是安全。
也最是危险。
得夫人庇佑,便是相爷的刀落在头上,也能叫他收回去。
可一旦牵扯到夫人,也极其容易触怒相爷。
尤其是有人觊觎夫人。
楚御慢条斯理地将玉坠拿了过来,细细看了一会儿,连同信件一起锁在了自己的箱柜之中。
屋内服侍的下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生怕这个时候触了相爷的霉头。
连伍洲帮楚御包扎的动作都放轻了很多。
等他们完全收拾处理好,已经过了子时。
楚御悄无声息地推开卧房房门。
屋子里点了安神的熏香,刚好能遮住他身上
残留的血腥味。
内室一片静谧,看起来人已经睡沉了。
连他回来也没有听见。
楚御绕过外间,走进内室。
就这么在床榻边看着纱帐中的人儿,良久之后才想起更衣就寝。
虞绾音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自己被人从身后包裹住。
一点一点严丝合缝地将她嵌入他的身体。
楚御抱紧她的同时,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自己的伤口。
她在的时候他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连疼痛都更加清晰。
他近乎病态地贪恋着她带给他的所有感受。
连疼痛都让人上瘾。
楚御加重了箍紧她的力道。
虞绾音气息空间被挤压,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不巧,正撞在他肩膀伤口处。
楚御非但没松手,反而将伤口贴近她,“要去哪啊?”
“杳杳哪也不许去。”
楚御肩侧伤口被磨蹭洇出血迹,浸透了他纯白的素色寝衣。
他越抱越紧,血色也愈发浓重,“谁也不能从我这里把你抢走。”
虞绾音睡梦中嗅到了一丝血腥气。
周身仿佛被锁链捆住一般无法动弹。
她这一晚睡得极沉,睁开眼睛下意识看向身边,也没有看到身边人的影子。
几乎让她以为昨晚感觉到的一切只是梦魇。
虞绾音没有足够的时间细想那些异样。
北蚩破关的战报来得比往日要快许多。
浑身染血的将士强撑着挂在马背上从城外跑了进来。
鲜血一路跑一路滴落。
血腥和尘土气弥漫在上安城长街上。
他甚至没坚持到入宫,在宫门口就失血身亡。
后背插了一枚长箭,很明显是回来的路上也遭遇了袭击。
被叛军阻止报信。
那长箭直立,尾羽红透,像是胜利者耀武扬威的旗帜。
一时间人心惶惶。
宫门守卫见状,慌忙将宫门打开。
禁中卫尉赶来查看情况,属下驱赶着围在宫门外的百姓。
但城中恐慌却愈发浓烈。
“之前不是还说能抵御吗,怎么直接打进关了?”
“是啊,看这样子,关内都有北蚩反贼了啊!”
何止关内有反贼,长箭穿肺能撑最多一两天。
说明反贼直指上安,距离上安脚程少则百里。
这跟快要打到家门口,没有任何区别。
姜王终于着急了,在大堂之上来回踱步,“之前怎的没有任何消息,眼下就打过来了?!”
他急得一脚踹翻了桌案,“你们都干什么吃的!”
下面文臣武将要么惶惶不安。
要么心头火正盛,禁中卫尉气不打一处来。
这般事情他们从事发第一天就与姜王说了要紧之处,要赶紧调兵。
姜王怕调走兵力自己受威胁就是紧扣兵权不调兵,还把他们骂了一顿。
摊上这样的君主,他们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施展不出来。
当年滕家军因垣川之乱全军覆没之后,边关驻守本身就漏洞重重,都是散兵,能撑几时?
眼下打进来,再正常不过。
就是打到家门口、取了他的人头也不奇怪。
禁中卫尉百般无奈之下只能看向楚御。
发觉这般做的不是他自己。
朝堂上许多人已然开始怨恨姜王,看向楚御寻求解决之策。
大抵是这段时间,依赖左相已成为他们的行事习惯。
楚御适时开口,“王君息怒。”
姜王怒不可遏,“边关失守,你叫本王如何息怒?”
“便是不息怒也无法遏制北蚩入关,”楚御声线淡漠沉稳,“北蚩不只是边关失守,想要走几座城池这般简单。”
“北蚩的目标是上安。”
姜王萌生出几分恐惧,“还不都怪……”
楚御打断他,依旧抬手行礼幽幽道,“王君,当务之急应是保住我郢州和你的王座。”
提到王座,姜王彻底安静下来。
跌坐在盘龙漆金的王椅上,“对,调兵,赶紧调兵护城!”
下面武将个个翻起白眼。
现在是肯放兵权了,蠢货。
楚御尚且能心平气和地与他商议,“臣等考虑,调兵守城撑不了几时,若北蚩举兵进攻,不出半月上安迟早沦陷。”
他抬眼,“不如迁都。”
姜王愣了一下,硬是反应了许久楚御所说的迁都。
“这……”
楚御将迁都的考虑逐条分析利弊,告知姜王。
这般耐性与平稳,倒是让朝堂上原本不安的众人都平复下来。
好似有他在便一切都能有着落。
姜王听到一半也连连点头,“是,迁都。”
“咱们即刻动身迁都,一切交由你来办。”姜王拿着调兵用的虎符,“我听你的。”
楚御远远地看了一眼姜王手中虎符,垂眸道,“臣等领命。”
下朝过后,楚御走出大殿。
伍洲迎上前,看楚御一个眼神便知事成,躬身退下前去筹备迁都事宜。
北蚩破关之事不假。
但情况并非如此危急,他们还有时间。
那报信将士背后的箭,是他们放的。
楚御全然将所有事情都把控在自己的掌心之下,不容一点错漏。
若非如此,姜王远不可能这么快放权。
迁都的消息就四散开来。
这一切过于突然,上安城中百姓得了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纷纷收拾东西准备跑。
前日还安静平和的街巷,四处都是准备逃难的人。
街上铺子闭店,人们皆是自顾不暇。
上街采买的青颂挎着竹篮,被拥挤逃窜的人群撞得脚步不稳。
夏末风声沉闷,连蝉鸣都嘶哑难听。
天边不见太阳,厚重的云层压着也不见是要下雨。
阴晴不定,动荡不安。
青颂一转头,发现连自己篮子里放着的东西都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走。
她正欲发作,却只能看到四下蹿动的人头和一张张焦急的脸。
根本辨别不清是谁干的。
青颂看着眼前光景,只得叹了口气,回府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知虞绾音。
虞绾音捧着热茶,眉头紧锁,“这么严重。”
上安城得到的边关消息的确不多。
大部分原因还是当权者不在乎。
郢州安定了数百年,估计没人会觉得区区胡人能打进中原。
上一次胡人进犯还是垣川之乱,但最后也被挡了回去,十数年没有动静。
兴许他们以为这次和之前数次一样,不过小打小闹,最后还是会传来捷报。
但没想到直接传来的是北蚩入关即将进犯上安的消息。
不过想想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这等蛀虫满布的朝堂,被啃出窟窿来,自然会有人想要钻空子。
青颂发觉主子的定力的确非同寻常人。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乱了心神。
虞绾音问的都是正事,“所以相爷是筹备迁都吗?”
“是。”
虞绾音思忖着,“迁都倒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若是坐守上安,不日北蚩打进来,就是瓮中之鳖。
虞绾音叹气,“就是风险也大,毕竟动的是根基,迁都路上怕是困难重重。”
青颂心下有些悲凉,“我瞧后院都有人收拾东西要跑了。”
“若是他们能有好去处,走就走了。”虞绾音觉得眼下把人都拴在他们这里,很没有道理,“我又不能把他们都带走,带走的也不能保证跟着我就一定安全。”
虞绾音说着看向青颂,“你要跟着我吗?”
“自然。”青颂理所当然道,“夫人在哪我在哪。”
虞绾音无法给她过多的承诺,她能做到的只有,“那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
迁都的日程定得很快,准备的时间不过七日。
正巧台阁烧了,王宫里面需要带的东西也省了许多。
就是姜王总要挑挑拣拣他心爱的金银财宝。
虞绾音将这些事情听下来,也是一阵唏嘘 。
没有台阁文书,迁进新都后,其实就是一个全新的政权重建。
姜王还惦记着那点金银,真的重建起来,说不准连王都要换了。
虞绾音没太多东西要收拾,迁都等同于逃难,轻简些最好。
其他的东西,她就只收拾了姨娘和阿姊给她送的信。
这十几年来所有的信件。
天色将晚,楚御从屋外进来刚巧看见她在收拾东西。
他问着,“有什么需要带的?”
“没什么了。”虞绾音将盒子扣好,“我的东西不多,剩下的你安排就好。”
楚御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盒子上,“这是……”
虞绾音简单解释着,“这是我家中姨娘送来的书信。”
楚御思量片刻,“你只带这些?”
虞绾音点头,“这些是要紧的,其他的都无所谓。”
其他的都无所谓。
楚御眼帘低垂,缓久才道,“给夫人收起来。”
青颂答应着,帮虞绾音收好。
楚御抬眼看她。
虞绾音敏锐地嗅到了些许危险气。
她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了他,细想方才的对话,好像也没有什么异样。
总不能是因为那些信。
虞绾音试图转移话题缓和氛围,“你用晚膳了吗,不然我去……”
她刚要绕开他往外走,手臂被他顺势握住。
楚御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那我呢?”
“你……什么?”
男人修长指骨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滑,滑到腕骨。
那轻柔如羽毛的触感顷刻间就顺着小臂遍布四肢百骸,“我要紧吗?”
还真是因为那些信。
虞绾音压住那阵异样,“你是我夫婿,如何不要紧?”
楚御捏着她手腕,朝她走过去,鬼魅一般诱哄,“那杳杳证明给我看好不好?”
虞绾音被逼到婚床鸾榻边,跌坐在寝被上。
薄衫从雪肩滑落。
屋内纱帐散落,烛影震颤后尽数熄灭。
夏末晚风还是闷闷的,混合着潮湿的水汽。
深夜一声闷雷过后,楚御从回廊踏进书房。
伍洲看见他又被鲜血浸透的衣衫吓了一跳,“相爷,这伤口怎么又崩开了?”
楚御仿佛感觉不到疼,那温情眼眸仿佛能滴出水,“无碍。”
如何能无碍。
一连多次,这可是夏日。
弄不好伤口会加重。
伍洲赶忙去拿处理伤口的药箱。
次日虞绾音晨起用膳期间便听闻,楚御昨夜起了热症。
这热症来势汹汹,不过早上就高热昏迷。
眼下迁都在即,所有人都指着相爷安排。
他这一病,原本还算平静地相府都开始动荡起来。
虞绾音心想,楚御此番生病,十有八九跟昨晚有关。
昨晚事后楚御没留在卧房休息,直接去了书房。
她最清楚这种时候容易生病。
不知他有没有淋雨。
虞绾音正想着,窗外传来下人担忧地议论,“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相爷怎的忽然就病了。”
“相爷这阵子脚不沾地,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但过几日就要启程了,这可怎么是好,该不会真是天要亡我郢州。”
虞绾音放下手中补膳,“扶我去看看相爷。”
青颂答应着将虞绾音从榻边扶起。
外面雨势未停,连绵不绝地敲打在砖瓦屋檐上。
虞绾音顺着回廊走到书房。
书房中下人来来往往。
府医见到虞绾音连忙行礼,“夫人。”
虞绾音示意他不必多礼,一进屋子,就看到楚御半边衣衫大开。
肩侧缠着布帛,上面洇出艳红的血色。
虞绾音很是意外,“相爷何时受的伤?”
府医恭声回禀,“有几日了。”
“有几日?”虞绾音难以置信,“可我……”
怎么一点都没有发现。
“相爷怕夫人担心,便一直没与夫人说。但是这伤口一连多日反复被撕裂,加上夏暑阴雨,反倒是养坏了身子。”
伤口撕裂定是昨晚的事了。
只是昨晚他一直从后面……
虞绾音别开视线,萌生出些许愧疚,“那眼下境况如何?”
“这次是真得静养,不可提重物不可乱动,若是能稳定三五日就好说。”
三五日。
那都要启程了。
虞绾音与府医道了声谢,府医留下药方叮嘱了两句便离开。
她看向伍洲,“相爷是因何受伤?”
伍洲看着眼下情况,坦白道,“是前日相爷在城外发现了一伙贼人,两相交战受的伤。”
“什么贼人?”
伍洲踟蹰着,隐瞒了部分事实,“不清楚来历,但是我们出城就有埋伏。”
“次日,那边关就来了破关的消息。”
这两件事情相距太近。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起。
原本外敌入侵就迫在眉睫,上安城门口就有贼人进攻,这对于上安的局势很不利。
虞绾音问着,“他们还在城外吗?”
若是迁都启程了还在城外,难说会不会对迁都队伍和百姓造成威胁。
还未启程就都折损在城外。
那北蚩入境,都是活靶子。
伍洲解释,“原本是说今日开始巡察城郊清路,看看他们有没有离开。”
虞绾音知道这件事的要紧之处,她转头叫青颂,“去把我那盒紫珍珠拿来。”
青颂不知怎么的要取珠子,但虞绾音既然这般说了,她便乖乖去取。
虞绾音叮嘱伍洲,“相爷原本的计划不能拖,拖了后患无穷,你们照旧去巡察城郊清路。”
“对了,他们是北蚩人还是中原人。”
“中原人,”伍洲补充着,“但是他们下手凶狠,武力和火力颇强,看起来是与相爷有些仇怨。”
虞绾音考量着,“多大的仇怨?能否商议休战,先应外敌?”
“不死不休的仇怨,怕是容不得商议。”
虞绾音深吸一口气,觉得有些麻烦。
她虽是知道楚御有许多仇家,可眼下这上安城中数千上万的性命都依仗楚御。
包括她。
当下时刻要保证这么多人的安危,她的立场就必须在楚御这里,“既然不死不休,那死休即可。”
“他们在意什么,就容易因为什么受制。”
“既然是在意仇怨,就遣一个人偶乔装相爷,引入陷阱。”
第26章
青颂从外面赶来,将手里的盒子递给虞绾音,“夫人,珠子拿来了。”
虞绾音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整盒稀有圆润的紫色珍珠。
一颗拿出去买都是普通人家一年的收成,“这个你们也带过去,能商谈最好,免得兵力受损。”
虞绾音停顿了下,“不能的话,就处理得干净些,免得日后迁都伤了百姓。”
伍洲一时间茅塞顿开,“谢夫人指点。”
虞绾音在楚御的病榻边守了一会儿。
除了府中侍疾的下人在书房忙里忙外,就是朝堂之上的帖子时不时送进来,等楚御批复。
禁中卫尉大抵是没等到回信,赶到了相府府邸前来询问。
“军备已经好了,明日就要准备前行军探路,相爷可有空去查验?”
朝越在门口守着,跟禁中卫尉解释如今的境况,“相爷病着,眼下去不了。”
“病着?”禁中卫尉有些惊讶,“那我们……”
虞绾音起身往外走,“卫尉查验即可。”
“想来相爷将此事交与卫尉,便是放心卫尉能处理妥帖。”
禁中卫尉看见虞绾音简单地行了个礼,“只是听说城郊不安定,事情又拖不得。”
虞绾音沉默片刻,“今日之内,都会安定。”
送走了卫尉,虞绾音看向朝越,“相爷如今迁都的计划,可方便给我看?”
朝越愣了一下,“夫人要看自然是可以的。”
只是一般人家夫人不会想要看这些。
朝越将楚御先前定下来的安排呈到虞绾音面前。
新的都城定在云京。
云京算是郢州相对富庶之处,有一定的根基。
迁都分三
批启程,在定下迁都的当日就已经有一批兵马和人前去云京准备建业。
第二批是王族及重要朝官,第三批是断后兵马。
每一批另外分成三条线路。
今日送来给楚御看的多是第二批王族官员启程的筹备事宜。
说起来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虞绾音简单地翻看了几个,大概明白,只需要楚御简单地罗列轻重缓急,明确谁先谁缓即可。
剩下的可以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协调。
虞绾音简单列了几个关要之处,以及轻重顺序,递交给朝越,“朝堂之事我懂得不多,若是今晚相爷还没有醒,你根据这个再做调整把事情批复送下去。”
朝越犹豫道,“这样可以吗?”
“这些人就是被养出来,麻烦事甩给别人,清闲事留给自己,张嘴就知道问,可总也不能什么都堆到相府。”
虞绾音站起身,“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他们便是从前不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了。”
“迁都之事处理不好,耽误的是他们自己的活路。”
朝越觉得也是,领命下去处理。
虞绾音走到屋檐下,看头顶细雨顺着屋檐垂挂成雨幕珠帘。
伍洲前去军营,寻备用军。
甫一到军营,在营地里坐守的领兵看见伍洲立马眼前一亮,擦了擦手上的尘土迎上前,“什么风把伍大人吹来了。”
伍洲没有接他的谄媚言辞,“相爷今日准备清路的消息应该给你们了。”
“是,都交代了。”领兵转头看着那边在挑拣兵器的属下,“等相爷来号令,我们就能走。”
“城郊可能还会有一批匪贼驻守,你们今日多多巡察。”
伍洲将虞绾音交代的事情吩咐下去。
临行前,尽量保存兵力便不过多参与纷争这个道理伍洲也懂。
因此这次不能再动相爷自己的死士兵马。
也告知备用军,“前些日子,我们与他们交手过一次,不好解决,所以先以和谈为要。”
“以免要紧关头那群匪贼跟狗皮膏药一样缠上,坏了迁都大事。”
伍洲将虞绾音给的盒子递过去,“这是贵人给那群匪贼谈和的筹码。”
“他们要是识相一些,拿了筹码走人,就暂且揭过不提,日后再清算。”
领兵接过盒子,打眼一看被满盒子流光溢彩的珍珠弄得眼花,“贵人还是高看他们了,贼人怎的会识相。”
“若是麻烦,贵人的意思是,你们假扮相爷请君入瓮,再抓瓮中之鳖,处理得干净一些。”
“明白。”领兵将任务领下,转头招呼着弟兄们准备启程。
等伍洲离开后,领兵又忍不住将盒子打开多看了两眼。
一旁同僚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探头一并看到了那堆耀眼夺目的珍珠,“好啊你,有赏赐还想私吞。”
领兵连连摆手,“胡说什么呢。”
“这是给城外贼人谈和的筹码。”
“这等好东西送去给贼人?”同僚很是眼馋,“我们都大难临头了,还要把官家财物送给旁人,这不是蠢吗?”
“谁知道。”领兵叹了口气,“说是什么当下关头先保兵力,安定内部。”
“贵人的意思是,若是那些人谈和能解决最好,也避免兵力损失,若是不能咱们就处理干净再上路。”
同僚眼睛转了一圈,小声道,“咱们直接说他们不愿谈和,解决了不就成。”
“那些想必是贪得无厌之人,别到时候东西给了,又翻脸了,咱们白瞎这些好东西。”
“还不如直接给弟兄们分了,咱们一起去收拾了那伙贼人。”
领兵细想,“也是啊。”
他站起来,挑了一个趁手的兵器,“反正也就是一群闲散匪贼,随便打打就成。”
“去,叫弟兄们干活了。”
同僚拉住他,“事先说好,见者有份,咱俩五五分。”
领兵虽然不太乐意,但既然被他看见了,自己也不能私吞,“行。”
两人商议好,前去挑兵马。
下面将士见领头过来纷纷站好。
两人巡视一圈,挑了个身材样貌与楚御最为接近的新兵,“你是这一批最好的?”
少年垂首,“不敢。”
领兵听笑了,“有何不敢,跟我过来。”
少年走上前。
领兵顺手将他揽过来,“上头有个好差事交给你,这件事你做成了,那日后功德无量。”
少年听来发虚,“何事?”
“假扮相爷剿匪。”
少年一时惊愕,立马推脱,“这不行。”
“行,”领兵将那盒珍珠递过来,知道这孩子来参军就是家里穷,“若你成了,那这些都归你。”
“日后云京,也有你家里人的一席之地。”
少年推脱的言辞止住,“真的吗?”
“我说话何时有假。”领兵也不与他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启程。”
少年应着下去。
一旁领兵与同僚对视一眼,不怀好意地看着少年背影。
山林间阴雨不绝,噼里啪啦拍打在营帐上。
戎肆坐在帐子里削竹箭,宗承从帐子外进来,草草抚落身上雨水,“这雨怎么下起来没完了。”
宗承一屁股坐在戎肆旁边,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打听到了,五日后迁都。”
“那天咱们看到的送信兵还真是边关来的。”
他们和楚御交战那日,若不是他们远远看见来了边关战报,也不会那么快结束。
宗承唏嘘不已,“楚御那小子够狠,往自己人身上放箭。”
戎肆哑声开口,“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宗承问,“江陵那边听说又来了几波胡人,咱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任何事情都讲究个时机。
他们留在上安征伐楚御的时机已经过了,留在这里的用处不大。
何况胡人三番五次去江陵的意思很明显。
要么让他们为自己所用,要么就是想铲除他们。
戎肆将削好的竹箭扔进箭篓,“明日启程。”
“好嘞,”宗承答应着起身,往外走去叫人收拾东西。
还没等他出营帐,外面有人跑进来,“主公,上安遣了一批兵马出来,朝咱们这边来了。”
戎肆浓眉拧紧,“又干什么的。”
“不知道。”
宗承前思后想,“估摸着迁都之前,需要清路。”
戎肆懒得和他们折腾,“能避就避,准备咱们自己的事。”
宗承跟下面人答应着往外走。
从高处就能看到那层层盘旋而上的兵马。
但那兵马前行的方向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单纯的清路。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宗承一只脚踩在面前石块上,压低身形看了一会儿。
很快就听到下面领头的高喊声,“捉拿匪贼。”
宗承眼皮跳了跳,“喂,你们相爷伤养好了没,还打啊,谈谈?”
宗承声音浑厚有力,回荡在山谷间清晰无比。
他能确认下面人听得到他的话。
那群兵马的领头也寻着声音抬头看了过去。
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四下都陷入沉寂。
领兵唇角轻勾,只是一个抬手。
突然间一枚长箭从外面飞来,直直划破山林树梢,正冲着宗承而去!
宗承迅速闪身,箭羽钉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宗承一口脏话骂了出来,“操,真他妈给脸不要脸。”
他一脚将身前巨石踹了下去。
巨石朝着兵马滚落,连带着周围的山石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下面兵马纷纷四散开,躲闪不及的将士被砸得人仰马翻。
不等停歇片刻,兵马得了指令在一旁排布开。
细密如雨的箭编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朝着宗承铺天盖地的袭来!
宗承抽出长刀,往后撤了几步,“走,去跟主公报信,冲着咱来的。”
他身后的几人先行撤离,宗承断后。
此番兵马袭击来势汹汹,目标相当明确。
并且没有商谈的余地。
领兵坐在马背上,远远地看着宗承他们逃跑,还以为是他们怕了,一声令下,”
追!”
下面将士领命上前,围着整座山头搜寻抓捕。
山林横斜的枝叶被将士伸出的长刀划断,沿路遍布断枝残叶和犀利尖锐的刀剑声。
马蹄笃笃声响彻山头。
这样的搜捕兵力找到他们的营帐窝点并不困难。
很快箭雨便殃及营帐,刺穿一角布帛,掀翻了屋内的火烛。
帐子迅速起火。
几个将士下马,还张狂地叫嚣着,“区区匪贼,我还当是多难……”
他长枪挑开营帐,布帛掀开之后,赫然看到了里面包裹燃烧的火药!
将士瞪大了眼睛。
一旁小兵惊得连连后退,可惜为时已晚。
一枚流火箭羽毫无预兆地刺入火药箱子内。
只一瞬间腾起滔天火焰!
轰隆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四周搜寻的将士被爆炸威势波及,响起一阵阵惨叫声。
不远处险些被殃及的领兵迅速躲藏在兵甲之后,碎石炸开撞在盔甲上都带来猛烈的钝痛感。
耳边一阵翁鸣。
领兵难以置信。
这明明是雨天,怎么火药还有用?
他猛地抬头,径直看到那高处手执长弓之人。
戎肆瞥见他,面色冷沉又极尽挑衅地扬眉,手里再度搭上了一枚竹箭。
而那竹箭之中匿着火药,缓慢地燃烧着。
领兵看着他的眼神,心下顿感不妙,转头赫然发现自己身边掩藏的草木间有一个油纸箱。
外面竹片覆盖。
如果他猜得没错,里面是火药!
等领兵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瞬,戎肆突然松手。
流火箭羽快过雨水迅速刺穿油纸,扎入竹片之中。
里面干燥的火药瞬间被引燃。
汹涌的高热却被竹片禁锢住,疯狂升温膨胀,直至高点轰然炸裂!
竹片崩开,被此番强大的破坏力劈成一柄柄锋利的武器,朝着四面八方飞旋而去!
火药真正的威力不在火,在于此。
领兵立马拉过自己身边的随从,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随从一时没料到,竹片根根刺入他的胸腹,剧烈地疼痛迫使他瞪大眼睛。
领兵被震得抓着他跌倒在地,让手下人承受着最大的风险。
再抬头,四下已然是一片凄惨。
领兵扔下随从,艰难地爬起来翻身上马。
一旁残余士兵忙爬起来,“头儿。”
领兵下了命令,“绕路,继续追!”
然而兵马沿路全部都是戎肆早早就备好的埋伏。
这一路损伤惨重。
领兵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贵人说以谈和为先。
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杀不了这伙匪贼,就回去复命说他们冥顽不灵。
抢了珠子又折损了他们兵马。
总之怪不到他头上。
他照样还能贪了那笔财。
这么想着,领兵倒是轻松不少。
宗承迎战上前,一面打一面骂。
他带人解决掉一批兵马,眼尾余光瞥见不远处一道灰白身影,隐匿在暗处看了眼下战况良久。
宗承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那身影却立马离开。
戎肆在一旁眯了眯眸子,策马追上。
楚御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猫闻到了沾满血腥味的老鼠。
刻在骨子里的仇怨,让他永远也无法忽视楚御的存在。
只要看到楚御,就想让他死。
宗承正欲跟上被戎肆拦住,“我自己去。”
戎肆前路是大片兵马围挡,朝着他迎面而来。
只可惜这些人,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戎肆提过长刀,在雨幕之中溅出血水。
邻近傍晚雨势更大了一些,宗承越打越觉得不太对劲。
和他交手的将士都疲软撤退。
可宗承想起方才看到的兵马数量乌泱泱地足有几百人……远远多出当下,他见到的所有!
这些兵马在应付他们,那剩下的在哪?!
宗承手里刀剑顿了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糟了!”
不过是片刻的愣神,就给了对面人可乘之机,一刀朝着宗承手臂砍了过去。
宗承躲闪不及还是顷刻间被划破了衣袖。
而此时,戎肆追到了山涧峡谷之处。
长刀甩出,径直刺向前人身下的马匹!
马匹冷不丁被刺中一刀,发出尖锐的嘶鸣声。
马蹄高扬,马背上的人被硬生生甩了出去。
戎肆身下马匹脚步未停,速度奇快,越过那人坐骑一把抄起方才甩出去的长刀,动作如同行云流水。
染血刀尖直指地上的人!
地上少年转过身,那张陌生的脸看得戎肆眉头瞬间拧紧!
紧接着身后凌厉的箭声破空而出!
戎肆回身挡开。
箭羽碰撞在刀尖上发出尖锐的金属嗡鸣声。
但数目过多,一枚径直穿过树梢枝叶,刺中了男人的左肩!
戎肆被这强大的冲击力带得重心不稳,单膝撑跪在地。
血水染红箭羽,顺着滴落在泥沼中,溅出一朵血花。
疼痛在短暂的麻痹后,汹涌扩散开!
戎肆神思有片刻的恍惚。
这十数丈的峡谷峭壁之上传来张狂的笑声,“到底是贵人之法擒贼有用。”
戎肆听到“贵人”两个字撩起眼皮,冷眼看了过去。
峡谷之上显露出无数兵马,纷纷拉弓搭箭瞄准他们。
说话的领兵也接过长弓。
地上的少年立马挡开戎肆长刀,翻滚到一侧,正想要给头领和同伴们让开地方。
忽然离弦的箭从他背后贯穿了他的身体!
少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听到遥遥而来的夸奖,“做得不错。”
“只可惜就抓住一个,不过擒贼先擒王,”领兵悠游道,“你为朝廷清缴匪贼,日后我们会记得你的功劳。你家里人也会得到丰厚的赏银。”
话落,领兵抬手示意。
周围将士蓄势待发,纷纷松手。
山涧峡谷仿佛一个得天独厚的囚笼,将他们封禁于此,乱箭射杀!
无数利箭穿风而过,声声刺耳。
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箭雨模糊了峡谷的视线,根本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但正是因此,他们才格外放心里面的人不会有丝毫能逃脱的机会。
甚至连山涧中的飞鸟都被利箭刺穿翅膀跌落谷底。
峡谷里面的人绝无可能活着出去。
领兵心情畅快,刻意多等了一会儿,催了下身边同僚,“下去看看?”
同僚勒紧缰绳掉头,“走。”
“只抓到个匪王也好,群龙无首,他们不过是一盘散沙。”
领兵坐在马背上慢慢悠悠地走到山涧峡谷。
峡谷里面四处都是被乱箭伤及的枝叶,甚至还有些高大树木被层层箭羽折断树枝砸进峡谷。
即便没有被射杀,看起来被砸死都有可能。
何况那匪贼已经受了伤。
峡谷深处一片狼藉,甚至一时间都无处下脚。
但这些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领兵提刀下马,心情颇好,“我还以为今日要血本无归。”
同僚也笑道,“还好那小子机灵,不愧是这一批最好的一个,能将那匪王骗过去。”
同僚走在他身边,小声问着,“你可要给那小子家里点赏银?”
“给什么给?”领兵不屑一顾,“哄他的你也信?”
“咱们损失这么多本就不好交代,还给他好处,你傻还是我傻。”
领兵说来就生气,“区区匪贼竟让我们损伤这么大。”
“纵使擒贼有功,也算不到那新兵头上,是贵人的计策好。硬打的确是打不过,需要一点计谋。”
“若不是她出谋划策,怕是咱们更难交代,”他走在满是树枝的石块小路上,按照方才他对戎肆身处位置的印象翻找着,“看我不取下他的首级挂在城门上。”
领兵转了下手中长刀,挑开一处枝叶,忽然
间看到了男人的一角衣衫。
领兵眯了眯眸子,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同僚听他突然安静,“怎么了?”
“没怎么。”领兵的声音发闷,到底是怕同僚抢占了自己的功劳,“我去这边看看,你去那边。”
同僚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走开。
领兵握紧长刀,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人好似被压在一块巨石下面,巨石压着那匪王的衣物。
领兵微微弯身,去查看里面人的境况。
弯身探过的一瞬间,石缝间隙一柄短刀毫无防备地刺进了男人胸膛!
刀尖滴血顶破领兵胸膛衣衫,濒死的剧痛迫使男人瞪大眼睛。
在巨石缝隙间与石块下面那双锐利鹰眸对视。
戎肆轻轻扬眉,眼底尽是丛林之王的寻衅神色,张狂又凶狠。
尚未走远的同僚敏锐地听到异样,立马转头看过来。
他握住刀鞘,正要拔刀上前,身后一道迅猛的影子腾空而出从他身后将他钳制住!
匕首顷刻间割断了他的喉咙!
这突如其来变故让周围兵马都没有反应过来。
近乎是同时,宗承带着人冲了进来。
戎肆推开了那用于挡箭的巨石,直接将领兵压在了石块之下。
他左肩贯穿的长箭早早就被他折断,只留了半截在里面,不影响他活动,下手干脆利落,对自己狠到了极致,更遑论对待敌人。
“哪个贵人给你们出的主意?”
剧痛让领兵的唇齿颤动起来,却始终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戎肆不多言语,只是用着绝对压制的力道,转动起来插在领兵胸口的匕首,“楚御?”
领兵瞳孔剧烈地晃动,张嘴想要叫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戎肆看他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抽出匕首起身。
一旁少年面颊染血,唇色惨白,眼底是被利用灭口的滔天愤恨。
他的身体用力箍紧领兵同僚,刀刃生生卡进男人脖子里,近乎要将他的脖子割断。
戎肆瞧着少年这副样子,“松手。”
少年颤抖的瞳仁看向他。
戎肆抬手捏住他的匕首,“这么恨,就也把他的头一起挂在上安城墙上。”
戎肆撬动他的手指,才将匕首和人都拎了过来,干脆利落地取下人头。
峡谷内的将士骇然,因为他们抬头看到无数匪兵就像他们刚才一样,就站在峡谷上方,手里是瞄准他们的箭羽。
掌握主动权后宗承轻松不少,“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几个将士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却被这近乎压倒性的攻势逼得节节败退。
不知是谁先扔下了刀。
越来越多人放弃抵抗。
宗承示意身后的匪兵上前收缴兵器。
有人得戎肆授意前去取那领兵的项上人头。
宗承赶忙上前询问戎肆,“可吓死我了,怎会有人想到冒充楚御引咱们入陷阱这般刁钻的法子!”
戎肆抬眼,“去打听打听,他们口中的贵人是谁。”
话音刚落,一旁领兵的身体被人拖拽出来,腰间荷包坠落。
里面的紫珍珠顷刻间洒了一地!
珍珠碰撞在山涧石块上,与溪水混杂在一起。
那紫艳之色,仿佛溪水流光溢彩的泡沫。
戎肆眯起眸子,危险地看着那点点紫光。
顷刻间,眼前珠玉与虞绾音先前送给阿筝的那一串紫珍珠完全重合!
第27章
四周霎时间陷入沉寂。
宗承还在催促,“老子非得去问个清楚。”
戎肆沉声打断,“不用了。”
他缓步走上前,看着水面上起起伏伏的珠子,散出清亮梦幻的光色。
男人深不见底的幽瞳孔中一并带出几分利光。
宗承不明白怎么突然就不用了,“为何?”
戎肆不言语,走上前捞起水面上一颗珠子。
方才被骗至这片埋伏的阴郁,与刀枪乱箭中凶险搏杀后的血性在心头缓缓聚集、膨胀,侵蚀了他的所有意志。
直至某一刻轰然爆发。
戎肆牙根发痒,缓慢地磨动一下。
好杳杳。
*
上安这场雨下了一整日,浇灭了盛夏火气,甚至让人觉得有些阴冷。
虞绾音坐在楚御病榻旁,端着药碗,有些笨拙地学着他照顾自己的样子,帮他喂药。
大概一直都是被照顾的那个,虞绾音不是很会照顾人。
汤匙递到他唇边喂进去,还是有些顺着清贵公子那嫣红薄唇洒了出来。
虞绾音赶忙去擦,避免沾染到他的伤口。
她动作轻柔,像是一片小羽毛缓慢地在男人胸口擦拭。
汤药擦到一半,虞绾音的手忽然被握住。
她抬眼才发现楚御渗着红血丝的黑瞳就这么看着她。
“你醒了。”虞绾音想要将手抽开,却被牢牢的按在胸口。
楚御病中意识并没有恢复完全,遵从潜意识抓着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松手。
松手她就会跑。
高热中的男人掌心却是凉的,抓得虞绾音莫名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虞绾音见抽不开,百般无奈道,“你先放开我,你得吃药。”
片刻后楚御的动作才稍稍缓和,慢慢松开手。
他意识清明了一点,“我睡了多久。”
“一天了。”虞绾音将药递到他唇边。
一天实在是有些久。
楚御盯着她手里的药碗出神片刻,“府中是不是来了许多人,烦到你了?”
“没有。”虞绾音抿唇,“就是今日情况紧急,我怕你醒来耽误迁都,就擅自动了你的公文。”
楚御还以为是什么,“公文你想如何看都行。”
“你一会儿还是再看看吧。”虞绾音只是情急之下处理了一点东西,也有些不放心。
楚御听着轻轻弯唇,将她递过来的药一饮而尽,“夫人如何批复的?”
虞绾音觉得他有在笑话她的嫌疑,一五一十地将今日她交代给朝越的又重复了一遍。
楚御一面听一面点头,视线近乎黏在她脸上。
看得虞绾音越说越磕巴。
末了,虞绾音见他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你有没有认真的听?”
“有。”楚御声音带着独特的病弱和清润。
虞绾音不放心,“你就不怕我办砸了什么事。”
“这王朝本就穷途末路,杳杳做什么都是雪中送炭。”
虞绾音唇线绷直,觉得他在唬她。
楚御没有唬她。
从十数年前被她救回来时,他就知道她从不是池中之物。
今日送来的那些事也的确都是些琐碎事宜。
按理说,就不该让他审批。
她送下去的批复也都恰到好处。
没有什么怕被办砸的。
如果办砸了,一定是下面的人出的岔子。
毕竟眼下朝堂之中乱成什么样有目共睹,楚御在这般处境里摸爬滚打最是了解。
下达一个命令,经过几层传达之后,变成另一个命令的事情很是常见。
楚御比较关心的是,“你说你让他们照常去城郊清路了?”
“嗯。”虞绾音看了看他,“我听说并非是外邦人,说白了不论与你的仇怨再大,那也是与郢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是想以保存兵力为主,先谈和,谈不了再做处置。”
楚御眉眼微动,虽然他是很想让戎肆死。
但事有轻重缓急,倒也不急于一时。
虞绾音又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夫人考虑比我周全。”
虞绾音眼皮跳了一下,她一直以为楚御在政事上应当是比较严格的。
怎么也能这般顺着她。
但楚御越是顺着她,他那骨子里的阴戾才愈发的可怕。
让她很难琢磨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在某些地方好说话就代表着,他在另外一些事情上会极其偏执。
那才是无法触碰的禁地。
楚御用了药,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又坐到了书桌前。
虞绾音坐在旁边——
他不让她走。
虽说她今日帮他处理了一些事情,但事情一旦有人操心,她就不爱操心了。
虞绾音百无聊赖地转着自己手里的帕子。
直到伍洲带着一个身负重伤的将士前来报信,“相爷,夫人。”
那将士身上伤得极重,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虞绾音蹙眉,“这是……”
伍洲解释,“今日出城清路,派遣出去的人才回来消息。”
那将士跪地行礼,“卑职办事不利,还请相爷与夫人责罚。”
楚御看他们伤成这样,也不意外,“怎么回事?”
“那伙匪贼蛮不讲
理,我们去了他们就动手,下手凶狠……连领兵和副使,都没能回来,我们兄弟折损大半。”
虞绾音先前不知道那是匪贼,偶然一听匪贼两个字,竖起了耳朵看过去,“是……土匪?”
“是。”
楚御看了虞绾音片刻,又问,“谈和不管用?给好处也不成?”
“那伙土匪贪得无厌,”将士眉眼微动,一股脑将过失推到了别人身上,“他们抢了好处,又翻脸动手,用的军火很是刁钻新奇。并且看着军火量大,实在不是普通劫匪的火力,我们奋力抵抗还……”
虞绾音听着这个描述,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听怎么像是……
楚御斟酌着,“他们可还在城外?”
“他们额外还缴获了许多战俘兵马和兵器,将几个将领的人头挂在了城墙上寻衅。看这样子,像是收获颇丰准备跑了。”
楚御了然,抬手示意他下去。
他转头看见虞绾音心思颇重的样子,毫无预兆的握住她的手,“土匪都是不讲道理,没有情面的。”
“他们看到了利益,就想争多,谈和不管用也不稀奇。”
虞绾音看着楚御的眼睛,“你那次去也是这般吗?”
楚御故作宽容大度的样子,“其实他与我有仇怨,想冲着我来也无妨。我完全可以等日后郢州危机消除再让他清算。”
“可眼下事关郢州,不愿谈和,这般不识大体,不知轻重。”
“他一人仇怨牵连数万百姓,也的确是匪贼所为了。”
实际上,楚御清楚自己心眼小极了。
他还是想戎肆死,想让虞绾音的世界里彻底抹掉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他将虞绾音的表情波动尽收眼底,“杳杳,那个马夫如此作为,当真不值得你再耗费心思。”
虞绾音冷不丁被他点出来心思所在,心里咯噔一下,“所以,那个堵在城郊的贼人,是他们?”
楚御细看她,“你不知道?”
虞绾音肃穆道,“我如何能知道,我今日都没离开你的书房。”
楚御听着她的回答,心下微微胀满,毫不遮掩地说着对方的坏话,“现在知道了也好。”
“那个戎肆不是什么好东西,完全不懂你的一番苦心。”
“如今倒是原形毕露了。”
言辞之间是他从未流露过的刻薄。
虞绾音眉头拧紧,一言不发。
但楚御看得出来她心情很不好。
大概是对另一个男人很不满意。
那他就满意了。
*
邻近傍晚所有战俘和兵器才收缴完毕,戎肆坐在战火消弭的营地里,自己开了一坛烈酒。
他顺手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帛咬住,将烈酒生生泼洒在伤口处。
烈酒灼烧过伤口带来的强烈刺痛感让他眼尾都变得猩红无比。
血水混合着酒水一同流淌而过。
看得宗承都不自觉地皱紧眉头。
戎肆倒干净烈酒,自己捏住了断箭一端,一个施力拔了出来。
鲜血瞬间从伤口处汹涌而出!
浸透了他腰间的衣物。
戎肆额角沁出一层薄汗,面色却平静如初,动作熟稔地将草药敷在伤口处,才松开口中布帛。
宗承顺手将准备好包扎的布缠了上去,“上安这群人原本还不是我们的对手,怎么突然开窍了。”
前两日他们和楚御的兵马交手的时候能感觉到,楚御手底下的人还算是有些本事,但有所顾忌不敢大动干戈,所以并不占优势,勉强打了个平手。
今日最开始交手的那群兵马比起楚御养的,差了一大截。
就是一群生涩得没有太多战力的兵甲。
原本他们还以为能速战速决,不成想被摆了一道。
处理战俘的手下将那名引路少年收拾好押上来,“好好交代,今日都是谁安排你的,要你做什么。”
戎肆筋骨有力的手指缓慢捻动着那颗紫珍珠。
像是在捻着什么人。
他大马金刀地倚靠在位置上,赤裸的半身满是蓬勃流畅的肌肉线条,身上血迹干涸,平添血性,冷眼睨着面前跪地受审的人。
少年一五一十的交代,“他们原话是上头有个好差事交给我,这件事做成了,这些珠子就是贵人给我的封赏。”
“差事是假扮相爷剿匪。”
宗承还追问着,“什么贵人。”
“这我们不知道。”
可戎肆知道。
他也没有挑明。
戎肆只是听着他的话,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临走前,虞绾音与他说的。
“或许是因为,你在相府还捏着我的把柄,我才帮你。免得你一时激动,将你我的事情抖出来。”
那时她张牙舞爪地说,“在相府我还愿意帮你,等你走了,我再寻个时机将你灭口,你就对我再无威胁。”
他还以为她是虚张声势。
戎肆气笑了。
这是第二次,他着了她的道。
宗承骂骂咧咧地,“他妈都准备撤了,这贵人根本是冲着主公来的。”
少年并不否认。
宗承觉得也不会有旁人,“肯定是楚御那个混账东西,上次和咱们交手没打过,受了伤想找回来。”
戎肆安安静静地听着。
这般前因后果,不难想象得到。
兴许是楚御受伤回府,有人实在心疼,才帮他出了个主意。
夫妻一心也算是让她做到了。
男人双利眸愈发阴沉。
与楚御的仇怨,以及被出谋赶尽杀绝的凶恶意图,让他戾气滋长。
不是先前还说他和楚御一样么。
这么快就有偏心,因为楚御受了点伤就要对他赶尽杀绝了。
好样的。
戎肆许久没有说话。
毕竟他曾经也与她说过,若是真有一日能将他灭口,那最好祈祷他能死透。
若他没死,等他抓到她……
好杳杳。
可千万别让他抓到。
第28章
营地里氤氲着无声的肃杀气息。
四处都是还未消散的烟火,模糊在眼前如同雨后雾气。
营地外又送来一封信,“段婶催咱们回江陵了,那几个北蚩的使者要见您。”
戎肆翻看着段婶的来信。
周围气压极低,直到戎肆出声打破沉寂,“照旧明日启程,这笔账日后慢慢再算。”
宗承点头,一同盘算着,“咱们火力也用了大半,正好过几日他们启程迁都,兵马正盛,咱们也不占优势。留在这里万一再给他们找到借口清剿得不偿失。”
江陵又有急事,他们也必须回去。
楚御次日再度遣兵清路之时,城郊已然没了匪贼的影子。
这倒是顺了他的意。
晚间用膳时,楚御一面给虞绾音添菜,一面添油加醋地说着,“他们的确是拿到了好处、收缴了兵器就跑了。”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缓缓吐出,一顿饭都沉默不语。
他又道,“日后迁都应当不会被影响,杳杳不必担心。”
“你办事,我没什么好担心的。”虞绾音想起来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比起那日好了许多,不影响启程。”楚御提起,“伍洲出门办差,一会儿你帮我换药?”
虞绾音答应下来。
楚御用过膳后才换药处理伤口。
虞绾音第一次给别人换药,她坐在床榻边,手指触碰到男人腰封还很是拘谨。
解了半天都解不开。
楚御安静地看着她的反应,直到那薄薄的耳垂开始泛起艳红。
他轻轻抬手,握住她在他腰封上的手指,带着极富技巧的拨弄一下后,腰封锁扣打开。
“啪嗒”一下,细微声响刺激的耳朵发麻。
虞绾音故作平静地将他的腰封收起,转头手指抚过他的衣襟,将他衣衫层层剥落。
即便是只有三层,还是剥得虞绾音脸颊发胀。
觉得好似过了很久。
楚御
衣着颜色清亮,里衣都是白色。
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也很清润,连肤色也是。
男人身材是恰到好处的端方迤逦,龙姿凤骨,美中不足是那一道结了痂的血色伤口。
虞绾音敛眸,没有多看,只是沾了一点药膏,碰到了他的伤口之处。
顺着伤口外缘往中间推。
她上药是小心的,比起伍洲那等大男人不知温柔了多少倍。
像是一汪清泉将人包裹在里面。
即便是疼痛也是欢愉。
楚御看着她专心致志涂药的样子,眼瞳在常人不可见之处变得晦涩。
他在婚娶之前于这种事情上很是节制。
欲望于他而言,比不上权势。
总有更吸引他的事情和东西,让他无暇顾及。
即便是年少情动,也多是任起任落。
楚御从不觉得,他是一个重-欲之人。
起码在成婚前不这么觉得。
虞绾音眼见涂着涂着药,自己周身的存余空间越来越小。
抬头发现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虞绾音下意识扶住他微微压过来的肩头,触碰到的是男人温凉的肌肤,窘迫开口,“不行。”
楚御眼帘压低,似是斟酌着究竟行不行。
他大概觉得自己从没有这般,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时候。
虞绾音先一步起身,“要启程了,你伤好之前不能胡来。”
楚御没吭声。
虞绾音能感觉到那危险感没有消散,“你的药涂好了,一会儿早些休息,我去看看伍洲回没回来。”
她说完,放下东西就往外走。
直到走出房门,她听着楚御没有出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再弄坏伤口,怕是他身体就不想要了。
虞绾音觉得,她还是少在他面前晃的好。
迁都不过几日的功夫。
相府里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
府邸中除了亲信,其他下人本就是临了买来的,自然也不会都带上去。
其中包括虞绾音的一些陪嫁。
几个下人跑回虞府哭诉。
聂氏不胜其烦,撑着额角听他们在下面哭诉。
“您当时说,我们跟大姑娘去相府,那是前途无量,现如今我们被打发回来,您总得要带着我们一起上路吧。”
“是啊,难不成要我们留在这上安等死吗?”
聂氏原本就因为迁都在即,他们还没有任何进展头疼不已。
听了这群人的哭诉愈发心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闭嘴!”
底下人惊了一下,纷纷噤声。
聂氏站起来,指着他们,“如今人人自危,我们如何还未可知,你们能找我讨活路,我找谁讨活路去?!”
“滚!都滚出去!”
聂氏叫来自己身边人,将他们的身契搜罗出来打发离开。
虞荷月进门便看到这样一副光景。
她知道阿母近来因为什么烦心,进门也不敢吭声,乖乖地奉上茶点,“阿母。”
聂氏心中火气还未消散,抬眼看向虞荷月,一下子掀翻了她手中的茶点,“都是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虞荷月跪在聂氏面前,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你但凡争点气,那日也去宫宴上争点脸面给阿母,阿母现如今也不至于这般殚精竭虑。”
虞荷月垂首听训。
便是被如何骂,她也不想再去相府。
她总是听到母亲提起那次宫宴,让阿姊名声大噪。
可她一点也不羡慕阿姊的艳名。
她早就知道,父母爱子不爱女。
什么好处摆在父亲面前,他都能把女儿送出去当人情。
阿父如今的御史官职,是拿阿姊换来的。
那次宫宴前几日,她照旧做了些糕点前去给阿父送时。
意外听到了阿父与人的商议。
“您这御史之位只欠东风,若是能给姜侯一些爱不释手的好处,他自然顺手给您提上去了。”
隔天,从来想不起阿姊的阿父,突然就要带阿姊前去宫宴。
她吓得称病留在家中,生怕一并被阿父送给年过半百的姜侯做人情。
阿母总是拿这件事指责她,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还是单纯嫉妒阿姊运气好。
兴许是阿母侥幸觉得,如果那晚是她,老姜侯暴毙。
她既不用受辱,也得到了名声。
虞荷月现在算是明白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比如那相府,阿姊受得了与虎狼相伴。
她不行。
聂氏见如何斥责,她都不吭声,仿佛几拳都打在了棉花上无处泄愤,“你,现在去门口给我跪着!”
“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
虞荷月微微颔首,“是。”
她走出房间,跪在了雨水沾湿的青石砖上。
婢女看着心疼,“姑娘,你方才怎么不跟夫人说些软话,现在兴许就不用跪了,刚下了雨地上多凉啊。”
“没用的。”说了她也不会去,阿母反而更生气。
婢女急得团团转。
按理说他们家姑娘最懂如何让人消气的。
除非是她不想哄了。
虞荷月闭了闭眼睛,刚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突然身侧一盏残茶泼了过来,泼到了她的裙子上。
婢女正要发作,转头看见是虞劭。
虞劭手里拿着茶盏,吊儿郎当地笑道,“诶呦,抱歉,我就是倒了下喝剩的茶,谁知道你在这里啊。”
明眼人都知道,谁喝茶在外面喝。
“怎么了这是。”虞劭优哉游哉地走到虞荷月身边转了一圈,“被罚跪呢?”
“难得啊,你惹阿父阿母生气。”
虞荷月没跟他说话。
虞劭顺手就捞起来一根木棍敲在虞荷月脊背上,“跪就好好跪,跪直一点。”
这一下有些重。
敲得虞荷月身子前倾,婢女没忍住,“三公子!”
虞劭不耐烦道,“干嘛?”
婢女不得不噤声。
屋子里聂氏听见动静,出来看,“做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阿姊这婢女越来越没规矩了,跟我大呼小叫的。”
聂氏正烦着,听着只是个下人,“没规矩打死便是。”
虞荷月心下一惊,“阿母不可。”
和她一起长大的秋融已经死了,她身边人不能再一个个地因为她遭难。
“你又不可了?”聂氏冷眼看着她,“我为你操碎了心,你给我什么回报了吗,如今在这里拿乔。”
聂氏冷声道,“一起打,二十杖!”
周围下人也面面相觑。
不知今日夫人是怎么了,但也只能听命令将她们带下去。
虞劭幸灾乐祸地看着,转头跟着聂氏进了屋。
“阿母,我去禁中要了两辆好车马给咱们上路,宽敞又舒服,马都是上好的千里马。”
聂氏面色缓和了些,“要说咱们家还得靠你。”
“你那两个废物阿姊,一点用处都没有。”
聂氏倚靠在旁边,手下人帮她按着额头缓神。
邻近启程,下人即便是得了命令杖责二姑娘,也不敢真下狠手。
但身上不免肿痛淤青大片。
婢女一面给虞荷月涂药一面哭,“都是奴婢连累了姑娘。”
虞荷月脸色苍白,摇了摇头。
大抵是没有力气说话。
夜深,上安城中也并不宁静。
街上时不时传来的逃难声响入耳,便轻而易举地惊扰了聂氏的梦境。
她又梦到迁都队伍盘踞蔓延在山路上。
山路行进到某一个关口,说是路程崎岖,不能全部通行。
原本的队伍便分成了两路,一路楚御带着,一路便是虞晟带着。
说好在清古坡汇合。
偶有一日正值浓黑夜色,四下只有赶路车马前挂着的灯笼。
在一片静谧中前行,摇摇晃晃如同赶赴黄泉路,令人不寒而栗。
只一个瞬间,火光便照亮了整个山坡。
轰隆的喊杀声招摇而起,铺天盖地席卷了整片山头。
马车里面都是还在睡梦中的人,被这惊悚的声响弄得纷纷惊醒。
她刚
刚爬起来就被胡人从马车里拖了出来。
四周尽是杀伐尖叫声,虞晟急急倒戈求饶。
站在他们面前人高马大的几个胡人将领将虞荷月拎了出来。
虞晟为保全家,默许他们带走虞荷月。
才算是勉强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这次的梦境更深了几分,他们近乎以阶下囚的身份,跟着胡人走了半程。
隐约听说他们在找楚御。
梦中,聂氏透过营帐缝隙,看到胡人指着挂在墙上的舆图,“楚御计谋刁钻,还寻了一条小路给他的亲随和夫人。”
那胡人点了点舆图,“就是这条,等我们过去,他们已经跑没影了。”
聂氏定睛细看那条小路,忽然间被营帐里的胡人发现踪迹,大喝一声,“谁在外面!”
聂氏瞬间从睡梦中惊醒!
而眼前还浮现着梦中看到的那张舆图和小路!
聂氏惊坐起身,推搡着身边的丈夫,“舆图,快把舆图拿出来!”
虞晟被吵醒还思绪不清,听她喊着要舆图还以为是她癔症了,“这大晚上的,要什么舆图啊。”
他翻了个身,正欲继续睡。
聂氏径直越过他,赶去书房找舆图。
虞晟即便是睡也无法睡得安稳,干脆起床。
这会儿天色浓黑,四下静谧得阴森。
偶有外面滚滚车轮声经过。
书房灯盏亮起,聂氏翻箱倒柜地翻舆图。
虞晟不耐烦道,“到底是怎么了?”
聂氏不言语,只将勉强找出来的一张舆图铺在桌案上,绷着脸查看舆图上的路线。
她奋力回想着梦中的光景,顺手拿起来已经干涸的笔墨,在舆图上描出来断断续续的痕迹。
虞晟看不懂,“这是什么?这也不是咱们迁都的路线啊?”
“这是虞绾音逃难的路。”聂氏眼底满是红血丝,“这是一条最安全的路!我们走这条!”
虞晟眼皮跳了跳,“不可能,启程线路都安排好了,相爷也不走这条路。”
“不行!”聂氏目眦欲裂,“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虞晟觉得她像是失心疯,争论了几句眼见说不过就摇着头离开。
聂氏在书房对着那舆图枯坐了一整晚。
直到天亮,屋内才再次传来她叫人的声音,“来人!快来人!”
外面守着的下人听见动静赶忙跑进去。
聂氏催促,“去把三公子叫来。”
下人不明所以,领了吩咐去叫人。
虞劭打着哈欠从外面走进来,“阿母,又怎么了?”
聂氏将昨晚她重画了一晚的舆图塞进了虞劭怀里,“去,帮阿母打听一下,这个线路如今是如何安排的。”
“咱们日后能不能悄悄走这里。”
虞劭打开舆图看了一眼,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敷衍地回道,“行,等我去打听。”
聂氏看虞劭离开,跌坐在座位上,久久没有回神。
*
迁都在即,边关又接二连三传来了许多战报。
无一例外是一座一座城池失守的战报。
算下来才七日,连连折损了两座城池,甚至很有可能他们都没有应敌,直接投降。
这还只是送到上安的战报。
不知道路上这段时间,还有没有城池折损。
速度比预想中的快。
在上安准备迁都的人也愈发兵荒马乱,生怕晚一日都有兵临城下、刀架颈侧的风险。
大厦腐烂要很久,但倾颓好似只是一瞬间的事。
迁都启程之日并不算恢弘浩大,只有荒凉。
连同几日的秋雨一起,让空气都变得潮湿萧瑟。
虞绾音刚被青颂扶上车马,马车外就听见聂氏的声音。
青颂进去询问,“夫人,要见吗?”
虞绾音草草地回着,“不见。”
青颂得了吩咐,走出马车准备将人打发走。
话刚回过去,聂氏就推开青颂,扶着马车车门看她,“杳杳,便是我没有生你的恩情,也有养育之恩,哪怕你与相爷说一声,叫我们与你同乘呢?”
“哪怕不同乘,跟在你的车马后面也好。”
虞绾音觉得她莫名其妙,“迁都队伍不是有你们吗,也不是落下了谁。”
“我们如今的行列太靠后了,很快会被落在后面。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聂氏欲言又止,“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你父亲弟弟总是要顾虑的。”
“行列排布是父亲自己商议好的,就算是更换行列也不是我说了算。”虞绾音不想与她说太多,“也就只有你觉得我应该顾虑他们。”
“送客。”
青颂一步上前,将聂氏挡开关好虞绾音的马车车门,“御史夫人,马上就启程了,还是请回吧。”
聂氏被推开几步。
眼睁睁地看着虞绾音的车马走开,死死攥着手指。
她回了自己的车马队伍。
虞劭的确给他们弄来了两辆好马车。
看得虞晟赞不绝口。
但是也只有两辆,虞荷月站在一旁,看没有自己的位置,识趣地叫了自己常用的小马车和自己身边的两个下人跟着他们。
聂氏转头问虞劭,“打听得如何了。”
“不如何。”虞劭本就没当回事,“没问出来什么,我那些朋友就说那边没有路,按照原定的官道走才安全。”
“你那些朋友懂什么啊。”聂氏沉着脸。
她早就知道虞绾音不会愿意帮他们,现在看只能靠自己了,“不管怎么样,到了清古坡前的官道,咱们就改道,其他人的话一律不要听。”
虞劭回着,“知道了。”
他转头吩咐了自己身边几个手下。
虞荷月那辆不起眼的小马车,被他漏下了。
启程之时,楚御并不在车里。
虞绾音知道他要在前面引路坐镇,伴驾王君,时常不能与她同乘。
用膳和晚间休息的时候楚御会回来跟她一起。
从上安城郊出去的那一段路最是令人忐忑,虞绾音坐在马车里,总是担心戎肆会不会突然出现发难。
但他好像当真是走了。
城郊的路程很是顺畅。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日,虞绾音才有些迁都的实感。
偶然间能在沿路看到一些一同迁离上安的百姓。
所有人都是颠沛流离,连朝廷也不能幸免。
虽说是迁都,但一个个看起来也都跟丧家之犬一样。
说不狼狈、不混乱是假的。
晚间他们行进到一片安全之处,暂时休整。
虞绾音与楚御一同用过晚膳,坐在车中的床榻上看他在旁边服药。
“如今倒是我看着你总吃药了。”
楚御无声轻笑,“你不用总吃就行。”
他倒是庆幸,这一段沿路虽然有些颠簸,但虞绾音的身体并未出现异样。
没有之前那般体弱。
眼下还有力气打趣他。
这样是最好的。
日后,若是与他暂时分离数日,应当也无碍。
楚御盘算着如今路程,约么还有五日就要到清古坡关口了。
只剩五日了。
清古坡是关中最凶险之处。
如果北蚩人知道他们迁都,那清古坡有概率会被埋伏,重创他们的兵力。
楚御其实也想好了应对之策。
只不过他觉得,在虞绾音身上,他容不下一丁点风险。
她有任何意外,他都想杀了全世界的人。
密道和死侍都备好了,到了关口,他就悄悄地将虞绾音从密道送出去。
等在清古坡外的树平会面。
等不到他,那死侍会直接将她送去云京。
那里都是他的人,会保护好她。
虞绾音见他一直出神,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怎么。”楚御起身,坐在榻边看着她,“帮我换药。”
时隔多日,又一次提起换药之事,虞绾音还是心头一跳,“不然还是伍洲……”
“杳杳,帮我。”
虞绾音被他捏住手腕,捏得消了声。
那诡异的阴暗潮湿感缠了上来,她知道眼下他应该是极其不好说话的时候。
再拒绝他就该问,“为什么要
拒绝我呢?”
“为什么不愿意帮我换药。”
“杳杳是不是想走……”
虞绾音压下那熟悉的恐惧接过药瓶,帮他换药。
这段时间调养,楚御的伤势好了大半,约么还有两日能掉痂。
情况应当算是稳定。
虞绾音专心致志地涂药,不成想涂到一半,楚御低头靠近了些,“杳杳为什么不说话了?”
“是很不想给我换药吗?”
这轻柔又阴森的言辞让虞绾音生生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怕分心。”
楚御思量着她这话中的真假,“可是你好像不愿意碰我。”
他的手毫无预兆地缠上了她的腰,虞绾音脊背僵直。
他沉吟着,“也不太喜欢被我碰。”
“不是。”虞绾音慌忙解释,“你的伤……”
“快好了。”
虞绾音就知道今晚这个药涂起来没那么容易。
深夜马车内的灯盏熄灭,药瓶掉在了地上。
她被捂住嘴巴,压在榻间。
外面都是人,她甚至能听见他们来往的脚步声。
虞绾音“唔唔”两声,想推开被他压着手腕按在耳侧。
黑暗中,他伏在她耳边,又露出了令人胆寒的面目,“我轻一点。”
“杳杳也不要出声。”
“不过无妨,若是谁听到了杳杳的声音……”
“我杀掉他就好了,别怕。”
虞绾音被他言辞激得肌肤战栗,在怕被发现的惶恐中更加紧绷。
很快又被抚平打开。
将她的紧绷一点点研磨揉散。
这一夜连马车外的值守侍卫都没有发现异常。
楚御箍紧她,天色将明时,还是遵循以往的习惯睁开了眼睛。
他清醒过后,低头看她沉静的睡颜,眼底光芒忽明忽暗。
而后轻吻过她的额头,更衣起身。
楚御在床榻边坐了很久。
还是拿出来一个荷包,荷包里装着她姨娘送来的信件和信物。
放在了床头桌上。
若是不日,他当真战殒,无法迁都守国,那她还有处可去。
他的死侍会完全听命于她,送她去任何地方。
楚御计算好了她的所有后路。
*
胡人将边关城池一座一座占领,大摇大摆地在城中巡视地界,入主地方州郡府邸。
命令州郡官员亲自伺候他们。
为首的男人一身异族武士衣装,面容异域,瞳孔深蓝。
正直壮年,浑身上下都透着几分成熟男人的威严。
坐于王位之上不怒自威。
屋外一个刚刚反叛的中原将士跑进来,谄媚道,“君上,又得了新消息!”
他抬眼,那将士立马回禀道,“姜王如今启程迁都,我们已经在清古坡埋伏好了。”
“埋伏归埋伏,不是说,那个新相楚御有几分手段。”
将士露出几分贼笑,“新消息便是,楚御安排了他夫人一条密道。”
“若是我们先擒住了他的夫人……”
男人眯起眼睛,“哪来的消息?”
将士呈上手中舆图,“他夫人的弟弟四下打听这密道,想来不假。”
楚御身边虽然插不进去眼线,可这其他人嘴里能撬出东西也好。
男人看着这舆图扬眉,冷声下令,“带人去埋伏。”
“将他这位夫人,给本王请过来。”
第29章
将士领命退下。
一出门,一群将士听到这般命令便兴奋起来,“这位相爷夫人,可是先前赫赫有名的上安小虞美人。”
“你说我们抓了她……”
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各自眼中看到了些不怀好意的笑。
将士顺手将舆图拍在同伴胸口,“那也得先抓到再说。”
*
晌午,虞绾音被颠簸的路程弄醒。
但也结结实实地睡到日上三竿。
起来时,医女照常请脉问诊。
察觉无碍才离开。
虞绾音正好起来用午膳。
青颂刚刚把桌子摆好,看到桌上的荷包从桌上滚了下去,径直滚到马车的毯子上。
青颂捡起来,以为是虞绾音掉落的东西,就顺手塞进了她的行李里。
虞绾音看见了青颂帮她整理行李的动作,但青颂时常帮她收拾这些。
因而她也没有多问,以为是些寻常物件掉了。
只是楚御不知怎么了,缠她狠了些。
伤口完全脱痂后的三日,每晚云雨不歇。
虽说他足够有分寸,不会闹得被人听到。
但虞绾音是每日都要休息许久才能缓过来。
她都怕她总是躺在马车里,被旁人看出来些异常。
好在问起来,青颂会以她体弱,难盛舟车劳顿挡回去。
不会有人想到,这在外总是端方清正的相爷,和那看起来冰清玉洁的小虞美人,每晚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厮混。
虞绾音还是在正午,队伍停歇休整的时候下车活动筋骨。
他们停在半山腰,所处位置地势颇高,能看到峰峦叠嶂的山川和渺渺云雾。
前路地势陡峭凶险,每座山都像是平地拔起一般,甚至找不到可以行路的地方。
犹如一座鬼魅迷宫,能将人吸进去再全部蚕食。
她身后山势蜿蜒而下是迁都的兵马队伍,从半山腰一直盘踞到山脚又被后面的山峦遮挡住。
来回走动的人影也渐渐变得渺小。
仿佛一条脆弱松散的锁链,山风大一些就会被吹散。
虞绾音站在小路旁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她问着青颂,“现在到哪了?”
“到陵川了。”
虞绾音脚步微顿。
她隐约记得,陵川距离江陵好像只有一两日的脚程。
虞绾音轻轻抿唇,片刻的思绪飘远之后,很快又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抛之脑后,回去用膳。
这次休整俨然和之前的几次休整不同,朝官三五成群围聚在一起,像是在等待什么号令。
周围的官员个个面色严峻肃穆,更有甚者焦急地连饭都吃不下。
不乏有人站在视野开阔之处,观望着外面的情况,看了一会儿后又摇着头走回来。
虞绾音听到隔壁卫尉夫人在问她夫婿,“这是怎么了?”
卫尉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过了前面这个关口就到清古坡了,但是这个关口地势凶险,咱们需要削减一半的人先过关口,等前面兵马护送过去了之后,再回来接应另外一半人。”
卫尉夫人点头,“到底事关队伍的安危,想必是得谨慎一些,眼下是想如何安排。”
“当下在商议这两批的人员。走前面有可能会迎面遇上埋伏,但是走后面也可能被截胡。”卫尉说着,“哪个都有风险,看如何选了。”
卫尉夫人沉吟片刻,“那要赌运气了。”
虞绾音抿着口中清茶,暗自想着。
比运气这等事……那她运气可是最差了。
不知这次如何。
虞绾音也不着急,她随大家安排。
晚间楚御回来果然也提起了这件事,“明日可能要换辆小一些的车马,方便赶路。”
虞绾音捧着医女开的调养药方,答应下来,“好。”
楚御坐在前面桌案旁,温了一壶水,“后面几日,我可能不常过来,我留朝越陪你。”
虞绾音知道眼下是紧要关头,“你先忙要事。”
楚御将温好的水倒入青玉茶盏中。
从虞绾音的角度,看不见茶盏底部的白色粉末。
楚御柔润眸光随着水纹一点点化开。
虞绾音喝完手中的补药,将药碗递过去,“到清古坡的话,需要多久?”
“顺利三日,不顺利约么五日。”楚御接过药碗,“很快。”
他换给她那个茶盏,“刚喝了药,口中清苦,润润喉 。”
虞绾音没有拒绝。
楚御看着她将茶盏中的水尽数喝下,有片刻的出神。
虞绾音放下茶盏时,发现他还盯着自己手里的茶盏发呆。
她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怎么。”楚御将茶盏一并收走,放在外间,折返回来拉过一旁的锦被盖在她身上,“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都是险路。”
马车内灯盏熄灭后,四下一片寂静。
山林间孱弱的虫鸣声微弱起伏。
秋后的草虫不久后都会消亡殆尽。
虞绾音总觉得今晚的楚御有些奇怪。
但她也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他将自己箍在胸口,手臂一点点施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按理说这样应当难以入睡,可虞绾音终究还是抵不过铺天盖地的困倦,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好似车马又开始启程。
摇摇晃晃地走过许多颠簸山路,又下了几个急坡。
虞绾音心绪被赶路的动静弄得起起伏伏。
耳边车轮声“吱吖吱吖”作响,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仿佛能嗅到马车周围飞扬而起的尘土气息。
纷繁而混乱。
忽然之间,远处尖锐的兵甲声与一声尖叫打破了赶路的沉寂!
外面有人惊慌失措地喊着,“是胡人!有埋伏!”
话音刚落,仿佛一柄利刃割断了他的喉咙。
闷闷的呜咽与血肉砍杀声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四周想起越来越多的尖叫逃窜声响。
车轮滚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围兵甲将士有人拔剑应敌,有人掉头就跑。
四周车马声无比混乱。
“胡人打过来了,快跑!”
但虞绾音死活睁不开眼睛。
她气息急促,手指挪动轻轻攥紧了手边锦被,自己的车马被冲撞的厉害。
连同她的心绪也动荡不安。
她听到有胡人的声音朝着这边车马过来。
马匹受了惊嘶鸣声乍起,立马掉头自行跑了出去。
很快就脱离了队伍摇摇晃晃地在追杀中攀上山路。
但也没有跑多远,什么东西刺进了马匹的后腿,马车骤然停下,一个长刀在某一个瞬间刺穿了车门,直至内室!
虞绾音蓦的睁开眼睛!
四下却无比沉静,青颂趴在她的床榻边看起来也睡着了。
虞绾音爬起来,看着这会儿已然天色大亮,马车在赶路的进程中。
她不知何时被换到了一个小马车中,楚御也没了踪影。
虞绾音掀开马车帘幕,青颂听见动静醒过来,也是一脸茫然,“夫人……”
青颂晕晕乎乎地,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在守夜,但是睁开眼睛怎么就跟夫人同乘了?
马车行进速度飞快。
虞绾音看着车马前后都没有跟随,但车前是朝越在赶路,“我们这是在哪?”
朝越听到虞绾音担忧的语气,赶忙解释,“我们今日前去清古坡,路上被一伙贼人冲散了。相爷临时决定给夫人你绕路。”
“今早看夫人睡着,就没有叫你。”
虞绾音久久没能从那场梦境中回神,那一切真实地好像就在眼前发生过一样。
她从来没有这般不好的预感,“那他们呢?”
“他们还是按照原路走。”
虞绾音额角冷汗涔涔,没头没尾地问道,“既然有埋伏为何还要按原路走。”
朝越有些被问住了,含糊其词地解释,“但陵川官道不好走,除了官道和咱们这条小路,都是悬崖峭壁。兴许是相爷会先清路,再通清古坡,夫人别担心。”
这条小路实际上还是楚御的手下新开出来的。
若想让大批量的人走这条路,根本不可能。
虞绾音长久没有接话。
马车在狭窄小路上快速地穿行,前后跟了数名死侍。
而实际上她梦到的事情,全部真实地在清古坡发生!
血雨腥风遍布整个山谷,随行兵马正面迎上突然出现的胡人。
冷兵器交接的声响在悬崖峭壁上碰撞出激烈的回音。
四处都是尖叫逃窜声。
胡人长枪破开层层围挡,径直掀开楚御马车帐顶,直直刺进马车内!
一扇玄铁门将那攻势瞬间挡住,机关被长枪撬开!
无数根毒针飞旋而出!
刺进数名胡人体内。
玄铁机关转开,显露出男人那阴凉幽暗的面容。
他容色冷淡地看着胡人毒发暴毙从自己的车马上滚落下去,瞥见自己被灰尘弄脏的衣角有些不悦。
楚御抚落身上灰尘,唇色像是浸了血一般鲜红夺目。
楚御起身探出车厢,坐于前排马背上。
举止从容清贵。
长刀将马匹与马车割断,楚御越过层层围剿,穿过峡谷天门。
另一边,姜王朝着楚御大喊,“楚卿!救我!”
楚御在天门外勒紧缰绳,转头看向还身陷其中的姜王。
姜王奋力推开了自己身边的侍卫,抢占了侍卫的马匹,朝着楚御的方向赶了过来。
他身后是穷追不舍的胡人兵马。
楚御就这般气度沉静地看着他。
在姜王即将逃过来时,轻轻抬手。
“轰”地一声巨响!
烟火瞬间弥漫在这片山野之中。
这片陡峭悬崖的山石被接二连三地炸开,原本高耸直立的石块砸落在姜王唯一的逃生路线上。
唯一的出口被堵死。
尘土四下飞扬,混合着里面的打杀血腥味。
姜王瞪大了眼睛,隔着巨石大喊,“楚御!我还没过去,你快来带我出去!”
“你竟不护王君!你好大的胆子!”
“你这是忤逆……”
姜王话还没说完,数柄长**穿了他的身体。
姜王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片山谷,大概也预示了眼下残留在山谷中人的下场。
楚御立于天门高处,静静地看着这片山野之中的场景。
四周尽是悬崖峭壁。
所谓清古坡兵分两路,也是他清理冗杂党羽的借口之一。
这一路的人,本身就在他的铲除名列里。
楚御听着这般凄厉惨叫声。
仿佛无数双手在撕扯他肮脏不堪的灵魂。
但那又能怎样。
他本身就在淤泥里、本身就破碎不堪。
除了杳杳,没人对他善良过。
他凭什么对这群人抱有怜悯之心。
“怪就怪他们,生不逢时。”
这话,也是十年前他听过的。
两个队伍,楚御留了一批人马。
剩下那批都是有用之人,且是忠于他的臣下。
楚御立于高处,冷眼清点着这里面的死人名录。
看过惨死的姜王后,他又自然地移开视线,去寻找其他目标。
一个一个死人名录在他脑海中带过之时。
楚御忽而眉头紧皱,“虞晟呢?”
虞晟那一家也该死在里面才对。
但是这里面只有还蜷缩在角落里仓皇躲避的虞荷月。
其他人在哪?!
*
狭窄山路上,两辆格格不入的奢华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进。
马车内的人被颠簸得不轻,聂氏高喊着让马夫慢一些。
马车果然速度慢了下来。
虞晟多看了她两眼,“如今是不着急了?”
前两日在家里一直跟他闹,虞晟起先不答应是没想到清古坡情势这般险峻。
如今跑出来,倒是真的避免了一桩祸事。
聂氏面露些许得意神色,倚靠在马车内享受秋日微凉的风,“咱们既已逃出来了,那还怕什么。”
婢女上前,给他们乘上果盘。
聂氏吃了一点,“给三公子也拿去一些。”
虞晟顺嘴提起,“还有荷月。”
聂氏如今一听虞荷月还有些生气。
但到底是亲生的,如今既然没事了,那也暂且搁下。
婢女应了一声“是”。
重新择了果子,下车去找虞劭和虞荷月。
虞晟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从前舆图上标记这里没有山路不能通行,你是如何知道这里有路的。”
聂氏挑眉,“我不仅知道这里有路,我还知道这条小路最是安全。”
虞晟听了个一知半解,正要细问。
车马外婢女忽然
高声叫嚷道,“男君女君,二姑娘的车马不在这里!”
马车内的两人怔愣片刻,接着叫停车马纷纷下车。
一下车果然看到这沿路只有他们和虞劭的两辆车马,并没有虞荷月那辆小车。
虞晟赶忙上前,“荷月去哪了?没跟上来吗?”
另一辆车上虞劭闻声只掀开了帘子,听了前因后果,也浑然不在意,“不知道啊,你们没告诉她改路吗?”
聂氏瞪大了眼睛,“这车马是你找的,我不是让你告知下面人改路吗?!”
虞劭有点烦,“我只能找到两辆,她那辆我没管,我以为你们办好了。”
一时间虞晟和聂氏如遭雷击,“那你阿姊现在在哪?”
“你们急什么啊。”虞劭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着急的,“她就算没跟过来,那也应该跟着大部队,不会有事。”
“如何不会有事!”聂氏呵止了虞劭的话,急得团团转。
按照梦里的场景,荷月……
虞劭放下了帘子,“那又能怎样?咱们还能返回去找她吗?”
此话一出,虞晟和聂氏都消了音。
着急虽着急,但若说冒着大风险回去找虞荷月,他们也不愿意。
好容易找到逃生的小路,如何能因为虞荷月放弃。
虞晟叹了口气,“想来跟着队伍,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亏损。”
“后面如何都看她的造化。”
聂氏眉头紧锁,“这孩子,我先前都把如何做告诉她了,是她自己不争气。”
机会不要,如今运气又不好,她便是使进了浑身解数,又能如何。
虞晟先上了车,“罢了,赶路吧。我们早些过清古坡,也能早些与他们碰面。”
聂氏不置可否。
马车慢慢悠悠地在山路上行进。
午后天气渐渐沉闷起来,马车内担忧的两人也染上困意,在马车中小憩。
车夫也有些疲累。
四周丛林寂静,只余鸟鸣。
而山路四周隐秘的树林里,忽然响起窸窸窣窣地声响。
马夫听见动静,漫不经心地多看了一眼。
却径直看到四周密林深处几个胡人不怀好意地笑着!
他们甚至完全不遮掩,大喇喇地盯着他们。
身上是游牧民族的衣装,而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胡人盯着他就拉紧了弓弦!
甚至不给他准备的时间,直接松手。
马夫惊愕非常,仓皇之中弃马躲避。
那枚箭羽与他擦肩而过,直接刺中了马匹的脖颈!
一声凄厉的嘶鸣响彻峡谷。
马车动荡的混乱惊醒了车内的两人。
紧接着又是一根箭羽刺中了其他马匹和随从。
聂氏刚要骂马夫,忽然间四周尽是凄惨哀嚎和下人惊叫声。
这熟悉的声响让聂氏瞬间汗毛直立。
仿佛噩梦就浮现在眼前。
马车车夫和马都咽了气,他们被迫停在半山腰。
胡人嬉笑着朝这边走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听语气都能感觉到猥琐。
下一瞬,就有胡人上了马车,撬开了车门。
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出现在车门口,聂氏尖叫出声,男人一伸手就直接将虞晟和聂氏拎了出去。
聂氏被扔到地上,浑身上下骨头都仿佛散了架。
立马就有刀枪棍剑抵住他们。
虞晟连忙摆手求饶。
聂氏惊魂未定,慌慌张张地瑟缩在虞晟身后,不知道为何自己一直在规避的事情还会发生。
不可能啊,她明明找到了个最安全的生路!
为什么还会被胡人抓到!
为什么……
聂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看着方才闯进马车的胡人又在里面翻找了一遍什么,出来时似是有些不悦。
另一个胡人探进另一辆车马将虞劭扔了出来,但依然在找着什么。
胡人们交谈着,视线在他们之间打量,看得他们头皮发麻。
其中一个将士像是中原人,在他们之间细看过一番,“那位相爷夫人不在这里。”
聂氏猛然间意识到,这些胡人真正的目标是谁!
她霎时间燃起了希望,高喊道,“我知道她在哪!”
虞绾音也在这条新开辟的山路上,他们在她之后走的,那她就在前面!
聂氏忙不迭地站起来,讨好地笑道,“我告诉你们相爷夫人跑去哪了,你们放了我们,她就在……”
聂氏话还没说完,突然一枚毒镖凭空而出,径直贯穿她的心脏!
聂氏的话被疼痛卡在喉间,麻木地低头看了看那毒镖绞断她的心脉,毒血从唇齿间溢出。
一旁虞劭惊愕地站起来,“谁……”
几乎是瞬间,马蹄声飞速,长剑划过少年脖颈,割断了他的喉骨。
艳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尽洒在那楚御清白衣衫上。
他干脆利落收剑,轻撇了下脸颊上鲜红的血液,冷眸轻抬,那张温沉面容上多了几分被血色染透的妖冶和阴鸷。
第30章
刚刚放下长刀的胡人兵马再度提起了刀,死死地盯着突然赶来的人。
四周尽是刀刃碰触刀鞘的声响。
空气中浸染血腥和尘土气息。连风声都变得凛冽肃杀。
那混迹在胡人中的中原将士见到楚御颇为意外,跟旁边的胡人将领小声议论了几句。
为首的胡人将领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清贵公子,“你就是楚御。”
楚御没有接他的话,轻轻一句,“蛮夷之辈,不留活口。”
身后数名死侍蜂拥而上!
周围数名胡人怕了这番攻势,踉跄几步后对视一眼。
接着立马心领神会地放出哨声,山下传来兵马移动的震颤声!
仿佛黑压压的乌云从天边席卷而来!
楚御不意外他们在附近有援兵。
但如果他们是冲着虞绾音来的,那他就得让这些人都死。
最起码,他必须吸引走全部的火力。
浩浩荡荡的胡人兵马朝着那片山头赶去。
北蚩王静静地站在浩瀚原野之上,看着自己的兵马被叫去援手。
男人年岁稍长,约么三十五六,但仍然气度不凡,成熟沉稳。
下面人接了飞鸽信前来禀报,“前面埋伏已经抓到了虞家人,前去干扰埋伏的是楚御。”
“楚御带了一队兵马,咱们那里人手不济,需要帮忙。”
男人没有说话。
只是平心静气地看了一会儿,“清古坡的埋伏,楚御不是已经攻破了吗。”
“折损了咱们那么多兵马,还故意牺牲了一批郢州朝官,他早已安全脱身,占了上风。”
“如今又再让自己身陷险境,就为了他那个夫人。”北蚩王冷笑,“竟是个情种。”
北蚩王也再度确信,此番捉拿他夫人,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湛蓝瞳孔微微眯起,沉吟片刻突然下令,“别光盯着这一处,分派另一披兵力,去前路五十里之处围堵。”
“楚御明枪暗箭的手段多得很,免得他为了吸引火力,用障眼法送走他夫人。”
“最后我们耗费这般大的兵力,却什么都没捞到。”
下人恍然大悟,立马领命,前去部署。
而前路五十里,正是虞绾音所在方位。
*
军报一同送到了距离清古坡不远的江陵匪寨。
宗承接到情报准备前去送信儿,他大步流星地进屋,掀开帘子,撞见戎肆正在跟北蚩使者对峙。
戎肆坐在主位上,身形往后一靠,无声地散出些威压。
他冷眼看着下面的人,举止松散而张狂,仿佛一头蛰伏但清醒的猛兽。
靠近一分都在他的猎食范围之内。
摆明了,我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
北蚩使者大抵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却又被盯得浑身发毛,只能硬着头皮冷笑,“今日舵主做的决定,怕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打到你家门口,你的处境吧。”
“你们中原有句话,不见棺材不落泪。”
“无妨,我们不急,”北蚩使者饶有兴致地盯着戎肆,“舵主日后一定会后悔。”
“不过我族王君有爱才之德,只要舵主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地呆在寨子里,别与郢州官员联手,干预我们的进攻 。日后有心投诚,随时可以商议,军中职位随你挑选。”
“但如果舵主帮了郢州官员反打我们,那日后就没有商议的余地了。”
北蚩使者行礼,“不过听闻舵主与郢州官员不和,也没必要掺和他们自取灭亡的事。”
他弯唇,“舵主,回见。”
北蚩使者转身出了营帐。
他势在必得,日后北蚩占领郢州,如何怕折不下这头山野间的雄狮。
宗承瞥了一眼离开营帐的北蚩使者,等他出去才上前跟戎肆禀报,“他们这般张狂,果真是已经兵行到了清古坡。”
“眼下清古坡混战,楚御早有准备,利用地势把一批胡人困在了清古坡中。”
“楚御本来可以带着自己那队人马离开,但不知怎么的他下了令,让其他人先走,他去断后。”
宗承说着说着就皱起了眉,“但此番并不顺利,胡人好似知道他会如此,加派了兵力前去埋伏。”
戎肆沉默了片刻。
“咱们的人远远看到了一点,那胡人的阵仗不小,可楚御带的人不多。”
“照这样下去,情况应当不太乐观。”
这听起来的确很不合常理,楚御这等人,最是擅长计算利益得失。
去而复返,把自己置身险境,戎肆慢悠悠地问,“他是私藏了什么宝贝吗,不能让胡人看见。”
宗承摇头,“我这也奇怪呢,该不是什么军中秘闻,或者有关江山社稷的事。”
毕竟对于楚御来说,权势最重。
为了这个,能借清古坡的时机铲除异党。
宁可错杀一百也决不放弃一个。
能让他动容的,除了权势想不到其他东西。
戎肆沉默良久。
忽然间觉得楚御此番与自己上次的境况很像。
越是在意什么,就越容易因为什么消亡。
是执念也是坟冢。
他夫人给出的主意,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虞绾音竟也默许他这样犯傻。
宗承琢磨着,“不过现在看来,楚御原本可以继续带人迁都定京,此番举动一下子主动权被毁。”
“这后面局势要是稳不住,搞不好迁都半路就要被胡人剿灭了。”
戎肆扶着桌案起身,音调拖长,“走吧。”
宗承还没反应过来,“去哪?”
戎肆捞起一旁手腕绷带,往手臂上缠着,“去压一压胡人的火,最起码让他们影响不了迁都和后续布兵。”
宗承闻言也没有意外,应了一声“好嘞”立马掉头出去准备。
一旁宿方踟蹰道,“主公,方才那胡人说,如果咱们帮了郢州军火,视为同党……”
戎肆拎起旁边的长刀,“和楚御有仇,但我和郢州百姓没仇。”
“我们本身就是郢州同党。”
胡人打进来百害而无一利。
这也是他当初听说胡人入关,就停了与楚御争执的火力,打算从上安撤离的原因。
个人恩怨和民族兴亡。
他能分得清。
先解决大事,再解决小事。
现在援助,总比日后胡人盘踞郢州,到家门口他们才动军火,要有利一些。
即便不知道能有多大用处。
戎肆扬眉,“去不去?”
宿方听懂了他的意思,“主公去哪我去哪。”
戎肆顺手将一柄长刀扔过去。
金属声轻震,“那就走。”
戎肆以火力为要,因此兵马并不多,分派三路前去查探情况。
那条关外小路上,四处都是兵刃相接的碰撞声,血色和尘土在半空中飞扬。
本就厚重的云层将天色压得暗不见天日。
四周沉闷而血腥。
杀伐声张扬而疯狂。
胡人的援兵靠近便仿佛地动山摇,这极具威慑力的声音瞬间点燃了胡人的士气。
几个胡人将士高呼出声,指引着援兵发起进攻。
声浪一层高过一层。
楚御正割断了一个进攻将士的脖颈,鲜血再度将他整个人都染得红艳。
四下围攻越来越紧密,以包围态势,将楚御整个人都围聚在里面。
楚御入朝为官,会的是所有朝臣都会的骑术礼射。
但不论如何,他并非擅武的武将。
他擅长的不是强攻,是迂回。
楚御远远地看着朝他们汹涌而来的胡人将士。
脸上浸染着尚未干涸的血迹,连瞳孔深处都是血色。
他抬手,只一个手势跟自己身边的死侍示意。
周围死侍兵马便立刻心领神会,纷纷掉头,朝着虞绾音离开的反方向跑去。
让这群兵马,离她越远越好。
赶来的胡人立马紧随其后。
为首的人还傻乎乎地高喊着,“捉拿楚御!重重有赏!”
楚御的马匹在山林间穿梭着,后面追兵很快蜂拥而上,几乎踏平了整片山路上的草木。
几近压倒之势,朝着他猛扑过来。
楚御熟悉这片山林,他的身影时隐时现。
出现时,激起胡人一阵阵高呼,消失时又让他们无比焦躁。
为首的将领加快了速度,紧紧跟在楚御身后。
他们之间距离被缩短到只有几丈远,男人勾唇,扬起一抹冷笑。
而后拿出长弓箭羽,瞄准了前面人的背影。
男人自以为马上就要抓到他,楚御的身影又一个回转,被一旁山石和草木遮盖住。
男人气得勒紧缰绳,“这他妈遛狗呢?”
他停下来,身后的将士也纷纷停住脚步,“大人。”
男人定了定神,眼底是汹涌的怒火。
他们几番被耍的愤怒,冲昏了理智,让他们完全忘记了,自己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耗费这么大的兵力,只捉拿一个楚御。
但这会儿,他们不抓到楚御,完全不能甘心。
他咬了咬牙,示意自己其中一个随从,“你们去那边包围。”
“其余人跟我走这边。”
众人领了命令,纷纷四散开,捉拿楚御。
两路兵马以围剿的态势,堵住了他们所有的去路。
直至绕了大半个山头,在一片秋日枯草横生的林地里,将楚御和他的死侍完完全全围堵在其中。
楚御看着前面赶来的追兵,调转方向,身后便同样有追兵跟来。
他适才停了下来。
为首的将领唇角扬起了得意的笑,拉扯着缰绳打量着围在中间的温润公子。
“左相大人,该束手就擒了。”
楚御只是看着他,不耐烦地轻啧一声“好吵”。
他慢条斯理地拿出来个什么,当着眼前所有人的面将火折子吹开。
细碎的火星随风飘摇出来。
对面一众兵马怔愣片刻,古怪地盯着他的举动。
不成想,楚御却忽然将火折子扔到了地上。
瞬间点燃了大片枯枝败叶。
火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蔓延,形成一道快速的火线直通向四面八方。
惹得周围兵马连连后退。
那将领大喊着,“不好!有埋伏!”
楚御看着他们扬眉,“来都来了,那就留下吧。”
下一瞬,轰地一声巨响!
偌大的火势瞬间炸开了一片胡人兵马,摇动了土坡山石。
惊得那将领接连后退,接二连三的爆炸顺着那一排火线轰隆而起!
不等他们跑开火苗便以压倒之势将所有人全部覆盖。
爆炸一下比一下猛烈!
汇聚成遮天蔽日的威力,将整座土坡夷为平地!
刚领兵赶到山坡外的宗承被这突然腾起的火势
震得连连后退。
崩开的石子和土块飞扬而起,致使他们不得不暂停避让!
火势冲天!
宗承挡了挡石块,再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被火光染得橙红的山头。
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人影。
细小如蝼蚁。
绝大多数人都丧失了生气,一个接一个的尸体摞在山坡上。
像是一座巨大的石山血海。
宗承看着这样的光景都心有余悸。
外面有些零星的兵马从里面跑了出来,疯狂的逃窜。
“走,”宗承举兵示意,“咱们趁火打个劫。”
身后匪兵立马跟上。
正面迎战逃窜而出的胡人。
这一群胡人本就是惊弓之鸟,如此一番根本承受不住匪兵攻势,缴械投降。
这一队胡人兵马近乎全军覆没,废在那片山上。
烈火蔓延过山野。
宗承等着天色渐晚,火势减弱才上了山。
山上一片死气沉沉,四处都是尸身被火势灼烤的焦糊味。
宗承被熏得面目狰狞,加快了脚步巡视山上的情况。
四周枝叶被烧枯,偶尔有些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解决完胡人,重要的是找楚御。
宗承需要判断楚御当下的情况如何,好判断日后局势,回去复命。
他派了一批人四下搜找,楚御此番近乎同归于尽的招数。
毁了胡人兵马,但自己也基本没了生路。
宗承当前想不通,他这是为了什么。
或者藏了什么在这里一定要守住。
宗承找到半夜,下面匪兵不知怎么翻出来一块乌黑令牌,扬声叫他,“宗哥,这是调兵令牌!”
宗承闻言阔步走了过去,上面是被烧焦的模糊字迹。
是汉文。
这些人马里面能调兵的,要么是胡人将领,要么是楚御。
但只有楚御的令牌上面会有汉文。
宗承盯着令牌看了一会儿,继而长叹了一口气,冷嗤一声,“这倒是个好消息。”
“这个狗官踩着多少人的尸身往上爬,不把人命当命,总算是轮到他偿命了。”
“不过他抵御外邦战死,也算是一件功德。”
功过相抵,死得其所。
虽然这不意味着他和他们的仇怨能一笔勾销。
但如今以命偿命是最好的结果。
宗承环顾四周几个尸体,“给他埋了立个墓碑。”
他手里木棍将几个烧成炭了尸身翻来翻去,“就是看着周围这几个人身形不太像。”
匪兵点头,“但这火烧成这样,又烧了几个时辰,肯定不是原来的样子。”
宗承放弃了寻找楚御尸身的念头。
总归那么大的火势,连胡人都没逃出来几个,他如何能逃出来。
只是他们还没找到,楚御这般做究竟是为了护什么宝贝。
*
夜色深重,山风阴冷。
虞绾音在颠簸的马车中小憩之时,突然被惊醒。
惊醒的一瞬间,浑身冷汗涔涔。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绪无法安宁,草木皆兵。
山间残余虫鸣微弱的响动,都嘶哑嘲哳像是在她的头皮上磨。
外面马车行进的速度慢了一些,但是朝越依然不敢停。
他需要赶在和主子约定的时间穿过清古坡和他们汇合,这路上耽误一天都会有风险。
一阵山风吹动林间枝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这些微的风吹草动让虞绾音心弦绷紧,慢慢坐起来,掀开帘子往外看。
此时已是夜半,这条山路漆黑得有些阴森。
朝越听见动静,偏头询问,“夫人怎么起来了?”
虞绾音不安地询问,“这条路还要走多久?”
“不久了,”朝越盘算着剩下的路程,“约么明晚这个时候,咱们就能穿过清古坡。”
“咱们眼下已经过了最紧要的地势。”
“夫人放心,后面的路就安全……”朝越话还没说完,山路前端的出口,出现了一个个陌生的暗影。
虞绾音听他的话戛然而止,顺着他的视线想往前看。
却径直在沿路的草丛中,同样看到了一个个人影。
比吸引到了猛兽更为可怕的是,他们在逃亡的路上,吸引到了陌生的人!
虞绾音霎时屏气,错愕地看着眼前人头攒动。
更可怕的是,这群人体型高大,五大三粗地像是熊。
这是胡人的特征!
不知是不是她出现了幻觉,她听到有人指着她嬉笑。
是很尖锐的笑声。
像是收获了什么绝佳的战利品!
虞绾音慌忙放下帘子,躲进马车里。
但他们整个车马都已经被盯上,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
朝越瞬间加快了架马的速度,马匹再度提速,试图冲开前面的包围。
车马周围死侍纷纷蓄势待发,握紧手中长剑。
刀鞘弹动的瞬间。
四周埋伏的胡人也揭竿而起!
“咱们王果真是算无遗策,料事如神啊。”
说话的胡人眯起眼睛,想起方才那美人素手掀帘的惊鸿一瞥,生嫩如玉,秾艳迤逦。
也总算是知道楚御为何要安排这样一条密道送她离开,“活捉这位夫人!其他人杀无赦!”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