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平知道自己无法在重庆久待。
因为南京的局,是他策划的!
果不其然,兵工厂这边刚刚完事,王天风的电报就来了。
郑翊带着翻译好的电报过来,奉上电报后,静待张安平阅读。
她看着张安平皱起的眉头,不由心疼。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压根就不让区座喘口气啊!
她心中对王天风的意见越来越重了,此人仗着区座对他的信任,简直是肆无忌惮!
上次一封十万火急的电报,区座日夜不停的跋涉而来,一觉睡了26个小时。
这一次区座难得能悠闲几天,结果一封电报,又火急火燎的催促区座回南京!
不为人子!
张安平缓慢收起电报,低语:
“是毛仁凤杀人灭口么?”
“还是……此人用他的死,来保护身后之人?”
张安平摇了摇头,放弃了继续考虑:
“安排飞机,我马上回南京。”
“是。”
张安平唤住了要离开的郑翊:“等等——你先不要回去,等别动队过来以后,你带着别动队去找孔陈等家的人收账,收完账再回南京!”
收账?
郑翊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这个帐她知道。
就是在城口雇佣的青壮劳力、购买物资的花费——这个账单,因为有张安平兜底,被干到了1.1亿法币。
通常来说,一个农村青壮年劳力,短工的话应该是日薪水500到1000法币,但张安平开出了2800法币的日薪,而且还是直接开了两月,先给钱的那种。
再加上购买的物资,乱七八糟的花费,所以硬生生的给干到了1.1亿的账单!
当然,现在法币在贬值,肯定不值1.1亿大洋。
可这笔钱依然不是小数目。
换个算法,这些钱在黑市能换大概320两黄金!
换成美元的话,是将近一万美元。
张安平之前就摆出要收完账才回去的姿势,这钱他不出马,肯定是要不出来的。
但现在情况有变他必须回去,所以才让郑翊留下。
郑翊保证道:“请区座放心,我一定收回这笔正常支出!”
她明白钱是小事,出口恶气才是关键——准确的说,是恶心一下那些饕餮们。
饕餮们为表达谢意,慷国民政府之慨给保密局争取了一大笔经费,这笔钱又直接划到了郑耀全和毛仁凤的名下,不就是为了恶心张安平吗?
哼哼,那就恶心回去!
她甚至琢磨着要不要刺激一下饕餮们,让饕餮们赖账……
安排好了重庆之事后,张安平便在下午匆匆搭乘飞机直飞南京,抵达南京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但王天风却一直等在机场接机。
他知道电报发出张安平定然马上回来,所以傍晚后便赶来了机场。
但看到张安平下飞机后,王天风还是心中感受到了一股温暖。
他没有信错人。
可他不善言辞,只是示意郭骑云驱车到飞机前。
张安平看到王天风亲迎后皱眉:“你一直在等着?”
“来了不久——先上车吧,我有事汇报向你。”
王天风转头对郭骑云说:“郭骑云,你安排警卫坐后面的车,这车我开。”
郭骑云立刻意识到王天风有事向张安平汇报,遂主动下场,让出了驾驶位。
汽车启动后,张安平打了个哈欠,问:
“你查到了共党的痕迹吗?”
王天风目光看着前面的道路,顿了顿才慢声说:
“‘喀秋莎’这个代号,你还记得吗?”
“喀秋莎”,是张安平给自己起的代号,但这个代号泄密了——组织上倒是因此查出了一名潜藏极深的军统卧底。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喀秋莎”这个代号最后被明镜同志给顶了,而张安平,就是灭口了明镜的布局者。
当然,明镜是被送去了美国,执掌着张安平在美国的庞大产业。
王天风突然提起这个代号,张安平本能的心中一突,随后皱眉说:
“明镜是我亲自布局处理掉的,有什么问题吗?”
“还是说……你认为明楼有问题?”
明镜是地下党这是军统时期就确认的事实,明楼当时因为特殊的身份没有波及,可回到重庆后就坐冷板凳,事实就是一直处在审查中。
最后审查通过了,但也没有重用,值得张安平跟毛仁凤激斗,明楼才是在毛仁凤的扶持下重新翻身。
等到戴春风死后,明楼在军统、保密局的位置,才重新逐渐高了起来。
所以,张安平的两个问题,前者跟自己有关,后者是跟自己无关的。
王天风没有回答张安平的两个问题,而是抛出来了一个猜测:
“如果明镜不是真正的‘喀秋莎’呢?”
“明镜,只是‘喀秋莎’的一道防火墙呢?”
“女性化代号,专门的防火墙,很适合,这也意味着,真正的‘喀秋莎’,藏得更深!”
张安平闻言直接沉默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王天风竟然翻出来了都盖棺定论的事!
最关键的是特码还全对了!
一阵沉默后,张安平喃喃道:
“那就不会是明楼。”
王天风赞同:
“嗯,是他的概率不大,如果明镜是防火墙,是不会用来保护明楼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明镜一旦被实锤是地下党,明楼铁定是怀疑对象,他是不可能被重用的!
当然,现在明楼的被重用,完全是毛仁凤的锅。
张安平继续呢喃:
“‘喀秋莎’之事,是局座交给我调查的。我之前的调查方向是依托在‘喀秋莎’为地下党提供了巨量的金钱援助的基础上!”
“所以我对明镜是‘喀秋莎’没有任何的怀疑。”
这逻辑当然没问题。
“可如果明镜只是防火墙,那么,喀秋莎所谓的为地下党提供的巨量资金援助,那就是明镜的手笔,喀秋莎,其实跟金钱……扯不上关系。”
呢喃中的张安平神色突变:
“明镜之所以会被我确认是喀秋莎,除了她掌握了大量的赚取金钱的渠道外,还有一个因素,是因为她可以通过明楼获取到我们的情报。”
“此人以喀秋莎这个代号为名,防火墙又是明镜这个女人——通常来说,我们即便破了识破了明镜是防火墙,也会形成一个固定印象:
明镜这个防火墙既然是女的,那么,真正的喀秋莎,就不是女的!”
“可是,要是反其道而行呢?”
随着张安平的自语,王天风驱车的速度也直线下降。
被惊的!
邵飞高挂后,王天风做出了两个假设:
第一,此人是毛仁凤逼迫自杀——那就没必要查了,此人必然跟地下党无关,只不过是死于龌龊;
第二,此人之死,是为了保护身后的人!
那么,他要保护谁?
王天风回想了所有的军统绝密档案后,他将目光锁定在了“喀秋莎”这个代号上。
“喀秋莎”是死了,但是,张安平给日本人表演了多少次的诈尸?
地下党,难道就不会这么干嘛?
当想到这个可能后,王天风在脑海中将一切对的上了!
“喀秋莎”,是戴春风时期,根据从地下党中获取到的情报中显示深埋在军统内部级别极高的卧底,以军统的严苛,地下党很难在短期内重新复制其奇迹。
所以,“喀秋莎”极有可能只是以明镜为防火墙,就此更换代号!
而他想了很久很久以后,才做出了跟张安平一样的猜想。
但是,他只是提及到了喀秋莎,张安平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了类似的想法,着实是让他叹服。
张世豪之名,名不虚传!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天风幽幽道:
“之前,我一直在想谁有可能是内鬼,我甚至怀疑过郑耀先、怀疑过毛仁凤!”
“可后来,我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喀秋莎’,为什么不能是某个军统高层的亲属呢?更准确的说,是妻子呢?”
王天风直接停车,从公文包中掏出了一份名单递给了张安平:
“这是我怀疑的对象。”
张安平接过后扫了一眼,皱眉说:
“姜姐也在?”
他口中的“姜姐”,是姜毅颖。
保密局唯一的女将军。
王天风幽幽说:“总归是怀疑名单。”
张安平继续查看,心中啧啧不已。
好嘛,保密局高层几乎集体上榜,就连毛仁凤的妻子向影心也“光荣”上榜。
郑耀全都没能“幸免”。
也就是王天风他孑然一身,要不是以王天风的性子,说不准连自己老婆都得上榜。
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后,张安平神色古怪的道:
“有我爸,没我?”
王天风不愧是王天风,竟然连张贯夫的名字都上榜了——当然,这上榜指的是怀疑序列中有张贯夫的妻子,也就是张安平亲妈!
王天风特意解释:“你不符合预设条件。”
张安平跟曾墨怡结婚的时间,晚于“喀秋莎”的代号传出来。
自然不符合。
郑耀先也不符合,他娶妻程真儿,对方有中统背景,但结婚是在抗战结束以后。
张安平合上这足以让保密局震动的名单,心中掠过一个计划的轮廓后,沉声道:“这名单,要保密。”
说完又特意补充强调:“一定要保密!”
“我知道。”
张安平认真的说:“不要大意,名单要是传出去,我,未必能保住你!”
王天风却表现的很淡然,虽然没有开口,但表情说明了一切:
如果可以用他来换“喀秋莎”,他绝对不会迟疑!
汽车重新启动,车内却陷入了沉默,一阵后,张安平打破沉默:
“不用回家了,直接去局本部!”
“这件事终究是你我猜测,我要向毛仁凤确认一件事:
邵飞之死,到底是不是他的手笔!”
张安平神色极其阴郁。
其实他此时的脑海中正在思索刚才灵光一闪的计划。
而这个计划的核心就一点:
明楼注定是会暴露的,明楼一暴露,那么,“喀秋莎”这个代号,能不能扣到向影心的身上?
但另一个计划也在他脑海中回转:
王天风这个人,太可怕了,放任此人如此查下去,会不会终有一天查到自己的身上?
……
颐和路公馆区,毛家。
毛仁凤坐于沙发之上,神色沉沉。
今晚,那个杀千刀的混蛋就来了。
下午的时候,他其实就收到了相关的讯息:
张安平意欲在下午三点搭乘飞机飞来南京。
彼时毛仁凤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要不要让张安平去步了戴春风的后尘?
这个想法把他吓了一跳,但却着实让他心动。
只要张安平一死……
但毛仁凤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冲动、这个美好的想法。
给他传消息的是杜世俊,孔家旁系的女婿,曾经在上海机场把张安平晾了足足八个小时,还因此上了新闻,可谓是举世皆知。
事后因为侍从室的介入,杜世俊被调离,但终究是孔家人,没有从此折戟——这厮不知道又怎么谋到了重庆机场的职务。
“倒不如卖了他给姓张的先卖个好!”
“邵飞的事,他只要不追究,我可以咬牙让一部分利益!”
“明楼……不是不能回来!”
毛仁凤心中有了计较,但随即心里疼的撕心裂肺,早知道如此,当初手里有钱的时候,就该把这个窟窿填了啊!
现在倒好,折了一个邵飞,还有可能要把明楼调回来。
这特码干的什么事啊!
正后悔的想撞墙,刺耳的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毛仁凤的拳头不由紧握。
他坐在沙发上,就是为了等电话,等这个从局本部打来的电话——如果张安平回来直奔局本部,这个电话就会打过来!
而这,也意味着张安平,是分秒必争!
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了手下的声音:
“局座,张长、张副局长让我通知你来局本部开会。”
手下险些叫出了“张长官”,关键时候刻意改口。
毛仁凤沉声应是后挂断电话,随后恨恨的一拳砸在了桌上。
这就是他不想继续跟张安平斗的缘故,戴春风都他妈成干尸这么久了,军统都他妈成保密局了,可下面的人,到现在都是“张长官”!
这混蛋,怎么就这么得人心啊!
他这一拳招来了妻子愤怒的咆哮:
“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神经!”
毛仁凤神色沉沉的没有应声,一抹厌恶却浮现于脸上。
当初,为了娶向影心这个妻子,他可谓是费尽周章,乐呵呵的接了盘。
可现在,他却无比的厌恶这个该死的女人!
一语不发的换了衣服后出门,坐上了从傍晚后就一直待命的汽车:
“去局本部!”
同一时间,郑耀全、郑耀先都接到了类似的电话,郑耀先背着程真儿一脸的玩味,差点破防的笑出声来,至于郑耀全嘛,他则是骂骂咧咧:
“这个张安平,当真是不知道好歹!”
“谁才是军统、呸,谁才是保密局的局长!”
……
局本部小会议室中,张安平一直在假寐,他是第一个进来的,而第二个进来的则是毛仁凤,在看到张安平假寐不搭理自己后,他心中微微一沉,随后道:
“安平,你现在的行踪可是有很多人关心啊!”
“这不,重庆那边刚给你安排好了飞机,就有人把消息传到我这里了!”
他有心想用卖掉杜世俊来判断一下张安平对自己的态度。
这点心思,张安平马上就明白了。
这是要试探自己的态度啊!
他明白,只要自己交底,只要自己展现诚意,毛仁凤一定会隐晦的承认邵飞之死是他的手笔。
但张安平自然不会这么做!
所以他没有睁眼,只是淡淡的道:
“你说的是杜世俊吧?可惜,有饵没鱼!”
这一瞬间,毛仁凤的浑身汗毛都在倒竖。
他收到杜世俊消息的时候差点心动了有木有!
一旦行动……
想到这个后果,他浑身冷汗直冒,这厮,好狠啊!
随后毛仁凤心中一动,那么,当初自己被张安平随手碾压,百分比就是张安平自己布的局!
这厮,为了坑他,竟然拿自己的老婆做文章,狠,够狠啊!
他当初之所以上钩,是因为曾墨怡“通共”,他觉得这个把柄,能轻而易举的将张安平干趴下。
当然,后来的结果是他毛仁凤自己趴下了……
【杜世俊的羞辱,看来这厮一直没忘啊!】
毛仁凤目光一闪,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多久,郑耀全和郑耀先两人先后进了小会议室,四人坐定后,张安平命人唤来了王天风,随后直入正题:
“有件事让天风汇报一下!”
“天风,你说!”
郑耀全、郑耀先和毛仁凤三人相互对视,心说这是要说特种研究室的事吗?
王天风开口道:
“房名辉死而复生之事,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吧?”
三人齐齐冷哼。
这个世界有鬼吗?
肯定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证明一件事:
所谓的死而复生,不过是你们的把戏罢了,怎么滴,要说出花来?
王天风却不在乎三人神色,他淡淡的道:
“死而复生,确有其事。”
“但跟鬼神无关,而是……假死药!”
“特种研究室,抗战期间跟英国人合作过,并搞出了一种药:
这种药可以模拟氰化物中毒后的表现,但只能持续十分钟!而且只能实验室制造,成品寥寥。”
“可是,共党岑庵衍的手上,有一颗氰化物被房名辉缴获,沈最抓捕房名辉时候,房名辉服毒自尽,结果一天后,他诈尸了!”
“共党,不会有假死药,也没有渠道去制造。”
“所以,来源只有一个:特种研究室。”
王天风不讲了。
三人对视一眼,目光中有恍然。
难怪大动干戈!
王天风的猜测自然是有道理的,所以他封锁抓捕特种研究室所有人,倒是合情合理。
郑耀全心说:
【虽然如此,但还是过于小题大做了!】
只有毛仁凤心中仍然不平静,真的只是为了查共党吗?
这时候张安平幽幽的开口了:
“我现在就想知道一件事!”
“邵飞的死,到底是有人要灭口,还是他是为了保护他身后的人?!”
冷幽幽的目光定格在了毛仁凤的身上:
“这很重要!”
毛仁凤意欲开口,张安平直接打断:
“想好了说!”
“是你干的,我不会追究,调查,会换一个方向。”
“我保证!”
“以戴局座的名义发誓!”
在场四人的所有目光,全都汇聚到了毛仁凤的身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