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漓指尖搭在微凉的青瓷杯沿,目光透过窗隙,落在不远处城楼下攒动的人群上。
百姓们正围着城楼悬挂的首级,满面兴奋的议论着“幽冥道”,“千变童子”,提及“郡主救驾”时,语气满是赞叹。
纪夜澜坐在苏漓对面,眉头始终是拧着的。
见苏漓神色淡然,终于按捺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你故意将千变童子的首级挂上城楼,还满京城贴满悬赏布告,让人散播是你揪出了藏身宫里的千变童子......你可知,这么做有多冒险?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语气更沉:“如此一来,你等于把自己推到了明处,完完全全置于危险之中。
幽冥道行事狠辣,无孔不入,说不定,此刻便已经盯上了你。
苏漓,你处境实在危险。”
苏漓见他眉峰紧蹙,连指尖都绷着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通透,“就算我不这么做,我现在,也已经成为太子和司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她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沉了沉,“如今太子禁足东宫,司空闭门思过,这两人是动弹不得,但是,他们手下的那些人,可没被禁足。
接下来,你安排人手,盯住东宫和司空府所有进出的人。
不论白天黑夜,除了大门,还有那些侧门角门,墙头,都要盯紧了。
我就不信,他们被咱们逼成这样,还不会狗急跳墙?!
对了,”苏漓放下茶杯,眼神锐利了几分,“还有那些长翅膀会飞的,比如信鸽鹞鹰之类的,也全部拿下。我猜,今夜,应该就会有动静。”
她视线忽然落到一个头戴帷帽的男子身上,她已经注意他很久了。
这个男人,只是远远的看着那头颅,既不靠前,也不离开。
帷帽垂下的纱幔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人真奇怪,若是对千变童子的头颅感兴趣,却不像常人那般挤到前面瞧个清楚。
不感兴趣吧,站了挺久,也不离开。
仿佛猜透了苏漓的想法,纪夜澜淡淡道,“我已经派人盯住他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找出那蛊,究竟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下到陛下身上的。太子和司空我了解,他们还没有这个本事。”
苏漓眸子雪亮,“那就要从陛下昏睡前的几日,开始查。欲对人下蛊,需要先将沉睡的蛊激活,这个过程,至少七日。”
两人视线交织,联手破案培养出来的默契,让两人都明白了对方想的和自己一样。
今夜,先蹲守司空府。
宫长安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的狐狸,今夜的司空府,必不太平。
东宫
寝殿内,鎏金铜灯的火焰被窗外灌进的风卷的乱颤,映的满室狼藉。
太子一脚踹翻了案几,青瓷笔洗摔在金砖上,墨汁溅的满地狼藉,连墙上悬挂的《千里江山图》都沾了几点墨色。
“废物,一群废物!”他攥着拳,低声嘶吼着,“不过是个苏漓,竟让本太子全盘落空!还害的孤禁足!”
他眼尾染上红色,声音带了十足的阴冷,“都怪司空那个老家伙,我明明提醒过他,是他!太过自负,才害了孤。陆砚臣,苏漓,我与你们,不死不休!”
太子妃端着参汤站在门口,看着一地的狼藉,犹豫是进去还是转身离开。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太子一眼扫到了她。“你来做什么?看孤的笑话么?”
太子妃嘴唇翕动两下,“我是来给你送参汤的”话还没出口,太子上前一步,扬手就将参汤掀翻,滚烫的汤水溅在太子妃的手背上,她痛的闷哼一声,却不敢躲。
“滚,别让孤看见你!没用的东西!”
太子妃泪水夺眶而出,掩面欲走。
胳膊却突然又被太子拉住,耳边传来太子阴恻恻的声音,“我差点忘了,你可是太师之女。我出不了东宫,你可以啊。去,去找你父亲,让他想办法,救孤出去!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太子妃元瑶心如死灰,任由太子用力推了她一把,“去!找你的父亲去!若是孤出不了这东宫,你这个太子妃,也别当了!”
司空府
司空宫长安跪在自家祠堂的蒲团上,冰冷的青砖透过衣料渗进骨缝,与祠堂里萦绕的香火气混在一起,压的人喘不过气。
自己被陛下严令面壁思过,每日酉时戌时,都会有银甲军入府,看着他跪祠堂。
每日两个时辰的下跪,他的膝盖已经红肿不堪。毕竟不是年轻人了,这两个时辰,让他苦不堪言。
他抬起头,望着身前供桌上列祖列宗的牌位,面上神情恭谨,指节却在袖中悄悄攥紧。
想他堂堂司空,在朝堂经营数十年,怎会甘心被困在这小小的司空府?
太子禁足,自己被晾着,再过些时日,他的兵权,人脉,迟早被陛下一点点削光。
想到这,他缓缓抬眼,目光扫过祠堂的一个角落,要赶紧想办法脱困。
他笃定,陛下没有证据。
若有证据,自己和太子,早就下了大狱。
宫长安唇角牵起一丝冷笑,陛下,太子和老臣敬重你,本想全你颜面,才给您太上皇的位置。没想到,您是一点也不领情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香炉里的香已燃尽,戌时已过,银甲军已经回宫复命,管家站在门口,恭敬的请他回房休息,他只是朝身后摆了摆手。
管家安静的退下,宫长安走到祠堂角落,指尖在布满灰尘的青砖上轻轻一叩,一块青砖无声的弹起——底下藏着个巴掌大的暗格,里面放着半枚刻有玄纹的青铜令。
他将青铜令握在手心,将青砖恢复原状,神色淡淡的回了砚山院。
大公子,该回来了。
东宫
一处偏殿,太子妃元瑶的泪,就没停过。
明日,自己是定要出宫一趟的。若是太子见到自己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毫无动作,还不知,又要使出什么手段对付自己。
她将自己的衣袖撸上去,沉默的看着那上面的累累伤痕,终于伏下了身子,趴在桌上痛哭起来。
“父亲,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