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眸子清晰地倒映出少年的脸,那份潜藏在眼底深处的郁结,也仿佛被月光柔化了些许。
“朔离……”
他低声唤出她的名字。
“怎么,不欢迎我啊?”
朔离从窗棂上一跃而下,几步走到聂予黎的书案前,将手中的青玉葫芦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得意洋洋的拿起腰间的那抹玉牌,举起,然后晃了晃。
“五千哥,你看,我现在也是亲传弟子了!”
聂予黎立马反应过来。
他将手中的宣纸放回桌上,又替对面的少年拿出一个蒲团。
“墨师叔吗?”
对方扑腾一下坐下。
“对对对,就是那个白毛啦。”
“可惜……我没能参与你的授印仪式。”
他坐于对面,微微垂眸。
聂予黎对朔离能成为亲传弟子并不惊讶。
在他看来,自己这位特别的友人总是值得万众瞩目的。
“这有什么可惜的。”
朔离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顺势从储物戒里又掏出两个酒杯,一个放在聂予黎面前,然后提起葫芦,给他倒满。
清冽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光泽,浓郁的酒香瞬间便与阁楼里的墨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令人醺然的味道。
她自己也满上一杯,然后举杯朝聂予黎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来,别管那些了,喝酒。”
“藏经阁内,禁止饮酒。”
“哎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朔离不以为意地又给自己灌了一口,然后把酒杯朝前推了推。
“再说了,你现在都被关禁闭了,还在乎多一条罪名?”
是啊。
他都已经因为“偏固己见”触怒师尊,被罚在此抄录戒律了,再多一个“阁中饮酒”的过错,又算得了什么呢?
聂予黎看着杯中澄澈的酒液,倒映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最终,还是端起了酒杯。
他没有像朔离那般豪饮,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化作一股温热的暖流,驱散了阁楼深夜的几分寒意。
“好酒。”
“那是当然!”
朔离也爽喝了一口:“这可是我花大价钱从醉仙居买来的‘醉龙吟’。”
聂予黎很少饮酒,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是这种白玉城的顶级灵酒。
此时,他的面上稍稍泛起一阵自然的绯红。
这点醉意对于一个元婴修士来说本不算什么,只是……
他不愿引动灵力驱散。
放纵一会吧。
“师弟,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的表情立马变得有些飘忽。
“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
聂予黎见对方的表情,心中立马有了答案。
倾云峰的亲传弟子令牌,能去几乎宗内的任何地方,但不念峰的藏经阁是不包含在内的。
不过,若是她以势压人,管事弟子也只能苦着脸放人进去。
“你啊……”
他摇了摇头,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轻叹。
“说吧,五千哥。”
朔离也喝了一大口酒,用手肘撑着桌案,身体前倾,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你到底犯了什么事,被掌门师伯关在这里?”
沉吟片刻,少年试探性的发问:“你不会是因为偷看别人洗澡被抓的吧?”
聂予黎刚入口的一点酒差点没喷出来,他被呛得连连咳嗽,脸上的绯红又深了几分。
“咳咳……你胡说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
朔离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语气无辜:“这可是我经过严密推理得出的结论。”
她煞有介事地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你聂予黎,品行端正,道德标杆,寻常罪名安不到你头上。”
“第二,能让你被关禁闭,说明这事儿可大可小,全看掌门师伯怎么想。偷看同门洗澡,往小了说是年少轻狂,往大了说就是有辱门风,正好符合条件。”
“第三嘛……”
朔离拖长了语调,上下打量了聂予黎一番:“以你的身手,想干坏事不被抓很难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你看呆了,忘了跑,然后被逮住了。”
“……一派胡言。”
聂予黎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他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在他放下的间隙,朔离又凑过去他添了一杯。
“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为了什么?今天你不说清楚,我可就默认是这个理由了。”
聂予黎看着杯中晃动的月影,沉默了一会。
“我只是想去魔域。”
“去那干嘛?”
少年好奇的眨了眨眼。
“……”
“嗯?什么呀?”
他艰难的开口:“……斩尽魔修。”
“真的假的?”
“真的。”
“没开玩笑?‘斩尽’?”
“嗯……”
“哦,那要我帮忙吗?”
“……”
聂予黎愣住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是魔域。
是尸山血海,是怨魂哀嚎,是连光都无法照进的、混乱的深渊。
而且……她不觉得他的想法过于……偏执吗?
“我当然知道啊。”
朔离乐滋滋的喝酒,奇怪的瞥了他一眼。
“这不就是文明灭绝吗?我以前老本行了。”
“不过这样没好处啊,你要不考虑下统一做成罐头或者发电呢?”
“我必须介绍一下——”
“不许去。”
聂予黎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只是无法想象,如果朔离真的去了魔域,真的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无法挽回的伤……
光是这个念头,就让自己感到一阵窒息。
话音落下,聂予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抿了抿唇,放下酒杯,半捂住自己的脸。
“抱歉。”
阁楼内的空气变得有些凝滞。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那张薄红却略带窘迫的脸上,投下一片深浅不一的光影。
朔离拿着酒杯,眨了眨眼,动作停在半空中。
她看着对面那个用手半捂着脸,连耳根都微微发红的男人,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哈?”
“五千哥,你没事吧?怎么脸这么红?这‘醉龙吟’后劲这么大吗?”
少年说着,还凑近了些,很认真地打量着聂予黎的脸色。
“……我没事。”
聂予黎放下手,避开了朔离那双探究的视线。
可他越是想掩饰,那股从心底涌上的热意就越是明显。
“你……”
聂予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魔域不同于秘境,那里……太过危险,你修为尚浅,不该去那种地方。”
“等你日后修为有成,若还想为正道除魔,我……我会陪你一起。”
这番话,他说得有些艰难,但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朔离听完,把玩着酒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聂予黎松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嫌我现在太弱了,去了会拖你后腿,对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聂予黎急忙反驳。
“行了行了,我懂。”
少年放下把玩的酒杯,漆黑的眸子眨了眨,含着笑看他。
“所以你现在不去,以后等我变强了,跟我一起去?”